白光閃過。

　　延宕已久的登入畫面自動跳轉成 Keeler 的桌面，常用的檔案和程式軟件的圖示整齊地排列在螢幕的底端，等待操控者取用。

　　Phobos 急躁地將他的加密磁片放到辦公桌面的讀卡器上，由暗紅色虛線組成的長方形邊框停止閃爍，變成了飽滿的翠綠色，電腦開始讀取檔案。螢幕上彈出一個行動選項視窗，Phobos 點選「開啟以檢視檔案」，把一個黑色高禮帽圖示拉到導航情報部的員工登入系統視窗裡，讓程式自動找出 Keeler 的登入帳戶和密碼。

　　這個解碼程式由海拉航天科技的黑帽駭客研發，研發過程極為保密，不久前才通過公司內部第一階段的測試。跟上一個版本比起來，這個版本增加了多種刁鑽的破解指令，以針對擁有高強度防火牆的政府機關或 HAT 有意摧毀的競爭對手，是 Cornelius 期待已久的新玩物。

　　聯邦情報機關的電子防衛措施十分森嚴，以 Phobos 一己之力難以在短時間內攻陷，他只能寄望於這個順手牽羊得來的解碼程式。他兩手在胸前緊密相合，不時用力壓向嘴巴，似是害怕自己不小心尖叫出來。

　　他在電腦的登入畫面花了太多時間，必須盡快把檔案下載並帶走。

　　想到這一點，Phobos 感到一波難以抑制的恐慌向他襲來。他從午飯時間起便沒有見過 Keeler，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觸控螢幕的亮光刺得 Phobos 的眼睛隱隱作痛，一天下來所累積的疲勞攫住了他，但他慌得難以成眠，一想到他將要失去 Cook，便痛苦得無法忍受。

　　Keeler 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告訴別人了嗎？他為甚麼突然對戰神星的半開發地區產生了興趣？他現在在哪裡？

　　Phobos 雙手托著前額，茫然地盯著數字、英文字母與符號快速跳動的密碼欄位。

　　隨著時間流逝，代表正確密碼字元的星號逐一鎖定在欄位之中，直到欄位被四十七個星號填滿。

　　Phobos 猛地挺直腰背，用力點開 Keeler 的行動與瀏覽紀錄，裡面理所當然沒有他渴求的東西。Keeler 小心翼翼地抹去自己的足跡，但 Phobos 知道該往哪裡找尋腳印的殘骸，他知道如何將它們拼貼、歸位，從墓園召回它們的靈魂，他的叔父從來都不吝嗇教授這方面的知識。

　　他發現 Keeler 花了數天搜集與食品加工廠有關的所有資料，由建廠前的地形勘察報告到閉廠後的短期非法用途調查報告都詳列在案，他希望當中沒有直接導向叔父的不利證據。他啟動與電腦連接的所有讀卡器，在每一個讀卡器都放上一張加密磁片，雙手飛快地把檔案拖拉到它們的所在之處，讀卡器旁邊立即跳出一列進度條。

　　每次進度條停滯不前，Phobos 都緊張地用指頭猛敲化成延伸螢幕的桌面，對進度條喃喃著催促。他看了一下工作列表顯示的時間，一邊刪除 Keeler 電腦裡的行動下載紀錄，一邊把裝滿的磁片收進黑盒子裡，盡量將辦公室的東西還原。

　　Phobos 攬起黑盒子往身上的所有口袋裡塞，然後衝向門口，差點因此一頭撞上未能及時打開的自動門。他拍拍毫無動靜的自動門，抬頭吼出開門的指令，然而自動門頑固地紋風不動。

　　「他媽的爛貨色！」

　　Phobos 正想掏出員工識別證凌駕當機的系統，卻察覺一團黑影從後迫近。他沒來得及轉身，頸間已傳來窒息的痛楚。攻擊者的右上臂緊扣著他的頸項，左手掌毫不留情地把他的頭顱向前推。在兩股力量的推擠下，Phobos 感到難以呼吸，缺氧的肺部焚燒起來，從頸間冒上臉頰的燠熱捂住了他的口鼻。他的思緒飄離，眼前漸黑……

　　一直等到 Phobos 放棄掙扎，Deimos 才敢鬆手讓他倒向地面。他甩甩發疼的右上臂，喘著氣抹去懸在下巴的汗水，然後將 Phobos 翻了個身，解下二人的領帶捆綁他的四肢。他搜刮完 Phobos 身上的磁片，便回頭去開啟 Keeler 的保險櫃，取出他整理的一套磁片。

　　Deimos 有點寬慰地關上保險櫃門，視線一抬，發現因短暫缺氧而昏厥過去的 Phobos 已經悠悠轉醒，正睜圓眼睛怒視著他。

　　「你在幹甚麼？」Phobos 質問 Deimos 的聲音顫抖著。「幫我鬆綁！」

　　Deimos 沒有理會他，而是掃視 Keeler 的辦公室，找尋可以塞進 Phobos 嘴巴的東西。Phobos 趁著這個機會翻過身來，手腳並用地爬向自動門，途中歇斯底里地叫喊著開門的指令。

　　「不要亂吵亂叫，我破壞了聲控系統。」

　　「保安！保安！」

　　Deimos 隨手抄起一個翠綠、可愛的小盆栽扔向 Phobos，小盆栽砰的一聲撞向自動門，淺白色的陶瓷碎片在 Phobos 頭上爆裂開來。這個簡單粗暴的計策湊效了。Phobos 渾身一顫，安靜下來，怨恨地回盯著 Deimos。

　　「你想要怎麼樣？」

　　「結束戰爭。」

　　「那正是我想要做的事。」Phobos 加重語氣，強調自己的立場。「我剛剛正嘗試拯救你的 Praxis，而你阻止了我。你這個白癡真的知道自己在幹甚麼嗎？」

　　Deimos 不屑地瞄了 Phobos 一眼，開始反唇相譏﹕「用非法方式闖入上級的電腦？很大膽的舉動，Jules，非常大膽。跟你組隊的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有這種過人的膽量呢！」

　　Phobos 意識到對方暗指他拒絕對陷入困境的隊友伸出援手的往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陰沈地說﹕「少得意了，廢物。你不知道的事可多著。」

　　話剛說完，Phobos 甩開他掙脫的領帶束縛，抓著一旁的沙發扶手笨拙地跳起來，取出 Cook 的員工識別證拍向感應器，這次自動門應聲彈開。他蹣跚地撲出外面的廊道，衝口而出的呼救被一隻從後伸來的手按回嘴裡。他雙腳瘋狂地蹬踢，被 Deimos 熊抱著拉回門後，再一次倒向地板。

　　「你！不要礙事！」Deimos 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揪著 Phobos 衣領的手卻不住猛搖，泛白的指關節隨時會往他身上招呼。Phobos 從來沒看過他這麼生氣的樣子。

　　「我認識一個能夠幫我們贏得戰爭的人，他需要我手上的資料。」Phobos 小心翼翼地討價還價起來，同時觀察著 Deimos 的表情。「把資料給我，我保證－－」

　　「我不相信你的鬼話。」Deimos 洩憤似地拋下 Phobos，擱下一句﹕「我要走了。」

　　「等一下！別走！」Phobos 半跪著抱住 Deimos 的小腿，苦苦哀求道﹕「把磁片還給我……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必須在今天之內把磁片交給那個人！不然他會……他會……求、求求你，我真的很需要那些磁片！求求你，還給我……」

　　Deimos 抽出一個屬於 Phobos 的黑盒子。他現在才注意到那是一種迴避檢測裝置的特殊載具，聽說在黑市價值不菲。他拿著盒子晃了晃，高舉褪出半張的磁片。

　　「這張磁片？」

　　「是、是！」Phobos 合十雙手，點頭如搗蒜。他向前跪行數步，試探地踫踫 Deimos 的手。「Deimos，我知道自己是個神憎鬼厭的人物，我對你的態度一直都很惡劣。你不應該遭受這樣的對待，任何人都不應遭受這樣的對待。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你把磁片交給我的話，我保證，不但能拯救戰場上的人，也能拯救一個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你可能不在意這件事，但是－－」

　　Deimos 看了看手中的黑盒子，又看了看眼中飽含渺小希望的 Phobos。這個以前一直用言語壓制他、霸凌他的人，現在跪在他面前請求原諒，請求他施予援手。趾高氣揚的 Phobos 頭一次在自己鄙視的人前顯得如此卑微。Deimos 明白對方的急迫，他們都有無法割捨的事物，但他無法說服自己為此冒險。

　　「為了得到磁片裡的東西，Keeler 還躺在醫院裡。這跟你我的私人恩怨無關。」Deimos 低頭以憐憫的目光看著 Phobos。「不全然是。」

　　一陣冷冽的風刮過 Phobos 耳邊。

　　他整個人生隨之被掏空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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