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深夜裡門鈴響了，中原中也邊喃喃「誰啊」邊拉開門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一半知道門外是誰。

「中也～」

果然，門外比他高出一個頭的男人，醉漢般撲上他肩膀，緊緊環住了他的頭。

唔啊……混濁的香水味竄進中原鼻腔，他反射性地皺眉，「繃帶混蛋！你剛是跟幾個女人鬼混過啊！」

說來奇怪，再怎麼高價的香水，間接沾上的後味仍會顯得廉價，令人不快。

何況太宰治這傢伙找的女人用的也總是便宜貨。

「哈哈……是個充滿魅力、溫馴小鹿一樣的女性啊，」太宰懶洋洋地蹭著中原的頸子，語調一轉，像聖誕節前的孩子歡欣期待，「你說她會不會願意跟我一起自殺呢？」

「那你就跟她待著啊！來找我幹嘛？！」中原簡直快被熏死，前臂尺骨架著太宰脖子想將他推開。

太宰卻死不鬆手，堅定維持著頭被推開但肩膀以下黏著中原的姿勢，「……她老公突然回來了嘛。」

這是謊話。與太宰了解他的節奏呼吸或認真程度相同，中原也熟知太宰說謊的所有指標，但太宰說謊，有時只因他高興，所以中原懶得深究他為什麼要說謊，也沒打算拆穿。

「是嗎。所以呢？」

「所以中也跟我睡吧。」太宰笑咪咪地說，無視因果邏輯。

中原抿嘴，瞇起眼睨他，過了半晌，嘆口氣般放鬆了肩，比比浴室的方向，「行是行，但你給我把味道洗掉，臭死了。」

他說完便轉身回房，所以、

並沒有看見太宰治那陰沉的難看臉色。

中原很快便察覺不對勁。

「等……太茲唔——停下……」

他們以往的床事也絕稱不上甜蜜溫柔，但今天太宰發了狠折騰的勢頭，與其說是洩慾，還不如說是洩忿。

中原趴著給他摁在床上，呼吸都困難，腰肢快被折斷似地扭著，以承受身後太宰由上而下乘著體重幾乎直起直落的鑿擊，快感過了頭，已全成了痛苦。

逐漸渙散的紺青眼瞳，陡然銳利，中原忍無可忍，一把將背上的男人掀到地上去。

「太宰治！你在發什麼瘋！」

以為我不敢殺了你嗎？！

太宰癱坐在地毯上，過長的黑色瀏海蓋住了眼，只看得見半張臉。他靜了會兒沒說話，然後逕自攀向衛生紙盒，抽了幾張隨便擦去下身的體液，就起身開始穿衣服。

「喂、繃帶，你搞什麼……」中原竄燒的怒火裡摻進幾絲困惑。

太宰整理好衣服，看向中原，那張漂亮的巴掌臉、略嫌纖細的頸項、鎖骨上自己啃咬出的斑斑紅痕、沿肌理均勻的胸膛與小腹蜿蜒散落、大喇喇張開的白皙大腿內側、順著那根筋往上、逐漸染紅的肌膚與、曾吞下自己、緊緊糾纏的……中原中也那幾近放蕩的姿態，既是不知羞恥，又有種無邪的純真，一瞬就能喚起自己腹間最原始的衝動。

但也越來越令人難以忍受。

他盯著那些如血花紛落的吻痕，伸出手，卻被中原一把打掉。

「你到底怎麼了？」

「……我今天就先回去啦，中也。」

丟下中原滿心的疑問，太宰笑著說完，就這樣走了。

自那之後三週，太宰沒來找過中原。

中原自然也懶得管他。

他寵部下，可不寵砲友。

他倆私底下的關係由來已久，卻從未見光，所以對中原來說，持續也好，斷了也罷，日子都一樣過。

或許是體質的關係，中原對性事的慾望遠遠不及太宰，有時他會納悶，怎麼罵著吵著打著太宰就壓上來了？果然自殺狂魔就是扭曲？但他倆身體的確契合，又可能是太宰總能讓他舒服得忘了反抗，也就這樣、一路默許著維持到如今。

斷了反倒輕鬆。

等中原差不多都忘了還有太宰這個人，港口黑幫唯二多少感覺出兩人關係的其中一人找上門來了。

「喔、紅葉姊，怎麼了？」

妝容精緻的京都美人放下傘，含笑攏了攏髮髻，「是這樣子的，其實這不是我該置喙的事兒，但是，小鏡花都來拜託我了……」

中原雖聽不懂什麼事置喙不置喙，但很理解她後半段話的意思，哈哈一笑。

「紅葉姊有什麼事儘管說，我能幫忙的一定幫！」

尾崎紅葉嫵媚的水紅眸子上勾著看了他一眼，含蓄地抿唇笑道，「聽小鏡花說，太宰君已經努力工作了三週……」

瞬間臉色有些僵硬，中原不知是因為被尾崎點破還是因為聽到太宰而動搖，但他仍有餘裕沉住氣，只挑了挑眉，等尾崎說完。

「……」尾崎本想點到為止，可對方不接話，她只得把話說明了，「……她們實在怕地球會毀滅，所以想拜託你別跟太宰君冷戰了。」

這話說得也太明了，中原感覺頭皮隱隱發麻，手臂起雞皮，更別說、什麼冷戰……簡直不知從何吐槽起，轉念間，又一股悶火從胸口燒起——

他自己發神經，憑什麼讓別人來勸我去安撫他？

碧藍眸子結上一層霜，他冷笑，「……怎麼跟我有關係了？」

「昨天她們要他早點下班回家，他說、」尾崎頓了頓，紅唇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中也又不會來找我。』」

「…………」

中原凝固住的臉上，只有幾絲細微的動作，琉璃色眼珠似尷尬又似心虛地小幅游移著，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就算跟我有關係，也沒有我主動低頭的道理。」

「中也……」

「不、紅葉姊妳聽我說，」中原打斷她，有些耐不住火氣了，小規模爆發起來，「那繃帶混帳自己跑來我家，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硬把我往死裡弄！我把他丟下床有什麼不對？他還給我屁不吭一聲就跑了！」

「這、」尾崎聽得一愣。

「他還不滿意什麼？他愛來就來，想上就給他上，最多就嫌他臭叫他洗個澡，他還想怎樣？他想折騰我我還得忍著隨他搞嗎？」

「——當然不是。」尾崎連忙安撫他，心下有些驚訝、又有些心疼，這孩子多久沒這樣在自己面前訴苦了？她坐到中原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中也，這當然是他不對。太宰君他——你也很清楚，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又冷靜，但拗起來比誰都拗……」

別開頭，中原的聲音已不再拉高，卻很冷，「他拗他的，與我何干？」

知道再勸也是反效果，尾崎沉默下來，想了想，突然捕捉到什麼。

「……你剛才說嫌他臭？」

「是啊、」中原仍別著臉，反射性地回答，「他身上的香水味太雜太濃，我聞了頭痛。」

尾崎似是陷入思考，一時沒說話。

中原等了會兒，也冷靜了，回頭問她，「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在想這會不會是原因，但實在不像太宰君會介意到反常的事。」

「呵、」中原笑了聲，聽不出情緒，「沒什麼好想的。」

「嗯？」

「這還是紅葉姊教我的不是嗎？」中原與她對視，「妳說，像首領那樣聰明的人，最好的對策就是別猜他在想什麼。太宰就算沒比首領聰明，至少也差不多了吧。」

他聳聳肩，像在自嘲，又似渾不在意。

「所以、我從不去猜他在想什麼。」

「管他想什麼，他讓老子我不爽，我就告訴他我不爽。」

尾崎呆愣片刻，笑了。

「算我沒白帶你。那——你就去告訴他吧。」

「哈？」

「你說他什麼也沒說就走了，表示你們還沒談過吧？」

「那是他——」我可明確表示不滿了。

「中也、」尾崎喚他，用一種溫柔、略帶重量的口吻，那是他還小的時候常常聽到的叫法，「對錯很重要，但有時候某個人會更重要到我願意忘記誰對誰錯，到了另一個時候，他也會願意為了我忘記……人的情感，總有些扭曲的地方，即使知道什麼是對的，還是……你或許覺得他沒那麼重要，但就當是被我騙了，就吃虧一次？就試一次？」

「……這是幹部命令？」中原斜著眼睨她。

「不。」

尾崎搖頭，拍拍他的手、

「是紅葉姊的請求。」

中原看著自己能隨意操縱重力的手，覺得紅葉姊偷走了他的能力。

凌晨，太宰從事務所回來，看見嬌小的橘髮身影靠著他家大門，蘇芳紅的眼微微睜大了。

「呀、中也。」

琥珀瀏海下的紺青眸子瞟了他一眼。

「要進來喝杯茶嗎？」

紺青眸子盯住他，「……你沒有別的話該跟我說的嗎？」

「…………對不起。」

「先讓我揍一拳我再決定要不要原諒你。」

「誒？」

沉默之後，是一聲悶響。

起居室裡，中原沉著臉對冒著煙的茶杯吹氣，旁邊一陣窸窸囌囌的聲音，太宰拿出繃帶，熟門熟路往左眼裹。

「那你決定要原諒我了嗎？」

居然還笑得出來。中原在沙發上歪著身子撐著頭，輕輕哼了一聲，沉聲說，「你還在生氣。」

「什麼？」太宰笑容不變。

「你到底在氣什麼？」

「沒有呀。」他聲音輕柔，如往常調笑一般，「你就原諒我吧，沒有下次了。」

「是嗎。」中原說著疑問，語氣卻是肯定句，一把抓住太宰衣領將他拉過來，「只要你還在生氣，就會有下一次。」

雖然用不了重力操縱，單憑肉體強度，中原還是能把太宰掐在手心。

深緋眼瞳對上紺青眸子，太宰臉上的笑逐漸褪去。

「你不說清楚，我們就沒有以後了。」中原一字一字吐出最後通牒，臉上肌肉不自覺地抽了抽。

太宰的臉變得如面具般木然。

他突然伸手挑開中原領口，看見少了自己留下的痕跡、恢復白晰的鎖骨。

中原皺了皺眉頭，才想拍開他不安分的手，便聽見太宰異常低沉的聲音。

「你討厭我身上的香水味？」

「嗯？」中原一愣，「今天還好……」

「不是說今天。」

「……是不喜歡。」

「為什麼？」

「太濃了，聞了頭暈。」

「就這樣？」

中原又愣，太宰的臉色之難看，連對他萬分熟悉的自己心裡都敲警鈴。

「……不然呢？你在氣什麼？」

太宰的手從他鎖骨滑上下顎，一把扣緊了便是一個吻，又深又狠，離開前還在他下唇留了個齒痕，隱隱滲血。

中原吃驚，大眼愣愣地眨，回過神才猛力揍開他。

「你又發什麼神經！」

偏著頭，太宰唇角裂開，鮮血緩緩流下，他扯開笑，低聲說，「但你不會生氣。」

「哈？！」

「你討厭我的香水味，但你不會生氣。」

「……我為什麼要生氣？」中原一頭霧水，心中卻隱隱約約有什麼要浮出。

「是啊、」太宰回過頭，鷹似的視線刺進中原眼中，出口的話竟能聽出恨得牙癢的一絲顫抖，「你為什麼不生氣？」

中原張大眼。

他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氣得要笑。

「你要不要臉……」

「……」太宰只沉默看著他。

「你要去找女人、又想要我吃醋？你好意思？你有沒有毛病！」

「……我本來就有毛病，」他笑起來，無比坦然，「你不是很清楚嗎。」

這變態自殺狂魔！中原仰頭別開臉，不知道翻了幾個白眼，他知道太宰不正常，卻沒想到他扭曲至此……

但奇異地，搞清楚原因後，他發現自己內心深處很平靜。

為什麼呢？他不知道。

或許是因為這個男人是太宰治。

中原低頭對回太宰的眼，「我不會吃醋。」

「我知道。」

他解開太宰抓著自己的手，站起身披上外套，往門口走去。

「你愛找女人，你有毛病，那都是你的事。」

「嗯。」

站在門口，中原半推開門，回首，風從縫隙灌入，吹得他一頭丹金捲髮撲在頰邊翻飛。

「你要想我會吃醋，那也是你要努力的事。」

「嗯。」

太宰望著他，像在看他渴求的永眠。

「可能要努力一輩子。」

「……嗯、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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