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讓房間沉靜在黑暗之中，只聽得見冷氣如細語般嗡嗡的聲響；拉緊的淡灰色窗簾，擋住任何想透過窗戶窺視房間內部的月光，只留下些許的亮光，灑落在窗臺與窗簾的縫隙間。

那裡是門，向外會通道客廳；旁邊是書架，對面則是掛著衣服的深色木頭櫃子，最裡層裡藏了幾包薯片；然後，那裡是浴室．．．躺在床上，里維默默地細數著每一樣家具及物品的方位，這對數次進來這房間的他，已經是易如反掌的事；當全部回想完一遍後，他瞪視著灰色的天花板，閉起眼睛，又張開，什麼也沒有改變，這依然是個漫長的不眠之夜。

有點熱。里維下意識地摸了脖子，雖然摸不著任何汗水，但身體卻悶地如針刺般令人難受，他嘗試扭動身軀，想讓身體的更多範圍，可以接觸到冷氣的恩賜，但環著腰部的強韌手臂，和緊靠在一旁的龐大身軀，限制了他的動作，直到經過一番掙扎，里維才勉強傾起上半身，讓冰涼的空氣帶走些許的暑氣。

坐在床鋪上，里維側耳傾聽黑暗中那熟悉的呼吸聲，和身旁均勻起伏的溫度；「艾爾文老師。」他試著呼喚男人，抽出發麻的手扯了扯那頭金髮，但艾爾文仍沉浸在睡夢中，嘖了一聲，里維噗地聲再次躺回床上，明明冷氣仍嗡嗡作響，但男人身上的溫度卻熱地令人煩躁；他無聊地將手伸向空氣，無意義地胡亂抓個幾下，又再次落回床上，發出細微的撞擊聲。

這次也是直到早上，艾爾文才會醒來吧？就像里維每次來這裡過夜時，都不曾睡著過。

**

他們並非戀人的關係，但從中學二年級初的那天開始，彼此也已非單純的師生關係。

「聽說你需要一份工作？」艾爾文問。

當時正在進行家務部的活動，兩人獨處於空曠的教室；戴著白色的頭巾和圍裙的里維，在聽到艾爾文叫他的名字後停下手上的打掃工作，拉下口罩，手裡拿著掃把，默默地盯著端坐在桌子後面的老師。

黑暗中，里維嘗試勾勒艾爾文這個人的輪廓：工作認真，受學生愛戴，待人有禮，擁有廣受校內成員瘋狂的帥氣外表．．．這幾乎只出現在幻想鄉中的模範教師，竟跟任教學校裡的男學生間有陪睡的金錢交易，若是這件事被傳開的話，不知道會引起怎麼樣的宣然大波？

星期六晚上到艾爾文家過夜，隔天早上會給予約定好的報酬。那價錢高的讓里維動搖。

「不怕我將這事告訴其他人？」

「按照你的性格是不會說出去的，而且我想這是互利的交易；里維，我只是想抱你。」

艾爾文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雙手平靜地放在桌上，儼然一位聖人。

里維也不是沒想過這報酬後須支付的代價，也明白所謂的「抱」並非字面那麼單純的意思，但他剛好面臨某些困境急缺錢，而外頭的店卻不雇用他這年紀的孩子，學校裡的打工薪水又少的可憐，所以他便答應艾爾文的條件；反正他自己一個人住，自由度高，只要注意這交易不要被發現，每個星期忍一晚，就可以得到豐厚的酬勞。

第一次的交易，里維依約在傍晚五點到達艾爾文家，穿著有畫著隻巨人圖案的綠底色夏衫和淡藍色牛仔褲，斜背的黑色袋子裡裝著簡單的換洗衣物和盥洗用具，艾爾文在門口微笑地迎接他；屋內擺設簡潔而乾淨，讓里維稍為安心了下，至少待會應該不用在一床骯髒的被子裡翻騰。

他和艾爾文一起吃了艾爾文準備的晚餐（吃完後，里維下定決心下次要更早來煮飯，以免自己的一餐又被毀了），然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艾爾文的手很自然地搭在里維肩上，兩人一起看著電視節目，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沒有任何一句搔得到重心；在十點時，艾爾文拿起一旁的遙控器，關掉電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想是該洗澡，然後上床睡覺了。」瞇起的藍色的眼睛勾著股笑意，向里維伸出手。

穿著剛換好的衣物，里維用毛巾擦拭著仍微濕的頭髮，另一隻手摸著伸下柔軟的床鋪，身上洗潔劑的味道令他感到舒坦；在床鋪的斜對面，白色的光微微透過浴室門的縫隙而出，嘩嘩的水聲敲擊著地板，然後在一陣金屬的扭轉及敲擊聲後，水聲停了下來，浴室的門打開，白色的水氣冒了出來，艾爾文上半身裸著，肩上掛了條毛巾，下半身圍著白色的浴巾，垂下的金髮帶著水氣，漂亮的肌肉曲線附著著水珠。

里維沒有移動，只是靜靜看著艾爾文坐到他身邊；溫暖的手掌撫上他的面龐，里維微微低下頭，感受著那纏繞黑色髮絲的指尖的溫柔觸感。

「站起來，然後面向我，脫掉衣服。」

充滿磁性的低沉聲音裡，帶著不可違抗的威嚴。

里維依照艾爾文的命令做，而這過程，里維可以感受到艾爾文的強烈視線直糾纏著他，不放過任何一絲遺漏。里維交叉雙手，將衣服由下而上脫去，瘦小的白皙身軀失去衣服的屏蔽，展示在藍色的視線下；他緩緩脫去套在外面的運動褲，接著是內褲，在所有衣物疊在地上後，里維從頭到腳，包括那兩腿中央尚未長毛的稚嫩密處，完全地裸露在艾爾文面前，以雙手略為遮擋，宛如藝術品般的纖細身軀，在白色的燈光照耀下，微微散發著光芒。

里維任由艾爾文握住自己的手腕，將他拉入那厚實的胸膛中，鼻子順著脖子的曲線，嗅著里維身上的味道，手掌小心翼翼地撫摸著懷中的手臂、胸前、後背，然後腹部、腿部，輕捏著大腿內側的動作彷彿在對待著易碎的珍品，胸膛的心跳聲敲擊著里維的鼓膜；接著，艾爾文摟著他往床上倒，並伸手關掉在床邊的燈的開關．．．．．．

結果一整晚下來，什麼事也沒發生，艾爾文就這樣裸著上半身抱著里維陷入睡眠，而里維就一整晚沒闔眼地像隻大型絨毛泰迪熊乖乖待在艾爾文的懷中，聽著房間中的寂靜無聲，直到隔天早晨艾爾文醒來，將約定好的錢交入里維手中；里維在床邊將錢數過來又數過去，最後塞進黑色的袋子裡。

「老師，我走了。」

「路上小心。」

穿戴整齊後，里維離開艾爾文的家，早晨的陽光有些刺眼，讓里維不禁瞇起眼睛，身上還殘存些許艾爾文的味道。

這之後，這項交易仍繼續著：里維持續往返艾爾文的家，脫光衣服讓他抱，而艾爾文，也從沒真正對里維出過手；在學校裡，兩人默契地扮演著單純師生的角色，對星期六的事隻字不提，不讓交易有任何一絲曝露的可能，維持彼此間奇妙的關係。

里維曾問過艾爾文為何這麼做，但艾爾文只是笑著回答說：「跟我第一次跟你說的理由一模一樣。」用然後做出用右手輕敲里維的左胸這不明所以的動作，因此里維只好猜想艾爾文是位戀童癖外加同性戀以及不敢真動手的膽小鬼，其實這交易背後真正的理由里維倒沒很在意，只要有拿到錢，能解決自己的面對的困境就好。

但就算已經習慣這樣的交易內容，每次只要到艾爾文家的夜晚，里維還是遲遲無法入眠；每當男人的身體服貼在身上，瞪視著黑暗中的天花板，聽著艾爾文均勻的呼吸聲時，里維覺得自己似乎在等待著潛伏在暗處的什麼，讓這整個虛偽的平衡崩毀。

*

那個星期六早上，里維接到艾爾文的電話說他晚上突然有約，要跟奈爾去喝酒，會晚點回去，要里維自己先用備鑰進入他家裡。

跟往常一樣，里維在五點時就到了，拿出鑰匙，開了門，自個拿了艾爾文冰箱裡的食物煮了一餐，吃完後洗了碗，坐在客廳裡撐著臉轉著一臺又一臺的電視節目；十點的時候，大門外準時響起開鎖的聲音。

原本里維不想加以理會，但在鑰匙和鎖的撞擊聲響了好幾次卻仍沒打開門的狀況下，里維決定放著仍開著的電視，起身去開門；電視節目的主持人發出尖銳的笑聲。

一陣濃厚的酒味襲來，滿臉通紅的艾爾文領帶鬆著，襯衫最上面半敞，跌跌撞撞地走進房間，然後連鞋子也沒脫，就直接醉倒在玄關。「喝地真醉啊。」里維摀著鼻子，將門鎖給鎖上，轉身打算跨過艾爾文，到廚房裡幫他倒杯水來，但突如其來的強勁力道，緊緊扣住里維的腳踝。

正要低下頭，里維就感覺到整個世界一翻轉，地板堅實的觸感碰地他後背發疼，雙手被用力箍在身體的兩側，衣服在混亂中被撩起一半，露出腰部的白色肌膚；白色的燈光下，壓在他身上的艾爾文，臉色差地嚇人，發紅的臉像顆煮飯用的大紅番茄，金色的瀏海被汗水浸溼，黏附在額頭上；里維看見艾爾文喉頭吞嚥的動作。

「里維．．．」

平時冷靜的冰藍，醉意朦朧，浮現著反射著光的情慾。

他伏下身，帶著酒氣的唇沿著里維的脖子吸吮侵略，溫熱的氣息噴在白色的肌膚上，烙下點點紅斑；強硬地壓制著細弱的雙臂，隔著衣服摩擦底下的軀體，享受著捕獲獵物的反應，禁錮任何逃跑的機會，酒味和男人濃厚的氣息包覆著里維的身體，他感覺到男人褲檔間的逐漸隆起的硬挺，但他並沒有反抗，只是冷靜地觀察男人的失態：里維一直清楚真正的交易總會到來，他並沒有天真到，認為這種詭譎的關係能永遠維持。

他閉上眼睛，緩緩隨著男人的動作吐息，緩和自己僵硬的身軀；帶著繭的手掌刮搔腰部皮膚的觸感令人發癢，隨著手掌的游移，冰涼的空氣逐漸擴大與上半身的接觸，接著，他聽到皮帶被扯開的聲音，隔著薄薄的內褲，男人的慾望更為強烈而直接地燒疼著身軀。

「老師．．．」里維輕輕叫到。

當里維回過神時，壓在身上的重量已經消失，他撐起發麻的身子，拉好被弄亂的衣服及褲子，抬起頭疑惑地看向在鞋櫃與牆形成的角落，蜷成一團，摀著臉的艾爾文。

「我不該這麼做。」低沉的聲音恢復往常的冷靜，艾爾文的手在空氣中比著無意義的手勢「但是，唉，我不知道，你跟他太像了，不管個性還是長相，像到我時常將你們兩人搞混．．．放開他的手之後，我才真正體認到他對我的重要性，也因此第一次見到你時，我是如此驚訝．．．」

手垂了下來，艾爾文彎著背，整個人彷彿縮小了一圈，在喃喃地念著巨壁、巨人及羽翼等等意義不明的單詞後，艾爾文哭了出來。

「不過他已經不在了，對吧？」

他抬起頭，眼睛和鼻子是紅的，臉上掛著個落寞的微笑。

里維默默看著艾爾文，沒有回答；他從地上爬起來，轉身拎著換洗衣物向浴室，關起門，打開蓮蓬頭，讓熱水沖去沾在身上的酒臭味；等到他洗好澡出來時，艾爾文已經縮在角落，維持著剛才的動作睡著了，里維關掉播著關於前世記憶的奇怪內容的電視，將燈熄掉，走向艾爾文，鑽入他的懷中，就這樣緊緊握著他的手，清醒一整晚。

隔天，艾爾文交給里維一疊錢，兩人都沒提起昨晚的事；然後下一周的星期六，里維再次按響艾爾文家的門鈴。

**

非築於愛戀的金錢與肉體交易，單純到就連發生過那件事後，所有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

玩弄著艾爾文的手指，里維轉過頭正對著艾爾文：在黑暗中，仍可依稀描繪艾爾文的平穩安睡的面龐，隔著他闔上的眼皮可以感覺到他的眼球在轉動「里維．．．里維．．．」艾爾文低喃地說著夢話，然後不久，整個房間又歸於寂靜；但里維很清楚，艾爾文呼喚的，只是剛好跟自己同名的另一個人。

失去戀人的男人，只能從自己教導的男學生身上尋求身體的慰藉，但卻又不敢跨越最後一道藩籬，以聖人之姿，掩飾內心最原始的欲求。

漫漫的長夜仍延伸著，里維睜著眼睛望著房間裡虛無的黑暗，翻個身閉上眼睛，在不知不覺中朦朧睡去；他夢見自己全身髒汙地跪在一名穿著軍裝，擁有和艾爾文老師極為神似的面龐的男人面前，男人向自己蹲了下來，伸出手：和我進行一場交易吧，里維，藍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但醒來後，里維就完全忘掉這場夢境。

***

不該這麼做的，艾爾文灌著酒，酒精燒灼著他的喉嚨，殘存些許的苦味於舌尖。

第一次看到男孩那漂亮的裸體時，艾爾文不禁屏息：除了沒有因皮帶長期勒出的痕跡及戰鬥的傷口外，尚未完全發育的身軀，和很久以前相擁的那具男人的成熟軀體互相重疊；臉上淡漠的表情和眉毛微挑的方式，和記憶中的面龐如出一轍。

不該這麼做的，艾爾文嘆口氣，冷冷的路燈投射在黑色的道路上，炎熱的天氣令人心底發慌。就算長相、個性，甚至名字都一模一樣，但只要沒有巨壁時期的記憶，這個男孩就只是他任教中學的一名普通的男學生而已，而非那與他彼此向對方獻上心臟的男人。

但就算這樣不停地重複告訴自己，跟那男孩訂下了金錢交易的事實仍不會改變，自己渴望佔有男孩的身軀也是事實，不然也不會每周都強迫男孩向自己展露裸體：看著那逐漸發育的身體越來越接近「他」，心底的騷動就愈加強烈，但為了不踰越那一條線，艾爾文每次都在交易的晚上洗好澡後，偷偷往嘴裡塞入安眠藥。

坐在附近空蕩蕩的小公園裡的遊樂器材上，艾爾文喝下最後一口啤酒，搖搖空了的罐子，隨手丟入一旁的垃圾桶，罐子敲擊底部的聲音回響在寂靜的四周，嚇跑了躺在一旁的花貓；該怎麼說，那孩子到底是太過天真，還是對自身過於漠不關心，艾爾文苦笑著，一邊想起男孩早上在電話中完全信任他的謊言的可愛聲音，一開始還類似女孩子的聲音，前一陣子已經開始變聲，不久就會變地跟記憶中男人的聲音一模一樣了吧。

艾爾文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往家裡走去，被燈光拉長的影子顯得有些扭曲。

不該這麼做的，艾爾文喃喃念著，一邊任由酒精侵蝕他的思緒，這麼做不對，今晚自己一個人實在喝太多酒了，過多的酒精跟毒一樣，難保不會出什麼事，看，現在的自己根本連路都走不好了，腦袋也一片混亂，或許該先隨便找個地方休息，等酒意退了後再回去．．．．．．

不過，那孩子還在家裡等我呢。

艾爾文扶著牆，看著家中客廳透出來的燈光，露出了微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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