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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忆,3

[db:作者] 2025-07-17 18:39 5hhhhh 6790 ℃

  “老娘,辛苦你了。”柳雪纺挠了挠脸颊,瞄了眼白兰香道。

  “嘿,瞧你说的。白家有个传统,就是在女儿有喜庆大事之时,母亲得给女儿做一次佣人。当年娘出嫁的时候外婆也是这么做的,更何况纺儿呢。今日相亲,他日婚庆也就两次。不成大碍!”娘亲笑道,系紧腰封后她又拿起淡绿色的流苏挂上腰封。“来坐下,娘帮你梳梳头发。”

  “嗯”柳雪纺乖乖点头,在梳妆镜前席地而坐。

  这时柳雪纺才注意到,平时不太用的妆案上多了一个飞鸟纹的漆盒。从盒子磨掉的颜色来看,说不准跟房子一样“有历史”了。她按捺不住好奇,揭开盖子一探究——当柳雪纺瞧见里头的东西时,她瞬间傻了眼——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堆积成山。若换成其他人定会惊叹不已,然而柳雪纺却满脸黑线强忍着想扶额的冲动——我们家那么困难,还留着这些俗物不卖!

  娘亲倒是没理会柳雪纺,默而不语地为她梳着头发,梳齿滑过发梢仿佛牵动着她的思绪。

  沉寂,充斥着房间。屋外的凉风不经意间,便从窗缝边溜入。轻巧的动作却听得一清二楚。于其说华丽的绛衣焕然衬托柳雪纺的外貌,倒不如说柳雪纺完完全全是华服的陪衬呢。

  一束长发垂落肩头,柳雪纺用手指一圈圈缠上。什么时候头发长成这样了?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想去耶。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她看向妆案上的漆盒,随手拿起个耳坠晃了晃。心想本姑娘长这么大了,都没弄过耳洞呢。

  娘亲估计猜到了柳雪纺的小心思,“盒里装的,全是娘当年的嫁妆。舍不得丢,也就留着给纺儿用了。你若不嫌弃,便悉数赠予你啰。”她边用硬白条栓系发端,边道:“往后嫁人了,得学悠着点别处处生是,净给人添麻烦啊。”

  “哎呦,不就相个亲嘛。犯得着那么认真吗?又不是非得马上嫁过去。”柳雪纺不耐烦地说。

  “听说那人,跟咱们平阳侯关系不浅。唉,万一伤了白冥家的自尊,我们柳家该怎么办?”她叹了口气,接着将淡黄色的流苏和两根形态各异的檀木发簪,往编好的发型上插。“好了,纺儿你自己瞧瞧吧!”

  柳雪纺头一侧,镜中倒映出贤惠而不失典雅的发型,宽度刚好替衣领覆盖了蝴蝶纹身的所在。娘亲刚放下梳子,又马不停蹄地为柳雪纺上妆。

  “老娘你不是还有外公吗?而且你不是白家的咩,怕什么。他们家敢动我们,顶多上都护府告他们去!”柳雪纺耸了耸肩,放开嗓子道,大不了我出家当白云僧算了。

  “噤声!纺儿你疯了不成?”娘亲肃容正色道,“白冥家一百多年来,对都护府颇为不满。甚至拒绝将古越兵权移交节度使,而且安州的税金都是输往邕都的。若纺儿去幕府告白冥家的状,那白冥家岂不是将柳家杀得连蟑螂都不剩!”娘亲取过一片胭脂,说:“抿一口。好——完成了,你好好看看自己吧。” 

  柳雪纺她睁开双眸,诧异地望向镜中的模样。心想这人是谁呀!不过是化了点淡妆,怎就跟换个人似的?的确,俗话说得好——女人化妆如变脸。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

  “走吧,纺儿。约定之时快到了,可别让贵人久等了。”娘亲执起柳雪纺的手,扶她起身往外走。

  虽说经娘亲多番提醒她,要拎起裙角。刚开始柳雪纺仍可如履平地;然下楼梯时,她几次险些踩到拖地长裙而失足滚下楼梯,若不是有娘亲的搀扶自己恐怕摔成什么样都不知道。

  当柳少云见到柳雪纺时,她举手投足间携带着宛如山林里流动的清灵之气,使他看得入神连嘴都合不拢。直到娘亲不禁嗤笑的声音传入他柳少云的耳内,才将他拉回了神。柳少云涨红了脸,为了掩饰尴尬,他整了整无需再整的着装。

  之后三人一同乘着白家的车驾,往旧府去了。

  

  

  柳雪纺在娘亲的搀扶下,走离车驾。她抬首仰望磬岚轩,只瞧见屋脊耸立、勾心斗角檐牙高啄。又临近石桥流水、潺潺之水声与隐约飘过的乐声相互交叠,飘渺着游漫梁橼其中。篆体雕刻的牌匾高挂大门上,衣着打扮华丽的行人在腊香街上川流不息,小贩的吆喝、教坊飘出的音律、熟人相见的问候语、花楼十二房女子嗲声嗲气地呼唤声,都络绎不绝地传入柳雪纺的耳内。

  她的出现,引起了行人的注意。他们纷纷猜测究竟是谁家的千金闺秀?柳雪纺不禁莞尔,暗嘲那一道道庸俗的目光注视到“一副空皮囊”上。但未几,目光便随人流消散;倒是有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女驻足在石桥议论纷纷,貌似有柳雪纺熟悉的人身在其中,却很快无视了那群不明就里的陌生人。

  柳少云再次整理着装,说了句“我先去打听一下,看看君侯大人他们到了没。”便迈开步子往外走。柳雪纺本想随他一同入内,谁知刚要启步身后就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心生好奇想谁会在腊香街如此猖狂?

  柳雪纺刚要回头看清那厮的真面目,便听闻有人朗声高呼:“柳少爷。柳少爷请留步。”直至这厮勒马于她跟前,柳雪纺方才看清来者那人模样。清秀俊俏的脸庞素颜无妆,一颗小小的泪痣点缀在她的右眼角下。银金色的长发被随意绾在脑后,像极一朵半开的牡丹,发间用一支颇有韵味的干花发簪别住,从所未见如此遮过膝盖的长筒马靴套在她修长的腿上。让柳雪纺过目难忘的是那人深邃的靛蓝色眼睛,她一跳下马。马童赶忙上前将栗色花斑的马牵往马厩,柳少云也闻声折返。

  突如其来的事情,让柳小姐不知所措茫然地拽紧袖子。随带一提,柳小姐连是该生气还是高兴好都分不清了。

  “小姐恕在下失礼,事出有因无法及时赶到,请小姐见谅。”图艾尔·悠·缇斯恭恭敬敬地作揖赔礼,仿佛不认得柳雪纺似的。先前悠闲的装扮,如今已被白衣马裤一身素白取代,纤细的肩上披挂草绿色羊毛白缎滚边的披风,中央绣着象征悠·缇斯家族的淡黄色的风信子纹章。装饰精致的剑镗的纤细长剑和龙骨匕首,插挂腰间。浅色的软皮手套与靴子一般色泽光鲜

  柳少云快步走到柳雪纺近左,拱手道:“悠·缇斯队长,不知何事如此匆忙?”

  她“嗯”一声应道,转头看向柳少云,道:“大人已在雅阁恭候多时,我这就领诸位移步。诸位请。”陌生的谈吐让柳雪纺对她感到陌生,仿佛先前从未谋面。

  她不认得我了。柳雪纺一纳闷,心想化妆真能改变一个人?事实证明,大概如此。

  

  

  三人在图艾尔的引导下,走在磬岚轩宽敞的内廊。队长插在发间的银发簪挂着的小铃铛,随着她的步子边摇晃边发出悦耳的声响。

  “您,可认得我否……队长?”柳雪纺唐突地向走在外侧的图艾尔·悠·缇斯问道。

  队长一愣驻足,满脸狐疑地望向柳雪纺。“……听这声音,莫非——你是小雪儿?”

  瞧见图艾尔·悠·缇斯狐疑的样子,她不禁嗤笑。万万想不到五哥哥不介绍我的话,她还从头到尾都认不得出我呢。哇,不过图艾尔姐竟然是当兵的……想不通,为什么苍龙神域的贵族会在天涯海角的平阳参军。而且她身上的军装,跟百越王军的样式不同呢。

  “柳少云,怎么不早先介绍小姐给我认识?”图艾尔·悠·缇斯又恢复了那犹如苍龙冰川般凛然,队长的问责让柳雪纺也可体会到一丝寒意吹过她的脸颊。

  柳少云听闻队长的问责,涨红了脸。“很抱歉,太过仓促竟忘了这事。请原谅,我的意思是,容我介绍舍妹柳雪纺。”他又伸出手掌摆在柳母面前,“这位是婶婶白兰香,舍妹之母。”

  “见过队长。”白兰香彬彬有礼地屈膝行礼,女儿则是与之相反的在一旁傻笑。

  哈哈,肩膀好酸呀,衣服怎个重死人了都。

  图艾尔·悠·缇斯鞠躬应道:“在下图艾尔·悠·缇斯,荒鹰团弓弩队长。自北方苍龙神域来,很高兴认识您,夫人。”

  “哪里哪里,小女给阁下您添麻烦了。”娘亲笑嘻嘻,“不知阁下,是何时结时小女的?”

  “不久前。”图艾尔·悠·缇斯露出一抹促狭的微笑,却使柳雪纺感觉来自“极北”的冰块渐渐化开了。“虽然算不上深交,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知己吧。话说回来,化妆前还蛮漂亮,现在……有点怪怪的”

  “呀呀~真是失礼耶,图艾尔姐。”柳雪纺嘟哝抱怨道。深交是嘛,为什么总觉得深交后会整日吵架呢。“队长呀,小女子怎么没听过什么荒鹰团呀,是什么样的军队呢?还有队长,您不是说来古越开药铺的吗?”柳雪纺玩弄着垂落胸前的长发,论谁都可以听出她后面满满的揶揄。

  队长笑着摇摇头,娘亲狠狠地剜了女儿一眼。柳少云慢条细理地给柳雪纺简述荒鹰团之史。

  “一年多前组建的佣兵军队,鼎盛时团员多达一千人。该团素以纪律闻名于争议之地,并多次赴白虎列岛、‘日出国度’作战,且战绩优异。平阳侯乃是荒鹰团的组建者和财主,目前荒鹰团员保有五百人编制并担任平阳协防提辖;你瞧队长的臂章——俯冲荒鹰,不正像白冥家纹吗。正因为山鹰与荒鹰二团,方让古越防御力量加强,威慑吾等的敌人不敢对古越有半丝妄想。南蛮北犯之时,必定顾忌不敢贸然侵寇古越。”

  “不是说有一千人吗,怎么个就变成五百人了?”瞧见柳少云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眯起的眸子里却荡漾一起一阵波澜。柳雪纺很好奇,直到图艾尔·悠·缇斯眼角微微一抽,左手倏地攥紧剑柄又忽地松手叉腰。她惊觉柳少云方才那话的用意——五哥哥借我之口挖苦图艾尔队长,该说他什么好!一介侍从,何又似女人般心机深似海呢?

  队长冷笑:“我来告诉你吧,小雪儿。本团因为多次征战,均为未能补充兵源。我们在‘日出国度’时还有六百人,很遗憾。本团在吉间作战时因指挥不当又遭偷袭,损兵折将造成雇主全族被诛尽,无奈吾等撤回古越领。”图艾尔·悠·缇斯不耐烦地摘下手套,塞在腰带上。她耸了耸肩,接着道。“唉,可惜我们的先任团长。竟在河滩上坠马,又被自己的爱马惊慌中踩死……天大的笑话,你是不是想这么说呢,柳少云?”队长转头看向柳少云,回敬方才的嘲讽。

  “我对贵团前团长深感遗憾,话说回来。贵团新兵操练如何,想必很辛苦吧?”说着说着,柳少云他挑眉一笑、意味深长地颔首。

  柳雪纺轻叹,这两家伙再此般下去,说不定还动刀动枪打起来呢。

  众所周知,古越乃越南最富饶的封地。雇兵来协防以期增强实力并非不可。而柳少云不知为何厌倦佣兵,柳雪纺也猜出个大概——雇佣兵是金钱的奴仆、阴险狡诈、反复无常、言而无信。是的,柳雪纺同感自己被某开药铺的家伙骗了。放眼百越领全境,古越的白冥家是唯一雇佣又私自组建佣兵团的封地领主。白冥家家财万贯世人皆知,以致坊间有俗语云——安州守护总府馆的小径都是银子铺的,妆镜闪耀的是黄金。跟白冥一族攀上关系的人,即使不能权倾一时,纵可荣华富贵风光一世。

  要是真跟镇越西南都护府干起来,雇几十支军队不成问题吧?柳雪纺按着两人的肩膀劝道:“好啦好啦,不说荒鹰团怎么怎么样。图艾尔姐,你不是开药铺的,何苦又跑去当佣兵呢?”

  图艾尔·悠·缇斯队长忍俊不禁:“开药铺。平日没事干,想赚点小钱罢了。行了,快走吧。木地板凉得我脚都僵了,主子等久了非要批我不可。”

  她的话到提醒了柳雪纺,啊啊。还好百越没有北方佬繁琐的例规。幸亏穿着袜子,冻僵脚会就太可怕了。喏,脚不听使唤就得踩裙角,踩到之后……栽跟头出丑,难免不了。

  于是一行人继续走动,柳雪纺瞥见图艾尔·悠·缇斯的披风被一枚蓝釉色胸针别住。上面纹着鹅黄色风信子翩翩起舞,好似呼之欲出的舞者般流露着自然之气。倒也为她增添些许别样风采,与其说图艾尔·悠·缇斯曼妙优雅,不如说戎装一身的她英气凛然。

  无止境的长廊,好似深邃的梦。光滑的地板映着四人的身影,脚步声回响荡漾在屋宇挥之不去。空荡荡,倘若不是隐隐约约的潺潺流水掀起寂静,柳雪纺估摸着会发狂吧。

  安静,静得瘆人。“图艾尔姐,磬岚轩平日里没客人光顾吗?”柳雪纺拨了拨流苏头饰发问道,“奢华的酒楼除了我们外没见过半点人影……想来排场之大,可见主人来头不小。而且……主人不太喜欢与民同乐,爱清静对不对啊?”

  图艾尔·悠·缇斯扭头看向她,扬眉笑道:“对一半——”

  “白冥家?”柳少云打断她的话。

  图艾尔·悠·缇斯闻言看了眼柳少云,细长的眼眸眯得更细了。好像一泓清潭平静的流淌,吸引人投入水而沉溺其中;柳雪纺恍惚间看到这个长相凛然的混血种嘴角好似勾起了一丝诡异的笑意。她丢下句快了急什么,便迈开步子转头就走。

  嗯?柳雪纺倏地留意到图艾尔·悠·缇斯的后脖——一片浅浅的红印,隐隐约约的日芒,俞看便愈发吸引人。脖子,好痒。柳雪纺想伸手挠挠,没想到快触及的手被娘亲抓住。她望了眼娘亲,只见娘亲别有用意地摇头,柳雪纺会意点头。强忍着想挠的冲动,肩膀微微一抖,装模作样地抬头挺胸“阔步”走。

  水声更发清晰,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前方传来。身穿白衣的矮个子男孩从拐角飞出,他相貌平平除了稍大点的鼻子外毫无特点。柳雪纺认为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也不会在意吧。

  “啊,小姐您可算赶上了!”猴脸男孩抱拳作揖对队长焦急地说,“少爷让我催促,唉。还好您们来了,说实在我还不知道上哪找小姐呢。”

  噢,少爷?想来不是平阳侯的儿子。

  “抱歉,请带路。”图艾尔·悠·缇斯淡淡地说,话语中毫无歉意,“那死鬼都妥了?”

  等会儿,死鬼又是谁?

  “是,少爷一切妥当,等着恭候柳小姐的光临。”

  队长听罢,示意男孩带路。走着走着,内廊已被换上玻璃拉门的外廊取代。要知道阿基多里斯造的玻璃可不是随处可见;一是产量少价格高,二是不管是海路或陆路的运费都较高。清澈的池水吞噬了大半个庭园,奇山怪石耸立池子各处仿佛浩瀚汪洋中的岛屿。大小花色各异的锦鲤游戈其中;柳雪纺恍惚间瞄见某个不合时宜出现的生物……怎么还有斑鱼?

  倾斜的马尾松扫过水面,小小的亭台傍依着,矮小的榕树。一排排姿态各异的云松与碎石小径相呼应,两棵高大的紫荆花树盛开绽放的花,好似锦缎衣裳披在身上,妖艳群英。

  随着移动,柳雪纺感慨庭园设计巧妙,给人一种恍惚间觉得庭园似乎会随人动而整个在动。每每迈开步子,仿佛有一道目光会追随着自己。娘亲赞叹庭园拥而不挤,简约中透露奢华。柳少云不停询问队长些不知名的植物的名字旁敲侧击地替柳雪纺打探那“少爷”的事情,而图艾尔·悠·缇斯也不知从何作答花花草草的问题却对“少爷”一事以一笑带过。

  图艾尔·悠·缇斯转问男孩:“阿鲁,园子里都有些什么树来着?说出来给大家伙听听。”

  被唤作阿鲁的男孩道:“不知道。之前我问过少爷,好像少爷也不知道。”

  闻言,图艾尔·悠·缇斯一拳砸在柱子上,满面黑线道:“那个死鬼,不知道还买那么多!”

  “队长。”柳少云见状,淡淡的得意扫过他的嘴角。“少爷必是有其用意,不然大家都晓得的东西就不新鲜。不新鲜的家什,又怎配得上磬岚轩的名号,您说是不是?”看似在劝解,然则他眼里净是戏谑。

  队长哼了一声,继续领着大家往前走。

  柳雪纺漫步在长长的游廊,凉风袭过,地板的寒意透过袜子刺着她的脚丫子。雪白的绒毛滚边披风,纵能使身体暖和,却暖不到可怜的脚丫子。

  游廊何时是个头啊?她有些急了起来,可转念一想。能光临旧府最奢华的酒楼相亲的角色,论平阳城非达官显贵。我一定得鼓足干劲好生展露本小姐淑女贤惠一面。

  柳雪纺虽然没有见过主人,但也胡乱猜测郎君的模样。肯定是高个子、英俊潇洒彬彬有礼……关键是他绝对超有钱!

  “谁把门拉开了?”队长的一句话,把柳雪纺生生从幻想扯回现实了。

  透过玻璃门,她瞧见一个身着綪衣束发的男子,对着水面闭目神游。此人身形修长高大,沉静的脸上修得干干净净。渐渐褪去的黑色长发垂极腰封,映衬着那平凡却不失英俊的侧脸。额前的刘海,随一缕清风、轻轻跃动。

  他双手环胸立于岸边,三尺四寸的梅花刀睡在别上腰间的黄花梨木刀鞘中。赤云纹绣在宽大的袖子,白如羊脂的玉佩吊挂腰封。倏忽地,他嘴角勾起一道不明觉厉的浅笑。

  “……”柳雪纺看着侧去的身影,忽然觉得脑袋被什么抽过。

  她由不得皱紧眉头,后脖也感到阵阵刺痛。他们没有发觉柳雪纺的异状,依旧若无其事地走往前。

  好烫,身后仿佛快被灼伤了。她扭头回望——燃烧,整橦屋子都陷入火海。她想叫,喉咙却好似被堵住了。柳雪纺环顾四周,娘亲、五哥哥、图艾尔姐,还有叫阿鲁的男孩不见了!

  窗外的景色面目全非,天空被火光映得赤红。世间都处于怒火中燃烧,从北而来的烈焰浪潮席卷全城。苍白的光芒直刺双眼,恍惚间有人拉着自己在跑。是谁?浓烟熏得柳雪纺睁不开眼。

  不要抛下我。

  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声音夹杂悲痛,如泣如诉、似在绝望、柔弱无助。谁在哭泣?柳雪纺拼命睁眼,瞬间煞白了脸。她看见,看见——却是深邃无尽的黑暗。诱人神往、深不见底的黑暗啊。水声,从她耳旁流过。放任躯体下沉,慢慢、慢慢的与黑暗融为一体。

  

  健壮的手,一把将她从黑暗拖出。

  钳住柳雪纺喉咙的是,冰冷而又坚硬的手。她极力地蹬腿,拼尽全力看去。灼焦的半脸烙着狰狞的笑容,长发覆盖了另一半脸庞。眸子里流动着如曼陀罗般绽放的赤金色诡异光辉。

  求您,求您不要将我一个人抛下。

  话语,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虚弱无比。好像一柄巨斧劈开她的大脑,把另一个人的记忆塞了进去。

  眼前有破碎的画面闪过,苍白……苍白,一望无际的澄净大地,铺天盖地的白色浪潮,从极北之地一直延伸到世界极南的尽头。不,不对,不是浪潮、会是什么?听,什么声音?细细聆听天际涌来的絮语,低语愈发清晰——马蹄声炸如轰雷搅得周天寒彻,骑兵迎面冲锋而来仿佛要将大地吞没在白色浪潮之下。忽然一个莫名而又熟悉的高挑身影屹立在她面前不远,细雪之舞在那人发间消融,狂风扯动着他沾染黑血的长发。浑身更像是被血沐浴过似的。他缓缓拉出丑陋的长剑,流淌的寒光与凌厉的冰风凝结坠落大地。黯淡的身影回望自己一眼,赤金色的双眸下,蕴含了顽固的执著;灼眼又令人生畏、崇敬,那是再无一丝光明的混沌天地之间,仅存一丝、一毫的执着。

  而她自己宛如被茧壳死死地束缚住了,我要帮他。心底有声音传来,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不听使唤。

  那人没有等柳雪纺做出答复,微微启唇轻语后拧头抛下自己,朝白色的狂潮冲去。

  柳雪纺感到晕眩,那人说了——若有轮回,来世再见。脑海中的混沌画面和破碎记忆戛然而止,眼前只剩缤纷的花海,那人立于炫目的光辉下,伸出了手。

  “以魂为誓,可愿一路上彼此间不出卖、不抛弃,直至天涯海角烟消云散为止?”那人模糊不清地轻声说道,“如果我们来世,仍认得彼此,你愿陪我去看万水千山、大漠暮雪吗?”

  语音掠过耳畔,一切宛若浮云飘散。

  回过神来,她险些没踩到自己的长裙。这才惊觉,一行人已经到了那扇敞开的拉门,青年男子就站水边。

  “死鬼。你在干嘛,白冥灵呢?”队长对男子喝道。

  “听。”男子抬手示意,轻轻道。若不细心聆听他的声音,好像便会随风消散一般。

  刚刚图艾尔姐有提到白冥灵,白冥家的太好了。柳雪纺暗自欢喜,于是安静地照着男子说的去做,结果除了水声什么也没有。

  柳雪纺倏然腿一软不得不扶住拉门,娘亲赶忙扶她一把。问队长那公子是何须人也,队长还未来得及作声就被另一个声音插入——

  “在下只是碌碌无为的佣兵也,紫金山人氏。祖籍天江南道的都州,一介徒有虚名的公子罢了。”年轻人转身向他们鞠躬,佣兵年纪二十三岁,声音轻却令怀春少女眷恋着迷。

  柳雪纺觉得他身材容貌,若非左脸颊上有道自耳垂延伸到腮部的伤痕可谓是无可挑剔。但佣兵深碧色的眼睛,像是浮着一层雾气、朦朦胧胧地缺乏神采。

  “小姐的美貌,真是令在下难以忘怀啊。”年轻佣兵颔首赞美后,随即扫了眼一旁右手忙着叉腰的图艾尔·悠·缇斯。

  “各位,请容我介绍。此乃荒鹰团副长、孤海堡教头以及平阳提辖,来自紫金山的赵阳公子,同时也是我在苍愍山结识的老友。”图艾尔·悠·缇斯毕恭毕敬地介绍道,举止言谈间夹杂着典雅又“僵硬的贵族腔调”。使柳雪纺不由自主地赞赏不愧是世家后裔,然却在吐出“同时……”之际,她好像看见图艾尔姐的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

  话说孤海堡,又称孤海新府。此宅邸乃白冥侯五十年前于海豚湾一座山岛上始建,全堡以石材为主构造型怪异,高耸的蓝顶尖塔、类歇檐式的屋顶却少了勾心斗角的味道、环岛卫墙、三座较小些的堡垒呈三角构筑成防御壁垒实属平阳一绝、新府坐南朝北,据说在尖塔顶部不仅可以俯瞰平阳全城甚至连安州的辉煌夜火也可尽收眼底。一条能容纳两匹马车同时通过的堤道,横跨滩涂连接着孤海新府与城西;此外,孤海新府又是易受难攻的要塞堡垒。满潮时它只有一条通往陆地的堤道,敌人要么顶着三面箭雨推进,要么水陆强攻却又冒着被投掷的石块砸沉堵塞航行形成“路障”的危险。退潮时海滩湿滑泥泞,不益于大军通过。而且白冥家并非目光短浅之人,他们有远见地将山体挖空纵横通道库房,即便平阳城破遭围也可牢守大半年。平时堤道又可兼作长船舟舫的泊位,当然此等泊位是供战时使用的。

  “赵提辖,许久未见近来可好?”柳少云上前作揖,举止尽是恭敬。

  赵阳伸手按住刀柄,道:“小子,有劳汝了。回头我定向平阳侯抬举汝。”他不再理会柳少云,面向柳雪纺。“这位仙子姐姐是?艾尔,还把快介绍介绍。”

  “是。此乃柳家六小姐,名唤雪纺。另一位夫人,是她的母亲白氏。”

  “雪纺……名字真好听呢,柔雪江山纺绣卷。”佣兵摸了摸刀镡,念道。

  “谢公子赞誉。小女子年十七,诸事疑惑请多指教”柳雪纺羞赧地道。

  “哎哟,小女不懂事,望大人见谅。”

  娘亲也跟着柳雪纺屈膝行礼,经过一番寒暄后。方知道都州赵氏,乃千年前迫于白骊王害而逃离谷地后,成为追随禤王征伐天下的主力。因战功显赫,受封于天江南道。而且赵家人还有一个奇怪的嗜好——依山修筑居所宅邸,问其如是说,赵阳却答大概是在白骊谷地时养成的情缘吧。图艾尔·悠·缇斯说出他父亲任朝中御史中丞时,赵阳却“哎呀”一声搪塞她。也大概是出身和家世优越又是平阳城最接近平阳侯的人之一,五哥哥才会尊重他吧。

  “公子的伤,是怎么来的?”柳雪纺很好奇,这么可怕的伤口怎么没要他命?

  赵阳摸了下触目惊心的细长伤口:“啊啊,这个呀。七年前在伤心河,被一个混蛋砍的。还好离他远些,不然就升天啰。别怕小姐,后来那王八蛋被我一刀削了脑袋。哦,抱歉说了些粗话,不过回想起来……能活下真是奇迹。”

  柳雪纺不以为然,反问佣兵的那句话:“伤心河?请问阁下也参加了那场洛恩领的战斗?”

  “嗯,是哦。”赵阳哼地一声道,“可惜饕餮团全军覆没了,当然除了少数人。”

  好棒,伤心河之役的幸存者就站面前。“敢问,阁下身世高贵,为何要运赴海外当佣兵呢?”

  赵阳听柳雪纺的问题,沉默良久方才缓缓道:“……个人原因,罢了。”他摆了摆手,“快进去吧,外头凉着哩。害了身体可不好,你知道吗?白冥灵那厮让知道漂亮姑娘感冒了非煮掉我不可。”

  他走近柳雪纺,右手一摆道:“欢迎光临磬岚轩,雪纺小姐、夫人里边请。”

  “您太客气了,阁下请。”

  她刚想转身离开,不料自己的手竟被赵阳拉住。这是一双修长又对男人来说未免过于纤细的手,却粗糙如砂岩,可想见手的主人在过去的岁月里吃过多少苦。

  说实在的,柳雪纺被赵副长此举吓住了、四目相对,他锐利的视线仿佛能窥视自己的心灵。伤疤衬托着瘦长的脸,英俊又不失大丈夫气概。柳雪纺被他直视得羞红了耳朵尖;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天啊为什么英俊的副长大人是佣兵啊!她心里了开了花却又不禁伤感。图艾尔·悠·缇斯固然是官家小姐,可眼前的赵阳光衣着竟让人猜不出他是佣兵。此刻柳小姐的内心好似被小鹿撞了一下……不对,准确的说是,有成千上万头大象奔腾。阳光倒映下,赵阳略带血丝的双眸,犹如夜幕的森林——深邃迷人。

  反观其他人,娘亲的脸涨成酱紫,怒目而视地鄙夷无礼的佣兵。像是在说管你身份有多高,总得分清主次吧!她狠狠地攥紧衣袖,恨不得上前撕碎赵阳。

  柳少云面色死灰,一抹极细微的厌恶扫过他的薄唇、欲言又止。倘若佩剑在手不立刻卸掉那脏手才怪。假如赵阳非身兼多职又是平阳侯的亲信,定将破口大骂你个淫贼!

  阿鲁垂着眼一动不动,图艾尔·悠·缇斯依靠玻璃门双手环胸,欣赏着这出好戏。轻睨地审视每一个人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神色令人费解。

  冗长的沉默后,赵阳打破了沉默,道:“雪纺小姐……您为何哭泣?”他松开了手,“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或许在下会是很好的诉说对象哦。”

  哭泣?柳雪纺莫名其妙,若非他提醒,还真感觉不到眼涩。她确定没有泪水滑落,缓缓开口:“谢公子关心,只是方才风大了些。沙子进眼眼了吧,失礼了。”她微微欠身,哪有什么沙子,全怪莫名其妙的幻觉。

  赵阳忍俊不禁道:“您的眼睛甚美,请好生照料。”他转向图艾尔·悠·缇斯,“我的好公子等急了可不好,有事汇报吧,你。别傻笑了,阿鲁,为客人们领路。”

  “是,三位里边请。”阿鲁连忙应声便领一行人朝里走。

  “告辞,赵公子。”

  “回见。”

  队长侧过身让众人通过,目光注视了柳雪纺好一会才收回。

  她没走几步,就被赵阳的声音叫回了头:“我们先前有见过吗,小姐?”他将灿烂如和煦春风般的笑容投向柳雪纺,她好奇地打量着撑扶拉门与门廊的副长,柳雪纺便心血来潮打趣道:

  “前世吧,您说呢,赵公子?”

  确实,赵阳与方才幻觉浮现之人倒是几分相似,然柳雪纺肯定绝不是同一人……为什么不会是同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

  赵阳被她的玩笑逗得“呵呵”地挥手,一屁股坐在门廊边,回望静谧的水面。柳雪纺收回视线,跟随阿鲁往里走。

  您的眼睛甚美,请好生照料。这句话萦绕柳雪纺的心头,耳朵在不停地回味下仿佛烫熟了。虽说是佣兵,却比诗歌谦谦君子豪情英雄更美好。她觉得赵阳棒极了,即英俊体贴又有男子气概;光穿着服饰便突显了赵阳的品味,论衣着之华贵除平阳侯一家外鲜有人堪。洁白无瑕的玉佩宛如透露主人的清高之气,赤云纹宁越锦织成的衣裳,不是很对得起都州赵侯宗室的名号吗。再者全百越除了安州白冥氏,谁又会在一柄朴素的梅花刀上,花心思投入血本以稀贵的黄花梨木,打造刀鞘与茎柄。总而言之,他棒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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