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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罂粟花】(7.2),2

[db:作者] 2025-07-19 08:06 5hhhhh 9110 ℃

  「邵大爷,您用不着这么过意不去,我和雪平最近都挺好,我俩……」话说到半道,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说走了嘴:偏偏顺着邵剑英的称呼方式给夏雪平的名字省略了一个姓,平常的儿子哪有这么暧昧地称呼自己妈妈的。

  只是,当我说出口的瞬间,我心里真没觉得多突兀。

  不过邵剑英好像对此并不太介意,甚至刚才提问我和夏雪平现下关系的时候都很轻描淡写,当然也可能是老谋深算:「我当然过意不去,我之前应该跟你说过,我一直把雪平当做女儿看待。我的妻子和一双儿女早早的因为意外都离世了,你们夏家,对我而言就是家人。当初夏先生嘱托过我们照顾好你舅舅和你妈妈,可雪原多年前死于非命,雪平直到今年你来咱市局之前还是一副颓废样子。我这个老头子空挂了」长辈「的头衔,实际上却并没帮上什么忙;人都有一死,早晚有一天,我会去另一个世界见夏先生,若是那时候他问起你妈妈来,我怕是真无面目。」

  「您这话言重了,邵老,夏雪平现在有我,我们都会很好的。」

  「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邵剑英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香烟,放在嘴边轻轻抽了一口,几乎都没吸进去多少烟雾,又把烟嘴拿了出来,「说起来,秋岩,你对于你的未来,有没有什么长久打算?」

  「长久打算?」他刚问我我和夏雪平现在相处得如何、我们俩都过得怎样,现在又问我长久打算,再琢磨一下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只道是他对我和夏雪平的关系多少已经猜得到一些,便顺着话题,自以为心照不宣地聊了下去,「我的长久打算,当然是好好照顾夏雪平,她干什么我就跟她干什么,我会在她身边策应她、保护她……」

  「我说的不是这个。儿子跟妈妈的关系好,这当然应该。」邵剑英微微有些板起脸来,转而问道,「你刚刚听我讲的,关于咱们市局过去的那些事情,心里就没什么想法么?」

  「嗯?唔……我是觉得,有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十分复杂,跟我设想的挺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昨天晚上还有人跟我说,局里水太深,我还没当做一回事;刚听您给我讲的这些,已经足够刷新我的三观的了。」

  「只有这些感想吗?没别的了?」香烟和坛香早就的双重烟雾后面,邵剑英的表情貌似流露出一股期待。

  「还……应该有什么啊?」面对邵剑英的发问,我不禁有点茫然,「着实不好意思,邵大爷,我这个人吧,悟性浅:我对您刚才讲的故事十分震惊,真的,但这里面好多事情在此时此刻我还有点没消化完……而且恕我直言,我觉得您是话里有话,邵老,您到底想问什么?」

  邵剑英捏着香烟,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是想问,你自己就没什么理想么?」

  「理想?您指哪方面?」

  「你现在二十岁刚出头,这是个容易躁动的年纪,尤其对于男孩子而言。躁动代表着不稳定,但同时也代表着激情和凌云壮志——『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我指的就是这方面,你对于自己的人生,有没有什么崇高的目标?」

  气氛一下子就由轻松变得深刻了起来……

  我父亲从小是自己摸爬滚打一点点活下来的,而在我儿时,我的外公和外婆便先后遇害,于是在我步入青春阶段的时候,我从没有经历过,家里隔代长辈跟我进行一些严肃的聊天、探讨一些长远的话题;因此,在这一刻,我的内心十分的紧张又不适,与此同时大脑里也一片空白,就好像自己被审讯一样、还不是因为所错了事情。

  「这么说呢……」

  「不用拘谨,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咯。」

  「扬名立万这种事,我不是没想过,呵呵——我也想过什么家国天下、当英雄之类的事情,但那都是小时候我看《三国演义》《杨家将》时候的事儿了,稍微大了一点,知道了咱们这是太平盛世、还是新时代,想建功立业靠的不是打仗,而是靠名声和社会阅历去参与选举,所以我也想过当政客。结果上了国小之后——我的天呐!那时候夏雪平不是刚打死曹龙么?本来家里我父亲、夏雪平,就不知道要跟班主任老师、跟训导处主任、跟校领导搞好关系,我还头铁去跟人竞选班长……结果可好,班长我必然是选不上的,一下子就得罪了班级里的小皇帝、小霸王们,又赶上夏雪平一夜之间成了」F市天字一号女恶警「,那时候全班的班干部都联合起来欺负我,邵大爷,您能想象得到么?我那时候还是个刚十岁左右的孩子!」

  邵剑英用嘴唇轻轻地抿了一口香烟,又轻轻地点了点头:「嗯,确实不容易。」

  我自嘲地笑了笑,也跟着吸了口烟,让这口柔滑的烟雾从口腔沁润到肺腔中,再从鼻腔喷出:「……后来再稍微长大一点,我就想啊,你说我连班级里这十几个班干部都搞不定,长大了我可能搞定那百十来号党内同志和党外成千上万的对手么?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对政治这东西不感兴趣了;恰巧那时候我对娱乐圈开始感兴趣了,恰巧在初中那个时候,从同班同学到老师,到我父亲都觉得,在学校文艺节上、元旦新年联欢会上还有在各种机会当中,我演个课本剧之类的都很合适,当个主持人也不错,所以我那时候有过考艺术院校准备以后当演员的想法。但是后来……我也不知道夏雪平跟您说没说过,我恨上她就是因为大概五六年前,她当着一帮认识她的警察面前狠狠扇了我一耳光。」

  「这件事她跟我说过,而且我还记得那天是五年前是7月15号。你打架是因为你的中考成绩一塌糊涂,然后你跟你的一帮小同学在一家酒馆不算酒馆、饭店也不算饭店的」室内大排档「买醉,听见邻桌有人拿雪平讲荤段子,你才跟人大打出手。」邵剑英看着我,「而且,恐怕你不知道的是,她扇了你耳光那天,找了我,找了徐远和苏媚珍,还有丘康健,当然还有那时候刚跟在她身边的艾立威喝了一整夜的酒,就在」敦盛「,一直喝到第二天早上5:18分,我记得清清楚楚。在夏先生去世之后,雪平酗酒我见过无数次,但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她一边喝一边哭,但是从喝起来之后开始便一个字也不说。咱们所有人,包括一直图谋害她的苏媚珍和艾立威,在那天,我知道都是真心的,对她既害怕又心疼。」

  「还有这事儿啊……」我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烟,却也没在烟灰缸里掐灭,只是任由它在食指和中指间燃着。

  我的脑海里也忍不住幻想着五年前的那个彻夜不眠的夜晚,在「敦盛」居酒屋里,一群人看着一个肝肠寸断又后悔莫及、哭成泪人的女醉鬼面面相觑。若是我能回到那天,我一定会忍着脸上的痛和心中那点不值钱的愤怒和委屈,跑到那个叫「敦盛」的居酒屋,直接闯入,然后从这个女醉鬼的背后抱住她,抢下她手中的酒杯,擦干她脸上的泪。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以后再慢慢胡思乱想也不迟。」邵剑英嘴角上扬着,眼睛里却没了耐心地看着我,「秋岩,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哦,对,呵呵,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吧,总之那时候我在心里就跟夏雪平杠上了,但我那时候还好高骛远,我寻思着警察这职业,不就是开枪立正么,就这点事谁能干不好?于是我连我爸我妹都没告诉,我被她扇巴掌的第二天就坐着长途客车到了K市,然后就报了警专的名——我觉得我肯定能像网络小说里写的那样,对吧,来之后就是警界新星、天才神探、都市刑警之王!我觉得我早晚有一天我能把夏雪平给比下去!呼……再然后就到了现在。」

  「这不是也挺好的么?」

  「呵呵,只是经历了这个」桴鼓鸣「这一系列案子,然后又遭遇到了那么一大堆人,最后又被艾立威挟持、夏雪平又亲自在枪口下把我救下来……啧!唉——」我不由自主地感慨地咂了咂嘴,「我才发现警察真没我想的那么好当!我走了狗屎运了,在警校拿了个好成绩,又能让两大情报机关垂青我,我又来了咱们市局,但我发现,别说比得过夏雪平了——我觉得我一辈子都可能比不过她了,我觉得我想做好一个最普通的刑警,都是一件天大的难事。所以我现在的理想就是,我尽量多改改自己身上的臭毛病,然后少让夏雪平受点伤,我就知足了。」

  「就只是这样么?」邵剑英微微闭上眼,轻叹了一声,又睁开眼看着我。

  「嗯。这是我心里面的实话,邵大爷。」

  邵剑英看着我,沉吟片刻,才继续说道:「知道你是巨蟹座,巨蟹座的男生有优柔寡断的一面,当然也很顾家、孝顺,」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看我,「而且还恋母——当然,这是星座书上说的。你是个温柔的孩子,你能这样想,也不错。可我还是想问你,秋岩,你听了我刚刚讲的那些故事,而且,你自己也在这三四个月里经历了这么些事情,你难道就再没别的想法了么?」

  「不……邵大爷,」我一头雾水地看着邵剑英,「我还应该有啥想法啊?」

  「你难道就不想——」邵剑英又神秘地停顿了片刻,「用你的双手、你的头脑,以及你手里的枪,去改变这一切么?」

  「改变……这一切?」

  「没错。」邵剑英恳切又坚定地点了点头,「你不觉得,至少在你身上,从九月初经历过的有些事,偏离了本来的轨迹?不说别的,雪平才是调查」桴鼓鸣「这个案子的真正负责人,但是到现在,雪平因为这么个大案子成为英雄了么?或许她在你心里早已是个巾帼英雄,但是,不被官方承认的英雄,从来都算不上英雄。而且,你在办案的时候,没觉得屡屡受到掣肘么?——比如,你和雪平曾经都想搞清楚」生死果「这种东西的来龙去脉,结果这东西到现在跟蒸发了似的,在该留下记录的地方却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你不觉得是有人在故意搞鬼么?另外最简单的,你第一次参与抓捕的那个周正续,在他自己服毒自杀了以后,马上有人下达指令处罚了你、徐远、沈量才和雪平,但是这里头也就是雪平的处罚最为实质性也最严重,你不觉得这里头有问题么?」

  邵剑英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只手伸进我的胸膛,紧紧拧住了我的心脏:夏雪平不被省厅承认,还有最开始周正续的事情,经过这么长时间我早就能猜到它们绝对跟胡敬鲂那个老嘎巴死的不无关联,唯独「生死果」这个突然蒸发了的调查有问题——曾经我还完全以为那只是苏媚珍搞的鬼,当然在我心里也一直留了个扣子:苏媚珍她必然不会是一个人在战斗,除了她跟艾立威、刘红莺达成过合作,但肯定还有幕后老板在帮着她。

  那么这个幕后老板,会是胡敬鲂?

  ……很有可能啊!毕竟,苏媚珍和胡敬鲂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夏雪平消失。

  「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随意瞎猜都是没意义的。」

  夏雪平的这句话,突然又在我的脑海中回响。对啊,我在这把逻辑安排得明明白白,但其实我并没有一个有力证据证明胡敬鲂就是邵剑英说的这些细致事情主谋。

  「邵大爷,您的意思是……」

  「秋岩,我没什么意思,而且其实我什么都没有说。老头子我只是随便聊聊天而已,当然作为长辈,想给你提个醒——」邵剑英却如此说道,「孩子,爱玩是每个人的天性,得过且过也是,但是对于有的事情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你刚才说过你要保护雪平的,那么假如在你面前,有一个机会,可以一把抹除在雪平身边将会出现的所有危机,你会不会争取一下呢?你现在还不成熟,好好考虑考虑这些事情吧。」

  ——邵剑英这么说,是在故意引导我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吗?

  我咬了咬牙,决定反过来试探一下这个老头:

  「邵大爷您这样说,您是有这样可以帮助我,一把抹除夏雪平身边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的机会吗?」

  邵剑英看着我笑了笑,但却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我这有两句话:第一句叫,」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第二句,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任何人只要想做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能做成。只是我现在,还没觉得你能达到这两句话所说的境界。等你想好了再说吧。」

  「可就算我想好了又能怎样?面对那些所谓的」危机「,我还不是需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停顿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一脸严肃但眼角却带着些许笑意的邵剑英,「还是说,您有什么法子,或者,您……背后有什么力量?」

  「哈哈,年轻人就喜欢异想天开,但你还是没体会我说的那十六个字的意思。办法很多,力量,当然就是靠自己。孩子,别心急,还是那句话:等你想好了,再说吧。」

  他的态度极其和蔼诚恳,但他的回答可以说相当敷衍了,明明就是在跟我打太极。可我也不傻,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在有意引导着我的思路,即便我不知道他的真实用意是什么。

  外公啊外公,您的这位老下属,不简单啊。

  「行了,聊点别的,」聊到这,邵剑英生生把话题转了个弯,「看你和你们一组最近一直很忙,挺累吧?」

  他不想聊刚才那段,我也就顺着另起一页跟他往下说了:「累是累,但是挺踏实的。呵呵,夏雪平一直还都在鼓励我、鞭策我呢,只要抱着」不想给她这个冷血孤狼丢脸「的信念,我就不觉得累。」

  邵剑英看着我笑了笑,力道轻柔地抽着烟:「嗯,那雪平那边怎样?也很忙吧?」

  「是,挺忙的。只不过今天她好像身体不舒服,跟国情部那边请了一天假,估计今天还能休息休息。刚放假回来,工作强度就这么大,真有点吃不消。」

  「她哪里不舒服?你带她去医院了么?」

  「哦,刚打了电话,她肚子不舒服。我这也抽不开身,本来想赶过去看看的,她跟我说不用。但我估计她现在应该好一些了。」我说完之后下意识地咬了咬牙。

  「哈哈,雪平这孩子啊,打小就要强。」邵剑英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德达的案子,他们国情部那边查的如何了?查出什么了吗?」

  「据我所知,她们情报局那边还是一头雾水。」我摇了摇头,「我发现这也真是有意思,国情部是搞潜伏和信息调查工作的,安保局主要是反恐反间谍的,结果全都上咱们市局来跟咱们抢案子!境外间谍和搞各种独立那帮人都死绝了怎的?」

  邵剑英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三秒之后又看向了我的嘴角:「将近三十人被意外杀害这不假,但是被害的都是退休的老警察,而且当年,他们这群人每一个都跟你外公有那么点关系,要么是合作过、要么是一起工作过,国情部那边真的可能什么都查不到么?」

  「她确实没告诉我什么,不过我看她烦恼的样子,他们似乎也确实什么都没查到。邵大爷,您这么问……」

  我心里赫然对于邵剑英急转弯的语气有点不大舒服,而正盯着我嘴角看的邵剑英猛吸了口香烟,又把目光移回到了我的眼睛处:「嗯,倒也是,她现在转职到了国情部……雪平这闺女,心眼就是太实惠,她必然会老老实实遵循情报局的纪律,有事不跟你说,啧,也很正常。」

  「邵老,您这是话里有话?」我试探地对邵剑英问道,「您今天跟我聊天,已经差不多三次这样说话了,我说您是不是真的知道一些什么?」

  邵剑英抬起头,沉默着看了我五秒,然后轻轻吸了口香烟:「你这孩子果然有当探员和情报干部的天赋——你喜欢怀疑一切。德达是跟我并肩战斗了一辈子的兄弟、是战友,我完全没有想到他折腾了一辈子,最后的结局竟然会是这样。他跟我一样,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作为兄弟,我当然对他的遇害也很关注。」

  看着邵剑英这张严肃的脸,或许他对我的冒失生气了,我只好连忙满带歉意地笑道:「不是……我也没别的意思,大爷,我就也是好奇。您要是知道点什么,不是更好么?这样的话,您,加上夏雪平,加上国情部那帮蓝西装,实在不行再加上我们重案一组,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合作的话,案子不就早破了么,这样也能早日告慰老佟大爷的在天之灵不是?」

  「嗯,你说的有道理。」邵剑英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很正经地看着我,「唉,我也很想尽快让这个案子破了。这样,秋岩,雪平最近忙,估计是没什么时间跟我见面,如果她那边有什么关于德达这案子的新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帮忙。哦,当然,你也可以让雪平在关键时刻直接找我……还是这样吧,雪平现在不是跟你一起回了你父亲的房子住了么,我找一天晚上过了晚饭点儿,我去你们家坐坐,欢迎我么?」

  「哟,那敢情好啊!当然欢迎!」我掐灭了烟头,又搔了搔后脑勺,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介意,别这老头一来家里,发现了我和夏雪平之间那点事情的蛛丝马迹,即便他真可能察觉出了什么;再者,眼见邵剑英年纪这么大了,让他一个老人家主动折腾,我的心里也确实有点过意不去:「但是这大冷天、冰天雪地的,您来上我们家多不合适?何况您不是还感冒了么?您若是再着了凉,我和夏雪平心里,必然都会过意不去。您是长辈,让您移驾多不合适?」

  「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正因为我身为长辈,关心你和你妈妈才更是我应该做的。」

  「要么您看这样,等有工夫了,我和夏雪平去您府上拜访您,怎么样?」

  「嗯,这样也好。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情……过了元旦,夏先生的祭日就快到了,我很想为你和雪平做点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事的话,一定找我,别嫌我这个总务处势单力薄,也别嫌我这个老头子年纪大了不中用。」

  「您别这么说,徐局长和沈副局长不在的时候,局里的大事小事都要您来关照,您还宝刀未老呢!」我笑着对邵剑英说道。

  话说到这时候,花房茶室的门口突然被敲了三下:「」堂君「,在么?」

  「堂君」?好古老的词,我记得我在古典白话小说上见到过这个词,普遍是宋明两朝的普通官员对上司的尊称,而且还得是地方总督或者大理寺、枢密院这类高阶上司的尊称。总务处的人居然用这么郑重的头衔来称呼邵剑英,这班人可真讲究。不过我也并没觉得多稀奇古怪或者胡闹过分,在我第二年上警专的时候,我就听说省厅里还有不少人,管聂仕明和胡敬鲂叫「主公」、「主子爷」的。

  「进来吧。」邵剑英好像在我面前对于这个私下的尊称也不避讳,直接叫来人进门,并朝着用玻璃和夹层木隔开的门厅看了一眼。可当门一打开,邵剑英的脸上稍稍变了些颜色,又马上收了回去:「我还以为你一个人来的呢!」

  「嗯?我们三个一起来的,没办法了」堂君「!事出紧急……哟,原来秋岩也在啊!」结果来人领头的,见了我之后倒是惊讶得很。

  这人名叫卢彦,38岁,算是总务处里的响当当的老大哥,平时局里年轻员警们,无论哪个部门的,都叫他「卢副处长」;后面跟着他的那位35岁的齐肩短发大姐姐叫傅伊玫,在总务处几乎算是邵剑英的贴身秘书,她跟邵剑英之间也以「干爹」——「干女儿」相称,估计是因为这层关系,她跟夏雪平的关系虽然没有夏雪平跟丘康健、苏媚珍那么亲密,但也比一般的同事更为不错;最后一个进来的则是李孟强,总务处的「最佳相声演员」。前一个月的时候,风纪处和总务处在午饭晚饭的时候总愿意在一起拼桌吃饭,一来二去的相互之间便打成了一片,靠的就是「总务处李哥」的插科打诨。不过今天他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似乎有点不大好。

  「卢大哥!」我对着卢彦点了点头,又分别跟傅伊玫和李孟强打了招呼。

  「来咱们处长这儿喝茶?」卢彦笑眯眯地说道,「咱们处长的茶可都是好茶!我在处座身边十几年了,他可都没请我喝过一次茶呢!」

  「瞧你,还挑上上峰的理了?我明天就请你行不行?」邵剑英看着卢彦,微笑得似乎有点冷。

  「嘿嘿嘿!处座,我就是跟您开个玩笑!」卢彦笑道。

  我跟着陪笑后连忙解释:「今天我其实还得感谢我大爷邵老,他正好遇上了我跟风纪处新来的一帮碎催的吵架,他给劝开了,我估计搞不好我又得跟人动手了,哈哈。邵老是让我来这里冷静冷静、祛祛火的。」

  「『风纪处新来的一帮碎催』?你说方岳他们?」卢彦笑着看了看我,眼睛却不停往邵剑英那儿瞟。

  「嗯,就是他。」

  「小方跑到重案一组,非得搞他那个什么『绩效审查考核制度』,还跟秋岩说了一大堆特别难听的话。骂街都骂到雪平和夏先生头上了。」邵剑英喝了一口水,低着头说道。

  「我操!没看出来,这小子还这样?」站得老远李孟强听了,突然不淡定了。

  「骂到夏老局长的头上,这个可真不能忍!方岳这孩子吃错药了,找收拾吗?」卢彦也像是被人踩了脚趾头一般生气。

  「秋岩,方岳他们不知道你是前任处长?」傅伊玫一听,本来笑着的脸上突然板了起来。

  「姐,是前任『代理』处长。人家没拿我当回事儿呗。」我半开玩笑半带着怨气地说道。

  「『代理』处长怎么了?别拿豆包不当干粮!秋岩,这事儿包我身上,等下一顿吃饭拼桌的时候我让李晓妍和老丁头好好收拾收拾他,他们俩不收拾我替你收拾!这个方岳可以啊!在我面前天天屁颠屁颠地,装得一副老实弟弟的人设,转脸就欺负人?」

  「算了吧!嗨……看在小妍姐他们的面子上,我已经不准备继续跟这个姓方的计较了;另外我估摸着这个方同学因为跟我警校同届,看我走了狗屎运来了市局,心里必然不痛快,怕是老早想找机会在我面前嘚瑟嘚瑟、找补一下自己面子呗。『考学帮』跟『警专帮』之间不就这么回事么?」

  「唉,对了,秋岩,最近夏组长忙活啥呢?」卢彦对我问道。

  「呵呵,卢大哥,这个事情我也不知道啊,」——怎么总务处的人对夏雪平现在干什么都这么感兴趣呢?我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邵剑英,转头笑着跟卢彦说道:「国情部他们保密级别高,夏雪平跟我也不说。」

  「哦,对,你看我忘了这事。我就是有点好奇外加心疼,午饭之前的时候我去市立医院办点事情,好像在电梯看见她了;然后刚才我又从市政厅治安公署那边回来,在夏老局长原来宅子那边又看见她了。」

  「哦,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上午去医院看看,下午好像是回我外公家拿点什么东西去。」我回答道。

  说完,我又忍不住侧过脸,只见本来要喝第二口水的邵剑英,突然把杯子在自己面前停住了,似乎一瞬间陷入了思考。

  「哦,这么回事。嗨,雪平也真是够拼的,这大冬天的。一个女人就这么满F城折腾?明明上午刚去了医院,下午又得忙活,站在冷风里那脑门上的汗珠马上化成气儿,咱都是当警察的,这里面有多辛苦咱们都懂,完了咱们又都自诩是老局长的门生弟子,看见你妈妈这样,谁能不心疼啊?」卢彦听了我的话,点了点头,但他接下来的话让我的心肌不由得一紧:「不过也好,有那个情报局的周处长在身边陪着,也算是个照应。」

  「周……周处长?卢大哥,你说的可是周荻?」我在这一刹那,上下牙齿都在不住地打架。

  「对,就他啊。」

  「你……啥时候看见他跟夏雪平在一起的?」我又问道。

  「就刚才在你外公家附近的时候。」卢彦说道,「我看雪平倒还淡定,周荻手里却拎了一把西格P320,看着怪吓人的。但你别说哦,那小黑瘦子平时在人面前那叫一个嘚瑟,在夏雪平身边倒也看着殷勤……」

  「那,你在市立医院没见着周荻吗?」

  「啊?那没有,在医院里我就看见雪平一个人来着……」

  这下我总算是放下一些心来。刚一听卢彦说周荻和夏雪平在一起,我冷不丁还以为是周荻陪着夏雪平去了医院——我应该相信不是这样的!俩人一起去了老宅倒还好,因为我其实真的害怕,夏雪平若自己一个进了老宅,那里面万一真有什么危险该怎么办;周荻这个人让我嘴里挺酸,但他毕竟跟夏雪平现在是同事,有他陪着犯险倒也是一个照应。

  「聒噪!你们找到我这儿来,到底有什么要紧事么?」邵剑英似乎稍稍有点不耐烦地开了口。

  「哦,对!『堂……处座』,CBD那边有人在搞游行示威,有民众还声称要砸了财联中心大厦、GM证券、以及盛通和高旗,生怕演变成暴乱。周围三家分局的都刚刚打电话过来,请求咱们市局支援。」傅伊玫这才迫切地对邵剑英报告道。

  「游行示威?」我看了看傅伊玫,又看了看邵剑英。

  「最近全市示威的不都是集中在各大肉制品厂和食品集团的么,怎么跑到CBD去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示威集会,邵剑英也十分迷糊。

  李孟强叹了口气:「一看处长您跟秋岩就不炒股。」

  「A股、沪指和恒指,就在刚才半个小时之内,统统发生了崩盘,沪指跌破3500,跌幅3……5%,但是现在还在跌……甚至还影响到了美股。」卢彦回答道。

  接着傅伊玫便用自己的手机打开了某网站的一个新闻视频,拿到了邵剑英面前:整个事情追根溯源,是从昨天中午十二点整开始的,就在影帝郑耀祖从过街天桥上纵身一跃的一刹那,沪港与南港股市行情突然大跳水,根据观察:平常一些对股市影响较大的普通产业、电子信息板块和金融行业的投资股票、混合基金,还有农产品、矿产期货的价格其实还都很稳定,但一些生物科技、制药集团和食品品牌名下的所有金融证券产品,尤其是那些带有海外合资或投资背景的企业,所有相关价格在半个小时之内几乎绿到发霉——而昨日这个时间,首都时间下午2:08,根据一些经济学家的复盘,他们发现最初股价开始跳崖式下跌的,便是坐落在东北Y省F市的「香肴肉食」,其次便是名满全国的「惠利是食品工业」;对于亚洲股市骤跌,对大家而言可以说是司空见惯,所以谁当时都没在意;可在昨天半夜,也就是我和白浩远、许常诺前去营救康维麟医生的时候,北美那边的股市居然也开始受到了波及,用CNN一个评论员的话说,「就像是有人在整个金融市场撒了一泡尿一般」在全世界金融市场,掀开了一条反应链,先由那些与国内合作开发产品、合资和投资的企业开始发病,并且,受灾严重的大部分是那些参与生产研发「人造肉」的著名老牌饮食企业,旋即,北美将近1/7的轻工企业都跟着遭了殃——从我国金融市场发生剧变,然后立刻波及到美国金融市场,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于是华尔街和美联储开始不淡定,在昨天半夜一点钟,四位华尔街资深金融专家在社交媒体上指责我国,美联储也随后召开了新闻发布会,直接点名道姓控诉执政党企图利用对股市的操盘进行来年的大选操作,并对世界经济产生了「毒害」:「This is economic——terrorism(这是经济恐怖主义)!」

  但执政党政府并没急着进行舆论反击,而是通过照会相关国际组织进行了调查申请,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亚洲投资委员会马上进行了详细数据收集、监控和调查。调查过程一直持续到国内首都时间中午11点整。而经过调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基本判定,本次事件没有相关政府或财团的干涉操盘,而是亚洲股民的「集体性自主行为」——毕竟,肉眼可见,沪港和南港股市的崩盘要比美股更加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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