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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7-12) - 10,2

[db:作者] 2025-07-19 02:21 5hhhhh 1860 ℃

  一片衣冠煊赫中,程宗扬看到江王李炎,双方微微颌首示意,分别入列。六朝之外,尚有一堆大唐属国的使节,有些使者对规矩不熟,监察御史还要在旁指点,上千人的队伍好不容易整顿完,然后由属吏打着灯笼,步行前往丹凤门。

  五更已过,天色仍然漆黑一片,天际挂着几颗残星,清冽的寒风拂起衣角,寒意侵人,耳边不时传来环佩和步履的轻响 .行至丹凤门,正值破晓时分,夜色退去,天际泛起苍茫的晓色。

  漏下二刻,巨大的宫门缓缓开启。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巨大的广场。整个广场长一里有余,宽逾三里。笔直的御道将广场分为两半,龙首渠自东而西蜿蜒流过,前方是五座白玉拱桥,与丹凤门延伸而来的五条御道相连。

  正中的御道和御桥都是皇帝御用,大臣只能走两侧。与汉国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的风格不同,唐国官员更加职业化,文武泾渭分明,文臣在东,武将在西。

  使者们也分为两处,汉、秦在东,晋、宋、昭南在西。

  程宗扬昂首阔步,似乎与后面的徐君房素不相识。徐君房右手托在胸前,左手长袖飘舞,目不斜视,只是眼珠子不住乱转,显然被大明宫的规模惊到了。

  御道两边林立着披甲执仗的翊府卫士,他们身着玄黑衣甲,犹如两条墨线,笔直伸向广场尽头。广场尽头是一道长无边际的宫墙,不过由于地势的关系,那道宫墙丝毫阻挡不了视线。从御桥上望去,能看到宫墙之内,两座精美大气的阁楼巍然耸立,东面为钟楼,西为鼓楼。

  在钟鼓楼之后,紧接着又是两座规模更加庞大,装饰更为华美的巨型阁楼,东西分别是翔鸾阁、栖凤阁。两阁都座落于五丈高的台基上,三面犹如刀切一般整齐,居高临下,气势峥嵘。阁后两条长长的廊桥斜着向上,与最高处的正殿相连,犹如探出的龙爪,踞伏在正殿之下。

  两座阁楼之间,便是大唐最宏伟的宫殿:含元殿。含元殿的台基同样是五丈高,但整座含元殿位于龙首原的至高点上,比起规模惊人的翔鸾、栖凤二阁还要高出数丈,从下方往上望去,直如天上宫阙,在破晓的天色下,散发出梦幻般的光芒。

  随着丹凤门开启,宫内的承天门、长乐门、永安门、嘉德门……一道道宫门陆续开启。承天门前的翊府卫士已经换成十六卫中的左右骁卫,他们披着金灿灿的光明铠,衣甲鲜明,手持横刀,列好仪仗。

  门外一名身着朱衣的御史长声道:「就班!」

  佩剑的官员们纷纷解下佩剑,除去靴履,从袖中取出朝笏,捧在手中,然后站好班次。御史属吏们捧着书册,逐一核对人员。

  一些高级官员有着剑履上殿的资格,佩剑未取,不过据程宗扬所知,他们携带的佩剑大都是些未开锋刃的样子货。

  传点完毕,天色已亮,上千名官员鸦雀无声,整齐分为文武两队。

  承天门前,夹阶、监门两名校尉拿着门籍,开始唱籍。

  「抚王李纮。」

  「在。」

  最前面一名亲王应声而出,由夹阶校尉象征性地在身上一拂,踏入门内。

  唐国皇室特别能生,随便拉出一位皇帝、亲王,都有一堆儿子。这位抚王按辈分来算是当今唐皇李昂的爷爷辈,年纪不过是中年。

  接下来爷爷叔父辈的亲王还有好几个,监门校尉唱道:「光王李怡!」

  「在。」

  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闻声上前,不小心踩到袍角,跌了一跤,头上的金冠掉落下来。

  人群中发出一声嗤笑,李炎一边毫不客气地奚落自家这位笨手笨脚的叔父,一边抬脚将金冠踢了回去,李怡虽然是叔父辈,年纪却比唐皇李昂还小一岁,比李炎也大不了多少,他有些狼狈地捡起金冠,结果没拿稳,又掉了一回。

  人群中传来一阵低笑,诸王同住在十六王宅中,都知道这个李怡愚笨得紧,结果元正大朝会上又出了一回醜. 「勿得君前失仪!」监察御史赶紧出声,才把这事压下去。

  「江王李炎。」

  「在!」

  李炎昂然上前,踏入承天门。

  「安王李溶……」

  「陈王李成美……」

  一众亲王陆续进入,李成美是敬宗幼子,李昂、李炎的侄儿,也是辈分最小的一位亲王。再往后应该是郡王,但几位郡王都挂着节度使的头衔,各据一方。

  唯一在朝的博陆郡王李辅国又在皇帝身边伺候,因此李成美之后,便是朝中的宰执等一品官员。

  「王涯!」

  「在。」

  程宗扬仔细看了眼这位大唐宰相。王涯七十多岁年纪,精神倒还健旺,跟他孙子王显长得挺像,都是上身长,下身短。

  「李训。」

  「在。」

  这是李植的父亲,另一位宰相,看起来也是相貌堂堂。

  「王铎。」

  「在。」

  这位是吏部尚书,出身世家,累世富贵,举止从容,风度翩翩。

  「郑注。」

  「在。」

  工部尚书,出身不怎么样,但极擅言辞。据说跟宦官打得火热,而且深受唐皇李昂信重。

  监门校尉终于叫到自己的名字,程宗扬上前一步,与前面众人一样,平举双臂,由夹阶校尉拂了拂身上,确认未携带犯禁物品,然后踏入门中。

  巍峨的翔鸾、栖凤二阁拔地而起,气势迫人,中间的含元殿高居台上,殿前垂下两条长长的坡道,如龙垂其尾,这便是有名的龙尾道。坡道上铺着朱红的长毯,两排身着黄衣,腰系乌带的内侍抱着拂尘,立在道旁。

  一众王公大臣沿着龙尾道鱼贯而上,程宗扬远远看到卫国公李药师的身影,紧随在几名旁系亲王身后。

  「此乃吾随身法宝,名曰妙法天球,尺寸之间,包罗万象,神光开合,从不离身……」

  程宗扬回头望去,只见徐君房正托着那隻水晶球侃侃而言。两名校尉和监察御史小声商量几句,最后挥手放行。

  程宗扬咳了一声,略微放慢脚步。等徐君房走近,低声道:「怎么回事?」

  徐君房满腔幽怨地说道:「还不是被你给害得?我这鸭子被赶上架,可就下不来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徐君房成了秦国使节,怎么是自己害的?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步入承天门内,两边的左右骁卫换成了左右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众目睽睽之下,再多的疑问也只能先憋着。

  程宗扬匆忙道:「我在宣平坊,去哪儿找你?」

  「鸿胪寺驿馆。」

  程宗扬有点后悔,段少卿多次邀请自己入住驿馆,当时要是给他点面子去一趟,说不定早就跟徐大忽悠接上头了。

  沿着漫长的龙尾道一路向上,前面的官员们双手捧笏,目不斜视。程宗扬没带朝笏,袍服也与唐国的官员不同,看上去与众人格格不入。不过没带朝笏也不是他一个,六朝使节除了童贯似模似样地捧了支象牙笏,其他几位都空着手。后面一众属国的使者更是奇形怪貌,什么模样的都有。

  程宗扬眼角余光一闪,在西边龙尾道上的武职官员中,看到那个魏博来的乐从训,不由想起一直没有回音的义姁,还有潘姊儿……她不会趁机逃跑了吧?死丫头给她下过禁制,不过以光明观堂的手段,也许有办法解开……

  从龙尾道登顶的一刻,一缕阳光从地平线跃出,宫殿上金黄的琉璃瓦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辉,驱走了最后一丝黑暗,仿佛整个长安城都变得明亮起来。

  含元殿内铺着华丽的地毯,踏在上面,没有半点声息。殿中一排排蟠龙巨柱足有两人合抱,高及两丈,每根柱下都有两名内侍左右而立。此时大殿内汇集了千余名官员,数以百计的内侍、宫女,仍不嫌拥挤。如此规模的殿宇,也就汉国差可比拟,宋国、晋国的宫室都要相形见绌。

  大殿正前方设有王、公以及客使的席位,正如段少卿所言,汉使的专席位于最前方。正中的玉阶上是唐皇御座,座后设有被称为黼扆的屏风,座前列着一张玉制的几案,座前左右设有熏炉,此时炉上香烟袅袅,在御座周围缭绕浮动,犹如蟠龙吞吐雲气。

  殿内千余人鸦雀无声,诸王公卿在各自席侧躬身而立,静候皇帝临朝。

  辰时将至,雲板声响。一名戴着鸡冠状红布绩头的卫士高声呼道:「圣上驾到!拜!」

  殿内众人同时拜到,口称:「万岁!」

  几名内侍手击雲板,快步走出西序门,接着是手捧皇帝玉玺的符宝郎,几名身着紫袍,颌下无鬚的宦官,随后数名宫女手执障扇,迤逦而出。

  官员们依照朝仪,伏身拜倒,不敢仰视。程宗扬倒是不在乎,抬眼看了个仔细。那些障扇是用孔雀翎毛编造而成,长约三尺,光泽灿然。此时连成一片,只能从扇下的空隙隐约看到皇帝衮服的衣角。

  监察御史眼看着汉使君前失仪,但此时也无计可施,只能怒髮冲冠地奋笔疾书,待散朝之后再行质问。

  一排障扇行至阶上,将御座遮得严严实实。片刻后障扇散开,正中的唐皇李昂出现在御座上。他头戴冕旒,身着玄衣纁裳,带剑服佩,系着长绶,舄靴上镶着金饰。六名执扇的宫女退到座后,符宝郎将玉玺摆在案上,跪坐在阶下。

  李昂二十多岁年纪,与汉国天子和宋主年岁差不多,颌下留着短鬚,相貌与李炎相似,只是多了几分文雅和清秀。

  不过最吸引程宗扬目光的是御座周围的五名太监。御座右前方是一名头髮花白的紫袍老者,他腰悬金鱼袋,面相犹如一个老婆婆,皮肉鬆弛,只不过一隻鹰鼻使他面相平添了几分阴鸷。

  博陆郡王李辅国,一个封王的太监。程宗扬朝旁边的席位看了一眼,恐怕没有人知道,这下面还有一个将来会封王的太监。天底下爵位最顶尖的两个太监遇到一起,着实值得纪念。

  小贯子可比自己上路多了,这会儿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只看这态度,就是个懂事的。

  御座左右各有两名紫袍宦官,程宗扬按照杨玉环当初的介绍,一一对应。胖乎乎长得像个面团一样的是鱼朝恩,神策军观军容使。浓眉大眼,肤色苍黑的是仇士良,掌左神策军。

  程宗扬后来才知道,仇士良与窥基一样,同样是武将勋贵出身,人家五个儿子都是入宫之前生的。这会儿下巴光溜溜的,看来是真割了。

  四方脸,卧蚕眉的的是王守澄,枢密院左枢密使,掌军事。八字眉,面容瘦削的是田令孜,枢密院右枢密使,掌政事。

  这一王四公军政全拿,什么国家大事,他们五个商量着就办了,下面这千余官员只用听命就行。至于皇帝,摆在御座上就够了。

  据说当初李昂登基时,因为前面一连几位皇帝横死,李辅国还特意安慰他:圣上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李昂感激之下,封其为博陆郡王。

  李辅国拿着玉柄拂尘,抬手一挥,尖声道:「再拜!」

  立在柱下的内侍齐声道:「再拜!」

  官员们再次拜倒,「万岁。」

  再拜之后,身为司空,平章军国事,群臣排名第一的王涯站起身,走到西阶席前。他先脱去靴子,然后跪坐在地,一丝不苟地解下佩剑,放在席上。随后起身踏上玉阶,走到案前,跪倒称贺。

  「臣,司空王涯言:元正首祚,景福惟新,伏惟开元神武皇帝陛下,与天同休!」

  唐皇垂拱端坐,李辅国道:「起。」

  王涯起身,倒退着走下玉阶,回到西阶席前,佩剑纳履,回到席间。

  李辅国长声道:「拜!」

  群臣伏身再拜,「万岁!」

  仇士良踏前一步,「诏!」

  掌管政事的右枢密使田令孜上前跪拜,双手举过头顶。仇士良将一卷黄绫御诏放到他手中。田令孜托着诏书,毕恭毕敬地退下玉阶,然后走到群臣东北,面西而立,尖声道:「有制!」

  群臣拜倒承旨。

  田令孜展开诏书,拖着声音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履新之庆,与公等同之!」

  群臣山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王公重臣入席就座,百官躬身侍立。从尚书省开始,禀报各部一年来的功绩。然后是各州郡刺史,藩镇派来的官员述职奏事,敬献贺礼。

  唐国三百余州,不过基本被四十八藩镇分割占据,藩镇以外的只剩下三四十个。饶是如此,近百名各地官员逐一拜贺敬献,还是花去不少时间。

  冗长的仪式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午时前方告一段落。接着还没有完,六部、州郡、藩镇之后,轮到各方使节拜贺。

  程宗扬坐得昏昏欲睡,终于轮到自己,赶紧起身道:「汉国使臣程宗扬,为皇帝贺!」说完递上一份礼单便算完事。

  内谒者接过礼单,逐一宣读,无非是金珠玉璧等物,唯一的不同是多了霓龙丝衣十套,而且位置很靠前,听起来就很珍贵的样子。毕竟是自家生意,这么好的广告机会,肯定不能错过。

  李昂一直高踞御座,等内谒者宣读完,才第一次开口,「贵使远来辛苦,还请代朕向贵天子问好。」

  程宗扬只好再次起身拜谢,「臣遵旨。」

  方才记下汉使失仪的监察御史愣了一下,皇帝出席元正大朝会向来是不发御音的,所有要宣读的内容都由宦官代劳,若说失仪,这该是皇帝失仪了。

  他满心纠结地斟酌半晌,最后咬牙提起笔,将汉使失仪的字句统统抹掉。

  随后晋、宋、昭南使节一一拜贺,晋国使臣谢无奕的贺礼是珍珠十斛,玉马一对,丞相王茂弘手书的长卷一幅。宋国使臣童贯敬谢的贺礼是丝绸千匹,玉屏两副,金制的水运钟一台。昭南使臣申服君的贺礼是象牙百支,犀角十对,玛瑙雕成的酒樽、器具数十件。

  到了秦国使者,身着羽服的徐君房起身离席,一手托起水晶球,「秦国使臣徐君房,愿为皇帝陛下占卜,敬贺大唐国运宏开。」

  殿中寂无声息,群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位秦国使者。别人敬献的都是金玉宝物,你占一卦当贺礼?据说秦国去年遭了灾,可都穷到这地步了吗?

  徐君房旁若无人地走到玉阶之前,双手捧起水晶球,举过头顶,一边迈着步子,一边吟诵道:「天地之母兮,阴阳之根 .日月之宗兮,水火之本。五行之祖兮,三才之元。高天厚地兮,洞府仙山。玄象灵官兮,神仙圣众。风雨晦朔兮,春夏秋冬……」

  程宗扬几乎有捂脸的冲动,春夏秋冬都出来,大忽悠的咒语都这么随便吗?

  眼看着徐君房装神弄鬼,殿上官员神情各异,都不明白秦国这是什么意思?

  万里迢迢派来个跳大神的,在元正大朝会上当着大唐百官,六朝使臣,四方属国的面,转着圈的丢脸?这是不打算过了?

  徐君房终于站定,举起水晶球,朝天说道:「小子徐君房,愿奉十年寿命,伏请昊天上帝,求占大唐国运。」

  他紧紧闭上眼睛,大喝一声,「妙法天球,开!」

  一片炽白的玄光从他手中放出,那隻水晶球仿佛化为一轮烈日,光芒四射。

  紧接着,刺眼的白光收敛成一个丈许大小的圆球,将徐君房上半身笼罩其中,在他头顶的位置浮现出雲朵的轮廓。

  光影飞速变幻,仿佛以极高的速度穿过雲层,当最后一片雲雾消失,一片苍青的大地出现在白光中间。

  殿中响起一片惊呼声,巨大的光影中,山脉、河流清晰可见,大片大片的田地如同翠玉,点缀着无数镜面般闪亮的湖泊,仿佛一位神祇正从天上俯瞰大地,五湖四海尽收眼底。

  无论玉阶上的一众宦官、宫女,还是殿内的王公大臣,全都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连高居御座的唐皇也不顾礼仪,「腾」地站起身,紧张地盯着变幻的光影。

  这是哪里?是大唐吗?大唐的疆域,大唐的国土,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大地徐徐展开,咫尺千里,方寸之间包容天地。而且这一切都是活动的,雲在动,水在动,田野中青绿的禾苗如同无边的波浪一样随风起伏。

  忽然一个人影从光影一角掠过,他穿着宽长如方形的袍服,头上戴着一顶凸起的古怪绿冠……

  没等众人看清,光影蓦然消散,就像一场梦幻般,消失无痕。

  披着羽衣的徐君房脸色通红,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头大汗,头冠上的翠羽也软垂下来,看上去多了几分狼狈。

  然而在场众人再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位秦国使者,目光中都多了几分敬畏。

  徐君房像是举着千钧重物,慢慢将水晶球收到胸前,刚要举步,忽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他喘息着想站起身,一连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李昂省悟过来,立刻道:「赐茶!打扇!」

  李辅国亲手捧起茶盏,走下玉阶,送到徐君房嘴边。一名宫女举过障扇,替他扇风。

  徐君房喝了几口茶,脸色略有好转,嘶哑着嗓子苦笑道:「昊天之威,一至于斯。在下身负烈日,法力耗尽,险些化为乌有,惊甚,幸甚……」

  「方才……方才……」李辅国迟疑道:「咱家还看到天上有个人影?」

  徐君房低低咳了几声,「在下折寿十年,诚感昊天上帝,乃命仙人来贺。一点微末法术,让诸位见笑了。」

  白髮苍苍的博陆郡王堆起笑脸,「岂敢!岂敢!」说着又嗟叹道:「折寿十年啊。」

  徐君房吃力地一笑,「比起大唐国运,区区阳寿也算不得什么。」

  说着他挣扎起身,抱着方才大显神异的水晶球伏身拜倒,「恭贺皇帝陛下!

  昊天降旨,大唐国运昌隆,风调雨顺,四海殷富,此乃太平盛世也!」

  含元殿内,群臣仍在发怔,童贯第一个反应过来,叫道:「为大唐皇帝陛下贺!万岁!」

  群臣连忙跟着叫道:「万岁!万万岁!」

  李昂连连点头,面前的白玉旒珠摇动着,连声道:「好!好!好!来人,请贵使歇息片刻!散朝之后,朕当亲加慰问!」

  程宗扬也是佩服,一段翼装飞行的影像,让徐大忽悠都玩出花来了,还仙人来贺……怪不得大忽悠穿成这样呢,连头冠都是跟人家头盔上的摄像头学的。

  徐君房露出这一手,立刻被奉为上宾,几名宫女、内侍小心搀扶着,送他下殿休息。

  朝会至此,余下的虽然还有四方属国敬献各种奇珍异宝,但与秦使的贺礼相比,都变得索然无味。

  倒是来自波斯的使者引起了程宗扬一点兴趣,那名使者敬献礼物之后,在殿上声泪俱下,称国都泰西封被破,苦苦哀求唐国出兵,助波斯复国。

  李昂对使者的失仪并没有表示出太多不悦,只通过李辅国下诏,将此事交礼部叙议。

              第六章血染长街

  元正大朝会直到未时方止,皇帝陛下启驾,自东序门出,群臣再拜送行,然后鱼贯退朝。

  接下来的大宴程宗扬全无心情,段文楚也参加了朝会,只是他官职较低,这会儿才凑到程宗扬身边,殷勤劝奉。程宗扬本来想跟谢无奕、童贯等人接接头,有这位牛皮糖在旁,啥都别说了,只剩吃喝。

  按照唐国的传统,席间群臣以柏梁体赋诗联句,句句用韵,各逞其才,果然文采斐然,尽显风流。让程宗扬没想到的是,谢无奕这位浪荡大爷,居然诗赋颇佳,跟唐国群臣唱合得有来有往。

  徐君房始终没出来,但大忽悠人虽然不在,江湖上却满是他的传说。席间除了颂圣,剩下十句倒有八句都在谈论他方才的占卜。在座的都是见闻广博之辈,什么样的卜筮之术没见过?可秦使这样当庭显露神异,却是闻所未闻。

  有人在猜测光影中的千里江山到底是大唐那处宝地,有人在谈论里面的时节是来年春播,还是后年的谷雨,还有人在议论那位冯虚御风的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程宗扬饿了快一天,这会儿闷着头只顾吃菜。段文楚心里暗暗嘀咕,汉使这态度……难道唐国国运昌隆,让他不爽了?

  汉使的心思他不懂,也不敢问,只能频频劝饮,「这屠苏酒益气温阳,祛风散寒,辟邪除疫,有道是:汉使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

  程宗扬把盏笑道:「段少卿也来一杯。」

  「请!」

  屠苏酒是药酒,味道算不上好喝,但酒液入腹,暖洋洋的,颇为舒坦。

  说话间,几名大臣执觞而来。段文楚小声提点道:「王铎,吏部尚书。后边那位是郑注,工部尚书。」

  这两个都是入朝时见过的,王铎四十多岁年纪,为人温文尔雅。相比之下,郑注下巴尖尖的,显得其貌不扬,但举止十分干练。

  程宗扬道:「郑尚书能通过吏部考核,恐怕挺不容易吧?」

  「郑工部未经科举,乃是幸进。」段文楚声音压得极低,然后道:「不过才干优长,实为能吏。」

  程宗扬混了这些天的官场,总算能听出话音来。这帮弯弯绕的家伙,要紧的不是说什么,而是没说出来的那些。比如段文楚刚才这几句,言外之意是郑注出身不正,有才无德,虽然做到尚书,也称不上能臣,顶多是个吏员。

  王铎与郑注连袂而来,先开口的却是郑注,他满面欢喜地说道:「久闻程侯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宗扬起身笑道:「不知郑工部听过我什么了?」

  「纵横捭阖,隻手擎天!扶朝堂于倾覆之际,拯万民于水火之中,安汉室之天下者,程侯也!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程侯之功,黔首虽然难知,吾辈岂能装聋作哑,不表寸心于君侯席前?」

  郑注举杯道:「在下这杯酒非为汉天子所敬,乃为汉国亿万百姓,为六朝亿万百姓,敬谢程侯济世之功,安民之德。」说罢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有段文楚在耳旁吹风,程宗扬原本不大看得上郑注此人,这会儿被他几句话一说,居然连自己都有点感动了。不得不说,这位幸进的工部尚书真是好口才,不仅情真意切,而且有理有据。

  程宗扬举杯饮干。王铎上前笑道:「程侯为天下英豪,铎一介书生,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请。」

  相比于郑注的口舌犀利,王铎举止从容,言语温文,令人如沐春风。两人举杯相碰,各自饮尽。

  程宗扬倒是听说王铎最出名的有两樁轶事,一是艳姬,二是惧内。王铎累世富贵,家中姬妾众多,偏偏其妻美貌无比,兼且知书达理,秉性刚强,王铎言不能胜,行不能服,对其妻又爱又敬又惧,颇有惧内的名声。直到其妻病逝,王铎才大开府门,广收美色。如今府中艳姬如雲,天下知闻,恐怕比起他这位舞阳侯也不遑多让。

  放下酒盏,程宗扬有些纳闷,敬酒应该按照官职从高到低,唐国宰相有五六位,怎么不见王涯和李训等人?

  刚问了半句,段文楚打了个哈哈,「这酥酪温软香滑,最能解酒……」

  趁着段文楚去昭南使者席间敬酒,童贯凑过来,「都去探望秦使了。秦使那件宝物……」他咂了咂舌,艳羡地说道:「出了好大的风头。」

  ◇    ◇    ◇酒宴深夜方散,几位宰相最后还是匆匆赶来,与文武百官,各方使者举杯同贺,不过唐皇和秦使一直没有再露面。

  不用问,李昂肯定是去接受徐大忽悠的忽悠去了。单论口才,徐君房未必及得上郑注,但忽悠李昂这样的小年轻,还不是手掐把攥?

  程宗扬连夜上朝,又折腾了一天,骑在马上都禁不住犯困。敖润等人倒是歇足了精神,提灯牵马往宣平坊行去。

  同行的有宣平坊几位邻居,两位尚书省的主官,严绶、卢钧;一位曾经的宰相,郑余庆;还有一位曾经封王的大将军,高霞寓。

  根据贾文和梳理的信息,这几位邻居也是妙人。严绶是正经的进士出身,累加升迁,担任尚书左仆射。卢钧出自五姓七家的范阳卢氏,名门出身,却没有考中进士,最后通过明经科出仕。他一直外地任职,官声极佳,如今年近七十,原以为回到长安会出任宰执之职,却只得到尚书右仆射的官职。失望之余,索性称病闲居,不理职事。

  郑余庆同样出自五姓七家的荥阳郑氏,可家境清贫,曾经宴客时吩咐仆人:做菜时去毛蒸烂,别折断脖子。客人们都以为是清蒸的鸭鹅,结果端上来一看,不过是蒸烂的葫芦而已。烂蒸葫芦也成为了唐国官场的一樁轶事。他倒是当过宰相,但因为不肯依附宦官,因琐事被牵连受责,罢去相位,如今是太常寺少卿。

  另一位高霞寓高大将军更是奇葩,他原本是书生,好读兵法,少年时投笔从戎,听着应该是个足智多谋之辈,结果却是有名的悍勇无谋。他在战场上不惧矢石,勇武敢战,在政坛上却是胆量奇小,阿附宦官,以求自保。他出身书生,却又看不起文士,为人粗鄙,偏偏又跟知名大家刘禹锡交好,时常诗酒往来。

  唐国虽然滥封爵位,王爵到底还份量十足,这位高大将军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也因军功获封郡王,但又因为运气不好遇到兵乱,被削爵罢职,如今挂了个名义上右卫大将军。不过近来听说藩镇不宁,朝廷有意起用这位素来悍勇的高大将军。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再次走运,把王爵再捞回来。

  程宗扬身为汉使,与唐国官员私下交往是大忌,因此彼此同住一坊,平常也不曾来往。此时众人同回宣平坊,卢钧、郑余庆都算失意之人,两人结伴而行。

  严绶却是跟高霞寓一道,簇拥着一位宫中出来传旨的内侍,一路上谈笑风生。

  程宗扬暗自好笑,严绶和高霞寓分明是巴结上几位当权的宦官,才幹平平照样飞黄腾达。严、郑两位资历虽老,素有清名,仍被排斥在权力的圈子之外。唐国这些宦官权势之大,连皇权都被压制住。李昂那个皇帝,说不定还没有刘骜过得舒心。毕竟外戚还算得上长辈,太监算什么?家奴而已。

  严绶等人在前,笑谈声伴着马蹄声隐隐传来。那宦官道:「高将军当日因兵乱罢职,非战之罪。公公们说了,还是你带兵,大伙儿才放心。」

  高霞寓感激涕零,「多谢!多谢!」

  严绶道:「公公们的意思……还是要起兵?」

  「当然要起兵!吴元济那厮骄横不法,这回朝会你们也看见了,就进贡了几根竹竿几隻鹅,还说是淮西特产。不打掉他的气焰,将来四十八藩镇有样学样,咱们还不得喝西北风?」

  「公公说得是!」高霞寓道:「吴元济父子两代割据淮西,不知道积攒了多少钱财,啧啧……」

  「老严,到时候你也得去。」

  「我?」严绶嗫嚅道:「我领兵只怕……」

  「怕什么!」那宦官鼓动道:「这次出兵的可不光是朝廷,河北三镇也要参战。到时候你是三军之主,坐镇中军大营就行了。」

  「河北三镇?魏博牙兵也要参战?」高霞寓喜道:「那可是好事!」

  「乐家这回不是来了吗?那位乐公子在仇公公面前拍了胸脯,保证魏博牙兵精锐尽出,听由朝廷调遣。老严,你可要想清楚了,建功立业,升官发职,可就看这一铺了。」

  忽然「噗噗」两声,两盏灯笼同时熄灭。正在交谈的三人一惊之下,那名宦官猛地一个鹞子翻身,钻到马侧。

  两名随从提着打碎的灯笼,正不知所措,身后传来一声大叫,「有刺客!」

  独孤谓掣刀在手,护在程宗扬身侧,一边叫道:「快躲!」

  黑暗中,两支箭矢飞出,这次的目标不再是灯笼,而是那名内侍身边牵马的护卫。那护卫刚拔出刀,咽喉和胸口便各中一箭,横尸街头。

  内侍躲在马侧,尖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漆黑的夜色中浮现出一个魔神般的身影,那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衣,头脸都被黑布包住,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他双臂一举,一根铁棍带着沉重的风声挥出,砸在那宦官的坐骑颅顶。

  「篷」的一声闷响,马首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爆开,血肉横飞。

  高霞寓暴喝一声,从马侧拔出一柄手斧。「铛」的一声,铁棍挑出,击中斧刃,将高霞寓手骨几乎震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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