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利亚王国（Kingdom of Anglia），南港市（Southport）市郊，Augustine Nathair教授故居>

「好……最后一本藏品目录……最后一页的项目。Nathair教授的研究笔记，以及装了……『神格（Divinity）』的箱子？？？」

川越寻祐（かわごえじんすけ，Kawagoe Jinsuke）教授挠了挠头，瞥了一眼在漏进书房的夕阳的光柱中飞舞的灰尘。他坐正，扶了扶眼镜，打醒精神，决定在今天彻底解决好这件事情。

「还好……附了张照片。」

他拿起那张夹在尾页和封底之间的褪色拍立得照片，照片里是个老式皮质手提箱，看上去大概是祖母绿色的内衬里堆放着十二个比常见的玩具魔方小一圈的方块。方块上布满了印制电路板般的，细密复杂而甚至有些精巧的白色纹路。方块上面还放了一叠像是某种文件的纸张，但是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照片的背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行字。

「鉴定人：Augustine Nathair；拍卖品暂定名『神格』，分类为珍奇异物；由Lindendale拍卖行暂为保管。注意，在拍卖会前必须集中保管。」

「有趣……当时没听教授说过有这种东西。或者是我没有注意？毕竟当年除了学生，他见得最多的就是收藏家、神秘学者和文物贩子，听漏了也有可能。」

川越教授站起身，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在最后一堆埋在灰尘里的杂物堆里翻找着。他抽出一个黄铜色盒子封着的笔记本，除此之外只找到了一堆垃圾。

「看来这个就是研究手册了。」

研究手册的样式虽然给人一种中世纪炼金术师的记事本的印象，用料却毫不做作，极尽先进之能事：纸张是防腐的混合纤维合成材料；硬质封底和封面则是工程塑料包了一层耐磨人造革；内衬直接就是细密的碳纤维编织贴片；书角上面的黄铜硬件丝毫不见氧化的痕迹，大概是某种颜色和硬度相近的合金。虽然是至少十几年前的东西，拂去灰尘以后简直就像是新的一样。

「嚯……这笔记本应该比我的破手机值钱几倍……而且没锁。里面写着什么？」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翻开笔记本的书页。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纯粹的猎奇心态，更不是因为某种诡异的窥私癖——而是他深藏多年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对Nathair教授未知的研究，或是对教授本人。

Augustine Nathair，举世瞩目的天才学者，学界公认的现代技术革命的奠基人，纳米技术产业化之父，还有八卦小报所描述的『来自未来的人类』。他在三十多年前突然在这个城市出现，出手阔绰地给这城市名不见经传的市立大学捐款升级教学和研究设施，代价是学校一切实验设施的优先使用权，还有一年无薪单独工作的机会。一年后，他总计发表了9篇能够粗略被归类于纳米技术领域的论文，这些论文的解决了一连串重要的技术难题，其前瞻性和分量可以说给人类尖端科技的发展开辟了一条直通未来的道路。于是他被破格聘用为教授。在那之后他依然进行着风头不减的尖端研究，获得无数奖项和各类企业和政府的科研经费，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安格利亚王国『皇家工程学院（Royal Academy of Engineering）』的院士。安格利亚王国顶级大学们的工程系在他科研成果的基础上开发出了近千项专利，无数科技企业、政府和一般消费者也由此体验了向未来的飞跃。南港市立大学的评级则借着他的风头，从全国排名垫底一下跃升到了前五。他上课的教室总是挤满了旁听的学生，而他的实验室和研究团队……则门可罗雀。既是因为敢于申请成为他的博士生的人屈指可数，也是因为他对实验室成员的选择无比挑剔——虽然每个去面试的人都没法从他那波澜不惊的言行中看出哪怕一丝自己是否有可能被录取的迹象。失败者们直到看到每年学院录取率报告上低得离谱的数字，才醒悟过来。

Nathair虽然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但他的知名度却可以说有一半来源于笼罩着他的谜团。首先，他的那些论文读起来根本不像论文：那与其说是尝试、思索与突破过程的演绎，不如说是一种言之凿凿的对早已成为共识的定理与技术的诠释——他的『研究过程』实在是过于顺风顺水，而他本人对这些成果的产出也从未显出明显的兴奋和喜悦，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淡漠，这也是他的『未来人』外号的由来。他似乎一个亲戚也没有，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他的身份证件上的祖籍就是本市，而他的说法则是，自己是外国来的移民，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难民。说到这份上，所有人都出于礼节而不可能继续深究——包括他带的博士生们。安格利亚王国的上层和情报机构自然不会像一般人那么好糊弄，更不会出于一种『捡到宝了』的心态而怠慢对他的调查，但是针对他的背景调查依然一无所获：Nathair在出现之前的经历和生活的痕迹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乃至于让负责此事的情报官员们怀疑他是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或者是神派来的使者。另一方面，他不但能稳定地产出质量高得难以置信的学术成果，同时似乎还对神秘学和收藏品有着浓厚的兴趣，居然能抽得出时间花在这堆了一屋子的资料和藏品上。也难怪坊间传言，他可能属于少数因为基因变异变得无需睡眠的人类之一。更离奇的是，当时川越读博的时候只是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Nathair教授看起来只比他大三四岁；而到了川越也当上助理教授，满脸胡渣，黑发里带着几根白毛，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甚至代言人的时候，他似乎还维持着川越刚开始认识他时的年龄和相貌。川越不太敢认真跟Nathair提起年龄的话题，偶尔看玩笑提到的时候，Nathair也总是用『我可能基因比较好，老得慢』作为借口搪塞过去。

就是这么一个天赋异禀，前途无量又难以捉摸的人，居然就在十几年前死于煤气爆炸事故。他就这么带着他本来能够继续造福世人的才能，还有笼罩着他的似乎从来没有缝隙的迷雾，就这么进了坟墓。世人大多善于忘却，时至今日，要不是律师事务所打电话来，连川越本人都快要在繁忙的日常中逐渐忘却了Nathair的存在。然而电话里的律师态度严肃，指名道姓地要求自己必须尽快去继承教授在市郊的一处寓所和里面的一切物品，而继承的条件是『整理书房中的所有收藏品』。

作为导师屈指可数的博士生之一，也是他亲自选定的下一届实验室负责人，川越感到十分光荣，也用虽不惊世骇俗却绝对诚实稳重的科研和管理来回报导师的知遇之恩，但在他心底对此总有着纠缠而挥之不去的疑惑、惭愧和遗憾：他觉得自己的学术能力甚至连导师的脚趾头都没摸着，而成绩并不算万里挑一的他至今也不理解导师到底是看中了自己的哪点，才愿意在自己面试完的第二天就宣布要录取他。能继任实验室主管的事情对当时的他而言更是天方夜谭。况且，他只知道导师是导师，但是他不知道导师『到底是谁』——大概这世上没人知道。导师在世的时候，这些疑惑和好奇确实比不过与他直接交谈所能带来的思维碰撞的愉悦，但自从他去世，这好奇和疑惑便在心中扎根，而且日渐膨胀。这时候接到的这通电话，无疑正好搔到川越的痒处。

身在他的藏品堆之中，正翻开他的私人研究笔记的自己，可能已经是最接近答案的人。

他打开了用来填写笔记标题、作者署名和索引的扉页。然而笔记的标题似乎在仓促中被浓重的黑色墨迹涂得乱七八糟。索引栏是空的。唯一有着有用信息的只有作者署名的位置。

那上面写着：『03』。

「『03』？什么意思？难道是不小心把笔记的编号写到了签名栏？」

不，不可能。

Nathair不是会犯这种错误的人。虽然Nathair教授平时穿着有些邋遢，但是他对文字资料多少有一些近乎强迫症的偏执。而且看这两个数字的字迹和大小，可以看出写下字迹的人非常笃定地认为这确实是正确的书写位置，所以完全没有中途犹豫或是涂改的迹象。况且，如果是同一系列的笔记，那么至少应该还有两本相同样式的本子。

「怪了……」

他翻开笔记的内页。

那里面没有他想要的答案，至少他没看见。

笔记本大概只用掉了一半的页数，而这些用掉的页数里面充斥着大量样式独特而毫无规律的像文字般书写的符号。这些符号字迹整齐划一，而且并不像是用笔书写的文字，更像是激光打印的效果。穿插在符号的段落间的，是表意简短却模糊得只有写下的人能看懂的脚注——脚注的文字是普通的安格利亚通用语。这些脚注毫无规律，很难组成意义连贯的语句，然而在那之中有三个词以超乎寻常的高频率出现：

『神格（Divinity）』、

『晶体（Material）』、

还有

『瘟疫（Plague of Dementia）』

这是什么意思……

教授托着腮开始思考，虽然他发现那只是持续了十五分钟的无用功。太阳已经下山，饥饿感开始占据意识，他决定先把这本笔记的事情放一放——当然，可以带回去慢慢看。

他站起来，靠在门边上拉伸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把笔记本夹在腋下走出了房门。

他拿出了手机，打开了浏览器，搜索『Lindendale拍卖行』。

他找到了联系方式——甚至更巧，电话号码已经存在了他的通讯录里，大概是前段时间整理其他藏品的时候，来帮忙的文物贩子给他的。

于是他拨通了那个电话。

「您好，这里是Lindendale拍卖行。」

「哦哦，您好，我是市立大学的川越教授。」

「教授，久仰大名，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有的有的。请问……大概是十七八年前吧，Nathair教授，对，就是那个Nathair教授，有没有把一件藏品寄放在你们那里？我现在正在清点他的藏品，但是少了一样东西，记录上显示是在你们那边……」

「好的……我知道了。因为时间久远，我可能需要寻找一下记录。如果我找到了什么的话，之后会电话联系您——当然，会登门拜访把藏品送回您的手中。这样您看没问题吧？」

「没问题，电话或者短信联系，就这个手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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