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有些寂冷的強風吹過身邊，似乎可以聞到空氣中散亂在四周的骨骸腐臭。

荒蕪雜亂的草地上站著分成兩側的數幢人影，下流的哄笑聲正在其中那群壯漢間此起彼落著。

與此相對，另一邊有名長髮少年擋在一位穿著破舊的村姑面前，單手慵懶地掛在衣襟裡。

「請、請您快逃吧...」細如蚊音的聲音顫抖著，背後的女子儘管害怕不已卻仍然說出這句話。

但這名少年只是漠然地盯著眼前那群拿著刀的土匪，歪了歪脖子甩開臉前亂七八糟的長髮，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這是挑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挑釁。

對方見狀瞬間血氣上湧，也不管原先要把人抓去賣的打算了，全衝上來就想宰了這名自大少年。

只見他緩緩地抽出腰間長刀，接著瞬間一記橫劈，衝在最前的土匪立刻爆出一道橫貫胸前的血痕。

反手再一線陰冷的刀光閃過，靜默了一拍後另一名惡徒喉間也如瀑布般噴出血泉。

長髮少年身形如鬼魅般流暢地穿梭在六名壯漢中，很快漫天血紅的驟雨就結束了，還站著的人只剩下噴濺到不少鮮血的他和一臉驚懼的女子。

鮮血從他的髮梢和臉龐滴落到地面，長髮少年經過一場殺伐依舊面色不改，彷彿剛剛命喪刀下的人們不過是垃圾一般。

「卡！！」

旁邊的導演大喝一聲，附近的工作人員立刻圍了上來遞毛巾。

「武打動作方面真是無可挑剔，非常好。」留著滿腮鬍渣的導演也走了上去，非常熱絡的拍著長髮少年的肩頭。

「辛苦你了，百鬼丸。」

「......」正在用毛巾努力擦拭臉上血漿的長髮少年只是僵著一張臉，對導演輕輕點頭。

武士電影的片場今天也非常忙碌。

有的演員站在僻靜處拿著劇本不時手腳模擬著動作嘴裡叨唸台詞，有些則是乾脆閉上眼睛冥想專心培養情緒。

臉頰上還殘著微紅的長髮少年正走到水龍頭邊想洗乾淨，卻被後面的三個男子故意撞了一下。

少年一個踉蹌，趕緊用手抓著洗手台的邊緣才沒直接倒地。

「喲，小帥哥今天也是大紅人呢？」

「那麼長的武打戲居然一次過關，我可是被導演磨了快三十次欸？」

「那隻鬼熊導演刁鑽演技是出名的，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討他歡心的？教一下吧？」

三名同樣穿著古裝的男演員就像跟剛才拍攝時的場景一樣奚落百鬼丸，但是他卻一句字也不吭，逕自扭開水龍頭洗臉。

「忘記你是啞巴呢。」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其中一個前額頭髮往後梳的少年演員更加不悅，靠近百鬼丸的耳邊把嗓音壓得極低。

「怎麼，助聽器也壞了嗎？」

百鬼丸鬆開捧著水的手，然後用其中一根手指堵住水龍頭的出水口，非常巧妙的控制方向噴了那人一臉溼透。

「混蛋！！」被突然的水柱嗆到鼻子，瞬間非常狼狽的少年演員揚起了拳頭就想給他好看。

「下一幕十五分鐘後要開始了喔～」遠遠工作人員的大喊讓他停止動作。

「多輔，你那邊出什麼問題了嗎？」

斜眼一瞄聽到叫聲正走過來的助導，叫做多輔（ｔａｈｏ）的少年演員只猶豫了三秒。

「沒事，剛被水噴到臉，我去補妝。」

「給我記住。」從捧著水洗臉的百鬼丸身後經過時多輔低聲從齒縫擠出這句。

但是卻只看到他把助聽器拆下來一臉清爽的用水沖臉，氣得多輔臉都發青了。

「百鬼丸，你沒事吧？他們又在欺負你？」

走過來的助導溫柔的拍拍百鬼丸的肩膀，一臉擔心。

「......」他這時已經把助聽器裝回，輕輕地搖了搖頭。

助導姓齋目，是個非常瘦削的男人，臉上最突兀的就是那雙彷彿隨時睜得大大的眼睛。

相較導演的大熊體格跟滿臉鬍渣更加對比，私底下一些被磨演技磨到快哭出來的年輕人偷偷替他們取了綽號叫做「鬼熊」跟「死魚眼」。

齋目對這個藝名叫做百鬼丸的少年是頗有好感的，從十二歲就出道當火袋導演的專用演員開始演戲，到現在四年了還是一樣低調溫順，不像一些年輕演員演了幾齣戲就開始心高氣傲擺架子。

雖然對戲劇表情的揣摩沒其他演員優秀，但肯花更多時間自主練習演技。

而且身殘心不殘，就算是配戴義肢的身體也依舊艱苦地鍛鍊武術。

百鬼丸的劍術是在相熟的道場鍛鍊來的，不是砍起來好看的花架子。

拜此所賜，在競爭激烈的演劇圈他才能占住一席之地，畢竟長相端正又可以自己演全武打戲不須替身的男演員實在少得可憐。

雖然沒辦法講台詞是個有點麻煩的地方，不過對嘴用配音的解決就行了。

「他們太過份就告訴我，我跟老大站在你這邊的。」

百鬼丸還是僵著一張臉，但是彎了兩下拇指比了手語的「謝謝」。

「對了，老大家的小公主來了，正在滿片場找你呢。」

「......」聞言愣了一下，百鬼丸輕輕呼了口氣。

「不想她把片場鬧得雞犬不寧就快去吧，你今天的戲已經結束了，可以回家休息沒關係。」

他又伸出拇指彎了兩下，鞠躬示意後就轉身往導演方向走去。

「老爸放～開～我～啦～」

導演這頭正在上演日常戲碼，「少女與熊」。

但是畫面上不是什麼森林裡的大熊跟少女遊玩的溫馨場面，而是滿臉無奈的大熊努力抓著猴子般亂竄兼大吼大叫的小女孩。

「就跟妳說他今天可以下戲了，妳在這乖乖等不就好了嗎？」

「不～要～他一定會偷偷回家，上次就這樣！」

「我叫齋目去找他過來了，妳乖乖坐好...」

「真的？」

「真的真的...妳看看後面。」火袋導演看到後面慢慢踱步而來的百鬼丸彷彿看到救星，趕緊朝他招手。

被壓在凳子上的小猴子多羅羅轉頭一看，臉上爆出燦爛的笑容。

「大哥！」

「......」百鬼丸細不可查的彎了嘴角，伸出左手往多羅羅頭上按著。

「今天約好要去你家玩對吧？我就來...找...你痛痛痛放手啊～～～」

對於在片場大吵大鬧的小孩子，百鬼丸一向賞罰分明。

機械義肢的鐵爪功可不是吃素的。

旁邊的工作人員跟演員早就習慣了，都在忙自己的誰也沒對小女孩慘叫多點注意。

「真是的，你不是天天都去百鬼丸家嗎？每次幾乎都要這麼鬧。」

「哪有天天，昨天跟前天就沒去！」

「那兩天妳不是在奶奶家玩嗎？」

「所以啦！大哥大哥，我今天帶禮物回來囉，等等拿給你～」

百鬼丸點點頭，伸手輕掩住多羅羅的嘴。

「我太吵啦？抱歉抱歉～那我們走啦！」

「好好好，別跟百鬼丸鬧脾氣知不知道？」

「才不會呢，倒是你跟老媽不要太晚回家！」

一手提著大包小包土產的多羅羅很自然地牽起百鬼丸的手，踏著輕快的腳步一起離開了。

他們這次拍戲的片場就在住處附近的公園，算是火袋導演常常借用的場所。

「老爸老是借那個公園拍戲，會不會被人說背景都一樣啊？」

多羅羅偶爾會這麼問，可憐她老爸不想離開女兒長期出差的苦心都放水流了。

「......」百鬼丸只是微微一笑揉了揉多羅羅的頭髮。

兩人慢慢散步回到了百鬼丸家，看見他不太靈活的捏著鑰匙，多羅羅很自然的就接過手去。

「打擾了～」打開門後，從二樓下來的樓梯上，有個睡眼惺忪的鬍子大叔正詫異地看著門口。

「欸？大叔居然在家？」

「哦哦，你們回來啦。」睡得有些迷糊的壽海拍了拍後腦杓想清醒一點。

「我在急診連續值勤快兩個禮拜，今天終於可以休息一天...」

「嗚哇，大叔你這樣沒問題嗎？」

不等他回話，百鬼丸已經輕輕推著壽海的背往飯桌方向走。

熟練地把冰箱裡的食物拿去微波，長髮少年把一盤熱騰騰的咖喱端到壽海面前，旁邊再貼心地擺上杯熱茶。

「...大哥，那個咖喱是哪來的？」

百鬼丸指了指自己，又指了瓦斯爐。

「......不會是你昨天煮的吧？」

回答多羅羅的動作是點頭。

「大叔，你吃過大哥煮的東西嗎？」

「沒有呢，原來是百鬼丸煮的嗎？那我可得好好品嚐一下。」

「嗯...算了，凡事都有第一次。」多羅羅看他這麼期待也不好多說什麼了。

不懂多羅羅為何突然老氣橫秋地冒出這句，他只是開心地舀起咖喱放進口中。

幾秒之後滿臉通紅的壽海把旁邊的熱茶一飲而盡，然後開始狂灌冰水。

這是多羅羅最近的慘痛經驗。

如果百鬼丸大哥要作菜，會辣的食物都要特別注意。

先前自己就不該教他買咖喱調理包回家煮的，沒想到百鬼丸痛覺遲鈍的毛病也體現在對辣味上。

要讓他覺得有點辣的程度會讓一般人幾乎噴火。

「大哥，我不是說不能照你覺得會辣的辣度下去煮嗎？你是不是又加了辣椒醬？」

正在幫壽海摸背順氣的百鬼丸歪頭思考了一下。

從冰箱拿出半罐辣椒醬放在桌上，他默默地看著多羅羅。

「啊？你這是『上次我加整罐，這次只有一半』的意思嗎？不行啦！！」

「......」

百鬼丸這次換伸出兩手對著壽海比劃出『對不起』的手語了。

「沒...沒關係...我只是被嗆到了，這個咖喱很好吃喔，百鬼丸。」

對壽海爸爸有時很讓人無言的溺愛行為習以為常，多羅羅只能嘆氣。

「不過我更喜歡不辣的咖喱，下次再煮給我吃吧？」

點頭微微一笑，百鬼丸把壽海拼命吃光的空盤收去洗碗槽。

大叔真聰明，多羅羅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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