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格外清澈。

“天空很蓝呢，不是么？”缪艾瑾对身旁的缪凌华说，“很久没回来，估摸着加什么的也模糊差不多了。”

我可忘不了。“或许……也说不定，有些事——重要的事想记住却很难，不想记住的事却好生难忘。三叔，有些东西是不可能随着时间而消散的。”缪凌华想着与他分道扬镳的赵阳，及临别时的家人。

他勒马跟三叔，挤入车水马龙的街道，不远处就是多年前饱经战火蹂躏的瑞兴门。如今业已焕然一新，时隔九年，缪凌华希望自己还记得回家的路。

周围充斥着人们说话声，然缪凌华觉得异常刺耳，伴随着人们异样的打量，他感到不太舒服。好似他的脸犹如漆黑的衣服一样黑，途中三叔同缪凌华说了他听闻过的事——长城守军依赖北境匪徒的贿赂苟活至今，所以才不会出兵剿匪。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德茜卡·夜莺凑上前跟自己说了什么，不过他没有留意。当他们途径某条花街时，三叔指着家店说：“瞧。赵家那小子开的店，你知道是谁。不过别人东家可不在京城着，挺聪明的，像在说你们这群老家伙赶不走我。”

缪凌华打量着屋檐下的那面旗帜——一片叶子，毫升寂寥的叶子。他仿佛能联想到花街上，常点夜灯。白日下，一点痕迹都没有了。整夜点着的白花花、冷清清的灯火，它总是那么凄冷，那么了无生气。灯光空茫茫的，恍如落在幽暗水面的光影·，宛如逝去的灯影，倏地画条尾巴就消失。没错，缪凌华能想象花街那艳彩和笼罩着女郎们华丽而凌乱衣着地灯光，然而，白日底下竟像黯淡地火苗，渐渐熄灭了。

“要不，进去打招呼？”德茜卡·······夜莺贼笑着提议道，“让他们地东家知道，我们回来了。”

算了吧，让别人知道守寂者进妓馆，那得跳天江洗个八百年都洗不清啊。“下回，起码得换身干净衣物。”

“也是，这样太显眼了，而且还是带着女人进妓馆。”德茜卡·夜莺揶揄道，“你说那帮老爷子若是知道你的丰功伟绩，会不会把你赶回长城割麦子？”

缪凌华白了她一眼，无奈道：“或许他们会赶我们走，之后派人暗杀我们。不过嘛，我认为他们还不会动手。怎么说？你听我慢慢道来，这几年缪氏与内家明显不合，又在同几桩案子上‘较真’。我们敬爱的缪家虽说和赵家实为盟友，然两家背地里时有间隙，缪氏与内家分庭抗礼，又不得不防范赵家每时每刻——需要人手，各种各样的人手……包括‘无用’的我们。”

“有点道理呢。”德茜卡·夜莺哼地一声道，“古人有云‘人算不如天算’，咱们好自为之。”

说实在地，缪凌华下载只想洗个澡，冲掉身上地酸臭味。要知道一路没怎么歇过脚，就算歇了脚也累得倒地便睡，有时候甚至连衣服都不解，伸脚向火堆讨些暖和也道忘了辛苦与寒冷。

陌生的街道慢慢地变得亲切，泛黄地记忆渐渐浮出。台阶，仿佛直通天际的阶梯映入眼帘。好似几百年前自己也曾在者通往云霄间的台阶嬉戏过；琳琅满目的商品被展示在铺子里，酒楼传来客人的叫声、乐声、以及欢笑的醉音，黄毛孩儿不停地在大人们的腿旁穿窜玩耍，也不知是不是扒手。不过是条“窄巷”罢了，紫金山遍地的窄暗巷子，多少阴私之事不会发生在那？然而缪凌华清楚，这条台阶巷是可以通向自己记忆中业已瓮牖绳枢的家的“小径”。

“呐，缪凌华不觉得，不觉得这巷子。既亲切又陌生么？”德茜卡·夜莺有些兴奋，却好似有些胆怯。“家主……会不会命你服毒自尽呢，我……有点担心。”

得，你给我滚，我没你这样的伙伴。缪凌华用生气又伤心的语气说：“你真的认为我会死嘛，亲爱的小小鸟？别担心，老子命硬，家主死了我也不一定会死咧。”

想不明白你这家伙为何老把我往坏处想？缪凌华心说我就如此招人嫌，我可什么都没做耶？莫非我在你德茜卡和赵阳眼里就他娘的是只傻猴子，等着你们哪天开心便投食，厌烦便驱赶开，合着我仍是此般存在。好你个赵阳，早死早超生啊你。当缪凌华每次瞧见夜莺嘴里吐出“赵阳”这两字眼时，脸上尽是青涩又夹带着害羞。是我，明明我才是陪伴了夜莺最久，凭什么是你；阿阳阿阳，弃你不顾的人，你为何仍惦记那厮啊夜莺？九年多了，我，缪凌华守了你九年多……哼，你对他念念不忘——

“喂。缪凌华。你就走不得正经路？”德茜卡·夜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留神些，这地路窄人多，出了事我可管不着。”

要你管。“知道了，”缪凌华跟着他们的样子，滑下马，牵着步行。三叔在前面带路，紧接着德茜卡·夜莺，莫叔和李锐跟着缪凌华。

起初他们一行人还引起旁人的好奇，未几那股好奇也便消掉了踪迹。当他们来到缪宅的大门前，缪凌华感觉那奢华的大门对他来说，陌生得有些反感，却也夹带着心酸。那门，那装饰奢华的大门对他来说，既是起点又是终点，人生的起点却也是一段人生的终了。如今，它有意味着什么？

“啊，总算洗得上热水澡了。”缪凌华叹道，“安歇了。安歇。”

德茜卡·夜莺听罢，无奈地摇摇头：“莫忘了，你的脑袋可架在自家的刀尖上哦。唉，人啊。总是容易忘东忘西——难啊。”

“为什么是只有我的脑袋，你的呢？”他嚷道，“哼，倘若我人头被摘了，你又能好到哪去？”

缪艾瑾就这么瞧他两你一句我一句地争执着无意义之事，全然没有劝架之意。缪凌华原打算让她跟自己同缪艾瑾见过缪氏长老后，再去探望父母地，然途中德茜卡·夜莺却说自己有事先行离开，也没细明道出原由。

糟透了，缪凌华暗自骂道。眼前的老爷子们除了口中不断指责外就剩世间那所谓地轻蔑与嘲讽。缪艾瑾虽在为自己辩解，但老爷子们认为此乃借口，毫无耐心、厌烦地听着——好似厌倦苍蝇缠头飞地样子。

笑吧，笑吧，你们就是仗势欺人的混账。缪凌华捏紧拳头暗骂，缪氏栽在你们手里……唯一的成就便是“闹分家”！

“家主。倘若无他事吩咐，吾等便请告退。”缪艾瑾恭恭敬敬地请求，叔父的举动放在缪凌华眼里——他受不住，谁又受得住整整一时辰的训话，尽是责备他们叔侄的氛围里，老家伙们丝毫没觉得自己有责任……哪怕是自己的亲爷爷，当今的缪氏家主。

沉默，大厅陷入冗长的寂静。

家主哪双深色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叔侄二人。宛如硕大的舌头舔舐着自己周身上下，以至于缪凌华不敢偷瞄家主、始终垂着头。

良久，家主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今日且先这样，散了罢——凌华，你留下。”

他依然垂着头，却愣了好一会：“诺，听候家主吩咐。”我没有想到你会这般狼狈地回来，幸好是在缪家，若是在其他家氏门前的话，缪氏的颜面何以挽回？怪不得你，孩子。你回来得太晚了，内家十六天前便将牵涉夜人的特殊案例公诸于众，其中便包含你负责的案子。内家认为此段密文源自龙文变体，除此以外便无详解，我们原指望你可破解密文，孰料你毫无进展。”祖父略显沮丧道，“辛苦你了，休息一阵子吧，回家见见父母吧，都十年咯——别守长城了，换上另一层身份和头衔吧！”

我死不了了？“喏”他咬咬牙，上前一步对家主道。“家主，凌华有一事相求，请家主同凌华言之！”既然我重新成为崤函的人，那么下面的一个不过吧。

“嗯？”家主饶有兴致，“说说看，给老夫一个宽慰的机会。”

“喏。”缪凌华清清嗓子，“那段密文，如我所说其形如龙文然大相径庭，且不说读音就连书写方式夜不同于各类龙文书体，或许内家的举动意在混淆视听以便外家顺着他们的意行动——好不妨碍他们。”

“嚯，有意思。孩子，你继续说。”家主探身问道。

“若内家故意而为之，我等何不将计就计指不定收获匪浅。凌华有个将功抵过的请求。”他顿了顿，“我想去百越寻赵阳，他在外域呆了近十年说不定他见过与之类似的文字。”

家主闻罢，闭目沉思。此举不禁令缪凌华心头微颤，难道我又说错了什么？

“那个叛徒？”

“是……”

“当真要寻他不可？”家主的颜色略显不悦。

“……非他不可。”缪凌华攥紧拳头，决心已定却又心生胆怯。他倏忽下跪恳求高高在上的家主，“家主，请给凌华一个机会。此次赴越顶不负家主！”

家主无奈的叹了口气：“随你喜欢。那就物尽其用咯。“老人眼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他又说了句：”不过赵家人已先你几步入越，若是他那个赵阳还活着，寻他亦无妨。“

缪凌华之后没有找着德茜卡·夜莺，打听过后方才知道那丫头去赵家串门了。暂时无事可做的他倏然想到某个长老说，百越曾有人将活人做成“萤“去献祭神灵，又回制作精致的人偶用以存储魂魄，至于具体方法却不为人所熟知说成失传毫不为过吧。他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朵朵白云自苍穹中时而分散时而聚拢，不知为何缪凌华瞄见总有一缕薄云于更高的天穹之上，形只影单。孤独，时散时聚的云犹如我和这个家族……而天顶的那缕寂寥云彩又像谁？

家仍是那家，变化不大。石砌走廊一如当年玩耍过的地方，两旁的雕刻图案的方砖业已同记忆般模糊，花花草草看似盎然实则略欠生机。吸入“陈腐的空气“，再次仰望如被水洗过一样的美丽天空，他一瞬间茫然了，平和的天空能持续多久？此般的天空非得由崤函来守护不可？一想到这，缪凌华一头倚上一旁的柱子，叹了口气瞧着此情此景不禁勾起住竹林的回忆。与冷清的小屋相比，缪氏宅院热情无凡。然无数擦肩而过的仆人竟没有一个认出缪凌华，在小屋时至少有人认得我，还有人会挂记我。恐怕双亲夜快忘了我了，叔父夜讲过我多了个弟弟，这位小弟弟听说跟自己年幼时很相像，又可以说他跟弟弟都照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回想起祖父临别前说的话，“盯紧赵家那小子。“意义不明的话并未令自己在意过多，反正赵阳他大概也不在意吧，倘若他当真害怕崤函家族，他便也不会返回禤国。”得择个日子，去百越了。“他低头轻叹。对了，我的小猫儿呢？三叔把她带哪去？”又一个‘弃我去者’。“缪凌华苦笑道，心想这个家始终将我”吞噬“于孤独不成？

他继续沿走廊行走，试图从中寻出曾经的回忆。春天的潮湿看来仍未袭击紫金山，植物有些在微冷的春意中萌发了芽，墙上的石雕刻着不同的图形，随着长廊摊开一幅幅呼之欲出的画卷。缪凌华未太在意其中的内容，总之也就是什么先祖们的英雄事迹吧。

缪凌华轻抚刀柄，曾经的他以为身披战甲腰挂军刀，便会荣耀万分，孰料至今他对这份荣耀并无太多实感。途中他经过处庭院，瞧见几个孩子嬉戏，有大有小。无聊得无所事事得缪凌华决定驻足，瞅瞅如今的孩子们都玩着啥样子游戏，一成不变。其他人会不会仍记得我，忘掉得我或许只有那些不太亲近得人吧。刚想转身离去，旦闻一男孩朗声道：“快看。守寂者！“

孩子们循声望向缪凌华，稚嫩的脸尽是羡慕和崇拜。崇拜的不过是徒有虚名的皮囊，他消极地想。也罢，全部无所谓，以谎言来满足他们地美好幻想，也毫不为过。长城卫士对他们来说既是美好幻想又是未来。

缪凌华朝孩子们挤了挤笑容，亲切地靠向他们问他们的名字。孩童们也咿咿呀呀地道出自己地名字，缪家的、赵家的、徐家的、瞿家的、谷家的。缪凌华笑着回答他们的问题，一面又暗忖他们又是崤函内部拉帮结派的“友好物件“。

“北疆虽然艰苦，可咱们长城守军的使命却荣光永沐。”缪凌华顿了顿，想继续说时，不料竟被人打断。

“守寂者都不洗澡嘛？”缪凌华循声望去，见一个身着橙红色衣裳的女童，一脸嫌弃地问。

“小姐，噤声。不得失了赵家的脸面。”一旁的傅母焦急地道，转头对他道歉。“军爷请原谅我家小姐的无礼，请您大人有大量莫记小人过，原谅我家小姐吧！”说着她下跪乞求缪凌华的原谅。

这种事她见多了，起初自己也反感得很，他私下常寻思着自己所做的事业为何会遭人冷眼。缪凌华反复问自己为何如此，某天他便向上司苍云望的谭校尉说了自己的困惑。“世人总以庸俗之眼来审视吾等，习惯便好。”确实习惯便好，缪凌华早已习惯了，可当他回到这个家，踏入家门、缪家宅门，自己的心底早已熄灭的感情——复燃了。

“没什么没什么。童言无忌。”死丫头，一点教养都没有。缪凌华“笑里藏刀”瞧着小姑娘，脑海中不断幻想着如何折磨她。我对你没兴趣，臭丫头。缪凌华仰望天空，纯洁般的湛蓝……不似大地那样充斥着浑浊。

他叹了口气，我能干什么事？凭我自己的双手能干出怎番大事？家住阁下提出的条件很诱人呢……可，我真的能做到吗？德茜卡·夜莺，夜里的小小鸟你在哪？该死，为什么偏偏要想起她，想起那傻瓜一样的女人！我他娘的也傻了吗？缪凌华不耐烦地抓抓头发。我讨厌孩童，为什么？因为他们总是有很多很多烦人的问题，总会给你添一大堆无意义地麻烦——没有孩子又不行。“你叫什么？”缪凌华俯下身子问稚嫩女孩，生气，对小孩生气有个鬼用。他决定消气，为了自己不老得那么快。“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只见小女孩眼珠子骨碌一转，咬了咬嘴唇：“……小女子赵依瑶。望大哥哥不计依瑶地过，原谅依瑶。”

也罢，何必跟其一般见识，又一个赵氏。凭啥我每次心烦地时候都有赵氏地人来给我添乱？“在下缪凌华。”他苦笑道，“此番回来向家主交差，时间紧迫所以才没时间洗澡。请依瑶小姐见谅——”

清风吹过，枝叶纵横着摇曳，阳光自石板路上卷起，自风中波浪似地翻滚。

“凌华——”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叫声传来，接着凌乱而紧促地脚步声在他附近停下来。

缪凌华犹豫着是否该回头……这个家还有谁记得我？他想，可不是德茜卡·夜莺那家伙。可……缪凌华抿了抿嘴唇，讨厌他缪凌华的人总该讨厌缪凌华自己的欢笑的脸吧，他深深吸了口气以掩盖自己的动摇。谁来帮帮我，德茜卡·夜莺你在哪？快过来找我啊。他是第一次如此渴望见到那烦人女人的脸，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成面团，心砰砰跳个不停，犹如蹦出嗓子眼似的。转头吧，老子可是长城守军的勇士，他破罐破摔地暗想。缪凌华回头一看，那人正在犹犹豫豫地扭头望着他，似乎怕认错了人。女人的脸，缪凌华忽然发现自己认识这张脸，只不过那张脸上多了好几条陌生的皱纹。她急切期盼着的眼神，使他终生难忘。我还以为我忘记，忘记这久别十年之久的人的脸。她的脸显得那么白，缪凌华打从小起，他便知道每当吃惊的时候，她的脸都会不由自主地发白。

“……母亲。”

那煞白的脸上正泛起红晕。“凌华——”

喊声已经变得十分肯定，母亲兴奋地甩动衣裳地后摆，飞一样跑到他的身边。“凌华——凌华呀！真是你！”话音未落，母亲已经忍不住发出哽咽声，一头扎进缪凌华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十年，整整十年了，真没想到和她能再次相聚。十年前，也就是我北上的那一年，我不得不与她分别，却没想到今天，在此地、在这咫尺之地我们竟能再次相逢。啊，像个孩子似的。缪凌华将手搭在母亲的肩头，安抚了一阵，她身后跟着的老侍女也不禁揩掉眼角的泪，不停念叨“公子凌华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傅母，别来无恙啊。”缪凌华无奈地笑了笑，说实在的，他在长城十年了都忘了哭泣是何物了，更不用说怎个来应付眼泪。

傅母也只是笑了笑，再也没有多余的话，默默地看着母子俩，打心底高兴着。

“哎呀，我家凌华都长那么大了，差点认不出来呢。”过了会母亲揩掉泪水说道，“英俊的孩子，修修脸别人家的女儿岂不全被你迷住了！”

“瞧您说的——”缪凌华语音未落便被人打断了。

“伯母，这人认识？”赵依瑶好奇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角问道，满脸疑惑。

“傻孩子，他可是你的侄儿呢。”母亲没有责怪地笑道，“凌华，跟姑姑问好没？”

姑姑？母亲能否请您别这么轻描淡写地写道出个惊天动地的事好吗？“……已经问过了，对不对姑姑？”

赵依瑶“哼”地一声别过头，缪凌华也只好“呵呵”苦笑，真有“长辈”的模样……赵家人。

“对了，母亲。我弟弟呢？”缪凌华忽然想起三叔跟他提起过的事，忙问。“真想见见他呢，听三叔说弟弟跟我长得很像呢。”

母亲笑呵呵地道：“确实呢。你们俩长得太像了，不过凌祺这会在京口求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凌祺，寿考维祺。祺，吉也。好名字呢，缪凌华笑了笑，牵着母亲地手边走边唠嗑。

等到碰到德茜卡·夜莺时，缪凌华和母亲叙旧了好久，回过头业已夕阳垂边。她绾好的头发依旧红得诱人，可……脸上的“厚实如灰尘般的”阴霾却笼罩着、遮掩她的星眸微嗔，仿佛她曾经傲人的美和高居于人的态度早已烟消云散了。

“怎么了？”他问道，“满脸愁容的，可不像你这家伙。”

她没力气地笑了笑：“又一个人从我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你应该也知道了吧，缪凌华，咱们的发小把我们忘了差不多。”

此刻他很不解，咱们的发小怎么了，我们又发小？“谁死了，我还真不知道？“

“没人死。“她无奈地摇摇头，伤心又无奈，她的样子不知为何倒令自己感到心酸。缪凌华想去安慰安慰自己的发小和自己”同伴“，可将要抬得手却在最后一刻放了下来。我究竟在害怕什么，不过是安慰一下人家姑娘有什么不妥？视线打量着她，却又忍不住瞥向夜莺得嘴唇……我，我想要她的嘴唇？

“唉，要不去青楼散散心？“缪凌华望着沉下的天，叉腰道，”找个女人说不定可以舒舒心，虽然我没找过，但大家都这么说，不信你可以去问莫叔。莫叔铁定赞同我的说法！“

不料自己竟被白了一眼：“我又不是男人，找青楼女子做甚？”

“你可以买醉呀，谁让你去买春？真是的。”缪凌华顿了顿，接着说。“怎么样，今天你不是去赵家了吗，有没有什么赵阳那小子的消息？”

本想着帮她转换转换德茜卡·夜莺的心情，孰料她竟耸了耸肩，伤心地说道：“阿阳……已经从我的生活消失了，我们好久没有通过信了。”说罢，她拖着疲乏的步子走开。即便晚饭时，她仍是那样子，哪怕母亲过问她也是说自己累了而已，见她那么说自己也倒没有在意义。缪凌华对家人也很想念，三杯下肚便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仿佛要将十年来地见闻悉数道出般。

听着听着，母亲笑道：“要是咱家凌华能相上好姑娘就好了，虽说不是很俊可也说得过去呀，老爷您说呢。”

“我哪不俊了？”缪凌华甩嘴皮子道。“要说我，在缪家我凌华公子怎么说也说二不三呀，你说是不姑母？”

赵姑母理都懒得理，可却抵不过缪凌华的连环“攻势”只得喷了喷鼻息道：“当真讲帅的话，我还是觉得我家二侄子俊呢，你见过子勖吗？行了啦，凌华乖好好吃饭哦。子勖是赵家一俊，公子凌华乃缪家一俊，双俊合璧天下无双！”

“哈哈哈”父亲捋着胡子，听罢不忍笑了，“孩子他娘，你瞧瞧依瑶这孩子啊，鬼灵精怪的。“

“就是啊，小小年纪就此般。长大了那还了得？“父亲数年不见，从见第一面起就引起了缪凌华地注意：他胖了，像酒桶一样又矮又胖，脸仿佛被吹胀的布。

被捧上天的赵依瑶笑嘻嘻地端着饭碗，当父亲问及儿子被家主留下的事情时，他轻描淡写的说“被骂了而已。“一笔代过。有些事还是少人知道的好，哪怕对方是父母。缪凌华忽地想到三叔自散堂后便不见了踪影，他心想那家伙去哪了呢？不来和父亲喝上两杯？还是说去寻朋友？

“父亲，您知道三叔上哪去了吗？”缪凌华吃口菜问道。

“嗯。先前他同我打个招呼然后就溜了，也不说上哪去，你们守寂者都那么奇——”他话音未落便被管家打断了。

管家喘着粗气，满脸潮红带着喜悦：“老爷。三爷他、三爷他回来了！“

“当真？“父亲还有点不太相信。

趁父亲没回过神的空挡，三叔他倏地冒出来：“大哥。不好意思啊，打扰了各位聚餐，嫂嫂别来无恙啊。时间仓促，三弟弄了两盅梅花酿来见见大哥。“：说罢提提手中的酒坛子，仿佛在说，这可是上等陈年老货，别人可喝不上哦。

父亲听罢，起身拉着三叔招呼他入席：“老陈。快，去多份碗筷！“

“唉，马上！“管家正要离去，却被三叔叫住。

“不用了。“他笑了笑，接着说。”大哥，这酒可以下次再喝不迟。今晚想借你家公子凌华和夜莺一用。“

出事了？缪凌华寻思着。

“可……何事此般仓促？“父亲慌忙问道。

“对不住啊大哥。三弟不能告诉您，扫了您的雅兴。不过我跟凌华有案子要去处理。“他转头将酒坛子递于管家，叮嘱他保管好。

母亲有些不知所措，视线在儿子跟缪艾瑾间徘徊，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去吧，凌华小心点。莺，你也是，多利个心眼。女孩子家的甭把脸伤着咯。“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她，父亲刚想说什么，话提到嗓子眼又吞回肚子。他拍了拍缪艾瑾地肩膀，说你小子自己的自己保管啊，真是的，别瞎闹腾给伤了懂否？

缪艾瑾笑着道：“是是是。听大哥的，不瞎闹腾。“说罢便领着他俩离去。

迈出缪家大门，缪艾瑾回头对德茜卡·夜莺说：“看来公子阳成家的消息，你是知道了呢。“

“嗯。“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

原来这样啊，缪凌华暗想，难怪了。爱情地眷恋……毫无意义地热情热爱与塞北地寒铁一同承受着德茜卡·夜莺那伴时间时间逝去的幻想，无论她是多么坚强，都无法抵过岁月的洪流冲刷，如今只怕她内心的那份爱宛如随风飘散的紫荆花一般消散了吧。路，这条路该说是她自己选择的，还是无情的命运使然？只有她本人知道。

“三叔，城里出了什么事吗？“缪凌华好奇地瞧着身穿戎装披兜帽斗篷的三叔，”何事轮得到我们出马？“

三叔只是哼了一声道：“收拾家伙，我们去抓人。”

“跟白冥大人进京有关吗？”德茜卡·夜莺整整腰封，问道：。“莫非白冥大人带了什么违禁的东西？”

三叔讪笑道：“小丫头消息挺灵通啊。不过，差那么一点。我们去抓其他的，到时候把家伙攥手里方便拔出来，懂？”

两人默默地点头，跟着缪艾瑾遁入京城的夜色。夜晚仍旧充斥着缪凌华塞北的回忆，街上的喧嚣犹如凛冽的寒风，放眼望去人头攒动恰似摇动杉树，至于五彩缤纷的灯火，则什么都不像。他们很快跟李锐汇合，“莫叔去追踪‘猎物‘了。”男孩耸耸肩便领他们再次启程，缪凌华发现他们的步子越来越紧促，抬头仰望夜空，又是一个无月的夜。缪凌华心想，这莫不是夜人们情以独钟的美景？或许我们是去捕杀夜人哦，有意思。

啊，不过我很久没拔过刀了，宝刀未老？难说啊，万一真的老了该如何是好？靠德茜卡·夜莺保护？那太没骨气了吧，可是还有三叔、莫叔、小锐在，肯定轮不到本少爷出场吧。等等，脑子里有这般想法不是很没骨气？难办啊，有什么法子能让人好混些啊。他掂了掂腰间的刀，估摸着保命得靠它毕竟人活着总能碰上依靠不了别人的时候。

走着走着，李锐忽然领一行人挤入某条巷子，男孩倏忽地转身亮出一柄匕首，诡异地笑道：“给位长官，再折个弯我们就到了咯。”说罢，李锐便迈开步子跑了起来。三叔夜按着剑追随男孩，缪凌华也在奔跑，不过他险些跟丢他们三人。

忽然他瞥见天上飘过几盏白天灯，耳旁忽然炸出三叔急躁地嗓音：“凌华快！去抓中大夫宋光沫，有人抢先了快点！”

闻言，缪凌华加紧步伐追上他们。不过他心里却暗骂三叔，你他娘的，老子哪知道中大夫宋光沫长什么鬼样，他娘的宋大夫的家在哪？

拐了三四个弯后终于撞见了莫叔，他贴着墙，双手交叠示意助我们翻墙过去。三叔二话不说，行云流水地踩着莫叔翻过灰墙。德茜卡·夜莺踩着瘦小的李锐紧随三叔其后，缪凌华犹豫了一会儿，他们这是搞哪一出，平白无故地抓士族不是犯法的吗？俗话说刑不上士大夫啊，官家犯了什么怎么说也该由官家来抓吧。

莫叔可不理会缪凌华的那点小心思，催促道：“伙长，快。你得进去帮他俩。”

不管了。他咬咬牙，管你他娘的官家什么士族的，老子去了便是，于是乎缪凌华照着三叔的样子行云流水地翻过灰墙，那一瞬间他感觉回到了塞北做回了那个临危不乱的缪凌华。旦听莫叔跟小锐说“走，我们去后门。“后，他自己竟摔了个底朝天。他呻吟着爬起，只见三叔和德茜卡·夜莺躲在各自的掩体后，生怕一举一动被人发觉。缪凌华赶忙连爬带跑地到德茜卡·夜莺身后，三叔给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着自己。寒光陡然闪现，三叔做了件令缪凌华吃惊不已的事——三叔居然拔剑了，他到底是来抓人的，还是来杀人啊？喂喂喂，德茜卡·夜莺小姐，我们是来抓人的，您别瞎起劲跟着拔刀啊！缪凌华无奈之下跟着他们冲入院子，一路上，伴随着仆人们的尖叫声，一直到三叔踹开客厅的高大木门为止。只见一青年男子按剑站立，一束长发垂落后背；眼角有痣的胖男人慌张起身，惊恐万分地瞪着来着，口中不忘嚷着”快来人，快来人。“他大概就是中大夫了吧。男青年瞄了瞄左侧的窗子，朗声道：

“尔等何人，胆敢擅闯宋府！“说罢便”锵“地拔出长剑。”宋大夫且先退后，您的性命安全交给在下护着。“

缪凌华打量着眼前眉头紧锁的男子，心里觉得好生眼熟，刚想说什么时，德茜卡·夜莺操刀便上，刀柄空腔里头的小珠“叮当作响“。缪凌华还未反应过来，三叔也跟着冲向男子身后的中大夫。

”等……“缪凌华还在想对方太没防备了吧，犯得着崤函逮捕的家伙，家里才一位侍卫太奇怪了。

中大夫欲逃，侍卫他也不含糊三五除二地挡开女人的刀，又不知从何处抽出匕首袭向三叔。“叮“地冰冷的双刃交织，刺耳声响摩擦出瘆人火花。德茜卡·夜莺压低身段踏步向前，化作疾风般袭向男子，孰料一道寒光陡闪，撍掐住德茜卡·夜莺的”风“，从三叔边旋身猛地发力攻向女人。德茜卡·夜莺察觉不妙，忙后跳，不料忙乱地步伐竟被脚下地家具蹭倒。三叔抓住空当扑向那厮，高喊”乖乖受降！“他们再次缠斗起来，家具似乎成了他们的一大武器要么扔要么踢，寒铁交击四溅的火星与鸣燕长刀刀柄底端特有的空腔小珠子回响杂糅。而缪凌华趁次机会奔向宋大夫，他跃过下蹲准备发起攻势的德茜卡·夜莺，幸运地闪开袭来地剑刃。缪凌华离中大夫越来越近，仿佛能从他的眼里看出惊恐 ……仿佛缪凌华恰如恶鬼一般；对，我乃恶鬼，沉浸在对我的恐惧之中吧。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他伸只手就能抓住他，让白天灯去死，这是我们的功劳。

“大人！“青年侍卫紧张地喊道。

“不要啊，我、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中大夫被缪凌华扑倒在地，慌忙求饶。”不要杀我，钱财什么的都给你们拿去，绕我一命吧。啊，魏公子救救我！“

“缴械投降，不然我杀了宋大夫！“缪凌华涨红脸嚷道，他不知怎么地撞着膝盖疼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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