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敦】同妻

09 思念

　　在等待的七百多個日子裡，少了你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麼不同，但總是會感到有點寂寞。

　　中島敦是被衣料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吵醒的。他睜開眼睛，首先看見的是與自己房間格局相同，但是擺設不算陌生的空間，翻了身，他便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芥川……」中島敦開口呼喚正背對著自己換上軍服的人，沙啞的聲音與痠軟的身體讓他皺了皺眉，眼睛還迷迷濛濛的看不真切，但並不妨礙他看著眼前快將衣服穿好的男人。

　　「多睡一會。」芥川龍之介調整好衣領，坐到床邊，輕輕撥開對方的瀏海，一隻手隔著被子力道適中的按壓中島敦的腰。

　　中島敦因為痠痛而輕哼了幾聲，然後伸出手想勾對方的脖子。芥川龍之介順從的俯下身，在對方抱緊自己以後，用雙手撐著他的腰背將人抱著坐了起來。

　　「我想去送送你。」中島敦靠在芥川龍之介懷裡，對方替自己按摩的力道舒服的讓他微微瞇起眼睛，像極了一隻慵懶的大貓。

　　「嗯。」芥川龍之介側過頭親吻中島敦的額頭，看著對方舒服到彷彿快要再次墜入夢鄉的表情，他問：「還痠嗎？」

　　中島敦搖了搖頭，扶著芥川龍之介的肩膀撐起自己，說道：「好多了，我去洗漱。」

　　芥川龍之介鬆開了抱著他的手，看著他腳步虛浮的下了床，緩緩往浴室走。較為寬大的襯衫穿在他身上鬆鬆垮垮，衣擺正巧遮住白皙渾圓的臀部，只露出一雙修長有力的腿。

　　芥川龍之介輕咳了聲，在中島敦走到浴室門口時才開口：「在下去拿你的衣服。」

　　當芥川龍之介拿著一套西服回房間時，中島敦已經坐在床上等他了。中島敦向他道了謝，接過衣服後便自己換穿起來，芥川龍之介則是到一旁背對著對方再次確認行李。

　　中島敦皺著眉，忍受著痠痛好不容易將內褲穿上，再套完長褲之後便覺得有些累了。當芥川龍之介提著行李轉過身時，中島敦的襯衫才扣好一半。他走過去，把行李放在床上便扶著對方站了起來，替他將剩下的幾個釦子扣上，順手理了理他的領子。

　　「芥川……」中島敦握著男人的手，低著頭說：「我繼續寫信給你好不好？就跟之前一樣。」

　　「嗯。」芥川龍之介反手扣住了中島敦的手。

　　「你也不用回信給我，只要有空的時候，可以打電話的時候，給我一通電話就好了。」中島敦抬頭看著芥川龍之介，對方黑灰色的眼睛漾著些許溫柔的光。

　　「嗯。」芥川龍之介單手捧著對方的臉頰，拇指在他柔軟的皮膚上輕輕摩著，然後湊了上去，在中島敦的嘴上舔了幾口。

　　紫金色與黑灰色相望，最後中島敦再度伸手摟住男人的脖子，閉上眼睛，也以舔舐對方嘴唇的方式表達了許可。芥川龍之介立刻壓著中島敦的後腦，暴風似的在對方的口腔裡肆虐。兩人分開的時候呼吸都有些不順。

　　出門前的親暱溫存讓他們差點耽誤了芥川龍之介去部隊報到的時間。等兩人總算到了火車站，中島敦讓芥川龍之介先去報到，自己則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等他。因為距離報到截止的時間很近，還沒報到的人已經少了很多，所以中島敦並沒有等太久，芥川龍之介就已經辦完手續朝著他走來。

　　中島敦上前迎接，在人來人往的車站大廳裡雖然不敢做出明目張膽的親暱舉動，他還是伸出手調了調對方的衣領還有胸前的金屬名牌。

　　「路上小心喔！」中島敦收回手，笑著說。

　　「嗯。你……」

　　「嗯？」沒有等到對方的下文，中島敦發出疑惑的單音。

　　「沒什麼。」芥川龍之介搖搖頭，火車即將出發的汽笛聲嗚嗚鳴叫。

　　「你快去吧，車要開了。」中島敦推了推芥川龍之介，深怕對方趕不上車被罰。

　　芥川龍之介點頭，又靜靜看了中島敦一會，才轉身往站內走。中島敦看著芥川龍之介即將進入閘門時又快步返回，他以為對方是不是突然想起來什麼忘了帶，而有些焦急的也朝著對方的方向走。

　　「芥川，是不是……」中島敦在兩人的距離近到可以聽到彼此的聲音時便先開口，卻被對方抱了滿懷。

　　環在腰背上的手臂抱得很緊，很用力，中島敦甚至覺得被勒得有點難受了，卻還是什麼都沒說，伸手回抱了即將遠行的人。

　　「等著。」中島敦聽到對方這麼說：「等在下回來。」

　　中島敦點點頭輕輕回了聲好，然後飛快的在芥川龍之介臉頰上親了一口，便稍稍推開兩人的距離。他在芥川龍之介想親吻他時用手捂住了男人的嘴，然後催促他：「快上車吧，火車要開了。」

　　「等你回來，再把欠的補上？」中島敦用手指點了點自己嘴唇。

　　芥川龍之介的眼神暗了暗，最後還是因為時間緊迫而鬆了手。他再度走向軍列，這次經過閘門時沒有再停頓，只是回頭看了在閘門外為他送行的中島敦一眼，便上了車。

　　火車離站的汽笛聲響起，中島敦一直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見火車了才轉身離開。

　　＊

　　芥川龍之介投身軍旅的那年夏天，中島敦整個暑假都在橫濱度過。森鷗外一年之中已有半年的時間會待在家裡，尾崎紅葉因為孩子們都大了而清閒不少。

　　中島敦回家的這兩個月，除了偶爾去以前很常光顧的舊書店看看，或是與同樣難得回家的谷崎潤一郎或是以前交好的朋友同學聚會以外，他大多數都在家中陪著兩位長輩。

　　他或是陪著森鷗外用下午茶，或是幫忙尾崎紅葉整理花草和打理家務，或是在晚飯後陪他們聊聊天，或是有時候陪著他們出去走走。森鷗外經常把「敦真是個好孩子」這句話掛在嘴邊，每次尾崎紅葉聽到了都咯咯笑著贊同，而中島敦都會稍微感到困窘，不知該如何回應的用手指搔著自己的臉頰。

　　除了森鷗外對中島敦的乖巧所發出的稱讚以外，讓中島敦在這兩個月裡最感到困擾卻又不能明白拒絕的話題，便是兩人不知是說好了還是巧合，總在不同時間向他問起喜歡什麼樣的女孩這樣的話題。

　　當其中一人向他詢問時，中島敦每次都以裝傻的方式蒙混過去，但是長輩們總不是省油的燈，這次問不到，下一次便換一個說法再問，樂此不疲。後來，他們或許是發現各自詢問都得不到一個準確的說法，因此森鷗外在一天晚餐過後，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時，再度提起了這個話題。這時離中島敦預計回東京的日期還有兩週。

　　當著森鷗外與尾崎紅葉的面，中島敦覺得這次想蒙混過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再加上這幾天他之前在學校遞出的申請已經核准，也正好是向他們報備後續規劃的時候。

　　「那個，森先生，紅葉姐。」中島敦用手指騷了騷自己的臉頰：「我在學期結束前申請了教師研習，最近已經確認通過了，所以……」

　　「我想先專心在教師研習上，至於喜歡的女孩子……目前真的沒有，喜歡的類型也說不上來，或許這件事可以先緩一緩？」

　　森鷗外沒有立刻接話，倒是尾崎紅葉了解孩子的心思：「這樣啊，那也很好。」

　　「原來敦君想當一名教師嗎？」

　　「是的，雖然決定的有些倉促，來不及和你們討論……」

　　「那不是很好嗎？」森鷗外開了口，臉上是和善的笑容：「教師啊，真是個不錯的選擇。敦君果然是個好孩子哪，對吧？紅葉。」

　　尾崎紅葉點點頭：「是啊，敦君總不會讓我們擔心。」

　　見長輩們對自己的擅自決定沒有異議，也暫時擱置了向自己打聽喜好的行動，中島敦暗自裡鬆了口氣。

　　中島敦回到東京以後的生活過得非常忙碌。同時進行的畢業論文與模擬教學，還要準備教師資格考試，每一天都在學校待到深夜。

　　「下一次的模擬準備的如何？」中島敦的指導老師福澤諭吉在一次論文討論後問道。

　　「是，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中島敦一邊收拾資料一邊回應。

　　福澤諭吉點點頭，稍稍沉吟了一會又開口：「這次模擬之後，開始準備口試吧。」

　　「我知道你還有資格考試，不過我認為你已經可以畢業了。」

　　中島敦楞了會才開口：「老師，我……真的可以嗎？」

　　「這次的模擬教學我會去看看，你可以對自己有自信一點，敦。」福澤諭吉道。

　　「是！」中島敦點點頭，喜悅的情緒溢於言表，一點也藏不住。

　　到了模擬教學那天，中島敦站在他事先畫好中國地圖的黑板前的講台，看著坐在台下前來觀摩的老師、同學還有學弟妹，他清了清嗓子，翻開了書頁。

　　「今天要講解的是……」

　　福澤諭吉在模擬進行到中途時才低調的走進課室，並沒有入座，只是站在教室後方聽著自己的學生授課。

　　中島敦在不打斷教學的情況下向自己的老師稍稍點頭致意，他手上拿著課本與粉筆，依照自己的講授內容用不同的顏色在地圖上畫下記號或是寫下簡單的重點。

　　模擬教學一結束，福澤諭吉只給了自己學生一個平穩的頜首便離開，中島敦除了與負責模擬的老師討論需改進之處以外，便是被自己的同學或是學弟妹圍著討論有關教學的各種問題與情況。

　　三月，中島敦完成了口試，順利從大學畢業；七月時，教師資格考試放榜，他也順利的取得了資格。心裡的一顆大石落下，讓他著實輕鬆不少。他趁著還沒有確定要去哪所學校任教的這段期間繼續擔任福澤諭吉的助理，偶爾打電話回家，偶爾寫信給芥川龍之介，閒暇時候在圖書館裡待上一整天，或是到近郊走走，著實獲得了一些休息。

　　將近兩年的時間，他給芥川龍之介寫了許許多多的信件，告訴對方自己過的怎麼樣，開不開心，接下來的一些計畫，還有問他好不好，有沒有適度的休息云云。芥川龍之介回給他的信不多，但是每一封信都很長，把他在信裡告訴他的每一件事情都好好的回覆，然後才說自己過得如何，還有大略告訴他還有多久的時間他才能回去。偶爾芥川龍之介也會打電話，兩人通過話筒說的話很少，通常各自說個幾句便掛斷了，但是每次通完電話，中島敦都能高興好幾天。

　　九月，中島敦確定錄取一所女子高等學校的文學老師。新的學期固然忙碌，一開始新的身份也讓中島敦有些緊張，所幸他的前輩對他挺為照顧，學生們也並不難帶，約莫兩個月後他便習慣了執掌教鞭的生活。

　　「那麼，中島老師，新年快樂！」

　　中島敦送自己班上的學生出校門，直到幾個女孩子慢慢淡出了視線他才轉身回到辦公室。今天是學期的最後一天，接著便是長達近一個月的長假，同一辦公室裡，有些老家比較遠的同事已經早早下班，到火車站趕著踏上歸途。

　　「國木田先生不回去嗎？」中島敦打開辦公室的門，看見還坐在位置上認真投入工作的前輩，問道。

　　「嗯，我老家就在東京，沒有要趕車的問題。」國木田獨步抬頭看了年輕的後輩一眼，便又繼續手上的工作：「倒是小子，你不用趕車回去嗎？」

　　中島敦搖了搖頭，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動手整理桌上的文件與書籍：「後天的火車，我想在回橫濱前先去拜訪老師。」

　　「是嗎。」國木田點點頭：「福澤老師一定會高興的。」

　　國木田獨步是福澤諭吉的學生之一，比中島敦要大了幾屆，兩人在學校裡並沒有見過面，倒是在他要準備教師資格考試時，受福澤諭吉之託，給過中島敦一些教學的建議。當中島敦確定入職女子中學，因為兩人的這層關係，國木田獨步自然而然成了帶領他熟悉學校事務的前輩。

　　兩人在傍晚時一同離開學校，在校門口分別。中島敦在回家的路上繞去買一些隔天拜訪老師時要帶的禮物，當他提著包裝好的茶與酒，還有一盒點心回到洋房，照顧他起居的老管家就告訴他有客人，正在書房等待。

　　中島敦向老管家道謝，把手裡的禮盒交給對方請她幫忙收好以後便上樓。他打開書房的門，看見的是許久未有交流的兄長站在自己的書櫃前。

　　「太宰先生。」中島敦難掩興奮，紫金色的眼睛透著喜悅的光。

　　「好久不見，敦君。」太宰治露出淺笑向幼弟打了招呼，並在對方走到自己面前時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

　　「您下次要過來的話可以先打電話的，這樣我會提早回來，您就不必等那麼久。」中島敦說道。

　　「剛好經過嘛，想到一直都有收到敦君的信，就進來看看。怎麼知道敦君居然還沒回來呢？」太宰治攤攤手，擺出一臉我也沒辦法呢的表情。

　　兩人在對話中慢慢移到了書房內擺放沙發茶几的區域，就著茶水說話。

　　「嘛呀，敦君一定很受少女們歡迎吧？可真是令人羨慕。」

　　中島敦有些無奈回應：「就一般而已吧，學生有不懂的地方，身為教師自然要替他們解答。」

　　「不過，太宰先生您可絕對不能勸誘未成年帶女孩與您殉情喔。」

　　太宰治對著中島敦無辜的眨眨眼：「欸，我在敦君心裡的形象是這樣的嗎？以前那個總跟前跟後，太宰哥哥的叫的敦君明明那麼可愛，現在長大就不可愛了啊！」

　　聽著對方故意拉長尾音的控訴，中島敦笑了笑，把杯子裡的紅茶喝完：「太宰先生在我心裡還是那位十分可靠的兄長的。」

　　看著幼弟溫柔認真的表情，太宰治繼續哼起了歌：「嘛，相較於仍在發育的少女，我還是比較喜歡成熟的女性哪，什麼時候可以找到願意與我一起殉情的女性呢？」

　　「太宰先生今年也不會回去嗎？」中島敦替兩人把茶杯倒滿，正好把茶壺裡的紅茶倒完。

　　「不會呦。」太宰治拿起茶杯，說道：「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回去了吧。」

　　中島敦點點頭，他不知道自己的二哥與森先生有什麼樣的誤會或是爭執才導致對方不肯回去露臉，但他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那麼，吃完晚餐再離開吧，太宰先生。」

　　「啊啊，那真是太好了，今天的晚餐是什麼呢～」將回應哼成小調，太宰治繼續開啟了話題：「對了，敦君，你知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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