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壯五

自從紡搬到他家暫住後，每當壯五回家從能夠眺望到公寓的位置就會下意識看自己住的那層、自己家的那塊玻璃窗。只要看見已經亮起的馨黃色燈光，就代表紡已經到家了，而壯五停完車後加快腳步，就算只是幾分鐘，他也想盡快回到有紡在的家。相反，如果看到玻璃還是漆黑一片，就會有點失望，想回家的心情也隨之減弱，不想做飯的時候就會先在附近的餐廳吃完再慢慢散步回去。不過有時如果能確定紡具體回家的時間，壯五就會很高興地先煮好兩人的晚餐，滿心期待地等待從門前走廊傳來屬於紡的腳步聲。

壯五今日完成電視台的工作之後還有雜誌採訪和時裝模特攝影，最後回家比紡還要遲很多。開著車又到了一如往常的地方，等綠燈時看向公寓大樓，已經有不少燈火點綴群青色的夜晚，不過只有那特定位置的光芒，如同海岸邊唯一的燈塔，指引著壯五的內心，嘴角不自覺地勾起愉快的微笑，藏都藏不住。

雖然不是戀人，卻與同居中的情侶無異。

之前壯五想都不敢想象的事居然發生在現實裡，每日自己的內心被非現實的太過不可思議的滿足感填滿的同時，也背負著如履薄冰害怕下一秒神明就會收回這一切的壓力。如果這次失敗，一定不會再有同樣機會。他必須要把目前所得到的全部真正地賭進去，每一步都小心謹慎。

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壯五從來都很願意進行不惜一切代價的賭博，正如二十歲那年離家出走一般。在音樂事業上收穫了部分成果的如今，他又要拿偶像前途作賭注。假如他和紡的事敗露被媒體發現，壯五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即使犧牲作為偶像的名聲給idolish7帶來負面影響也會獨自承擔後果。

如果僅僅因為“戀情”敗露就斷送偶像生涯令音樂事業受創，那他也不過是這種程度的偶像，這種程度的音樂人而已。即使藝人的前程遭受挫折，壯五也不是沒有第二手，利用這些年的收入同時做回老本行，在資產運用上他也有頗為豐厚的收入，因此他才能一下子爽快地買下目前在住的高級公寓。

一切都是逢坂壯五個人一廂情願的任性。

這個險沒有一毫是為了紡，而百分之一百是為了自己而冒的。

大概這就是戀愛吧。

壯五本身其實對人沒有多大興趣，也不怎麼享受社交，因此一直覺得與人打交道是件相當複雜的事。離家前的一切人際關係，都以在利益衡量為中心建立。最初成為idolish7的一員，想要和團員們搞好關係也單純因為是利益共同體，團員之間如果不和諧會直接影響到前途，是在後來日常相處下來，才真正建立起友情和信賴，變得比有血緣關係的親人還更像家人。

這樣的他，在交到珍貴的朋友及夥伴同時，第一次遇到讓自己移不開目光的異性。

作為經紀人的女孩是他們的工作伙伴、利益共同體，在事業上盡心盡力地支持他們的工作，私底下也是很值得交心的朋友同時是充滿魅力的一位女性。女孩比這個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更愛著idolish7，她是他們第一個支持者，即使以後fans人來人往，誰都不再關注他們的時候，只有她，一定會陪伴idolish7到最後一刻。

他就那麼簡單而理所當然地愛上了她。

小鳥遊紡就是他的獨一無二。

儘管外面人海茫茫，或許見到一個接一個大概還可以的異性，再抱著說不定能發展下去的態度，到感覺差不多時就固定關係也很常見。在人的一生中，能遇到一個真正傾心的對象，幾率其實微乎其微。

雖然在學生時代有過異性交往，卻不曾真正喜歡過任何人，曾經以為不會遇上自己主動喜歡的人，對人興趣缺缺的壯五，已經體會過勉強將就漫不經心的交往是多麼浪費時間又無趣。逢坂壯五其實意外是個非常浪漫主義的男人，他想要好好珍惜人生中對人第一次的心動。而且在紡身邊，他就發覺自己每一日都變得更加喜歡紡，即使是不被允許的戀情，不能告之的秘密。越是隱忍，便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就算毫無勝算，也心甘情願地不顧一切給自己爭取那或許不存在的機會。

儘管想要得到紡的愛，但渴望被愛的同時，也渴望能真正地傾心給予愛。

在逢坂壯五的心裡，紡是他願意傾盡所有去珍惜、去愛護、去支持的對象，只要能幫助紡達成她的願望，讓她露出心滿意足的幸福笑容，無論是什麼他都可以親手奉上。

這就是戀愛。

壯五打開家門時，被已經在玄關的紡撲了個滿懷。雖然有點沒反應過來，依然穩穩承受住了紡的重量，馬上伸手摟住她的背。

“歡迎回來。”紡並沒抬頭，默默靠在壯五懷裡。

“我回來了。”壯五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沒想過才剛進門，紡就會給這麼大的驚喜自己對著他撒嬌。只是這絕對不是個正常的情況，紡會做出這般需要他的舉動，一般是難過的時候。雖然有點對不起正在難受的紡，不過壯五因此心情高揚，他認識的那個什麼都獨自承擔，把所有消極情緒都藏在心底來撐起可靠經紀人模樣的女孩，居然也會有對人坦率地依賴的時候，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發生了什麼事嗎？”

壓抑著因優越感產生的喜悅，壯五擺出一副擔心的表情，用關懷的口吻問道，一邊扶著紡一同坐到沙發上。

紡拉開一點右邊衣領，露出玉肩上的紅印。

壯五馬上就意識到是自己做的好事，雖然很容易就能遮住，不過也因為不明顯而有可能不留意就被紡忽略。就跟雄性動物會在配偶身上留下氣味來驅趕其他虎視眈眈的同性一樣，這個吻痕其實是壯五故意留下，為的就是要是被其他男人看見識相就會自動退卻不糾纏紡，如果有看見還繼續騷擾紡的傢伙，壯五一定會察覺到紡態度的變化，就算紡不說，他也自有辦法引導紡說出來，再想辦法對付難纏的臭蟲。當然也做好被紡教訓的準備，然而無論紡怎麼的責備都只會很可愛就是。

“壮五さん去工作之後，我收拾好才離開。結果……在走廊遇到了九条さん……然後被九条さん看見了。”

偏偏在最不適當的時間，遇到了最不想見到的對象，還被發現了最不想被看見的東西。紡猜天肯定是察覺了這個紅印的真相，才會特意提醒自己的。

壯五看著憂心忡忡的紡，握起她的雙手，用真誠的態度向她道歉。他也知道畢竟是在工作場合，其實也不一定會想到是吻痕，被當成蚊蟲造成的可能性比較大。

偏偏是被那個人看到了。

“不是壮五さん的錯，我自己也沒發現。”

電視台走廊燈都是白色的，而休息室裡的燈色調相對偏黃，一時沒注意不出奇，紡只當是自己粗心大意。

她露出自嘲的哼笑，“發現的人是九条さん不知道算壞事還是好事呢。要是被其他人看到，真的會挺尷尬的。只有九条さん，以我們現在的關係，就算他知道了我是會在工作場所有不當行為的壞女孩，他也無法對我說什麼。”

“……”

“不知道他怎麼看我呢？”

“經紀人現在還是很在乎九条さん的想法嗎？”

“我……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就算分手了，也還是工作上的朋友，也是陸さん的哥哥，我必須要做一個能讓他放心將陸さん交給我的可靠經紀人，再怎麼說關係也不能搞得太僵。只是，現在的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真丟人，明明他已經振作起來很正常地面對我了。”

壯五的右手放開紡的手，轉移抱住紡的肩，讓她的頭靠到自己肩上。

“這不是經紀人的問題，你已經很拼命地調整狀態了，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責備你。經紀人對我們而言，一直都是最出色的經紀人，你的能力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謝謝你，壮五さん，都是壮五さん的功勞，我才能恢復得這麼快，快到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說實話，似乎我沒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在乎九条さん的想法了，無論他怎麼想我，我和他都已經結束了，他怎麼想我，一點都不重要了。”

“只不過，要徹底從喜歡九条さん的這份心情中抽離出來，好像還需要點時間。”

“不要太勉強自己了，要是又發燒昏倒就糟了。經紀人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有什麼不開心的隨時可以告訴我，想哭時也不要忍著。在這個家裡沒人需要逞強的小鳥遊紡。”

紡伸手摟住壯五的背，緊緊抱住他，身體依偎在他懷裡，閉上眼睛。

“謝謝你，壮五さん。壮五さん真的好溫柔，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我會被你慣壞，變得一無是處。”

壯五輕撫著紡的背安慰她，“怎麼會呢，紡さん永遠不會一無是處，我……我們大家都需要你。”

兩人再相擁片刻，紡覺得一日下來無論身心都很疲勞了，於是壯五就陪她先去休息。

臥室只有點著的有安神效果的香薰蠟燭在亮，壯五搬了張椅子到床邊，幫紡蓋好被子，然後伸手到被子裡握住紡的手坐下。

“覺得能睡著嗎？會不會太亮？”

“沒關係，不過明明很累，但好像還無法馬上睡著。”

“可能神經太緊張了吧。我這樣握住你的手，等你的身體習慣之後，就會自然放鬆了。”

“嗯。”紡默默看著壯五不說話。

被看的人忍不住輕笑，“紡さん這樣眼光光地看著我又怎麼睡得著呢。來，乖乖閉眼，是不是還要聽安眠曲？”

“安眠曲？”紡眼睛睜得比之前還大，顯得很期待，“我想聽壮五さん唱。”

仿佛挖了個坑自己掉了進去，其實壯五也不太記得安眠曲是怎樣的，以前叔叔似乎唱過。既然普通的安眠曲不會唱，只能開啟點歌服務。

“雖然壮五さん喜歡rock and roll類的，但壮五さん的聲線真的好適合抒情曲哦，優美又溫柔，就跟壮五さん本人一樣。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第一次聽MEZZO出道曲demo時被驚艷到的感動。”

“被紡さん當面稱讚真讓人很不好意思呢。”壯五想轉移視線掩飾害羞，又突然覺得這樣不禮貌就又馬上看回來。

“是真的嘛。嗯……那我想聽MEZZO的歌壯五さんsolo版，獨家壟斷。”紡調皮地笑起來。

“可以是可以，經紀人親手捧起來的藝人，當然要奉旨行事。不過你也要乖乖閉眼睡覺。”

紡聽了之後馬上躺好合上雙眼。

感受到紡的手恢復自然狀態，壯五開始輕唱起那些自己熟到不能更熟的歌。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原來作者就是櫻春樹，但對壯五而已，這些珍貴又扣人心弦的曲調，是他音樂生涯的起點。

再來就是後來填上的詞，那時MEZZO大多都是傷感而又有點苦澀卻很能觸動情感的戀曲。曾經的自己，都是靠揣摩這個詞，想象著詞中表達的心情試圖通過移情來演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再唱的時候，已經不需要想象，壯五真正的心情完全融入了歌詞中，仿佛詞中的第一人稱就是壯五自己一樣。被音樂監製誇獎歌聲一定能打動到聽眾的同時，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正在經歷歌詞中那般酸楚而又悲戚的戀愛。

可能現在正是自己唱得最投入的一次，因為歌詞所指代的那個她就在眼前。如同月光下綻放的白薔薇般楚楚可憐美艷動人，令人想伸出手又收回。

壯五凝視紡安心的睡顏小心翼翼地輕撫著她的臉頰，心想，天應該還不知道紡的“情人”是誰，不過，竟然那麼巧合是被他看見了。

而自己卻暗地有種報復的痛快感。

以前總是對紡那個不知名的神秘男友抱有敵意，甚至無數次設想過如果被他知道身份的話，到底要用怎樣的計策把他趕走，令他永遠在紡和自己面前消失。這種輸給無名情敵的不甘心與悔恨，伴隨著對紡持久的思念日漸強烈，如同漆黑深潭腐蝕著壯五的內心。然而壯五對這種感覺毫無愧疚心，不過就是跟思考如何打垮對手、殲滅敵人而已，這是作為逢坂家的繼承人的日常。即使離開家之後盡量想活得坦率，想成為和以前截然不同的自己，可果然一遇到瓶頸，就不知不覺自然地會回到從小被灌輸的思維模式。

只要紡開心，無論她和誰在一起都沒關係？

怎麼可能。即使催眠自己一千次、一萬次，這種想法都永遠不會變成逢坂壯五這個人真正的想法。

好想要。

那就搶過來。

怎麼搶？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無處找到突破點。

所以與不甘心同樣煩擾著壯五的是，劣等感。

但這一切在知道對方是那個九条天之後又都不同了。

畢竟，是頂級偶像九条天啊。

明明比自己年紀小，卻已經君臨目前的男性偶像界，比誰都更加嚴格要求自己，永遠只會給觀眾最高質量的演出，無論台上台下，都令人信服尊敬的男人。連自己都是他和TRIGGER的忠實觀眾，更別說從高中開始就已經喜歡【天くん】的紡呢。

無論紡再怎麼公私分明，在已經深深愛著作為偶像的天的基礎上，在私下又知道了天作為一個人的魅力後，兩種濃烈的好感在紡的內心不斷膨脹變質為愛戀，也再尋常不過了。

九条天這個對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打碎了壯五灰暗的想法，令壯五無話可說輸得心服口服。

可惜太遲了，紡因為天變得那麼脆弱無助，不能被其他人知道，連可以傾訴的對象都沒有，只能每日用強裝的笑容沒日沒夜地工作，然後在夜深人靜時偷偷地躲起來才能面對自己破碎的戀心，就那樣孤零零的，在黑暗冰冷的地方不停、不停、不停地哭泣。

原本是紡和天兩人共同懷抱的秘密，互相支撐著承擔苦戀的痛楚，而如今，天為了保持自己的完美形象，放開了紡的手。

多麼愚蠢的女孩，一開始就預料到可能會有這樣的結局，還是義無反顧地投到那個人的懷抱。

這正是紡深愛著天的證明，就算是現在，都還愛著他。在意他對自己的想法，遇見的時候會尷尬到想要逃走，那之後還會心神不寧到要影響工作的地步。

全都是壯五求而不得的，紡的愛。

很清楚地明白一切都是紡自己再三慎重思考過的才做的決定，無論當初成為天的戀人，還是最後選擇保護他的名譽而分手，完全都是紡的個人意志。

可是啊，就算再怎麼尊敬欣賞天，還是令壯五無法遏制地憤恨。

他日思夜想也無望的東西，就那樣被那個人棄如敝履。這其中或許有一萬個不捨得、一億個無可奈何，可壯五不管，他只看到了紡的心傷斷腸，甚至病倒昏迷。他想捧在手心中呵護愛惜的寶貝，輕易地就被傷害了。因此這一切都不可原諒。

要感謝天放棄了紡嗎，要感謝他給壯五製造了乘虛而入的最好機會嗎。

如果天還對紡有留戀，那被他發現紡這麼快就有了新的情人，就是對天最大的報復。

真是痛快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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