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因雷拉倏地睜開眼，昏暗的睡房，月光悄悄地從窗簾滲透入戶，吸入的空氣傳來寒意陣陣。

　　他有些困惑。

　　隆冬時節，今年更是睽違多年的暴雪，前幾天出門去上班還得先花點時間把擋住去路的積雪鏟光。

　　明明是如此不然就會被困死在家裡的酷寒日子，他卻渾身熱汗的驚醒。

　　他天生體寒，手腳容易冰冷，冬天必定要抱著塞著暖寶寶的玩偶或枕頭入眠，這源於他幼年時被手足嬌慣疼愛，養成了個很差的入睡習慣，他得抱著東西才能睡著。長大後因為經歷許多，這個習慣他硬生生改正——於是，當愛因雷拉終於適應幽暗視覺，發現自己被一個溫軟，散發著甜美氣息的人懷抱著入睡，艾因雷拉發誓，他真的沒有襲擊自己的親姐姐。

　　不知從哪裡打了鑰匙，潛入他居處抱著他躺在床上一同入睡的雷爾哈爾尼閉眼正對著他。

　　在發現狀況重演，在破口大罵的怒火先發散前，艾因雷拉首先被從雷爾哈爾尼軀體傳來的美妙氣味弄得渾身顫抖。

　　實在是太癢了。就連靠著呼息的聲音都讓他忍受不住。

　　這就是為什麼他寧願自己搬出來，獨居在學院附近的教師宿舍，也不想從維希特公館通勤來上班的原因——他青春期煩惱仍未在他成長為大人後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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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因雷拉的拼音顛倒過來就是雷爾哈爾尼的拼音。

　　據說是這樣的，實際上他並不知道真假。

　　假若是真的，那麼他的父母是對他有期望嗎？還是別的？這問題實在不好回答，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曉得，有著男性化名字的姐姐是個完美無瑕的女性，簡直找不到相比擬的了。

　　不僅個子高挑，身材勻稱，性格也溫和有禮的挑不出毛病，總是一副游刃有餘的完成著被賦予的重責，同時，還擁有無限容量的魔力與強大的控制能力，近乎完美的存在。

　　相較之下，自己不僅沒有魔力，還時不時在外跟同齡者鬧事打架，惹得母親常常哭泣，父親則怒不可遏地痛罵，他的所作所為，簡直敗壞維希特家族門風。

　　魔力缺損的孩子在文化中是很容易受到排擠的存在。他自己也討厭自己，可聽見那些孩子們嘲笑他沒有魔力時，又忍不住憤怒，只想拳頭洩憤。

　　大概那樣的個性吧，八歲時與姐姐發生嚴重衝突，那以後他們在同一屋簷下近乎陌生人，有幾次他站在雷爾哈爾尼的房門外，雙手手指纏繞扭曲，心臟砰咚砰咚的狂跳，話到嘴邊又被吞了回去。

　　最終他都沖不過關卡，狼狽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啪的倒在床上。

　　他很想道歉的，八歲的自己太過受寵以至於任性的看不見其他，以自己為中心的指責別人，忽略感情是雙方互相而來的交流。

　　單方面賦予與單方面接受都是錯的。

　　他們理應平等對待才是。

***

　　艾因雷拉整夜在緊張與睡眠之間反覆，當星辰終於墜落，晨曦悄悄浮現的片刻，他又甦醒過來，並注意到雷爾哈爾尼抱他死緊，從緊貼處傳來不止雷爾哈爾尼的體溫，還有如晨露花般的香氣，花香混合著他使用的沐浴乳香味纏繞住他。

　　實在睡不下去，愛因雷拉思即眼前閉著雙目睡著的人。

　　他與她是血脈相連，然而無須任何名詞去定義，她就是她，他就是他，她是艾因雷拉特別重要的人，愛因雷拉是她不可替代的唯一人。

　　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認真的看著她的容貌。

　　與自己相似的臉龐，明明三十四歲，依然年輕的彷若少女般陀紅的兩頰，平常嚴謹束著端莊髮型的長髮批垂，純潔的白色髮絲和他染紅了的短髮交錯在一塊，好像理所當然似的，但此前，並不是理所當然的。

　　雷爾哈爾尼的瀏海遮蔽下的額頭上有一道淺色的線形傷疤，傷疤不僅在額頭，還延伸到她白皙的背部。

　　如果仔細注意，更會發現她經常戴著手套的手背也有一道同樣來自額頭背部的線形疤痕。

　　八歲時他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尤其是對女性而言，他所犯的錯誤相當的毀了一生幸福。

　　他對那個錯誤起初惱怒推卸，導致事件後十年，儘管他們同住一個屋簷下，卻彼此過著陌生人一般的生活。

　　十八歲時，他意識到了不能意識的事情，不顧母親與父親反對，執意進入全宿制的奧斯卡學院就讀，自然是在那裡可以精進魔道具的研究，同時，也是繼續逃避。

　　是的，逃避，他始終從這裡逃避到那裡，再從那裡逃避到這裡，循環的如此可笑。

　　他外表高傲自負，實則懦弱無比，始終不願去面對他親手造成的問題，他就是個孩子，思維也像個孩子鴕鳥心態，他怕，怕惡夢成真。

　　把問題擱置二十年的結果是那個問題大到僅憑他一人無法解決，惡夢真的成真，所幸友人學生與恩師共同協作下，總算是顛禍為福。

　　當她在風暴的核心裡如睡美人故事那樣醒來時，艾因雷拉哭得無法自制。

　　最糟糕的情況之下，他會永遠地失去懷裡重要且珍貴、在他心中始終佔有特別位置的人。

　　那時，她輕輕抹去他的眼淚，張口無聲的安慰。

　　『不要哭，對不起呢，不要哭，沒事的，我愛你。』

　　八歲那時她也是這麼說，二十年後在星星散落的惡夢終點醒來，她也是如此輕輕微笑地無聲開闔。

　　『別哭，我愛你，別哭。沒事的，我沒事的啊，你什麼錯都沒有，所以別哭啊，笑一笑吧，嗯？』

　　他哭著笑了起來，於此同時，他懷裡的人也在他面前展現了至今未曾有過，十分溫柔美麗、如同星辰閃爍的笑容。

　　結束了長達二十年的陌生人態度，其結果是，從他出生便嬌慣著他的人對他更加肆無忌憚。

　　跨越星辰之夜，艾因雷拉睽違十年又回到維希特公館住。

　　畢竟他居所全毀，總不能去研究塔鍋居吧？

　　然而提出這種要求實在厚顏無恥，自己十八歲時候的態度，就像是中二病發作離家出走的孩子。

　　雷爾哈爾尼卻是先笑笑地問他要不要回來一塊生活？他感激著自己血緣姐姐提出台階，因此自然順著話應和接下。

　　原以為會碰上父母，熟料，父母早在幾年前便到別處過著養老生活，不問世事。

　　維希特公館則全權移交給雷爾哈爾尼打理，愛因雷拉注意到他的房間一直都保持著整潔，恐怕她經常打掃吧。

　　然住沒幾天，艾因雷拉就又逃跑似的透過恩師與願意增加工作的承諾，在一片血海競爭中爭奪到數量稀少的教師宿舍，還是個單身宿舍，獨棟三層樓，家庭設備一應俱全。

　　逃跑的原因實在尷尬，他早深知雷爾哈爾尼待他真誠，跨越二十年的隔閡，那鼓天真的態度依舊未變，還加深了——她幾乎沒有將他當作男性對待。

　　小時候還沒有關係，姐弟感情好不是很溫馨嗎？

　　但兩個成年人還一起躺在床上睡覺的話，不止他，旁人看上去畫面恐怕也相當難以言喻。

　　何況後來友人恩師見到他都打趣當時的他對她說的話，贈送出禮物的畫面簡直像是一生一世的告白場景，這更讓他無所適從。

　　要知道他外表不可一世，內裡慫包，於是他再度逃跑。

　　況且，不僅僅是一起睡覺那麼簡單。

　　雷爾哈爾尼睡覺總是穿著寬鬆的睡衣，不知怎地，或許是在自宅嗎？雷爾哈爾尼洗澡完之後，便不太愛穿內衣，同住那幾天還會隨便拿件他的襯衫就穿了上床睡覺——還是他的床。

　　明明沒有那種意思，艾因雷拉曉得，刻在靈魂意義的了解長他六歲，至今仍然會抱著玩偶入眠，總是向他露出清純少女微笑的姐姐是打從心底喜歡他，以致沒有將他視作異性看待。

　　但好歹，他大叫，意識一下他們男女有別啊！

　　畢竟，他終究是個男人。如果每個早上醒來都被自己在意的女性抱在懷裡，還是抱在柔軟的胸脯的話，他不覺得有誰能夠把持住。

　　八歲的錯他不想再犯，她是自己很特別的人，不能傷害。

　　是故，他再次逃跑——名義上休假兩年工作積累太多，況且維希特公館距離學院實在遠，考量上班距離，教師宿舍是最好的選擇。

　　曉得他又要搬出去住時，她似乎有些寂寞，依然鬱鬱的笑著接受他的說詞。

　　見她態度，艾因雷拉鬆了口氣，又說：

　　『別那樣表情嘛，我會定時回來見妳的。』

　　——回憶至此，艾因雷拉從未料想會變成這樣，作為維希特當主的雷爾哈爾尼，竟會趁人不備時侵入住所，並死死抱著人入睡。

　　太熱了，溫度太高，被抱著的關係，他渾身都是汗。

　　雷爾哈爾尼睡沉，靠著的胸脯微微起伏，情緒顯得十分安心。

　　艾因雷拉閉了閉眼，他再度發誓，他真的再度、嚴正地發誓，與其說他襲擊親姐姐，不如說是雷爾哈爾尼襲擊他這個弟弟還比較正確！

　　這才不過幾天，她就又上門，抱著他如幼年相偎深眠。

　　此刻，要是任何一個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闖入他寢居，見到眼前的情況，恐怕他百口莫辯，社會性死亡。

　　為什麼雷爾哈爾尼還不醒呢。　

　　他有些絕望地眨眨眼，環繞周身的花香依然使人沈醉，思考太多，他也再度有了些睡意。

　　「算了」他呵欠連連「反正今天休假，繼續睡吧。」

　　「晚安。」

　　我特別、重要的人。

　　醒來能見到妳的笑容嗎？希望能。

　　那樣，我會很開心很開心的，一如小時候，妳叫醒我後，見到妳給予我微笑時，那般的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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