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放开一只抚摸着格拉尼头发的手，随即把自己的椅子高度调了调，确保自己怀中的格拉尼能以一个更加舒适的角度看到面前的屏幕。随即他操作着电脑，打开一个文件夹···文件夹的标题就令格拉尼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XXXX-XXXX年间感染者屠杀事件一览”

“格拉尼，如果你不想往下看，我不会强迫你。你可以现在去找华法琳医生，让她给你开一份药，让你把滴水村发生的一切，连同你的疑惑和动摇忘得一干二净。”博士操作鼠标的手，放在文件夹上停住了，“永远保持天真和理想是一件好事。”

“不，博士···我想，我想要知道这一切。知道这个我想要去改变的世界的真实面貌。”

地狱之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格拉尼觉得自己的胃袋仿佛被人捏住似的，她竭尽全力掩饰住自己的干呕，阻止把刚刚吃下去的晚饭在博士的办公桌上吐得一干二净的冲动。她看到的照片上，有皮肤上露出石头的堆积如山的尸体，纯粹是为了作乐而切碎的残肢断臂，连同为了专门夺人性命而设立的集中营···

博士见到怀中的格拉尼状态不对，急忙关掉那些令人理智丧失的写实照片，打开一份没有插图的记录文档。格拉尼也皱起眉头，开始仔细阅读···

“所以···大鲍勃说的那些···是真的？”

“很遗憾，是真的，而且他为了你删掉了那些少儿不宜的片段。”

“鲍勃大叔···还真是个好人呢。”格拉尼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把头向后一仰，靠在博士的胸膛上长出一口气，“博士。我越来越觉得...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我记得你的梦想是什么。想要让人们之间互相理解，笑容以待，想要帮助更多的人们，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博士揉了揉她的耳朵，随即轻轻地转过她的头，和她四目相对，“我猜，是看到那条自闭大虎鲸的行动之后，让你怀疑自己了？”

“斯卡蒂小姐···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只是，只是···博士，我没有说她坏话的意思，也不仅仅是她。只是在看到她和其他人···那些赏金猎人和大鲍勃的行动之后，让我产生了怀疑。究竟有多少人能理解我们，又能与我们一同行动起来有所成效呢？”

“在如今这个乱世，许多人都只是想过个日子，混口饭吃。”

博士摇了摇头，随即伸出手拉开了办公室的窗帘。夜幕已经降临，而在这艘庞大的方舟舰上，夜生活则刚刚开始。罗德岛的路灯正由远及近，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而道路旁无数流光溢彩的霓虹灯招牌也开始闪烁···

“多美啊。不是吗？”

“博士···如果我们最终不被认可，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而终有一天，我们连同罗德岛所拥有的一切也终将化为尘土···”

“活人​知道​自己​必​死，死人​却​毫无​知觉，再​也​没有​酬劳，因为​他们​都​无​人​记念，被​人​遗忘。凡​你​的​手​能​做​的​事，都​要​尽力​去​做；因为​在​你​要​进​的​坟墓，没有​工作，没有​计划，没有​知识，没有​智慧。”

“我知道这是传道书中的告诫。可是···可是···”

“格拉尼，转过头来，看看我吧。摸一摸我的头，我的头上有耳朵吗？”

格拉尼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摸了摸博士的头，只摸到了他黑色的短发：“没有。博士···关于你的种族，我有所听说···”

“但你也只是听说而已。”博士正色道，“无征种，也被叫做旧人类。你可知道，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前人的废墟之上？就连你面前的我，都是那个缔造了黄金时代的伟大种族的众多遗民之一。”

“可是···罗德岛···罗德岛···”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罗德岛不是我们亲手制造的。当我们找到它时，它只是艘躺在乌拉尔山余脉里的废铜烂铁而已···曾经的罗德岛——那时还叫做‘法老’号，是一艘旧人类的科研医疗方舟舰。而我所做的，就只是对这艘旧世的造物修修补补，让它能重新飞上天空···”

博士在她的面前继续打开档案。那些都是刚刚入驻罗德岛时，拍下的罗德岛中原先的那些残垣断壁。现在它们早已被清理，只剩下这些照片无声地诉说着它们的存在。连绵成片的破损生化反应炉，满目疮痍的作战实验室，连同只剩底座的克隆中心···还有在舰体外围那些瘫痪的盖特机炮阵列和地狱热能射线塔····

“大多数的废弃设施都被我们拆掉了，除了那些盖特机炮。它们被修复之后，依然在默默地为我们服务着，充当罗德岛本舰的最后一道防线。”博士切换到下一张照片，那是一张盖特机炮的破损的装弹机特写，“它在一分钟内打出的上千发炽热弹雨，足以把现在泰拉世界中的任何载具打成筛子···除了搭载着它的罗德岛。”

“曾经的这艘方舟舰，除了它之外还搭载着许多许多更可怕的杀人兵器，上面还载满了和我一样的旧人类。他们所造就的钢铁舰队遮天蔽日，他们所筑成的未来之城富丽堂皇。如今那些黄金时代的造物，早已随着内斗和天灾灰飞烟灭，只剩下无数的废墟，静静诉说着世界的历史，还有像我一样，茫然无措的末世遗民···”

“博士···我···”格拉尼此时已经哑口无言。

“在泰拉世界最遥远的彼方，冰天雪地的通天之塔的废墟之下，沉眠着我的无数同胞。”博士的目光并没有惋惜或者悲痛，“恐怕他们的在天之灵，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世界已经不是由他们主宰了吧。一想到过去发生的这些，格拉尼，我有的时候也会思考，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不是正确而有意义的？”

“博士，你的结论是？”

“我不知道。”

格拉尼噗呲一笑：“博士···我原本以为你必然有高见···哈哈哈···”

“格拉尼，我不是神，也并非无所不知。”博士一边抚摸着格拉尼的耳朵，一边用指肚轻轻地挠着她的耳根，随着这恰到好处的爱抚，她也惬意地在他怀里蜷成了一团，“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未来将走向何方。矿石病的研究已经持续了数十年，而解药的完成依然遥遥无期。我们都不能确定我们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正义的——你的理想也是。但是我知道我自己正在做什么，也必须继续顺着罗德岛的未来所走下去，更要确保你和这艘小船上的所有人都吃饱喝足，毕竟，这是最现实的事嘛。”

“罗德岛在招收新雇员时，从未要求任何人必须拥有‘攻克矿石病’这一伟大而不切实际的理想，也从未对任何人进行洗脑或者心灵控制——没错，这是旧人类最为臭名昭著的一项技术之一。我并不拒绝那些失魂落魄者，那些只想在末世吃饱喝足，过上安稳日子的可怜人们···正如旧人类的那句名言：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博士在格拉尼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不会对你的理想有所要求，甚至不能帮你判断你的理想正确与否——毕竟它从未成功过。世界这么大，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带着你去泰拉大地上看一看，让未来的你来决定你的理想、你的梦和你的未来···那时的你究竟何去何从，还请你自己决定。”

长久的沉默。

格拉尼从博士的手中拿过鼠标，翻动着那些在废弃的方舟舰中拍下的照片。许久，她终于开口了：“博士···”

“动摇了吗？后悔了吗？”

“不···我想，我还需要多思考一些···我依然愿意跟随在博士的身边，一起去看看这世界。”格拉尼小声说道，“虽然我知道我的理想之路必定艰难险阻，但是我最终还是想要在这条路上···奋战下去。”

“真的很有你的风格呢，格拉尼。”

“嘿嘿，那是当然。”格拉尼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随即回过神来似的不满地向博士转过头，“博士！不要摸我的头玩我的耳朵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啦！”

“可是你刚刚还舒服地蜷成一团呢。”

“那是生理反应···生理反应啦！”她不服气地别过头去，同时把博士的手从头顶拂去，“确实很舒服就是了。如果博士想摸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至少今天···今天疼爱一下还在迷茫的我吧！”

“格拉尼。早在第一夜我就提醒过你，无论是理想化的献身，以及信任所产生的依赖感与好感，或者是这种仅仅是为了逃避而产生的寂寞感情，都和真正的爱情相差甚远哦。”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博士。”格拉尼轻轻地转过身去，将自己的身体用力地埋进博士的胸膛，感受着头顶再次传来的那舒适的触感，“至少今夜···至少今夜···满足我吧，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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