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完美無瑕外表下只餘下分崩離析的純潔，即使那是主動放棄的。

　　儘管連思念都變得稀薄、徒具虛名。

　　橘橙帶粉色雲霞的夕陽，穿過以胡桃木紋窗框裝嵌的落地玻璃照進室內，映出調皮微小的點點光層起舞躍動，研磨及沖泡咖啡洐生的濃厚醇香縈繞四周，一切靜謐而細膩地緩慢流動，卻絲毫未曾推動兩道靜止頎長身影。

　　乾淨白晳的臉龐自最初稍瞬即逝流露些許錯愕後，由始至終都掛著得體笑靨，夜藍雙眸亦噙著笑意，直直凝視拉住自己手腕的男人。

　　縱使表面看來友善平和，小狐丸卻捕捉到對方眼底壓根沒有染上真正笑意，那目光跟面對某個陌生人沒有兩樣，令他的話語硬生生卡在喉嚨裡，徹夜未眠略佈紅筋的酒紅瞳仁彷彿更為乾澀。

　　「哎呀，難道是我的粉絲嗎？」瞧見銀髮男人找不著話頭，因而顯出幾分遲疑，三日月笑得更加燦爛：「這樣可不行呢，即使是幹我們這行的，也有固定行規在，影片裡那種在街上隨便抓著人，便帶去開房間的事情，可是不行的哦。」

　　話語中微帶促狹，甚至夾雜幾分戲謔感，然而明處暗處都表現出拒絕，以及絲毫沒有給予眼前男人裝熟攀近乎的餘地。

　　然而如此對話，卻令小狐丸的混亂思緒霎時清明起來。

　　終於，他緩緩鬆開了那隻手腕。

　　「抱歉，因為昨天在工作時，恰巧負責跟進您公司的影片。」深邃五官勾起歉然淺笑，口裡立刻尋到最為合理且能夠牽上線的理由：「敝姓伏見，是《武士》工作室的剪接師，下午我恰巧有事外出，剛才收到同事傳來簡訊，知道您曾到公司裡去了解後製進度，沒料到正準備離開時碰見您。未知閣下對現時所取片段效果是否滿意？」

　　語調公式化中不失莊重，剎那便把之前略帶幾分曖昧的氛圍驅散淨盡，反倒令話鋒偏向對工作的認真尋問與負責，儼如正坐在會客室裡作例行檢討。

　　假如對GV界並不熟識，鐵定只會認為他們在討論哪齣即將上檔的大電影後期製作，甚至因為小狐丸技巧性地以『您公司』切換主語性，原先幾雙因這小騷動投放過來的視線亦識趣收回。

　　雖然這樣轉換方式確實稍嫌牽強，可是對於全身上下明顯釋放出拒絕訊息的三日月而言，小狐丸知道此時退一步才是明智抉擇。

　　儘管內心如此思忖，站於己身跟前夜藍男人面龐上除卻幾秒怔忡，尚未有步反應的等待時間，讓小狐丸亦不那麼肯定，拿捏不定的情緒讓神經倏地驟緊。

　　十五年的距離，不僅僅是數字與生活圈子、習慣的距離，還有思考模式、角度及心靈的距離。

　　「……原來如此，讓你見笑了，那種不堪入目的片子。」弧度優美的唇角掀起淺淡笑靨，三日月瞇著半彎眼眸，令美麗笑顏感覺更不添溫度：「要不是發售日已經敲定，便毋須給伏見先生你們增加不必要麻煩了，非常抱歉。我已跟你們分社的青江先生協商好，出品時照樣沿用分社的名字及後製名單，不會為你們工作室蒙上黑點的。」

　　「不會！……三日月先生的作品並沒有那樣地……請你別妄自菲薄。」當話語出口不到半秒，小狐丸便醒覺到己身過份激動而和緩，然而話語裡頭的堅持並不因此退讓。

　　平靜無波的夜藍雙眸聞言有剎那凝住，難以察覺地泛起了一絲漣漪，未幾自覺到己身變化，三日月習以為常地虛飾上淺淡笑靨：「伏見先生言重了，可是這種話現在說說也就罷了，若被其他人聽到，對你的影響並不怎麼好呢。」

　　夕陽映襯下那雙透徹幽藍潭眸看似乾淨澄澈，然而最表面的外層便覆上一道陰影，阻擋全部藏於底下的情緒傾滯而出，同時亦隔絕所有言語情感，讓其無法闖入內心任何位置。

　　相互裝作陌生人、重新認識，也許能輕鬆對話，終究無法交換心底真正言語。

　　這層認知讓小狐丸不期然停頓片刻，唇瓣抿了又抿，當酒紅眸目直直對上黯淡幽藍再次開口時，已經反射性吐出苦澀卻最渴望傳遞的話語：「……對於你，我永遠都不會背棄。」

　　如果說之前三日月被對方仍帶客氣的話稍微唬到，現下間接表示相互認識的『承諾』，直接便令他思考停滯，一雙帶有月影的夜藍潭眸似被蠱惑，就這樣瞪大定格回視小狐丸。

　　與記憶中的少年模樣截然不同，屬於成熟男人的輪廓早已完全長開，深邃而線條分明，孩提時代予人活潑調皮感覺的外貌，變得散發幾分原始野性——五官神色帶著三日月所熟識，跟容易令人產生誤解的外表相反，近乎能稱為死心眼的認真及堅持。

　　和他彼此分離十五年裡，遭受社會各種黑暗面浸淫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眼前局面並非三日月預期裡隨便一種結果——

　　互相裝作陌生人，或是想從自己身上取得利益，套句自家表弟鶴丸國永的玩笑話：『大多都是這種毫無驚喜又沒趣的正常人，沒甚麼好驚訝或惋惜。』。

　　然而在最初刻意迎合己身話語裝作彼此並不相識，互相打著啞謎繞圈子，小狐丸終究沒有依照常規劇本徹底把他推得愈來愈遠，深刻硬朗五官裡甚至透出幾分疼惜。

　　明明比這些更痛苦煎熬的事情，他早已習慣承受並麻木了。

　　「抱歉讓您久等了，先生，這是您想要的米色小熊杯套。」女聲清脆溫婉倏地介入劃破瀰漫二人之間的沉默，嬌小女店員站到三日月身旁，滿臉笑容遞出毛茸茸的可愛泰迪熊隔熱杯套。

　　滿臉可愛親切的笑靨得體有度，讓人難以窺探女孩到底是對兩人之間的沉重空氣毫不察覺，抑或是故意在這時候插話，打散這個尷尬氛圍。

　　「謝謝妳，麻煩請把這樣一套替我結帳吧。」可是小狐丸思緒仍來不及從引開自己注意力的女性身上收回，好聽沉穩的嗓音已率先響起，把手中的淺粉同款杯墊一併交進對方手裡，最後跟在店員離開前，才微微轉身朝銀髮男人頷首致意：「那麼伏見先生，失禮了。」

　　瞧見對方拿出深棕色皮革長銀包付款，連絲毫目光都未曾於己身停留，小狐丸明白到這是三日月拿定主意，不打算再理會他的意思——最少今天內不可能改變。

　　銀白髮絲男人像尊雕像般站定原位，視線納納盯在藍髮青年身上不曾挪開，卻亦未有再次上前攀談。

　　他不希望過度逼迫三日月，讓那扇尚未願意對他敞開的心窗更為緊閉。

　　直至夜藍身影特意如素常面對大眾般，擺出鎮定淡漠態度邁出咖啡店大門前，朝自己微微頷首的瞬間，小狐丸才反射性動了動密合雙唇。

　　他吐出了某句話語，或是某個詞彙，然而銀髮男人已無法釐清自己喉頭發出了哪些音節。

　　酒紅虹膜僅僅倒映出那抹夜藍身影，乾淨透逸面龐上的訝異表情，讓所有冷靜自持都被擊潰，分崩離析。

　　繼而如同受驚小鹿般慌張走出趟開的自動玻璃門。

　　紅色雙眸於暮色映照下顯得深邃，鎖定於對方身上直至逃出己身視野之外，小狐丸才把焦點轉移到蹲在三日月所站位置旁邊，剛才接待他的女店員身上。

　　當他尚未意識到眼前女性的舉動有何含義前，嬌小身軀已重新站起身子，並逕直朝自己走來，並向他伸出手。

　　或許是基於身體自然反應，也可能是多年於生活待人接物的習慣使然，小狐丸較思考更先遞出手掌，接住店員給自己的東西：「看來先生應該能聯繫上剛才那位先生吧？隨身物品落下了，想必他會很困擾，能請您代為送回給怹嗎？」

　　一條鑲有兩顆透黃與深藍水晶的金色手鍊，靜靜躺於小狐丸左手掌心正中央。

　　醞著笑意的柔順圓眸裡透露出幾分睿智與溫和，彷彿早已洞悉到兩人關係而不語；這種眼神讓小狐丸感到似曾相識，甚至非常熟悉，他卻霎時無法準確想起來。

　　『叮鈴！』

　　提示音響起那個頃刻，女店員請自己先處理的笑容同時納入視線中，小狐丸解鎖一看，卻意外發現是堀川國廣傳來的訊息——

　　【Line對話：堀川國廣】

　　堀川國廣：小狐丸先生，非常抱歉，今天三日月先生來公司裡時，加州先生似乎交錯了樣本帶子給他，不知道能否拜託你明天幫忙走一趟呢？

　　堀川國廣：總是為您添麻煩，非常抱歉！

　　盯著附在對話後方的敬禮道歉兔子貼圖，小狐丸莫名覺得有點好笑，唇角亦扯起淺淡弧度，逕自無奈輕搖頭顱，修長手指才快速幾下於屏幕敲下回覆。

　　小狐丸：沒問題，交給我吧。

　　小狐丸：謝謝你了，堀川，順道也幫我跟加州說一聲。

　　自己身邊就有這種非常懂得察言觀色，甚至為其他人適時製造機會，比誰都要心細縝密的人，他怎麼會忘了呢？

　　而且連多加思索都沒有需要，就能簡單推拷出『交錯了樣本帶子』這回事，必定是兩人有所共識的黑心操作。

　　收起手機，小狐丸不禁握緊掌心裡，仍帶有原主絲絲體溫的手鍊，對在旁等待的女店員揚起笑靨：「我一定會將它交還到原主人手上，謝謝妳了。」

　　手掌握成拳狀的左邊臂膀緩緩垂下，一條銀白手鍊悄悄從袖口處露出，於橘黃夕陽下，微微閃爍著兩點異色光芒。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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