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清朗，清澈的光將眼前所有景色全都壟罩其中。冰冷的水往臉上一潑，倦意全都消失殆盡，可惜他藏在深處的煩惱仍是清晰可見。

以怎樣的表情才顯得自然呢？他不禁這樣捫心自問，但是他知道三日月宗近即使看出什麼也不會說出口，對方就是這樣溫柔的人，也同時是壞心的人，越對他溫柔越是讓他滿心愧疚。然而一切皆是庸人自擾。

「三日月宗近已經跟高台院離開，像鼠輩般逃離這裡。」一期一手托起下把巴，另手則執起菸斗蠻不在乎說著。

一把刀跟著誰走，贈送給誰，抑或者斷刀都是相當自然的事情，像他也是在不同人類間輾轉生活著，所以包括他在內的刀絲毫沒有對此吃驚，大家就是像平常一樣做自己份內的事情，他也多了份慶幸，慶幸自己不用在看著三日月與一期間關係而煩惱沒有對三日月說上那句話。

隔著裊繞的白煙，不知道為什麼滿溢光輝的金瞳在某一瞬間失去了色澤，他還來不及思考便跟著持有者開始行動。

新主接任之後，很多事情接踵而來，無暇思考太多戰爭以外，他與兄弟們全心投入戰場中，揮之不去的腥味逐漸麻痺了對戰鬥的厭舊，他們不會有任何的怨言，畢竟他們是刀，為了保全以及效忠某些事物而揮舞的工具。

當然仍然有像現在無事的機會兄弟們可以聚集在，他們聚在一起模仿人類孩童所玩的遊戲，抑或者聊著各種話題，唯有豐臣政權是他們閉口不談的話題。

豐臣政權已像隨風搖曳的殘燭，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沒人說破而已，因為看清這些兄弟們才會格外珍惜可以聚在一起的時光，哪天豐臣政權熄滅便不知下次見面會在何時。

「一期哥應該要來了吧？」

「最近好少看到一期哥喔。」

「一期哥還蠻常晚出現的。」

「好像是三日月大人離開之後？」

兄弟們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起一期的反常，字句間逐漸意識到一期的陌生感，不經意提起久違的刀名，讓他想起那時候有一瞬間失去光澤的金瞳。

一期哥的反常好像真的是從三日月離開後開始？

可是三日月對一期哥而言不是只是匹配身分的伴侶？

他不由得陷入思考。

「兄弟！」

「欸？」被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大臉嚇了一跳，不自覺還向後退了一步。鯰尾左看右瞧，似乎在觀察什麼，他頗不自在的問，

「怎麼？」

「你是不是肚子餓了？」

鯰尾天真的笑容讓他忍不住露出淺笑，「沒有，我去找一期哥好了，我想他應該是忙到忘記。」

「我也一起去好了。」

話才剛落下，其他弟弟們便纏上鯰尾聊不知何時轉換的夏日祭典話題，鯰尾有些困擾到底要留下聊祭典的話題，還是跟著兄弟去找一期哥，難以選擇的表情對上了紫瞳，收到求救的他，則是一副曉以大義般的點點頭表示：我尊重你的選擇。

掙扎一會，被弟弟們包圍的鯰尾對他用口語說：對不起，我想留下來聊天。鯰尾選擇留下聊天反而讓他鬆了口氣，至於原因也是在找到一期之後才真正明白。

陰雲靉靆，空氣中瀰漫著沉悶的氣味，對於擅長偵查的他來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費多大功夫他順利找到一期哥，找到的瞬間並沒有喜悅或者平常的感覺，而是錯愕不已。

一期一振，是父親鍛造出唯一的一把太刀，晴空沁出的髮絲，睥睨天下如同太陽般耀眼的金瞳，舉手投足皆是王者風範，又有天下一振之稱。

如此耀眼、強大的存在此刻屹立在陰雲底下卻區分不出身影，他從來沒想過有天令他們兄弟驕傲的兄長會有如此狼狽的模樣。

還好兄弟沒有跟來。他如此慶幸著。

「我又忘了時間嗎？呵呵。」似乎察覺到他的存在轉過身，一期自嘲的笑語，手裡的菸斗早已沒有冒出縷縷白煙，看來早已抽完菸許久，只是不知道在幹麼一直坐在原處。

「一期哥沒事吧？」臉上沒有嶄露太多思緒，但是他感覺得有什麼東西逐漸從體內瓦解出來。

「你認為我是什麼人呢？骨喰。」

一期高傲不遜的反問讓他一度忘卻方才見過驚愕的景象，正要吐出抱歉是我想太多字句時，眼尖看見一期懷裡裸露出一小角白色不明物體，應該是他突然的出現一期緊急藏進懷裡而不小心露出。

「你發現了？看來沒什麼好隱瞞的。」順著他的視線一期才發現自己的大意，毫不掩飾的從懷裡掏出被白色包裹的東西。

一期緩緩揭開白布，映在他眼廉的是一個裝飾破碎，只剩幾片花瓣的髮簪，他不敢置信的驚呼，「這是？！」

「我與他的離婚禮，是個不錯的紀念品吧？」嘴上雖然嘲諷著自己，但是在某一瞬間他看見一期看著這支破碎的髮簪的眼神是如此溫柔，同時也是如此悲傷。

「三日月絕對不是這種如此薄情的人。」深知三日月心情的他立即為對方辯解，那個明明知道一期愛他身分比愛他這個人還要多的人，卻始終裝作不知情的愛著跟自己送作堆的丈夫，並非是沐浴在平安時代的思維，而是打從心底真正愛著一期這個人。

「我知道，所以才要在打死不離開這裡的頑固之人面前粉碎這一切。」

「喔，我還有告訴他我以前所對你說過的話。」一期淡淡地說著，絲毫不在意自己犯了什麼大錯。

「以前對我說過的話？難不成一期哥你──」眼前閃過那個睥睨天下、沒有任何溫度的一期對他道盡的話語，他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看著一期。

「不過就是政治聯姻，身為天下五劍之一的三日月很適合作為天下一振的伴侶，僅此。」金瞳打量著粉碎的髮簪，語氣彷彿像是指派著誰向誰揮刀的那種殘酷。

想起那晚對著夜空一飲而下，鑲嵌彎月的夜瞳閃爍著亮光，卻直勸進飲酒的三日月，想必被說破的三日月都跟著這支髮簪一同被粉碎，想到這他忍不住對著自家絕情的兄長咆哮，「一期哥，你不該這麼做的！」

「假如不這麼做，看著那雙眼瞳的我會反悔。」再次把布包緊髮簪藏進胸前，甚至為了確保是否藏好而伸手碰觸著胸前。

沒有尖銳的傲氣、沒有任何怨恨，更沒有嶄露一絲悲傷，但是看著這樣的一期，他再也不忍心怒斥對方，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謹慎的確認髮簪的安然。

轟隆巨響，伴隨一道詭異的光劃破天際，天色比方才還來得昏暗，在他抱著奇怪的感覺打量天空之時，一期似乎回到平常的模樣說道，「是該好好開始往常的手合訓練。」

「是。」

一瞬間驟雨抽打著屋簷、地面，眼前視線朦朧一片，在朦朧之中他彷彿聽見有誰喃喃著後悔二字，總覺得這聲音似乎很像是從走在前頭的人吐出的話語。

是聽錯了吧？看著瀟灑走在前頭快消失在自己眼前的一期，他晃晃頭忘卻錯聽的聲音，不過也為此一期所說的反悔那句話更加印象深刻。

雖然對方薄情到令人髮指，但是他相信有一天對方與三日月在某處再度相遇時，必定所有想說的話語都會毫不保留的說出口，假如他們不夠坦率面對彼此，他到時會絲毫不客氣的插手，他會當作報復害他操勞的藉口。

--《言不由衷》篇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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