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住的地方離這條暗巷只有幾分鐘路程，而且也不是特別熱鬧的地方，入夜後幾乎沒有人出來走動，但我還是將我身上穿的夾克套在男童身上，畢竟牽著一位全身赤裸，只穿內褲的孩童在路上行走，要是被其他路人看見，肯定會驚嚇報警。不過相比於我的擔心害怕，男童倒一臉老神在在，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外在是否會被他人注視。幸好一路上沒有其他行人，我順利帶著他回到我所住的公寓。

「你先去洗個澡，把身體沖乾淨，衣服和毛巾我已經放在浴室裡，瓦斯也幫你打開了，所以你想洗熱水澡也沒問題。」我把屋內的燈打開後，便領著他到浴室前，趁著男童在洗澡的時候，我開始準備今晚的晚餐。雖然我的廚藝不差，但我其實很少下廚，三餐經常在外解決，除了有朋友要來我家拜訪過夜，我才會露一手廚藝，而其中他們最喜歡的料理是鍋燒麵。

我不覺得自己做的鍋燒麵有任何特別之處，但我的朋友們卻很喜歡吃（當然，製作時間短也是一個原因。）當作今晚的招待晚餐也很適合。我把烏龍麵、雞蛋、青江菜、蝦子、貢丸以及前一晚熬製的豬骨湯從冰箱一一取出，接著開始烹煮，當雞蛋潔白滑嫩，蝦子由灰翻紅，麵條隨滾水翻騰流暢時，便是可以端上桌的時機。

當我把麵盛裝進碗公時，男童也洗好澡走出來，洗去全身烏黑的污垢及污漬，粉嫩彈性的肌膚在日光燈照耀下顯得亮眼動人；少了眼屎的堆積，水汪汪的棕黑瞳孔激起惹人憐愛的心，再穿上我為他準備的黑白條紋長袖上衣及卡其色短褲，我感覺內心有一道塵封已久的門，被悄悄開了鎖。

「你怎麼會有小孩的衣服？」男童好奇地問。

「這是我弟弟的衣服，他的年紀和你一樣。」我把裝好麵的兩個碗端到餐桌上，擺好筷子，接著幫男童吹頭髮，並用梳子梳理整齊，他的頭髮柔順光亮，每梳理一次，就好像撫摸春天剛萌芽發出的嫩草，也使我想起了他。

將男童積滿汙垢的指甲剪除後，我們終於可以開始吃晚餐。男童不時抓了抓身體說：「好久沒洗澡和穿衣服，感覺好不習慣。」

「你一年四季難道只穿內褲？」我好奇地問。

「差不多，因為來找我的客人都要我把衣服脫下來，後來覺得一會穿、一會脫很麻煩，索性就不穿衣服了。」男童有些笨拙地拿起筷子，夾起麵條吃了一口。

「好吃嗎？」

「嗯。」他面無表情回了一聲，我不曉得這是什麼意思，但看著他津津有味大口吃著麵條的模樣，我想剛才他的意思是「好吃」吧。

「你為什麼想請我吃晚餐？」在吃了半碗的麵後，男童開口問我。

「嗯……該怎麼說，一時的憐憫？」我吸了一口麵條。

「就這樣？你只是可憐我是個孤兒，所以就好心施捨我一頓晚餐？」男童咬了一口貢丸。

「沒錯，就這樣，沒有其他意圖。」我趕緊再吸一口麵，真奇怪，明明已經到了夜間吹冷風的秋季，但我現在卻全身發熱，彷彿夏季還未離去，是吃麵造成的嗎？

「你、確、定？」他挑起了眉毛，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那放慢速度所發出的三個字，像急速滾落的巨石，一顆接一顆正擊破我內心防禦的高牆。

「一個小孩全身赤裸躺在巷弄的紙箱裡，一般好心人應該是走過來關心我的狀況，並且打電話報警；而你卻是把我帶進你家一起吃晚餐，如果不是飯後做愛，我實在想不出其他你把我帶回家的理由。」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我的客人有些會把我帶回家玩弄，他們會先讓我吃飽東西再開始，有時我還正在吃飯他們就已經等不及，馬上就把勃起的雞雞插進我的屁眼，你能想像一邊吃飯一邊被人肛交的畫面嗎？」

「我想像不出來。」我又趕緊塞入一口麵，此刻我覺得有些後悔，不該邀請這個孩子一起吃晚餐。

「其實你剛才的話，說得對，也說得不對。我是真的很單純想找你一同吃晚餐，至於理由，不是因為可憐施捨，而是你的樣貌使我想起我的弟弟。」我從皮夾拿出一張對折的照片，照片裡是高二的我及十歲的弟弟。

「你看，不管你的身高、外貌，都和我的弟弟極為相似，尤其是搭配你今天穿的衣服，彷彿就是我的弟弟在我面前。」

「沒錯，我看起來真的和他有點像。」他把照片遞還給我。「那他現在人呢？」

「他走了，就在拍下這張照片的一星期後。」我把照片收進皮夾，眼眶感覺異常溫熱，正覺得有淚要流出來時，我聽見身後的臥房傳來聲響，聲音細碎，好像有人在移動。然而今晚只有我和男童在屋內，並沒有邀請其他人；剛才進屋時，大門也鎖得完好如初，屋內也沒有被搬動亂翻的痕跡，難道是幻聽？

「我很抱歉。」他仍舊面無表情，將碗內的最後一根麵條吸進嘴裡。

「你好像不感到悲傷。」

「我不為死去的人難過。像我這種為三餐生活煩惱的孤兒，哪有空為死人掉眼淚？」他喝了一口碗裡的湯。「當我失去家的第二天起，我就學會不再哭泣，我只知道從此我只能靠自己活下去，所以不管任何事，只要我能活下去，我都願意去做。」

「你從沒想要有一個家嗎？」

「沒有。我為什麼要有家？我一個人自由自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且我自己就有『工作』可以養活自己，為什麼需要家？」

「你對自己的『工作』難道不覺得羞恥？」

「只要能活下去，無恥又怎樣？」

一時間我突然啞口無語，不曉得該怎麼接話，只好稀哩呼嚕將碗裡的麵大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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