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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7-12) - 1,2

[db:作者] 2025-07-19 02:21 5hhhhh 6390 ℃

  「当我没读过书还是怎么的?书有小媳妇好看吗?你就糊弄我吧。」高智商不屑地说道:「得,就当我没问。神神秘秘的,你愿意说我还懒得听呢。老刘!给廖叔个面子,罢手吧。」

  刘诏罢手跳开,谁知那位周少主却是不依不饶,长枪一振,追着刘诏刺去。

  枪势及远,越是外围威力越大。刘诏起手时闯入枪圈,才能缠斗许久,此时一退,被他枪锋压住,顿时落入下风,接连遇险。

  围观的周族诸人轰然叫好,眼看刘诏落在下风,还逮着往死里夸。要是换个不知情的,还以为那位周少主全程被对手碾压,此时局面才突然翻转,成功将围观众人打脸。

  周飞一连数枪,逼得刘诏手忙脚乱,接着又是一枪,将刘诏长刀荡开,胸前空门大露。他双腕一翻,长枪笔直刺出,长声喝道:「看我的大天龙大霸——」

  「退!」敖润大吼一声,举盾抢身撞上枪锋,将刘诏护了出来。

  周飞被重盾逼开,还待蓄势再攻,廖群玉赶紧扯上随从上前拦住,又拉了昔大主灶一道劝说。

  一通软话下来,周少主这才罢手,带着冷漠的傲然收回长枪,在族中众人的簇拥下,回到饭堂。

  「没意思。」高智商赶人不成,觉得折了面子,也懒得再进去跟周飞待在一处,借口屋里头憋闷,叫上石越和廖群玉,到宿营处生起篝火,要给两位表演一手现场烧烤。

  刘诏和富安跟着自家衙内一道离开,一帮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饭堂里只留下一桌客人,除了敖润和几名兄弟,还有一位脸色不佳的布衣文士,一个留着浓密鬚髯的男子。

  贴上鬚髯,程宗扬凭空老了十岁,容貌也遮住大半。他与护卫们混坐一处,屋里灯光又暗,即使熟人也未必能认出来,何况只有一面之缘的周飞?事实上那位周少主根本就没理会这些随从下人,只淡定地抚着长枪,对属下的奋力吹捧露出几分冷漠。

  倒是那位与廖群玉同来的随从一边笑着附和几句,一边不动声色地朝这边打量了几眼。

  贾文和要了碗热汤,慢慢饮着祛寒,一边道:「久闻唐国国力殷实,此番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韩玉配合道:「这一路都是山道,真没看出来殷实。」

  「单是这条山路就不简单。能从山间开出数百里的山路已非易事,何况修葺完好,还用黄土垫过,所用的人力、物力非同一般,可见大唐国力之盛。还有这客栈,只是乡间落脚之地,却比得上他处郡县的规模。」贾文和叹道:「岂非国富民强,甲于天下。」

  程宗扬没有作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瞟了眼那名落魄的算命老者,最後落在看似冷漠,实则享受的周飞身上。

  离开太泉古阵已近半年,周飞北上唐国也不奇怪。但廖群玉那番说辞绝对是骗鬼的。周飞出自三韩之一的弁韩,认不认识字都难说,还扯什么家传的秘卷珍本?廖群玉身为贾师宪的谋士,千里迢迢跑到唐国一处偏僻山镇,与八杆子打不着的周飞会面,内幕肯定不简单。

  周飞与晴州的广源行关系紧密,而贾师宪对晴州那帮商蠹深恶痛绝,他们两边怎么会扯到一起了?

  程宗扬看着周飞,心里暗暗道:这小子还一脸臭屁呢,他最大的底牌,那个住在小罐子里的随身老头都被死丫头拐走,成了一名自由歌者,莲花落的吟游诗人。底牌没有了,全靠桌面上这些明牌,自己只要愿意,今晚就能让周族灭族。

  程宗扬想着,心里不由微微一凛。

  自己看周飞不顺眼,说到底也只是不顺眼而已,双方毕竟没有什么了不得深仇大恨。动辄便起杀心,戾气十足,这可不是好事。自己虽然突破了第六级通幽境,避免了生死之祸,但积累的负面情绪不是短时间就能化解乾净的。

  那帮属下好不容易吹捧完,周飞淡淡道:「後来呢?」

  汪臻怔了一下,赶紧道:「後来啊……那位书生被狐仙迷住,日渐消瘦。忽然有一日在路上遇到一位和尚,那和尚是有道行的,一见之下,顿时大吃一惊。当下拦住公子,说他面带妖气。那公子将信将疑,按和尚的指点,买了两瓶雄黄酒……」

  汪臻绘声绘色地讲着狐仙被雄黄酒灌倒,露出原形,最後照例是一通财色兼收,建功立业的大圆满结局,哄得周飞心满意足。

  几人纷纷起身,昔大主灶摸出一串铜铢,一边道:「小汪,你方才说那公子当上高官倒也罢了,可他一介书生,居然去边关立了偌大的功业,听起来不像真的吧?」

  汪臻洒然一笑,「大主灶有所不知。这位公子不是旁人,正是那位白员外。白员外久负凌雲之志,岂止一富家翁?」

  那破落户信口开河,程宗扬收敛心思,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眼睛只盯着周飞旁边那名与廖群玉同来的随从。那随从貌不惊人,偶尔一瞥却目露精芒。而且看他的举止,显然与周飞更加熟稔,虽然与廖群玉同行,但明显不是贾师宪的手下,很可能是双方联络的中间人。这么一个高手,却假扮成廖群玉的随从,让人不得不心生疑窦。

  正思索间,耳边忽然飘来一句话语,「想那白员外出征之前,曾经吟了两句诗:苟利国家……」

  程宗扬心头一震,目光落在那名破落户身上。

  周族诸人吃饱喝足,回房休息。汪臻卖弄了一晚上的嘴皮,虽然拿到的赏钱不多,好歹混了个肚圆,一边揖手告辞,一边心下盘算,如何引那位少主动心,好花些金银寻仙问狐。

  正动脑筋,那位少主开口道:「你方才说的红丸……」

  汪臻未语先笑,「少主欲知其详,在下自当奉告。只是需寻一僻静处……」

  多半个时辰之後,汪臻从客栈出来,一手伸在袖中数着钱铢,一边得意地哼着小曲。

  汪臻住处离客栈不远,原本也是带院落的屋舍,但眼下破败已久,连院墙也塌了大半。他推开破烂的柴扉,接着猛地打了个激灵,刚喝的热酒都化为冷汗流了出来。

  迎面站着一名巨兽般的凶汉,劈手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进院内,顺脚踢上柴扉。

  「大……大爷……」汪臻颤声道:「天儿冷,屋里头坐……有事您吩咐!吩咐!」

  「倒是识相。」敖润拉开青面兽,亲热地搂住汪臻的脖颈,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兄弟别怕。跟你打听点儿事。那人是什么来头?」

  「这个……」汪臻眼珠转着说道:「小的也不知——」

  汪臻脖颈一紧,舌头顿时伸出老长。

  汪臻使劲点头,那人才鬆开手臂,笑呵呵道:「都是道上混的,何必呢?」

  汪臻一边咳嗽,一边苦着脸道:「大爷,你们两边置气,跟小的半点都不相幹。说实话,小的真不知道他们的来头,只是有人来找对地头熟的镇上人,正好遇到小的……」

  敖润不耐烦地说道:「说实话!」

  「哎!」汪臻连忙道:「小的平日就在客栈里头讨生活,给客人引个路,跑个腿,帮帮忙啥的。今天正遇上这些客人。他们衣着口音挺杂,哪儿都有,那位少主跟什么大主灶,还是域外的。地方听起来也古怪,什么大便寒小便暖……」

  「别啰嗦,他们来是幹嘛的?」

  汪臻揣摩道:「好像是来游历的?反正一来就打听这地方有什么传说,名胜啥的。」

  「再说。」

  「我猜吧,兴许是盗墓的。」汪臻道:「问了半天白员外的坟。」

  「还有吗?」

  「不然就是寻狐的。」汪臻道:「你是没看到,那少主一听见狐女,两隻小眼睛直冒光啊!使劲在问红丸的神效……」

  「什么功效?」

  「壮阳呗。」汪臻道:「吞了红丸,夜御百女不在话下。」

  「还夜御百女呢,」敖润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一晚五六个时辰,一炷香都得换五个,这是尿床吧?」

  里面有人道:「白员外遇狐的故事,你知道多少?」

  汪臻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人,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声音听起来却年轻,他试探道:「小的会的……大概有一百多段?」

  「一百多段?你还是个文艺家呢?说实话!」

  汪臻老实道:「二三十段是有的。」

  「都是你编的?」

  「有五六段是祖上传下来的。客人们爱听,小的又编了几段。」

  「诗也是你编的?」

  「有几句是白员外留下的。」

  「外面传的多吗?」

  「不多。」

  「你把白员外留下的诗念一遍。」

  「哎。」汪臻应着,从「人生若只如初见」,断断续续背到苟岂两句。

  程宗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像是翻倒了五湖四海,又问了白员外有关的几件轶事,然後吩咐道:「老敖,带他去见贾先生。请贾先生辛苦些,将白员外能考实的事迹整理一遍。越细越好。他要是老实就算了,要是不老实就弄死他。」

  那人的口气跟捻死个臭虫差不多,汪臻当时就矮了半截,随即被敖润拎着离开,一路上果然老老实实。

  夜色已深,周围寂无声息,只有屋上的破洞不时刮过几股寒风。

  片刻後,一道雪亮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亮起,利刃般划过黑暗,映出角落里一个人影。

  一个白髪萧然的老头出现在光柱下,他被绳子绑着,神情委顿地靠在墙角,身边放着一杆绘着阴阳八卦的旗幡。

  「铁口神算,袁——原来是袁先生。幸会。」

  老相士战战兢兢地堆起笑脸,「老朽只是想讨些钱花花,没成想遇见阁下。多有……多有得罪。」

  程宗扬笑道:「老先生太客气了。说来是我多有得罪,原本想着守株待兔,没想到迟来一步,却被老先生抢了先。老先生这么大年纪,腿脚还挺利索,竟然逾墙而入。佩服佩服。」

  老相士乾笑几声,脸色却慢慢变了。

  对面的年轻人笑意淡去,眼神越来越冷厉,虽然面对着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却如临大敌。他举起那根发光的圆管,对着他的眼睛,沉声道:「说实话,你究竟是谁?」

  老相士被照得眼睛都睁不开,咽了口吐沫道:「老朽姓袁,在乡间以卜卦算命为生……」

  「苟岂是什么?」

  老相士眯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说道:「好像……是一味药材?」

  「信不信我给你上水刑?美国大兵在伊拉克搞的那种。」

  老相士打了个哆嗦。

  「别装了。姓汪的在客栈里头念出那两句诗的时候,你那表情就跟雷劈了一样。还有这个。」程宗扬晃了晃手电筒,「你是头一个见到这东西,却一点都不好奇的。以前见过吧?」

  被人揭破伪装,老相士眼神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情绪,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哀怨和留恋、压抑的狂喜,还有浓重到如同实质的恐惧。

  程宗扬自己的心情也不比他好多少,甚至比他更强烈。他竭力压下心底的雀跃和疑惑,用充满威胁的口气道:「我这里有根电棍,你想试试吗?」

  老相士嘴巴动了动,最後用乾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姓程。」

  老相士颤声道:「你来多久了?」

  「先回答我。」

  老头刚要回答,却猛地闭上嘴,神经质地往四周打量着。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姓袁。」老头声音轻得像微风一样,几乎听不清楚。

  程宗扬谨慎地保持距离,没有试图靠近他。也许这只是个圈套,虽然他不像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大高手,但程宗扬不准备冒险。

  「我姓袁。」老相士道:「袁天罡。」

  看着程宗扬露出一脸古怪的表情,老相士轻轻吁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名字。

  程宗扬问道:「这是你的本名,还是借用的?」

  「借用的。」

  「本名呢?」

  老头苦笑道:「已经忘了。反正不管我原本叫什么,都无关紧要。对吧?」

  不知道这位袁天罡究竟经历过什么,遇到自己这位穿越者之後不但没有想像中的惊喜,反而深具戒心。

  程宗扬想了想,然後撕下鬍鬚,露出本来面目,「认识一下吧。我姓程,程宗扬。」

  「本名?」

  「如假包换。」

  袁天罡反复审视着他,半晌叹道:「你来的时间不长吧?真幸运啊。」

  「什么意思?」

  「肉身降世,可不多见。」

  「为什么?」

  袁天罡苦笑道:「我也在找原因。」

  「你呢?来了很久?」

  「久到我已经记不得以前了……」

  「行了老袁,你没那么老吧。」程宗扬道:「大家难得遇见,都开诚布公一点,免得误会。」

  袁天罡欲言又止。

  「有危险,对吗?」程宗扬声音很小。

  袁天罡目光闪烁了一下。

  「有办法能回去。对不对?」

  袁天罡眼中瞬间爆出精光。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为什么不一起合作呢?」程宗扬望着他打着补丁的衣袍,平静得说道:「看样子,你混得可比我惨多了。你还怕我贪图你什么吗?」

  袁天罡沉默多时,最後猛地的一咬牙,「帮我解开。」

  寒光一闪,袁天罡手脚上的绳索像被风吹一样鬆开。他看着程宗扬手中的短刀,惊讶于它的锋利。然後拿出一块帕子,在脸上用力揩抹。

  等他放下手,脸上的老人斑已经不翼而飞,眉形和鼻梁都有了些变化,露出的面容如五十许人,只是依然头白如雪。

  「认识一下吧,天命相士袁天罡。」

  手电筒被放到一边,白髮相士望着那道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光柱,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眷恋。

  「我来得比你早点。到如今……」袁天罡想了想,谨慎地说道:「差不多五十年了。」

  「老前辈啊。你来的时候多大年纪了?」

  「我是魂魄降世,投生成了一个婴儿。」

  「一岁能言,三岁能诗那种?」

  「没有。」袁天罡苦笑道:「非但不是什么神童,反而是个痴儿。直到五岁之前,我一直都浑浑噩噩。」

  程宗扬猜测道:「大脑发育不够?」

  「也许吧。头脑中东西太多,又与外界格格不入……」袁天罡道:「犹如庄周梦蝶,梦中灯光电影,应有尽有。醒来却连饭都吃不上。」

  袁天罡叹息道:「你运气比我好,整个人穿越过来。我呢,成年人的思维,却被局限在婴儿的身体里面,不能走,不能爬,不会说话,连看都看不清楚,你能想像那种感觉吗?就像是健康人的大脑被放在植物人的身体里面一样,简直让人发疯。」

  设身处地的想像了一下,程宗扬觉得自己背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生在一处大户人家……」袁天罡道:「的佣人家里。」

  「上面有五个哥姊,下面还有三个弟妹。我最初的记忆里只有饥饿。无时无处,无所不在的饥饿。我三岁才会走路,然後就像老鼠一样,四处去找能吃的东西。尤其是梦中尝尽天下美食,醒来之後,我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吃。除此之外,我不敢去想别的。因为我一想到曾经吃过的烤鸭、红烧肉、牛排、火锅、麻辣小龙虾……我都会饿得发疯。」

  「……你口味挺杂啊。」

  「你要像我那么饿过,也会什么都吃得下。」

  「吃的都记这么清,居然把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还记得吗?」

  袁天罡摇了摇头,「记不清了。以前的记忆都已经零乱了。我想,也许是个电工吧,挺高级的那种,好像是核电站设计编程什么的。」

  「科学家啊,这么屌?」

  「所以你该知道,我所具备的知识面对我的生存状况时,该有多绝望。我这辈子连块磁铁都没见过!」

  「除了核电,你总有其他知识吧?化工、生物、天文地理什么的。最不济,你也能吟两首诗吧?」

  「有啊。我所在的那户人家的小姐就是。」袁天罡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像是怜悯,又像是不忍,慢慢道:「她连地球是圆的都知道。」

              第三章 同道中人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这么巧?」

  「谁说不是呢。五岁那年,我有次去厨房偷东西吃。听到厨娘说小姐又闹笑话了,居然说我们活在一个球上,球的另一边还有人——那不掉下去了?」

  袁天罡捏住鼻梁,喃喃道:「直到那天我才能确认,我脑子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中的臆想。也是直到那天,我才开始分清真实和梦境。」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不会是熟人吧?居然穿到一块儿去了?」

  「不知道。」

  「你没去找她?毕竟是小姐,随便赏你一点,你也不会整天饿肚子了。」

  「我倒是想过。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被老爷送庙里了。」

  「庙里?」

  「小姐总是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在外面都传成笑话了。我听到厨娘说话的第二天,有个番僧上门,说小姐有魔症,会妨碍家人,要送到庙里修行,才能化解灾厄。」

  「她同意了吗?」

  「哪里由得了她?小姐那年大概十七八岁,因为是庶出的,亲娘死得早,再加上外间风评不好,也没许下亲事。老爷就把她送给番僧带走了。」

  「後来呢?」

  事隔多年,袁老人眼角仍然抽动了一下,「死了。」

  程宗扬沉默半晌,「真倒霉。」

  「是啊。被人喝了脑浆,头骨制成法器,那么漂亮的人皮被人一点一点剥下来,当作画布……」

  程宗扬瞳孔猛然收紧。

  「那些番僧笑眯眯的,背底里都是妖魔。」袁天罡道:「从那之後,我就没敢吐露过一个字。」

  「你怎么知道?」

  「我去庙里见到的。算我运气好,没人理会我这个小狗崽子。」

  「他们……」

  「不知道。」袁天罡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不知道他们是针对穿越者,还是偶然遇到。我不敢去问他们。」

  「然後你就一直隐瞒身份?」

  「我不敢显露出任何异样。好在我还记得一些字,就跟着少爷一起读书,还不敢比他学得快。後来主家遭了回禄之灾,庄子被大火烧为白地,我的父母也死在火中。我就离开故乡,孑然一身,四处奔波,直到今日。」

  「为什么来这里?」

  「听人说起白员外的传说。虽然忍不住害怕,可还是想来看看。」

  程宗扬深深看着他,「真的吗?」

  袁天罡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半晌才道:「坦白地说,我有一点预知能力,能占卜自身的凶吉。」

  「来留仙坪是吉?」

  「别处都是死路一条。」

  「谁想杀你?」

  袁天罡脸上再次露出惧意,隔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自从我觉醒了预知能力,每隔不久,便会出现大凶的预兆,一边是生,一边是死。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我知道,有人一直在追杀我。」

  「还有这样的能力?那现在呢?」

  袁天罡毫不犹豫地说道:「留仙坪是唯一的生路。」

  「所以咱们就遇上了?」程宗扬微笑道:「这缘分,呵呵。」

  袁天罡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但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别的呢?」程宗扬盯着他道:「都死了吗?」

  「我不知道。你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幸存的穿越者。」

  程宗扬忽然道:「白员外的传说是真是假?」

  「半真半假吧。」袁天罡道:「穿越未必假,遇狐未必真。只不过时隔百余年,其中真假已经无从考证了。」

  「最後一个问题……」

  程宗扬话音未落,袁天罡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露出恐惧的表情,眼睛紧紧盯着他。

  这倒霉的家伙,显然是吓坏了。

  程宗扬无奈解释道:「别误会,我是说天太冷了,咱们聊完天赶紧回去,不是要灭你的口。」

  袁天罡这才鬆了口气,「你想问什么?」

  「你是从哪年来的?」

  袁天罡听懂了,「我也说不准,好像……」他皱起眉头,不太确定地说道:「那年太阳爆炸,地球飞走了?」

  「啥?!」程宗扬当时就惊了。

  袁天罡拍了拍脑袋,叹道:「脑子里乱纷纷的,都记不清了。哦,我记得这个——」

  他忽然想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程宗扬怔怔看着他,「你是出车祸穿过来的吧?」

  袁天罡认真道:「好像是地球行车不规范出的事,当时闹得挺大的。」

  「那能不大吗?你不会是公元三千年穿过来的吧?」

  「你呢?哪年的?」

  「奥运第二年。」

  「啊?那咱们两个隔得不远啊!我记得我来的那年就是奥运。」袁天罡惊喜地说道:「上海的!二零四四年!」

  程宗扬无语半晌,最後吐出一个字,「幹!」

                ◇◇◇

  客栈东院,大主灶昔名博絮絮叨叨地说道:「少主,以你的身份,何必跟那个破落户谈那么久?还又赏了他钱。那人就是个讲古讨饭的,一百句里不定有半句实话,当不得真。」

  周飞冷着脸,没有作声。

  大主灶还在絮叨,「出来这么久,少夫人想必挂念得紧了。眼下年关将近,还不赶紧回去,偏偏还要去找白员外的坟……」

  「白员外都死了上百年了,哪儿还有坟……哎?少主,你去哪儿?」

  周飞昂着头,冷冷道:「茅房。」

  客栈的茅房在院子西南角,族中随从大都喝得烂醉,此时已经睡下,周飞也没叫人,自己一个人出了门。他一手伸在怀中,摩挲着一隻小罐子。

  这罐子是他在长安城的西市好不容易买来,与当日那隻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里面再没有一个白鬍子的老爷爷了。

  夜深人静,月色如霜,周飞心头同样凉冰冰的,一片阴冷。

  不小心遗失了小罐子还在其次,要命的是自己去了太泉古阵之後,不知为何突然有了难言之隐……

  周飞钻进茅房,解下腰带挂在脖子後面,然後蹲在坑上,双拳握紧。

  他并没有便意,只是不想跟大主灶待在一起,尤其是听见他口中提到的少夫人。

  离开太泉古阵之後,他便在广源行的搓合下,与黎锦香成亲。

  这也是噩梦的开始。

  正如广源行说的那样,黎锦香是一个完美的妻子,可正是因为太完美了,他才宁可在寒冬腊月,年关将近的时节,远远离开长安城,来到这处山间小镇。

  每次看到妻子的笑脸,他都心如刀割,甚至有种狂躁的冲动,想要亲手掐死她。掐死她,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了。

  他没有动手的唯一原因,是自己的妻子似乎还不知道那个无法启齿的秘密,也许知道了,但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主灶抱怨不该去找白员外的坟,那是因为他根本体会不到自己的痛苦。再荒诞不经的传说,再扭曲夸张的谣言,只要有一点希望,哪怕再虚无缥缈,他都要紧紧抓住。

  周飞咬紧牙关,一拳擂在墙上。潮湿而简陋的土墙被拳风捣碎,无声无息地切开一个拳洞。自己一个傲骨铮铮的大好男儿,居然……

  难以启齿!

  周飞拔出拳头,就在这时,他看到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

  茅房外面是一间柴房,一处堆着木柴,四面漏风的棚子。为了过冬,里面积满了木柴,足有一人多高,地上洒落着掉落的麦秸和乾枯的枝叶。地面凝着一层厚厚的寒霜,潮湿而又冰冷。

  然而此时,一双雪白的玉足正踩在上面。

  那双脚没有穿鞋子,赤裸着踩在污泥上,脚掌白软而又柔润,纤美的足弓,精致的脚踝,光洁的小腿……每一寸每一分,都完美得如同梦幻一般不真实。

  周飞像被吸引一样凑近拳洞,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就像是害怕把眼前的梦幻吹跑一样。

  那女子被柴堆遮住,只能看到半边身子。时值深冬,寒意侵人,她却只穿了一条红罗肚兜,赤裸着雪玉般的手臂和玉腿。

  漆黑的夜色下,那具凸凹有致的玉体仿佛在发光一样,白腻晶莹。她柔颈昂起,一点红唇犹如丹涂,挽好的鬟髻软软歪在一边,流露出万种风情。

  她勉强踮着脚尖,从柴堆上方吃力地抽出木柴,双眉颦紧,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哀怨。带着树皮的木柴被她玉臂抱在胸前,那对高耸的乳峰柔软得仿佛春水一般,在罗衣下微微颤动着,荡漾出丰腴的肉感。在她扬起的皓腕上,赫然戴着几隻嵌满宝石的金镯,金光闪闪,贵气逼人。周飞失神地望着柴房。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美女,自己的妻子就有着过人的美貌。可眼前的女子美得分外不同,即使神情幽怨,依然流露出入骨的娇态,尤其是她眼角那抹妖娆的娇媚,让周飞心头都战慄起来。滴水成冰的寒夜,一名贵妇却光着脚,半裸着被赶到柴房取柴,这样的遭遇让周飞心都抽疼起来。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名女子,心头阵阵翻腾。

  忽然那女子转过身,刹那间,周飞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

  那女子身後赫然挑着一条银白色的狐尾,那条狐尾足有半人多长,毛绒绒地从她身後挑起,在那隻水蜜桃般的雪臀上摇曳着,妖异而又媚艳。没等周飞看清楚,她整个人就一闪而逝,消失在柴堆後。

  周飞两耳「嗡嗡」直响,凝结的血液仿佛一下涌到头顶,整个人就像喝醉一样,阵阵眩晕。

  他清醒过来,人已经风一般冲出茅房,闯入四面漏风的柴棚。

  方才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柴房中空荡荡的,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令人心神恍惚的香气。

  周飞原地转了一圈,然後往通向柴房的一处角门冲去。

  刚一靠近,身前猛然多了一个人影。那人黑衣黑冠,脸色惨白得跟鬼一样。他双手拢在袖中,面对强大无比的周族少主,非但丝毫不让,反而挺胸凸腹,一副「有种你来打我」的欠揍模样。

  周飞心头像火烧一样,两眼通红,毫不含糊地施出一记撩阴腿。那人不闪不避,「篷」的一声闷响,正中裆部。

  周飞怔了一下,便看到那人双手从袖中伸出,一手扣住他的下巴,一手掐住他的脖颈,往後一拧。

  周飞脖颈被扭到背後,几乎能看到自己的屁股。

  那人斜着眼睛,似乎在奇怪他居然是狼顾之相。紧接着那双手一错,一上一下,用力分开,像是要把他脑袋掰下来。

  周飞浑身打了个冷战,那人手掌冰凉,就像死人一样。他脖颈一扭,从那人手中挣脱,然後屈膝一提,重重撞在那人腹下。

  腹下是人体要害,无论男女受此重击,都有性命之忧,可那人连受两击,依然面不改色,反而扎了个马步,硬将他这一膝顶了回来,接着一拳轰出,正中周飞小腹。

  周飞猝不及防之下,丹田几乎被这一拳轰碎,险些闭过气去。他踉跄着往後退去,然後腿一软,半跪在地。

  黑衣人从袖中抽一根铁尺,「啪啪啪!」朝自己裆中一连抽了数记,然後阴森森笑着,慢慢伸出舌头。

  眼看着那条鲜红的舌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一直垂到胸口……周飞终于从撞见狐仙的疯狂念头中清醒过来。

  黑色的衣冠,惨白的面孔,恐怖的长舌,冰冷的温度,非人的身体……

  周飞咽下喉头的鲜血,一手提着裤子,慢慢向後退去,然後一头钻进茅房,抓起掉落的衣带,风一样掠回客房。

  昔名博已经睡下,闻声坐起,「怎么了?」

  周飞脸色时青时白,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有鬼!」

  昔名博揉了揉老眼,「鬼?」

  「无常……黑无常……」说完,周飞打了个哆嗦,浑身战慄起来,牙关格格作响。

  「索命的?」昔名博像中箭的兔子一样,一骨碌爬了起来,「快走!」

  他麻利地卷起铺盖、行李,却见自家少主一动不动,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怕什么。」周飞握紧双拳,冷漠地开口,「我把它打跑了。」

  「啊!」昔名博张大嘴巴。

  「睡了。」周飞抖开被子,蒙头盖上。

  被褥都带着深冬的寒意,周飞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一个妖媚的身影。接着一条狐尾漫天扬起,占据了整个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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