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氣氛很糟。

　　這是她被收養以來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氣氛。

　　愛麗絲抱著兔子玩偶、從牆角探出頭偷偷看著坐在沙發上相當懊惱的路易斯。

　　她沒有聽到全部，只知道兩位爸爸吵架了。

　　一開始好像是要談假日出遊的事，而莎士比亞最近因為工作的關係連踏出門都很難。其實她差不多習慣莎士比亞很忙的事實，就算沒辦法跟普通家庭一樣每星期都出去玩也沒關係。

　　只是這次路易斯好像多說了一句話，讓莎士比亞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炸毛。在客廳對吵了幾分鐘後便直接轉身走向書房，把路易斯留了下來。

　　「路易斯爸爸……」看了一會後，愛麗絲緩緩走近男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威廉爸爸生氣了嗎？」

　　「唔、是愛麗絲啊……抱歉，我剛才惹火威廉了。」注意到女孩的存在，路易斯擠出一個微笑，輕輕撫摸愛麗絲的頭，「嚇到妳了嗎？」

　　愛麗絲微微地搖搖頭：「只有一點而已。不過，威廉爸爸為什麼在生氣？」

　　「嘛……我開玩笑開過頭了，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路易斯爸爸說了什麼？」

　　「我不曉得哪根筋不對，跟他說『你在外面是不是有新歡我好寂寞』，說完就後悔了……」語畢，意識到這對愛麗絲來說可能太難懂，他伸手抹了抹臉，覺得自己不應該輕易把這個原因給說出來。

　　「意思就是開玩笑說威廉爸爸有外遇嗎？」

　　「咦妳聽得懂？！欸不是、等等，誰教妳『外遇』這個詞的？」

　　「班上有同學說的，因為電視有時候會出現這個詞。」看著哭笑不得的路易斯，愛麗絲困惑地歪著頭，「那麼，路易斯爸爸要去道歉嗎？」

　　「啊啊，我很想要道歉，但按照威廉的個性，現在去完全不是好時機，他應該暫時不想見我吧……」瞄了眼時鐘，他嘆口氣，「幸運的話再幾個小時就可以去敲門道歉了，慘一點就延到隔天早上……」

　　「所以路易斯爸爸今天晚上要睡沙發了嗎？」

　　「啊哈哈可能喔，不過威廉現在應該是在書房，要睡也不會回房間的。」

　　像是在思考什麼般，愛麗絲眨了眨眼，過了會後開口：「吶，我今天晚上可以跟路易斯爸爸睡嗎？」

　　「啊？是可以啦……」

　　「兔子先生也可以一起嗎？」

　　「嗯，只是兔子先生沒辦法用枕頭喔。」

　　「這樣的話我先去準備，路易斯爸爸祝你好運。」

　　女孩笑了笑便離開了客廳，留下一頭霧水的路易斯。對於愛麗絲說想要一起睡他是很開心，只是最後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

　　來到莎士比亞的書房外，愛麗絲輕輕地敲敲門：「威廉爸爸你在忙嗎？」

　　等待了幾秒，她才聽見房內傳來了簡短的答覆，以及慢慢接近的腳步聲──接著，門鎖解除的聲音落下後，莎士比亞將門打了開來。

　　「怎麼了？」看著站在走廊上的女孩，他輕聲問。

　　「想跟威廉爸爸說說話。」

　　「這樣啊，那……先進來吧。」

　　愛麗絲踏進書房，等莎士比亞關上門、正要走向沙發時小小聲地問：「你們剛剛是不是在吵架？」

　　男人的動作停了下來，碧綠的眸子直直地望著她，「確實是吵架，太大聲嚇到妳了嗎？」

　　「有點驚訝，因為我以為你們不會吵架。」她完全沒看過這兩個人做出類似她認知中的『吵架』，頂多就是不少無法判斷到底是不是開玩笑的對話，還以為自己的兩個爸爸就像是童話故事中那般和樂融融的家庭呢。

　　「呵呵，怎麼可能不會吵架，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都會為了任何的小事而吵架啊……」只是因為他們的『自知之明』，意外降低了吵架的機率。

　　「那你們這次吵架的原因是什麼？」跟著莎士比亞移動到沙發坐下後，愛麗絲一邊捏著兔子玩偶的手，一邊問。

　　「他開玩笑說我在外面有新歡了，這種玩笑誰能心平氣和接受啊！沒把他罵到哭出來就不錯了……」他像是想起什麼般頓住，接著皺起眉頭瞥了眼女孩，「這個話題對妳來說還太早了點……」

　　「沒關係，同學有說這是什麼意思，所以我聽得懂。簡單來說就是外遇的意思對吧？」

　　「嗯，差不多這個意思，不過以後不要亂學會比較好。」

　　現在的小孩真是可怕啊。莎士比亞不禁在內心感嘆，同時覺得再怎麼把關路易斯小心說話，也防不住同儕間在學校的各種超齡發言。

　　「我有看到路易斯爸爸很後悔、正在反省的樣子喔。」

　　「哼，都直白說到那種程度還不好好反省才是沒救了。」

　　看來還在生氣呢。愛麗絲心想，視線移向擺著筆記型電腦的書桌，「唔……威廉爸爸還要工作嗎？」

　　「多虧他這一胡鬧，現在我想繼續趕進度都沒辦法了。」

　　「意思就是今晚威廉爸爸會乖乖睡覺不熬夜？」

　　「或許吧，說起來妳也差不多該睡覺了……」

　　「所以我啊，今晚想跟威廉爸爸一起睡！」抓緊了時機，愛麗絲將要求說出口，期待地等著莎士比亞回答。

　　「……我會在書房睡喔？妳確定？」瞥了眼書房中用來休息的單人床，雖然空間是足夠一個人翻身，但他可不認為小孩來跟他這個大人硬擠會好睡到哪裡去。

　　一聽到他如此反問，愛麗絲的表情忽然很慌張，跟著看了看床又看了看他。

　　果然這孩子在盤算些什麼。莎士比亞瞇起眼，刻意不說話。他很明白愛麗絲是相當聰明的孩子，所以在對方跑來書房的時候、差不多就猜到『目的』才不是單純想和他聊天而已。

　　想著想著，莎士比亞看愛麗絲仍是一副慌張的模樣，遲遲不敢回話。是因為只要一開口就會有破綻被發現吧？他無奈地嘆口氣並站起身：「雖然沒辦法陪妳睡，但我可以唸床邊故事給妳聽，去妳房間挑書吧。」

　　「咦、床邊故事嗎？」愛麗絲眨了眨眼，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意識到莎士比亞開始走向房門後，覺得自己要跟上去，立刻從沙發上下來。

　　「嗯，怎麼了，比較想聽搖籃曲嗎？」

　　「我、我不是小嬰兒了，不用聽搖籃曲就可以睡著了啦！」

　　看著鼓起腮幫子抗議的女孩，莎士比亞忍不住因為這可愛的模樣而笑了──僅有維持幾秒，因為打開房門、踏出去的那一刻，他看見路易斯恰巧停下腳步，很困惑地望著他們。

　　愛麗絲注意到莎士比亞開始面無表情，頓時覺得自己是不是搞砸了。

　　「原來愛麗絲妳跑來找威廉了啊……」氣氛有點尷尬，路易斯只好將視線放在那不曉得為什麼很緊張的女孩身上。他剛才去了愛麗絲的房間，卻沒看見人影，就寢用具也好好的沒被動過。本來打算先去莎士比亞的書房那看看，沒想到還沒到書房前敲門，莎士比亞和愛麗絲就走了出來。

　　「那、那個我……」糟糕了，這下她的『和好大作戰』不就會提早曝光然後失敗了嗎。愛麗絲小小的腦袋因為連續的失策加上沒想過其他應對方法而空轉，只得把兔子玩偶抱得高高的，遮住自己的半張臉。

　　「……愛麗絲，妳先回房間，我有事要跟這傢伙說。」注意到愛麗絲那彷彿做錯事心虛的舉止，莎士比亞只好先開口打破僵局。如他所料，這句話讓路易斯和愛麗絲都露出一臉驚訝的樣子。

　　回過神來後，愛麗絲點點頭回答：「我、我知道了。」接著從路易斯旁邊繞了過去、走向自己的房間。

　　莎士比亞瞄了路易斯一眼，便轉身重新踏入書房，「門記得關上。」

　　不用去看也知道，路易斯乖乖跟了過來，也有把門給關好。

　　他背對著男子，思考著不久前愛麗絲的特殊行為，無聲地嘆口氣。

　　「那、那個，威廉……」

　　「做什麼？」

　　路易斯緩緩靠近對方，並小心翼翼繞到莎士比亞的面前：「對不起，我不應該隨便對你開那種玩笑。」

　　雖然並不是直接站在他面前，但就他眼角餘光所瞄到的，那人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充滿著愧疚感。

　　「然後呢？」

　　「如果威廉還生氣的話我可以站在這邊給你罵到消氣為止。」

　　「不了，我怕你在我消氣前就被罵到哭出來了。」

　　「咦，聽起來有點可怕怎麼回事……」

　　「……你真的有好好反省嗎？」莎士比亞皺起眉，懷疑地看向大概是無自覺把話題帶走的路易斯。

　　「當、當然有啊！」

　　「總而言之，沒有下次了。如果敢再犯的話，我會認真考慮帶著愛麗絲暫時跟你分居一陣子。」

　　「嗯嗯，我發誓我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路易斯非常認真地點點頭，接著開口向眼前的人確認：「那威廉原諒我了嗎？」

　　「不要問這種蠢問題。」他沒好氣地回答後，立刻被對方一把抱住，感覺似乎能看到旁邊不斷湧現各種愛心。嗯，這一定是熬夜寫稿太多天沒睡飽的後遺症吧。莎士比亞心想，接著壓低了聲音問道，「愛麗絲那孩子，是不是跟你說今天想要一起睡覺？」

　　「唔？威廉怎麼知道？」被這樣問了後，路易斯鬆開手，疑惑地看著男人，「她聽到我跟你吵架後，突然問我能不能一起睡，然後就回房間要準備東西。」說起來，最後愛麗絲那句話也很讓人百思不解呢。

　　「我也被她這樣問了。」

　　「欸？」

　　「不過我有注意到她的目的，所以跟她說我睡書房、她確定要一起睡嗎。結果愛麗絲很慌張的樣子，完全露出馬腳了。」

　　「所以假如威廉直接答應了愛麗絲回房間睡覺的話，就會跟我碰面……」

　　「啊啊，很明顯她想用這方法讓我們和好。」他很清楚愛麗絲比同齡的孩子更容易在一些時刻來個突發奇想，但還真沒想到會以這樣的狀態下親身體驗。

　　「好丟臉啊身為大人卻被那孩子擔心了……」原來那個『祝你好運』是這個意思啊。路易斯抹了抹臉、很不好意思地苦笑道，「唔……看來還要再反省一下。」

　　「哦，你還有羞恥心啊英國之恥。」

　　「羞恥心當然還有！」

　　「那種事怎樣都好，重要的是……」莎士比亞沒有把話說完，而是轉身往房門走去，這讓路易斯相當困惑──男人打開門的瞬間，他一看見躲在門外的嬌小身影，立刻明白了過來。

　　「愛麗絲，偷聽是不好的行為唷？」看著對於他忽然把門打開感到錯愕而愣住的愛麗絲，莎士比亞平靜地說道。

　　「我、我沒有偷聽，只是突然想到有事要問而已！」回過神來的女孩緊張地辯解，眼神卻相當心虛地不敢直視任何一人。

　　莎士比亞回頭看了男子一眼，無聲地嘆口氣。某方面來說，這孩子真的越來越像路易斯了，不曉得是好事還是壞事。

　　「算了，妳東西準備好了沒？」

　　「咦？什麼？」

　　看著反應不過來的愛麗絲，他微笑反問：「妳不是想要跟『我們』一起睡？」

　　話才剛說出口，莎士比亞立刻聽見了路易斯驚訝地「咦！？」了一聲，接著便快步走了過來，直接把他往懷裡抱。

　　「威廉今天晚上可以一起睡？不用工作？真的？」

　　「再吵你就直接去睡沙發。」

　　「嗚嗚我好開心！」路易斯感動地用臉蹭著身高矮他一截的男人的頭，看上去仿佛像是隻大型犬似的。

　　完全不用回頭就可以知道這人是什麼表情。莎士比亞無奈地想著，拍了拍環住自己腰的雙手希望對方收斂些。

　　盯著關係明顯已經恢復成平常樣子的監護人們，愛麗絲抱高兔子玩偶，來遮住自己微微揚起的嘴角：「我不會打擾到你們嗎？」

　　「不會。」

　　「咦什麼？愛麗絲的話當然不會打擾到唷，畢竟一開始就是妳主動提出的嘛！」

　　「那我先拿枕頭和被子過去等你們唷！」語畢，愛麗絲便蹦蹦跳跳地走向自己的房間，留下兩個站在書房前的大人。

　　「……你抱夠了沒有？」過了會，莎士比亞才微微回頭，向還沒鬆手的路易斯問道。

　　「唔……親一下就放。」

　　「臉頰？」

　　「當然是正式來的啊！」

　　「真是的……要就快點。」

　　獲得允許後，路易斯稍微減少抱住對方的力道，讓莎士比亞轉個身面對自己、才低下頭輕輕地在那唇上一吻。

　　綠眸與赤眸對視一會，覺得這人有話想說，他選擇率先開口：「你還有什麼事嗎？」

　　「……明天威廉也會回房間睡嗎？」

　　「我說過，還要幾天才行。」

　　「那我明天開始來書房睡，陪你怎麼樣？」

　　「我不認為這是好提議，萬一你睡不好影響到身體怎麼辦？」

　　路易斯一愣，表情變得相當複雜，最後苦笑著又緊緊地把莎士比亞給抱住，「嗯，我明白威廉的意思了。」

　　他跟莎士比亞不一樣，每天除了早上固定送愛麗絲上學外，也是得照課表出門工作的。扣除校務會議，基本上身為講師的他一定是要長時間站著，如果臨時換去書房的沙發睡，可能沒弄好便會腰酸背痛、導致狀況變差……

　　雖然仍是感到寂寞，但因為被關心了，所以沒問題的，他可以再努力壓制心中那孩童般的任性。

　　「……這次的稿子交出去後，我會去談看看能不能用取材名義多爭取一陣子的空檔。」小小聲地，莎士比亞說道，「如果協調順利的話，至少有半個月可以休息，好天氣也能帶愛麗絲出門玩了。」

　　一聽到男人這樣說，路易斯相當驚訝：「欸？真的？」

　　「這是理想狀況，真的不行也會多弄到幾天，總之到時候再說。」他頓了頓，伸手揪住路易斯的領子，低語：「那幾天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咦？」路易斯睜大雙眼，看著因為自己愣住而放輕力道、相當容易就掙脫出去，慢慢走向臥房的莎士比亞，腦袋運轉著。

　　想做什麼都可以……意思是……

　　「還愣在那做什麼，都到了愛麗絲的睡覺時間了，你是打算在那邊站到白天嗎？」

　　「……威廉太犯規了，這下我可能會睡不著，你要負責啦！」

　　莎士比亞無視他的抗議，回過身逕自往臥房走去。

　　看來要早起賭對方會不會答應至少做一次的要求了。路易斯心想，一邊努力忍耐內心的衝動，一邊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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