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幸不是完全猜不透三成的心思，大概是想到自己要去掃舊情人的墓而心生不安吧，在上田的二三天還裝做真的是來視察的和信之去看了許多地方，也陪著幸村去城下町閒逛，甚至還和兩人鍛鍊比試，除了晚上會悄悄來找自己共寢之外，也的確沒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就暫時由著他了。

說起來的確是不怕他們知道自己與三成的關係，但想到要解釋源頭就讓人頭痛，要說是今年去大阪城任職後才開始的？那也是有些奇怪。還是要說在很早以前就是這樣的關係了？這樣幸村會不會突然意會過來自己以前去大阪時，沒回真田屋敷睡都是因為這種關係，搞得好像都是自己自願去被怎麼樣似的，這種誤會實在是讓人不悅。但若誠實地一五一十都說清楚講明白了，孩子們應該會對三成生氣吧。

實在是太麻煩了，自己造的業自己負責，這種問題還是交給三成自己去煩惱好了。

原本以為三成硬是跟來上田也就罷了，但他沒想到生日當天，天還沒亮要出發去諏訪湖的時候，也會看到三成的身影。

幾天夜裡都潛進昌幸房裡一起睡的他，難得這個晚上沒有來叨擾，居然是為了事先準備好行裝。

「這麼冷的天，別只騎著馬趕路，坐車去吧，我把你的東西都放進車上了。」

昌幸非常訝異，這傢伙真的知道自己是去做什麼的嗎？即使如此也是執意要跟嗎？

「你不用、……做這些事情的。」

知道昌幸總是隻身一人夜裡趕路過去，三成提早備好了所有器具和禦寒衣物，催促著他上車，囑咐馬伕可以啟程之後，自己也乘上了馬車，又是這樣突如其來地闖進昌幸原先計畫好的行程，多年前三成跟去多少是出於對昌幸的好奇心，這次則是自己主動要陪同，這大半夜人都還沒清醒的時刻，昌幸也不想和他多吵什麼，暗自忖度著如果這小鬼到了勝賴大人墓前膽敢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就要直接把他打暈帶回來。

「你這幾天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夜未央，昌幸在馬車的最深處與三成相對而坐，望著車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想著這幾天三成硬要來上田的事，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說過了，我擔心你。」

「又不是三歲小孩了、…」

「我擔心你。」三成拿了條毯子蓋在昌幸身上，伸手撫上他的臉，平靜地說。

燈油隨著車程晃動，映著三成的眸好似也有燭光閃爍，看著他認真的神情，昌幸沉默了。

三成蓋在他身上的毯子是暖的。

是三成怕自己受風寒，事先攢在懷裡保溫的嗎？

在勝賴死後，自已有多久沒有這樣簡單地接受他人的好意了？甚至當年還因為二人是主從關係，昌幸一直沒辦法坦率地接受勝賴給予的寵溺，還要勝賴以命令之名才肯接受。

三成直直地看進他的眼裡，輕輕地撫著他的臉龐，「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感情，不懂你的悲傷，做了許多不可原諒的事情，對不起。」

「後來秀吉大人走後，你還願意陪在我身邊，真的讓我很高興。」

突然被這麼說，昌幸顯得有些窘迫，「我只是……看不過去而已。」看著三成就想到過去的自己，實在是太過相似，又怎麼忍心再冷嘲熱諷。

三成接著說，「我常常，會想起秀吉大人。想著如果他能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就好了，然後就會跟著想起你，才理解那樣的傷心，才懂得你那份感情的重量，這種心情總是在鄰近秀吉大人忌日的時候特別令人難受。」

「我不會說什麼我理解所以不在意，相反地，我是很不甘心的。」三成苦笑。

「好像一開始就被宣判敗北了，完全沒有獲勝的機會，也想過就算無法傳達也好，能碰觸到你就夠了，現在這種情況真的是想都不敢想。」

他牽起昌幸的手揣在懷裡，「但我現在貪心地希望，可以分擔你一點點的悲傷，像你那時陪著我一樣。」

「如果現在勝賴殿下突然出現，你一定會豪不猶豫的選擇他的吧，我沒辦法與他相比，我是知道的。」

「從前我不敢對你開口，因為覺得說了也沒用，你總是把我當作小鬼，但是現在，我希望你可以也看著我，可以稍微……依賴我一下。」

「……」

昌幸不自覺地抿緊了下唇。什麼時候這小鬼也變得這麼狡猾了，聽到這種話、看到這種眼神，還教人怎麼對他生氣。

知道以三成的個性，讓他願意拉下臉說出這些話要多大的勇氣，昌幸也緩緩開了口。

「我也……不是用隨便的心情看待你的。」

「怎麼可能毫不猶豫呢，你也把自己看得太輕了。」

「你是做了很多過分的事情，我也因為那樣，之前才那麼抗拒承認對你的心情，也一直逃避認真去思考你的事，你可能以為我做每件事都是處心積慮，但在以前，對你我可是恨不得什麼都不去想，要想到你，還真是一件讓人覺得特別辛苦的事。」

憶起過去的日子，昌幸有些感慨，也因為對待對方時總是不願多做思慮，性之所至，才會不知不覺地敞開心房吧。

「我可是，一直都很認真，至少在那年你生日之後變得很認真，想讓你注意到我……之類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昌幸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到底在我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是我不知道的？」

「很多、很多。」看著昌幸難得的笑容，三成也笑了，為了這個笑靨，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努力呢，「沒有人知道，可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一開始只是想像昌幸那樣，努力學習他的想法，漸漸察覺到即使近在咫尺，昌幸也總是給人無法企及的距離感，為了追上他，不知何時就變得總是想著對方的事了。

「為什麼一開始答應秀吉做那種事？」

三成有點心虛地告解，「還不是因為你那時說的話，我一直覺得你哪天會造反，明知道很不合理，心裡不高興就答應了。」

「果然是小鬼啊，那種缺德的事情也做得出來。」

「以前總是覺得當初答應了秀吉大人也好，不然也不會有機會可以接近你，現在想想倒是有些後悔了……就算沒有這個契機，我想也是會被你吸引才是，我鄭重重申，你是唯一一個，在你之後可沒有別人了，畢竟也沒有第二個人可以這樣激怒我。」

居然還補了這麼一句。

「承蒙你如此誇獎，對於可能會造反的人，你倒是還真敢來求我站在你這邊，就不怕我臨陣倒戈？」

「如果是那樣我也認了，死得其所。」

「真的是蠻該死的。」昌幸毫不留情地點頭附和。

「但如果我真的死了，你還是會難過的吧？」

昌幸故做猶豫，經歷過這麼多事情，就算身為受害者的他早已經沒有怨恨了，他可不想讓三成太過輕易地釋懷過往的恩怨。

「嗯……我只不過是選了比較不討厭的一邊而已，會怎樣呢？」

雖然有些遲疑，三成還是接著說，「……會很傷心，我是這麼認為的。」

「這麼有自信？」

三成點點頭，「雖然那樣的傷心，可能還是贏不過勝賴殿下。」

「你不用贏過誰，沒什麼好比較的，傻瓜。」

「雖然贏不過……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就算你要走我也不會放開你。」

「還好你是在這馬車裡面說，要是在勝賴大人面前說的話，我一定會揍你。」

「讓他把你交給我不好嗎？」三成眨眨眼。

「不好，已逝之人不會說話，別擅自幫他們發聲。」

三成顯得有些氣餒，雖然會被訓斥是早就知道的事，從昌幸嘴裡說出來還是令人挫折。

「你是有多不安啊？」昌幸皺起眉瞪著他，「若不是放下了過去的事，決定與你同行，也不會繼續待在大阪，我不會忘記勝賴大人的事情，並不代表你就是比不上他，而是那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拔不掉也拿不走，這和我對你的心情是兩回事，你們兩個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無法被取代，也不能被代替。」

三成愣愣地聽著他道出這番話，昌幸說得如此理所當然，好似一直以來的擔心都是多餘的，都是自己杞人憂天。

「更何況，我和你在一起並不需要誰的允許，是我自己的選擇。」

「……」三成攢緊了昌幸的手，低下頭閉起眼，久久不放。

能讓他如此不安的人是他，讓他如此安心的人也是他。

看著他如此奇怪的動作，昌幸疑惑地問，「你在做什麼？」

「我在忍耐讓自己不去吻你。」

聽到他這麼說，昌幸一瞬間想抽回手，「那還請你繼續保持。」

三成哪會如他的意，一個使力就往昌幸身上欺了過去，兩人的距離瞬間變為零。

「不行，我忍不住了。」

聽到這麼可愛的話，一時動心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唔…、…」昌幸一時被剝奪了話語權，不免慶幸現在夜色昏暗，燭火也照不清他的面容，要是被這小鬼發現他其實有些羞怯，不知又要被調侃到何時了。

「等一下在那邊不要…」

「我知道。」

在極近的距離中，兩人只能看見彼此眸中的亮光。

「為了讓這麼不坦率的你說出這種話，我也是下足工夫了你知道嗎？」

「你就坦率了？」真不想被公認最不坦率的人這麼說。

「就是很勉強自己才說出口的啊。」

「那還真是辛苦了。」昌幸槌了他一拳，想讓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去。

「別亂動，我會撞到頭。」

「那就不要、嗯唔……」

不讓他再有機會反駁，三成將他剩下的話語堵在兩人的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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