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雪莉送回阿笠博士家後，安室透和柯南回到他們的住處。由於安室透已經交代完下屬們指令，也告知沖矢昴任務順利結束可以撤退了，無論是組織的事還是公安的事都暫時告一段落，甫一回到住處，安室透的身子便放鬆下來。

或許是因為之前長時間的過度緊繃，此時一放鬆，安室透便感到眼前一陣暈眩，他的肩膀重重撞到玄關的牆邊，他閉起雙眼，輕輕搓揉了下自己的眼窩，似乎很是疲倦。

「安室先生？」柯南驚呼，他擔憂地握住安室透另一隻手。

安室透沒有立即回應，他又維持了相同的姿勢數秒，才強撐起笑容：「沒事，可能之前太累了。現在總算可以休息了……」

安室透的音量越來越低，發覺自己險些站著睡著，安室透猛力搖了搖頭。隨後他搖搖晃晃地走回臥室，不發一語地重重趴到床上。

「……」

全程目睹安室透舉動的柯南此時站在床邊，憂心地伸出小手摸著安室透的額頭，確定安室透沒有發燒的同時，男人也發出了微弱的鼾聲，似乎已經沉沉睡去。

柯南輕觸安室透的眉眼，望著戀人總算鬆開的眉頭，他露出有些憐惜又有些佩服的笑容，悄聲說：「辛苦了，你真的好厲害，零大哥。」

隨後，柯南拉出被安室透壓在底下的床單，替男人蓋好被單，也鑽進被窩裡，和戀人相擁入眠。

幾個小時後，柯南半夢半醒地睜開眼，發覺此時還是夜晚，本想繼續睡去，結果他定睛一看，安室透竟然起身拉開了窗簾，正朝窗外看去。柯南瞬間被驚醒，他迅速坐起身，問：「怎麼了？」

安室透一愣，他垂頭望向匆忙起身準備應戰的小偵探，忽然理解了什麼，苦笑道：「沒事。只是……有想看的東西。」

「想看的東西？」柯南疑惑。

「嗯。」安室透將柯南抱到自己腿上，讓男孩窩在他懷裡，不至於被他的身形擋住視線。柯南往窗外瞧了許久，還是不知道安室透究竟想看什麼，他出聲問：「你想看什麼？」

「來了。」安室透凝視著窗外，悄聲說。

柯南不解地望向窗外，只見天開始一點一點亮了起來，柔軟的陽光灑落地面，散發出微弱的湛藍光彩。

柯南又望向安室透惆悵而柔和的神色，試探地問：「你想看的東西是……晨曦？」

安室透點頭，平靜地說：「嗯。我很喜歡這棟房子，因為清晨時能看到太陽升起，黑暗逐漸褪去的模樣。好像一直看著這樣的景色……我才能說服自己，太陽總有一天會升起，不會永遠都是一片黑暗。」

柯南沉默地握住安室透的手，輕聲說：「太陽已經升起了，零大哥。」

聞言，安室透的鼻頭瞬間一酸，他笑了笑，低聲應道：「五年了，太陽……總算升起了。」

安室透單手摀住臉，喘息的聲音帶著濃厚的哽咽，他啞聲道：「我好一度……以為我再也看不到太陽升起了……你告訴琴酒你就是工藤新一的時候也好，發覺琴酒其實暗插了不少伏兵的時候也好，看到貝爾摩德忽然殺出來的時候也好……全部……只要有一個環節沒有挽救回來……就會釀出比景光那時更大的悲劇……」

「沒事了。你處理得很棒，讓人難以置信的好，簡直就和奇蹟沒兩樣了。」柯南一手握著安室透的手，一手輕拍著男人的大手背，苦笑道：「安室先生，你該不會又在責怪自己沒有考量到全盤的可能性了吧？」

「……不，我的腦袋好像在一片混亂的時候，就完全無暇責怪自己，只是……很害怕。」安室透長吁口氣，他用力抱住戀人，將臉埋在柯南的頸窩，有一搭沒一搭地吸著鼻子，雙手不自覺地發顫。

「別怕，我在。我哪裡也不去。」柯南閉著雙眼，輕輕拍著男人圈在他身前的手臂。

「……」

隨著戀人的安撫，安室透的呼吸逐漸平靜下來，冰涼的大手也總算有了些許熱度。他沉默許久，才開口：「我剛才一直在想……要是那傢伙也能活著看到太陽升起，該有多好。而不是在那樣冰冷絕望的寒夜死去，只能將唯一的希望託付給我……」

安室透回想著蘇格蘭死亡時的光景。當時他扶著蘇格蘭逐漸冰涼的屍體，走下充滿鐵鏽的逃生梯。那時正值寒冬，白色的雪花一片片飄落，使當時本就心寒的他，像是整個人被冰雪覆蓋一樣。

「蘇格蘭先生嗎？」柯南問。

「嗯。」

「你曾經說，你從蘇格蘭先生那裡繼承了他的遺志吧？就是因為蘇格蘭先生的溫柔，你才設法在不傷害任何人的情況下，完成國家派給你的任務吧？你之所以不願意和組織撕破臉，就是因為這樣吧？」

「……嗯。」安室透依然窩在柯南頸窩間，悶悶地回道。

柯南笑了笑，肯定地說：「那蘇格蘭先生在天上一定會看到的。也會以你這個朋友為傲。」

安室透的指尖微微一動。

「……安室先生？」

男孩的頸間再度傳來濃厚的喘息聲，這次還多了幾分濕意。柯南愣了愣，唇邊掛上無奈的笑容：「總覺得零大哥老是會在我面前哭出來呢，五年前也是。明明那時候我們只是第二次見面，你就抱著我哭。」

「……」

安室透似乎試圖壓抑自己的哭聲，因此沉默了好半晌，沒有立即回話。待他情緒穩定了幾分，安室透才離開男孩的頸窩，粗魯地用衣袖抹著自己的臉，把一臉的眼淚鼻涕都擦掉。

見男人把衣服抹得髒兮兮，柯南失笑地輕斥：「髒死了，用衛生紙擦啦。」

「管他的，反正等會兒就要拿去洗了。」安室透也笑了出來，他隨手脫掉身上的襯衫丟到地上，深深地凝視著自己的戀人，臉上掛著複雜的笑容。「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敢展現真實的自己。」

柯南的雙眼微微瞠大。

「大概是因為不用擔心會被你討厭吧。以你的包容力，我不管做什麼過分的事，你似乎都會原諒我；不管我做了什麼丟臉的事，你也不會因此就看輕我，或者對我失望……」安室透語帶笑意地說，笑容中帶著些許的調皮與柔和。他輕吻了下戀人的鼻頭，眼神溫柔似水：「愛上你真好。」

「……」柯南漲紅了臉，聽著戀人的深情告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了，差不多該起來了。」安室透將男孩抱起，讓柯南躺回床上，他細心地替男孩蓋上被單，柔和地笑道：「你繼續睡吧，我還有很多事後處理和報告得想。」

「我也──」柯南正想表示自己也能幫忙，頭便一暈。安室透搖頭，用手指輕點了下戀人的額頭，苦笑著提醒：「你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養足精神，讓自己成為一個健康寶寶。別忘了你之後還得試APTX-4869的解藥，要是你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去，雪莉肯定又不讓你試藥了。這些瑣事交給我就行了，別擔心。」

「啊……對喔……」聞言，柯南乖乖地躺回床上，他睜著眼皮，朝一臉笑意望著他的戀人說：「等事情處理完了，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喔。」

安室透笑吟吟地說：「等處理完了，我們再來大戰三天三夜，我前陣子已經準備好多種PLAY備案了，還有好多衣服跟道具，好期待啊──」

柯南嘴角一抽，「……好。」

「說好囉。」安室透起身，哼著歌前往廚房，心情很好。

柯南睜著死魚眼目送戀人離去，數秒後輕嘆口氣，表情轉為無奈。而後又想起自己這陣子無意間在家中搜到的各種奇怪小道具和情趣內衣，他臉上一熱，趕緊將臉埋進被單裡。

♠

隔日的夜裡，琴酒和伏特加來到阿笠博士的住處外。

他們是來接應雪莉，前往新的住處及研究所的。

由於提前得知消息，沖矢昴昨晚抱著來福槍回到工藤家後沒多久，便迅速撤離工藤家，此時家中只剩下工藤優作及工藤有希子。工藤夫婦站在窗邊，打量著琴酒的保時捷。

站在車旁等待的琴酒早已察覺了工藤夫婦的視線，稍微瞄了眼，便無所謂地轉回視線，朝伏特加問道：「隔壁那家就是銀色子彈那小鬼原本的住處吧？」

「是，工藤新一就是住這。」

「雪莉一離開組織就來投靠那小子嗎……哼。」琴酒的眼神一暗，語中醋意十足。伏特加閉口不敢言，感覺銀色子彈往後的日子會不太好過……

正當組織二人神色各異地等待雪莉時，阿笠宅邸的門打了開來。雪莉穿著一身典雅的黑色小洋裝從阿笠家走出，表情不若從前在組織時的冷冽，她望著身旁老人的神色十分柔和，無奈中還帶著些許的不捨。

瞧見雪莉神情的琴酒一滯。

「小哀，妳到那邊後記得打個電話報平安哦。啊，對了對了！有個東西我忘了交給妳，我馬上回去拿，妳可別直接走了！」阿笠博士匆匆忙忙地回過身，小跑著離開玄關。

「博士！我不會偷偷跑掉的，慢慢走！你前幾天不是才閃到腰嗎？」雪莉朝家裡揚聲喊道。片刻後，阿笠博士捧著個小盒子快步走回玄關，他喘著氣說：「唉唷，喘死了……小哀，這個是要給妳的生日禮物。」

「哎？」雪莉一愣。

「妳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嗎？我本來想準備一個驚喜給妳，沒想到妳這麼突然就要走了，只好先交給妳了。」阿笠博士垂頭喪氣地嘟囔：「本來都已經想好驚喜派對的內容了說……也和步美他們打好商量了，沒想到妳這麼快就要走了……」

「……啊……」雪莉呆呆地捧著小盒，似乎有些手足無措，「我沒想到除了姐姐以外，還有人會替我慶祝生日……」雪莉的臉上浮出雀躍的神情，顫聲說：「好像……家人一樣。」

「妳在說什麼呢，都一起生活這麼久了，我早就把妳當孫女看待了。」阿笠博士不捨地說：「小哀，要是妳回去之後被人欺負了，隨時都可以回來，博士絕對歡迎妳。雖然博士沒有力量保護妳，不過要是妳覺得難過，想要找人哭訴，博士隨時都會泡好茶等妳。」

聞言，雪莉鼻子一酸，她輕輕拭去了眼角的淚珠，柔聲笑道：「……嗯。謝謝你，博士。」

阿笠博士點頭，擔憂地瞥了黑色保時捷旁的琴酒一眼，「小學和那些孩子那邊我會處理的，妳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是臨時需要幫忙又沒辦法聯絡上人，也可以讓新一來找我們。那孩子一向熱心，肯定不會見死不救。」

「那當然，那個名偵探還欠我好幾次人情，我才不會跟他客氣。」雪莉輕笑了下，隨後她伸出纖細白皙的雙手，握住阿笠博士年邁粗糙的大手。她欠身鞠躬道：「謝謝你，博士，真的……謝謝。要不是那時候你在大雨中發現倒在工藤家前的我，還把來路不明的我撿回去收養，不只細心照顧我，還替我偽造假冒的身分，躲避各個單位的追查，我……」

雪莉的嗓音越發哽咽，她一抽一搭地說：「我……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居然是這麼溫暖的……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值得這麼多人掛心……」

「小哀……」阿笠博士擔憂地拍著雪莉的背，雪莉抱住阿笠博士抽泣了好一會兒，才吸著鼻子放開雙手，苦笑道：「也多虧遇到那個凡事都想刨根問底的名偵探，我才知道，我其實沒有被最重要的人背叛……儘管他確實做出了會傷害我的事。」

雪莉說著說著，朝身後望去，眼眶通紅的她向琴酒露出一抹複雜的笑容，「……但是至少……我應該……能夠用時間沖淡這種感覺了，而不是一直、一直用這件事折磨自己……」

聞言，琴酒瞪大了雙眼。

時間……

只要有時間，雪莉就願意給他機會了？他就有可能得到原諒了？

琴酒忽然想起了上週與波本的會面中，兩人險些撕破臉時，波本曾對他說的話。

『這麼多年來，這傢伙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的背叛，一個又一個，都是他最信賴的人，他沒辦法簡單就再相信他人也是當然的。甚至……我也差點就要背叛他了。』波本向銀色子彈解釋完，望著琴酒，靜靜地說：『如果你願意給我時間，我願意等你，直到你願意信任我。』

『……我曾經傷害甚至殺害了你重視的人，你不恨我？』琴酒問。

『都過去了，現在恨你又有什麼意義。比起追究過去，我更在乎該如何把握未來的幸福。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我不會因為仇恨就讓自己前功盡棄。再說……』

波本勾起唇瓣，神色複雜地笑道：『只要我們彼此都不要打什麼壞主意，就算手上有彼此的把柄，也永遠不會用到吧。我不可能會傷害雪莉，我也……相信你不會再傷害銀色子彈。』

……

是嗎。

時間……不只會帶走什麼，也會帶回什麼……

琴酒茫然之際，又忽然想起雪莉離開組織前幾個月，私底下與他的爭執。當時雪莉滿面焦慮，抓狂地大吼：『為什麼你總是什麼都想掌握在手裡！我做任何事都得經過你的同意嗎？你快把我逼瘋了！到底要跟你報備到什麼程度你才滿意！』

當時的琴酒第一次見到雪莉如此失態的模樣，好半晌都不知該如何回應。

那是因為……要是他什麼也不做，就沒有人能夠挽回窘境了。

要是他什麼也不做，情況就會變得越來越糟。

外頭的人也好，裡頭的人也好，沒有一個省心的傢伙。赤井秀一儘管曾經是他的心腹，又背叛了他，但赤井秀一還不是最難處理的人，好在他當初壓根沒讓赤井秀一接觸組織核心，那傢伙身為FBI也不會隨意動手……組織內外比赤井秀一更值得他煩心的人比比皆是。

在組織這麼多年，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

所以只要事情沒掌握在他手裡，他就會完全靜不下來。

不過……

原來……即使他什麼也不做，也會有情況莫名其妙好轉的時候？

「……」

琴酒凝視著一臉關懷，不住叮囑雪莉的阿笠博士，又想起這些年來一直與他亦敵亦友的波本，以及像個泥鰍一樣一直讓人捉不到行蹤的江戶川柯南，琴酒輕搖了搖頭。

不是莫名其妙。

是還有其他人也在努力，把情況帶往好的方向。

琴酒怔然許久，一直以來都過於緊繃的身子微微放鬆，他倚在保時捷旁，若有所思。直到伏特加不安地在琴酒身旁輕喚他的代號，他才回過神來。琴酒拉了拉帽沿，跨步上前，朝雪莉道：「差不多了，走吧。」

雪莉張了張口，再度不捨地多瞧了博士一眼，才拖著行李箱走向黑色保時捷。

身形高大的琴酒站在阿笠博士身前十米處，男子身上釋放出的威壓讓老人倍感壓力，但阿笠博士手足無措了數秒後，還是鼓起勇氣試圖和男子對話，要他好好照顧小哀。孰料，未待阿笠博士開口，琴酒便摘下自己的黑色禮帽擱在胸前，朝阿笠博士行了一個禮。

「雪莉一直很嚮往親情，感謝您這段期間對她的照顧。」琴酒鞠躬後挺起身，遞給阿笠博士一張名片，他平靜地說：「這是我的名片，往後有任何困難都可以連絡我。」

阿笠博士愣愣地接過名片，遲疑了下，才嘟囔：「我還以為你是來威脅我以後不要跟小哀有任何牽連的……」

琴酒挑眉，阿笠博士嚇得後退了一步，雪莉輕笑：「不用擔心，博士，這個男人是愛憎分明的人，對仇敵毫不留情，對恩人就是竭盡所能地好。你可是欠了我們兩個好大的人情呢。」

「是嗎？」阿笠博士縮著身子問。

「嗯，當然，不然我也不可能告訴他這個地方了。」雪莉莞爾，回身拉了拉琴酒的衣袖，「走吧，別在這裡嚇博士了。」

琴酒盯著雪莉拉著他衣襬的右手，漠然地點頭，替雪莉提起行李箱放到後車廂，便坐回副駕駛座。

車子前駛許久，琴酒才開口問：「妳真的能原諒我？」

坐在後座的雪莉閉眼小憩，她微嘆口氣，回道：「我……這半年來，恨意和絕望都沒有減退多少，直到最近這幾週，發覺你當初那些舉動的真正理由，噩夢才不像以前那麼頻繁了。」

「……」

「那個時候，發現我逃離組織後，你對我下達了追殺令，我的心就徹底冰封了。」雪莉淡淡地說：「我也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你會忽然殺了我的姐姐，又把我的藥拿去做我厭惡的事，逼我一定得跟你撕破臉，最後又把我關起來……」

雪莉沉默了許久，才接著說：「……那個時候，服用了APTX-4869的我，是真心想結束這一切的。只是沒想到老天爺跟我開了這麼一場玩笑，我沒有死，只是身體縮水了，也得以逃出那間瓦斯室。」

前座的琴酒靜靜地聽著，伏特加戰戰兢兢地開著車，完全不敢發表任何意見。

「後來，我想到大約一個多月前，有個APTX-4869的服用者沒有確實死亡，而且家中的幼童衣物還莫名消失，我就猜那個服用者或許也遇到了跟我一樣的事，就想來投靠他。」雪莉睜開眼，眼角餘光瞧見琴酒的眉頭皺了起來，她輕笑了下，苦澀地說：「我知道你在吃那個名偵探的醋。不過事實上，那個名偵探一開始討厭我到不行，他覺得我是個製作出毒藥害人的無良科學家，根本就不想和我說話。再說他早就已經有對象了，我跟他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

「……是嗎？」琴酒問。

「嗯。」雪莉雙手環胸，臉上露出柔和的笑容：「也因為他對我的態度很尖銳，我就更感謝明知道我真實身分，還是待我如孫女一樣的阿笠博士了。在博士家寄住的這段期間，我才第一次體驗到一個普通少女會有的生活。」

琴酒頓了頓，「為什麼妳回來了？」

「嗯？你不希望我回來？」雪莉訝異。

「不……」琴酒有些尷尬，「妳……不是一直很想過那種普通少女的生活？」

「原來如此。這幾個月確實是一段很值得紀念的回憶，不過要我一輩子過那樣的生活，我大概會無聊到發瘋。」雪莉聳了聳肩，苦笑道：「實際體驗過那樣的日子，我才確信了，我果然還是喜歡跟儀器和樣本朝夕相處。這麼一想，就覺得還是組織的實驗室待起來最舒服，臨時想要做什麼實驗，馬上就能開始研究，也不用擔心資金不足的問題。」

琴酒怔然，唇邊泛出了複雜的微笑，「工作狂。」

「你也是。」雪莉雙手環胸，悵然地說：「……不可思議呢。在跟你再度見面前，我以為我跟你之間沒有任何話好說，以為自己會滿腦子都是仇恨與怨懟，沒想到實際見面了，我的心情卻比想像中平靜很多。」

「……」琴酒默然許久，忽然開口：「那個偵探小鬼推理出的，其實不是完全的真相。」

「什麼？」雪莉怔然。

「妳還記得匹斯可嗎？在妳逃離組織後，我們再度見面的那個下雪的夜晚，把妳擄到酒窖裡關起來的那個匹斯可。」琴酒問。

「……嗯，他怎麼了嗎？」

「他就是主謀。」

雪莉猝不及防地愣住，「等──等等，說詳細點！」

琴酒點了根菸，深吸了口，才一面吞雲吐霧一面道：「妳不覺得奇怪嗎？妳姊姊為什麼會無緣無故覺得妳在組織裡受委屈，想把妳帶出組織？而且沒有透過我的介紹，就進入了組織？她是怎麼進入組織的？」

雪莉啞然，她的額間冒出了冷汗，「這麼說起來……」

「而且，為什麼我當初堅持要對妳下達追殺令？為什麼對妳的態度忽然變得那麼絕情？」琴酒半瞇起眼，「我查了很久，還跟BOSS對峙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出真正的主謀。那傢伙就是害妳失去妳姐姐，還讓妳一年前陸續傳出許多不良風聲，導致妳叛逃後，組織裡沒有任何人願意幫妳的主謀。」

「你說……匹斯可？可是我只是聽過他的名字，跟他一點交集也沒有……」雪莉一臉茫然。

琴酒頷首，「那傢伙並不是針對妳。匹斯可利用自己從前和宮野夫妻的交情，和對妳們姊妹倆的少許瞭解，去接近妳的姐姐。他對宮野明美說妳在組織裡過得如何不好，其實很想離開組織之類的假消息，好把宮野明美捲進組織裡。然後就是煽動宮野明美反抗組織，試圖把妳帶離組織……」琴酒頓了頓，「當然，匹斯可沒有蠢到認為宮野明美會成功，她不過是個煙霧彈，同時也是挑撥妳和組織關係的最關鍵棋子。」

「那幾個月，匹斯可除了煽動宮野明美救妳以外，或許也勸她不要放棄赤井秀一也說不定……」琴酒皺起眉頭，口吻難得地不肯定：「畢竟要是宮野明美和FBI有瓜葛，又試圖將妳帶離組織投奔FBI，組織就說什麼都得處決掉宮野明美。」

「為什麼他要做這種事……」雪莉面色蒼白，顫顫地問。

「為了取代我的位置。」琴酒臉色一沉，繼續解說：「我不久前和BOSS小聊了下，才發覺匹斯可死前時常在BOSS面前挑撥離間。當初宮野明美的事件，他甚至汙衊我私底下和FBI有接觸，所以才放任宮野明美和赤井秀一來往。」

雪莉睜大雙眼，她將食指放在唇前，思考片刻，便冒著冷汗說：「……原來如此。因為組織的背叛者處決都歸你管，他抓住你的弱點，先招了一個你無法處決又反抗組織的人進來，再煽動你和叔叔的關係，這樣一來他就可以把你拉下來，從高階成員一躍而上，正式成為叔叔的心腹……」

「不過那傢伙失敗了。」琴酒冷哼了聲，「BOSS本來就把妳看得很重，匹斯可為了讓自己上位，冒著組織情報洩漏給FBI知道的風險，還讓妳這個核心人物對組織心灰意冷到想離開組織，真是蠢上天了。幾個月前，BOSS察覺自己被耍了之後，馬上就讓我處決掉匹斯可了。」

「大哥，所以當初你對雪莉下的追殺令，也是因為匹斯可嗎？」伏特加默默聽了許久，才忍不住詢問。

「嗯。那傢伙不單只是利用宮野明美，在宮野明美死後，他不斷派人去雪莉身邊亂晃，說些有的沒的，挑撥雪莉和組織的關係，同時也和我們的敵對勢力釋放消息，把雪莉是組織核心成員，也是我的弱點的情報賣了出去……匹斯可認為我一定會護著雪莉，如此一來他就能將我抹成不顧大局只顧女人的形象，將我扯下位。」琴酒的眼神狠戾，咬牙向雪莉解釋：「……所以我那段時間不得不對妳冷淡。要是那個消息傳出去後還被人證實我們關係確實很好，妳很可能會被組織的敵對勢力擄走。」

「……」

「我本來打算表面上待妳冷淡直到我查出誰在搞鬼，再好好跟妳解釋，不過中途又卡了個宮野明美的事……」琴酒吐出了一大口菸，「妳離開組織後，原本盯著妳的敵對勢力簡直是見獵心喜。好在妳不是以原本的模樣逃出組織，否則妳早就被綁了，甚至還可能被輾轉好幾手。」

雪莉緊抿著唇，身子微微發顫。

「所以為了讓那些敵對勢力認為妳沒有助益，反而只是個燙手山芋，我就頒布了妳的追殺令，還要求一定要親手殺了妳這個背叛者。要是有人藏匿妳，我就連那人一起殺。」琴酒冷冷地說。

「原來是這樣……」伏特加喃喃道：「因為匹斯可針對的是大哥，不是雪莉本人，所以大哥才利用追殺叛逃者的風聲，讓那些想抓住雪莉威脅大哥的人放棄雪莉。」

琴酒微嘆口氣，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吞雲吐霧。

雪莉消化著眾多資訊，思索許久，表情浮出了些許的困惑，「不對啊……既然你當時因為匹斯可的事，試圖和我劃清界線，我離開組織後，你又為什麼要服用冰雪女皇？那個時候匹斯可還活著不是嗎？你為什麼要演出失去理智的模樣，讓BOSS對你更失望？這不是你的作風。」

琴酒捏著菸頭的手一滯。

「……無論我怎麼撇清，匹斯可壓根不相信我對妳沒有任何感情，畢竟他盯著我們很久了。所以我就反過來，讓他認為我愛妳愛到失去理智，無法接受妳叛逃組織的事實，由愛生恨，想親自追殺妳。」琴酒淡淡地解釋。

聞言，雪莉的表情複雜了一瞬，「我看過你的血液樣本，你真的服用了冰雪女皇，明明……如果只是要演戲，根本不必實際服用的……你是確信自己根本不會中毒嗎？」

「嗯。」

「騙子。」雪莉垂眼輕聲說：「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我清楚得很。哪怕你的身體能產生出抗體，也不可避免一開始會被疾病或藥物的效果影響，只是最後你的身體總是能中和掉那些效果罷了。」

「……」琴酒語塞。

換句話說，這個男人想要的，單純是那個藥的效果。

儘管兩人都已心知肚明，琴酒也怎麼都說不出口。

他會服用冰雪女皇，是因為他的內心依然有脆弱之處。

他想回到過去。

他……想再次看到雪莉對他微笑……

──而非看到自己一槍槍將子彈射進雪莉的體內。

雪莉將身子前傾，靠向副駕駛座的車窗，在琴酒耳邊悄聲道：「你根本不用在我面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明明十年前，我早就看過你最難堪的模樣了。你的隱瞞只會讓我不斷誤會下去，誤以為你對我漸漸沒有心。」

琴酒的手微微一動，他拉低了帽沿，將頭轉向背離伏特加的另一側。他和身後的雪莉對上眼，察覺雪莉眼中的難受與期盼，琴酒微怔，以幾不可聞的音量說：「……對不起。」

他並非從未感到歉意。

只是認為自己說再多的道歉，也無法挽回。

哪怕有再多的理由，再多的無奈，傷害就是已經造成，所以……他壓根沒奢望過自己會被原諒。

雪莉就這樣逃離組織也不賴，過她想過的生活，再也不要回來。這樣一來，他就不需要面對他們之間的複雜糾葛，雪莉也能獲得新的人生了。

這樣就好。

原先他是這麼想的。

沒想到……

「你總算說了。」雪莉的唇邊浮出了淺淺的微笑，不再壓低音量，笑問：「吶，那個時候……你看到了嗎？」

「什麼？」琴酒問。

「我從杯戶飯店的頂樓天台掉下煙囪，身體縮小的瞬間。」

「……」

伏特加張著嘴望著琴酒，反射性地說：「哎？難怪當時大哥趴在煙囪旁看了好久才跳下去──」

「伏特加，閉嘴。」

「……是嗎。」雪莉輕笑出聲。發現琴酒一直以來都在放水，雪莉將身子退回後座坐穩，仰頭望著天花板，自嘲地說：「原來那時候就知道啦，真是沒有任何事情瞞得過你。」

琴酒沉默了下，才道：「如果妳是臥底，早就死了千百次了。」

「是呢，我完全不擅長變裝跟演戲呢。」雪莉長嘆口氣，疲倦地揉了揉太陽穴，抱怨道：「說起來……沒想到才剛回組織，就得知道這麼多令人厭煩的事。真相什麼的麻煩死了，真搞不懂那些偵探怎麼老是喜歡追查這些讓人煩躁的事。」

「後悔回來了？」琴酒問。

「還好，反正我早就習慣了。」雪莉側首凝視著不斷往後飛逝的夜景，輕笑道：「我啊……還是在夜裡更自在。」

「哦？」琴酒挑眉。

「每天太陽升起時，我總會擔憂自己的臉會不會被人認出來，從而讓身邊的人遭遇危險。」雪莉苦澀地笑著，語帶雙關地說：「只有在入夜，伸手不見五指時，我才能真正放鬆下來。」

琴酒的唇邊也泛起笑容，「早就跟妳說了，那裡的世界不適合妳。」

雪莉雙手環胸，莞爾道：「沒有體會過，怎麼可能知道適不適合自己呢？」

「哦？以前的妳只要發覺自己做了浪費時間的事，就會懊惱得不行。」琴酒笑。

雪莉本想辯解，但仔細想想，發現確實是這樣沒錯，隨後笑道：「因為……不是在浪費時間嘛。」

「怎麼說？」

「這段時間，我失去了很多、很多東西，不過……」

雪莉望著窗外燈光朦朧夢幻的夜景，儘管入夜後因光害而完全瞧不見夜晚的星空，但地面上的盞盞燈火，比微弱的星光更加閃耀奪目。

雪莉的雙眼十分深邃，又閃爍著點點光彩。

──就算入夜後，仰望既瞧不見星空，也望不見明月，因黑夜而感到害怕，也沒關係。

──只要跟人一起燃起燈火，一盞盞燈火聚在一起，同樣能感到溫暖與安寧。

雪莉露出平緩的笑容，輕聲說：

「我得到了更多。」

──《謊言的銀色子彈》8-《晨曦與入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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