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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六兄妹x炭】灭绝美学,1

[db:作者] 2025-07-19 08:09 5hhhhh 5740 ℃

  

  她和哥哥第一次遇见那个人是在一个周四的下午,当时他们正在举办只属于他们的每周例行特别节目:把路过的人堵进阴暗小巷子里勒索。

  兄妹俩把这个节目叫做捡骨头。因为他们不挑对象,不管软骨头硬骨头和骨头上肉多肉少,只要剐得动就全都剐,咬得动就全都咬。但他们拿够一星期的伙食费就会停,是经验丰富、见好就收的好鬣狗。

  他们时常会转移阵地,而那一天选的地区可能正好重叠于那个人出门买菜的范围。选阵地这种琐碎的小事一般由她哥来打算,其中大概有一些难以言明的生存智慧在,她可爱的小脑瓜并不能全懂。她只知道那一天他们栽了个跟头,栽得很彻底。不过那并不全是坏事。

  那个人站出来阻止他们从一个小眼镜口袋里掏出钱包时,两兄妹都很不以为意。以前也不是没有人阻止过他们,但这些人一般也都被他们给啃了,或者他们在民警到来前成功逃掉。所以在那个阴暗的小巷里,她哥扯开一个能让大部分人闻风丧胆的笑容,在她的轻笑声中开始了对眼前这个新猎物的威吓与奚落。

  但很快她哥被一记头槌击昏。而她不小心把嘴里的棒棒糖给咬碎了。廉价的甜甜橙子味立刻到处蔓延。

  她试图扶起她哥,但身为一个青春花季美少女自然是扶不动体格比自己要大上两圈已接近成年的男性的。她一边咬着牙扛起哥哥的肩膀,一边瞪视着眼前这个人,骂他不识好歹丑八怪——虽然百分之九十的人在她看来都好看不到哪里去,但这个人的额头上有一块疤,还不遮不掩,即使她哥多少可能会涌起一点同伴意识,可她肯定是要嫌丑的。

  明明看着正正经经也不像道上混的,但这个人不仅主动掺进这种闲事里,还不跟别的人一样搬警察出来,甚至对她的美貌免疫,啊再加上脑门的硬度,当时这个人的一切全都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然后那个人开始大声质问她你们俩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是吃不饱缺钱花还是单纯觉得欺凌弱小很有趣。她当然是回答干你屁事。于是他们在小巷子里开始大声吵架。小眼镜应该就是这个时候溜掉的。看,这种事就是没什么回报,但那个人真的很蠢,就爱做这种事。

  幸好她哥大概两三分钟后就清醒了过来,正好在她快要气急败坏想动手扇耳光又万分警惕对方再来一记头槌的时机,于是她顿时气焰大涨,打算跟哥哥一起好好修理这铁头一顿。可她哥骂完脏话刚准备动手,就突然有声音喊警察来了。

  兄妹俩对视一眼,立刻拔腿就跑。两个人冲到巷子尽头,利落地爬上堆积在墙下的废弃旧家具,互相帮助着翻过了墙去。跳到另一边去前的最后一眼,她还没忘记跟那个追到了墙下来的人吐舌头做鬼脸。

  喂——

  但是那个人在他们身后叫他们:如果真的吃不饱的话,不如来找我——

  真会讲大话,烦人。她落地的时候在这么想,估计她哥也是一样。

  当时他们还以为这家伙跟他们年纪差不多大,后来才知道原来已经成年,只是长了一张看着岁数不大的脸。

  第二次再见来得很快。两天之后,他们在繁华街搞仙人跳。她瞄准的鱼刚刚咬钩,可那个人又不识好歹地出现了。这家伙个子不高,却似乎很有力气,抓住了那个中年男人的手臂后几乎能使之动弹不得。

  他向着她的客人警告道:你该不会看不出来她只有多大吧。简直像是他在配合她搞仙人跳了。

  客人马上觉出味来,骂骂咧咧地赶紧走人了。当然是一分钱也没薅到。她气急,跟这家伙吼关你什么事。然后这家伙又开始说一些在她听来很道貌岸然的废话。也许那其实很有道理,甚至还充满真挚,但那跟当时的他们是讲不通的。他们当时就是两只在垃圾堆里相依为命的野猫,只相信彼此与自己所见的世界,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看起来只见过世界的幸福那一面的人。

  所以即使是她也能判断:跟这种人讲话没有意义,也不会有结果。即使已经手痒想扇巴掌想得不得了,可顾及到周围人太多,她也只好直接转身走掉,但是对方很执着地一路跟过来并一刻也不听地耐心劝阻她,于是她干脆联系了埋伏在情人旅馆附近的哥哥,叫他过来准备把人堵进暗巷来一场男女混合双打。

  可惜她哥并没有在她的鼓动下马上动手,竟然还很冷静地听那个人把想说的话说完,气得她在旁边一直跳脚,为哥哥不跟她同仇敌忾而拼命鼓腮帮子。但那可是她哥,她哥永远跟她一条心——听完之后,她哥笑了起来,满是嘲弄的那种:

  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懂我们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放弃吧,凭你可帮不了我们。

  哥哥一直比她要聪明。现在想来,那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那个人的善意并不虚伪,只是在沉重的现实面前什么善意都薄如纸张,承受不了两条贱命的重量。但她当时对那个人只有怨言,毕竟就因为这家伙,他们那天本该赚上的一笔又飞走了。

  气鼓鼓的回家路上,肚子却饿了起来。她哥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从裤兜里找到了几天前她分给他的一根棒棒糖。坐着哥哥的摩托车飞驰于河堤荒径上时,所见的水上落日同样是橙子味。

  直到这里为止一切都让她感觉还好,但没多久甜味就变得可憎起来:他们的小金库被母亲发现了。昏暗的家中一如往常破破烂烂又空无一人,可他们刚准备拿出藏在房间榻榻米下的储蓄去觅点食吃,却发现那个牛皮纸信封已经不见。估计已经被变成了酒,不知是正在泡吧还是挥霍给了牛郎。

  她气得直发抖,差点把烧水壶给砸了。但这并不是第一次。自从发现他们只凭自己也能想点办法活下去后,母亲就连便当钱也不会留下在桌上。从小到大,他们藏得越来越好,但母亲也越来越会找。在这了无止境的比拼之中,他们又输了一局,只能认命吃下苦果的西北风。

  充饥的水烧到开时,她终于坐不住了。这个家根本待不下去。哥哥比她体型更大,肯定比她更加饥饿、更需要食物。但他们翻箱倒柜,也只从母亲衣柜里找到了两张忘在口袋里的小额纸币。她耀武扬威地举起它们,接受她哥的表扬。真凄惨啊,但一切当然是填饱肚子后再想。

  第三次见面就发生在这饥肠辘辘的入夜时分。他们决定绕道商业街去最近的便利店,想看看途中能不能捡到些什么骨头,然后就在十几分钟后与正准备给面包店锁门的那个人又一次不期而遇。

  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面包甜香。两只狼狈不堪的野猫与一个体面的人狭路相逢,场面略显尴尬。对方试图叫住他们,这让她汗毛倒数,马上开口叫这人滚,而她哥刚嗤笑一声,接下去的本来应该是一些附和她的句子,但这时她哥的肚子却很不识趣地叫起来,比她的声音还大。

  场面更加尴尬。而那个人瞪圆了眼睛,看起来年纪更小了。

  不一会儿,两兄妹就坐在了有温暖灯光的小餐厅里,面前摆了一篮已经软趴趴的小黄金面包。厨房中还传来了有人活动的声音。仿佛做梦一样。

  卖剩的面包他们当然不会嫌弃,更何况还不要钱。兴许是实在太饿,吃完后舔手指时她的味蕾才反应过来这面包很美味,甜得恰到好处,给人留下美梦般的松软回味。

  他们原想趁那个人还在厨房里时溜走的。本来她很不忿,除了嘴里塞了有面包的时候一直在说那个人的坏话,临走了还想顺走些什么报复一下让对方尝尝吃瘪的滋味,但被她哥劝阻了。就在这时那个人端了热饭热菜出来,于是他们又吃了平生以来第一顿最接近一般家庭晚餐的饭。

  那个人似乎已经吃过晚饭,所以就没有和他们一起,途中就一直坐在一旁,时不时问他们有没有地方住,需不需要热水洗澡。但他们都没有回话的空闲,因为实在是很美味。吃的时候她一边在想这个人是不是什么用食物来引诱小孩的魔女,一边在想原来其他的小孩都是吃着这样的食物长大的吗,便越发觉得这个人很可恨,这里和他们的家是不同种的叫人待不下去。

  但至此为止,兄妹俩已没有什么能抱怨的了。她哥更成熟、更稳重,所以可以若无其事地道谢,可她还是很不服气,做不到对那个人有好脸色。那个人却一脸忧心忡忡,在面包店橙黄的灯光里目送他们两人踏上回家的路,临别前还叮嘱他们如果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可以来找他。

  她本应该嗤之以鼻。但胃被填满以后,心似乎也松弛了下来,就失去了那种紧绷起精神警惕一切的能力。都快要回到家了她才想起他们本来还应该去做点别的什么,但记性更好的她哥什么都没有说,所以她也没有讲出来,只是一直想,那家伙总是让他们计划失败。千万不要再碰上。

  那个家还是破破烂烂又空无一人。如果可以,真不想回来。可是除了这里,他们也没有地方可以去。所以做了一个短暂的美梦之后,他们必须在没有温度还气味不好闻的地上躺下,去做真正的梦。作为接受了施舍的事并非虚假的证明,沉甸甸的胃啊此时只余下可憎。

  那之后,他们都心照不宣绕开那条街走,也没有再提起过那一夜的小黄金面包。她明白得很,哥哥跟她一样都不想再见到那个人,出于身为野猫的矜持与自尊心。很无聊,但那对他们来说就是足够的理由了。

  可很多时候事情就是没办法像人希望的那样发展。没多久后的一个黄昏里,母亲难得回了家一次,还是烂醉后带男人一起。先是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的她跟母亲从对骂升级到互扯头发,然后母亲带回来的男人从试图拉开她们到打算跟她动手,她哥不可能坐视不管,于是就跟那个男人打了起来。

  她哥打起架来是有名的狠,会被头槌击昏纯属河边走多了偶然湿鞋。结果就是他们在母亲的咒骂里抢了被打得求饶的男人的钱包夺门而出,一前一后跨上摩托车在夜色里打火飞驰。

  这辆车是她哥跟城北的学校帮派打赌赢来的战利品,是就差把“暴走族专用”漆在车身上的那种摩托。他们都很爱它,毕竟它够快,外形也很酷,坐在它上面时兄妹俩都能觉得很自由。可惜的是它同时油耗大,还很吵。为了节省油费,他们是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在夜晚的街道上乱窜的,这又是它的不自由之处。

  所以他们在入夜的河堤上停了下来。毕竟他们无处可去。尽管作为不良他们算得上声名远扬,但她跟哥哥一直两匹狼独来独往,此时也找不到可寄的篱下。偌大一个城市,哪里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夜风从肮脏的河道上吹来,一股垃圾的臭气。她哥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而她则掏出了男人的钱包开始点钱。金额足够他们不露宿街头,但那样用未免太浪费了。

  对软趴趴的小黄金面包的回味发生在此刻。她扯了扯哥哥的衣角,哥哥迎着风嗯了一声,于是她就知道,哥哥的爱车至少有了下一个该停一会的地方。

  这一次他们一人只得到了一个蛋挞。因为马上就是晚饭时间。

  他们本来是想正大光明从大门走进来,将店里所有品种的面包都买一遍给这家伙好好看看的。但不知不觉间两兄妹就落座在了那个人家里的餐桌边上,连饭都给盛好了。

  这张餐桌挺大,挤一挤可能坐下七八个人都不是问题,三个人坐起来自然绰绰有余。这一次她没有那么饿,所以有机会在咀嚼的间隙想,这样的餐桌对于这家伙平时一个人用来说肯定太大。

  放下碗筷后她哥似乎想跟那个人来一场成年人之间的谈话。但是在她哥开口之前,那个人就主动提出:要在这里打工吗?

  可以提供食宿。但是会从薪水里扣除相应的部分。啊当然拒绝也可以,不过每天卖剩的面包我一直很苦恼该怎么处理呢,一个人吃不完又不能留到第二天继续卖,愿意帮帮我吗?

  她并不至于听不出这个人是出于顾及他们感受而特意选择了这种言辞,但既然这个人自己都这么说,那么她也乐得那么相信:原来第一次见面时的最后一句是这个意思。那可好办了,无论多少他们都处理得了。

  这就是他们与那个人正式结识的前因。想必无论经过多少年,那个人采取这种行动的原动力她都无法理解吧,哪怕他们就是最直接的受益者。因为养育他们的环境里,诞生不了那么纯粹的、温柔的感情,一切柔软的东西都容易被现实的重量压垮。那个人既是愚蠢的,也是勇敢的,是他们至今为止的短暂人生中所见过最不可能互相理解的家伙。

  她哥和那个人简单讨论之后,定下了每周提供十五个小时劳动力的约定,换来每天晚上卖剩的面包和偶尔的落脚处,还有一点小钱。毕竟他们虽然讨厌彻底的束缚,却也没有让一些着实的保障从手里溜掉的底气。两只野猫就这样向食粮低了头。

  面包很好吃,但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当晚就自告奋勇要试试面坯揉制的她哥在睡前为肌肉酸痛而哀嚎时,她终于明白了那个人的力气是哪里来的。

  而她被分配的任务是负责站在柜台前收银。一开始她还自信满满,坚信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比自己更适合担当门面工作。但很快她就亲身体验了这份工作的琐碎烦人之处。她不擅长计算,男性顾客女性顾客年轻顾客老人家顾客也各有各的恼人,因此她很快就厌烦了,统一采用爱买不买的高压待客政策。

  那个人很快就发现并斥责了她,让她来当模拟客人、自己作为收银员给她做示范。她很不忿地发现,那个人的笑容、举手投足、遣词造句都十分完美,亲切又贴心。确实如果她是顾客,也会更想要进这样的店里来。

  她本来还想着这说不定只是演给她看的,但很快就发现那个人着实也是这么对待其他客人的,这叫她更不服气了。出于“你都做得到我没可能做不到”的对抗心,她试图学着对方的样子去做,可发现就自己的脾气根本做不到,于是难得犟了起来,认认真真地计算、认认真真地待客,尽可能不要对顾客口出暴言。那个人很快也发现了。褒奖她时那个人微笑的脸,莫名其妙叫人心里痒痒的。

  类似的事一定也发生在了她哥身上。因为在某个打完工后的晚上,跟她一起步行在河堤上时她哥一边做舒展肩部肌肉的扩胸运动一边感叹:有时间限定的项圈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受。饵料很好味,那个人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对啊,那个人供给的食物实在是非常美味。甜甜的,软软的,还暖暖的。不知不觉间,那个人就和这样的感受直接联系在一起了,连那张算不上好看的脸都变得有点顺眼。虽然工作完后会口干舌燥还脚踝酸痛,但得到报酬与褒扬时的满足感足以将疲劳洗去。在母亲的叫声十分烦人的夜里,他们还可以两个人一起冲进那家伙的店里,得到一顿热腾腾的招待,吃完还有热水澡和柔软的床铺在等。梦竟然还能升级的。

  实际上那个人给他们准备的两间房很明显属于别的人,尽管打扫得很干净,但到处都放着原主人的物品。为此那个人表达了他的抱歉,并希望他们不要改变房间里陈设的摆放。不过他们根本不介意,毕竟光是干净无异味这一点就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认识的“家”太多太多。

  也不是不好奇房间中原本住的是什么人,但在立起翻倒在书桌上的相框后,他们就放弃了询问:在泛黄的照片中,那个人身处于一个无论谁都在微笑的大家庭里,在父母、弟妹的簇拥之下,看上去确确实实只跟他们一般年纪。

  停留于某个时刻的房间。坐不满人的餐桌。即使是她也能隐约意识到,幸福世界的居民也许并不完全跟他们想象的一样,没有经受过任何痛苦。

  对那个人的认识在渐渐增加。比如说,在他们过来打工之前,那个人一直在一个人扛起这家店的运转,过着对自己很严苛却不自觉的生活。不仅睡得早也起得早,整天都忙碌于厨房与柜台之间,休息时间基本用于家务,只有周日的下午会锁上面包店的门,不知去哪里,晚上又回来。

  他们来了之后,周日的下午就不必关门了。目送那个人离开的最开始,他们并不是不曾有过搜刮一番直接走人的想法。但是每天都有面包的保证实在太过诱人,而收银台钥匙代表的信任又过于沉重,居然硬生生压下了昏暗生活中培育出的渣滓歹性。于是最终她和哥哥坐在店里提供的就餐矮桌旁,吃完那个人说好的下午茶牛角面包份额后就又去工作了。

  最快乐的晚上是有一次他们帮那个人做打扫时,发现了电视下有一台旧型号的游戏机。他们的一惊一乍引来了那个人,对方一边笑着说啊好怀念一边帮他们打开了,并拿出了放在抽屉很深处的手柄。三个人轮流着一起玩了不少双人游戏,兄妹俩迅速从一窍不通到能跟他战平。等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已经是那个人平常的睡觉时间,而打扫甚至还没有完成。那个夜里就连梦中都是很明快的颜色。

  自那以后,他们就时不时会在做完工作后一起玩游戏。每当关闭电源从惨叫的他们手中收走手柄时,那个人脸上总会多少流露出些怀念与寂寥的神色。也许就是因为那一点点的多余情绪,野猫与临时饲主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不同。

  面包店以外的时间里兄妹俩还是会在街道上游荡,继续干捡骨头、偷鸡摸狗和仙人跳这种勾当,而且更多时候仍然不得不回到那个只有厌恶的家里去。但生活已经变得不同了,不像过往那样纯粹只是在重复的泥沼里翻腾。

  那个人始终在劝阻他们,不过他们顶多就是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干。兄妹俩还不打算成为家猫,所以必须保持爪牙的锋利,不能忘记自主求生的本领。直到某一天他们带回家的剩面包被母亲发现了。母亲质问他们最近的变化,她冷笑着说不干你事,她哥则在一旁冷眼提防着那个女人对她动手。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的发育,她与年轻时的母亲越来越像,其美丽甚至有要远远超越母本的趋势。日益衰老的与日益青春的只要相遇,不甘与互相轻蔑的火种便要扩散起来,引发必然的战争。她们将过去已吵过无数次的话题拿出来再次摔在彼此的脸上,最终发展成斗殴的契机已经被激情吞去大部分印象,可能是因为她说你以为呀我才不会像你那么蠢混成这个狗样时,母亲却说娼妇的孩子也会是娼妇。看,还是血亲最懂得如何伤害自己的小孩。

  总之那个晚上,她和哥哥再一次于夜里出逃,跨上摩托车飞驰过长长的河堤。都到那个人店门口了她的头脑才冷静下来,开始后悔起摔门而去前怎么把面包都扔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就不应该让那个女人尝到那么好的东西。

  一如往常,那个人接待了他们,即使她哥脸上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她头发散乱像个疯子也什么都没有问。在洗完澡之后、睡觉之前,她哥给她处理脸上的指甲划伤的短暂时间里,那个人很突然地问:要不要住下来?

  短暂的震惊后,两只野猫都躁动了。他们在那个人离开后的房间里上蹿下跳、私语不停,神经质地交互着转换赞同与反驳的立场。想与不想,自由与束缚,结论在明晰和模糊之间反复。他们时而把那个人的本心向最恶的可能性去揣测,时而试图证明可以这个家中的陈设里找到最根本的理由,时而畅想一下如果真能在这里住下生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就连梦里也都是动荡一色。

  第二天醒来后,兄妹俩一个在厨房里一个在收银台前哈欠连连。不过决定还是做出来了。第一批新鲜面包烤好出炉后,也就是三个人在同一张餐桌上进行早餐时,由她哥出面,谨慎而郑重地做了拒绝。

  那个人看上去有点遗憾,但还是点了头。不过也问:你们难道打算就这么下去吗?

  当然没有人想过这样的人生。当然没有人想要被那样的母亲生下。但是出路在哪里,仅凭他们太过年轻、见识短浅的眼是看不到的。

  那个人说:那要不至少先回去上上学吧。

  兄妹俩连连摇头。不去。不去。只有这个没话讲。

  就当是为了我?

  这未免也太过卑鄙。她哥早就被退学了,但她确实好像还能上。心不甘情不愿的,她回了趟家,从衣柜深处找出了可能有几个月没穿过的校服。仅仅只是穿上这个,那个人就会夸奖她,然后她就会翘起尾巴来,不知不觉还真的去学校了。

  回到班级第一天,她就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讨厌上学。第二天,她趴在课桌上睡了一个上午,下午又翘了课跑去找从今天开始在汽修店实习的她哥。第三天,她终于没忍住,打了来挑衅的几个婊子一人好几个嘴巴,引得隔壁左右楼上楼下都跑出来看了这场骚动。打架这回事嘛,主要还是靠狠,虽然承认这个叫人很不愉快,但说实话这点上她和她哥都跟她妈一脉相承,会得很。

  于是她就被留校察看叫家长了。教务处的老师知道她哥也是讲不通话的主,却不知道她妈是什么德性,厉声叫她一定要找监护人来。她本无所谓跟着耗,谁还怕谁呢,但鬼迷心窍地,被递来手机后她就输入了那个人的电话。

  这是一个周四的下午。她本以为那个人不会来,但是那个人来了。太屈辱了,太屈辱了!她一辈子也不想再回忆起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也至少三天里不想看见那个人的脸。一前一后的走出校门后,她就看见了蹲在摩托车旁边抽烟的她哥。看起来是她哥把这个人带过来的。这下她更不想说话了。她哥居然还笑。笑死他算了。

  你懂了吧,我们并不适合这种地方。

  那个人很无奈,等她哥笑完后直接开始交流怎么回去了:三个人挤得下吗?会不会违反交通规则?但最终他们还是都乘上去了,出于对身为青春靓丽美貌无敌女高中生的她的顾虑,她被排到了最后头。于是兄妹俩把那个人变成了奶油夹心面包的奶油。

  上车前,被逼着戴上那个人新买来的头盔时,那个人问她:真的很讨厌上学吗。

  讨厌。她大声回答。要我在那种地方待到十八岁,不如让世界毁灭掉算了!

  于是她就明白,那个人再也不会勉强她去学校了。被夸了穿起来很好看的制服,很快就要被再次收进了衣柜的最深处。

  那天傍晚,那个人说既然店都已经关门,干脆就去把事情做了。所以坐下了他们三个人后略显拥挤的摩托车就在暮色之中开进了墓园里。这里有许多刻了字的石头,每樽石头下都曾经是一个人。从没来过这种地方的她四处张望,体会到了与蔓延在那个家中的腐臭截然不同的死亡气息。

  她哥率先在几块石头上发现了那个人的姓,把想到处乱走的她叫了停。然后兄妹俩帮着那个人一一打扫过去。在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前,那个人都会短暂合掌。在他身后,她哥手插裤袋直杵杵站着不知道在想啥,而她低着头在假装对自己的指甲很感兴趣。对不曾学过如何对死者表达敬意的礼法的野猫们来说,不知如何自处也不能太过责怪。

  仪式着实很简单,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每周都来,没有其他更特别要做的。所以彻底入夜前,他们就回到了那家面包店里去。

  晚上她哥和那个人为明早的开店做准备时,她难得主动参加了。要研磨成末用到面包里去的新鲜橙子皮,散发着新鲜又略微刺鼻的香气,叫她的舌上也不由得浮起橙子棒棒糖的便宜甜味。在很多夜晚里,她和哥哥曾经只靠那一点甜味捱过去。她心想,那个人一定也有过不少难捱的夜晚,而那个人甚至不像她和她哥一样拥有彼此,于是不免肃然起敬:了不起,幸福世界的居民。

  那之后,野猫们本要回到时而有人喂时而自己找食的生活之中,但汽修店的实习工作又占去了她哥的另一块时间,多出来这块没事干也没人陪的时间的她只好跑去面包店里,继续给那个人打工。一些常客已经认识她了,叫得出她的名字,还会问她哥哪去了,店主怎么样了。待客工作又多了一重烦人,但也不能说只有烦人。真是复杂。

  然而上学带来的风波没有完全结束。兄妹俩周六在繁华街上游荡找猎物时,被一伙早就有所预谋的集团找上了。这群同龄人大概有十一二个左右,都来自她和他哥读过的那所学校,那几个她打过的婊子都在,她哥也认出来其中不乏他殴打过的面孔。而他们的摩托车今天停在那个人的家后头。事情的发展很顺理成章。

  他们俩形容凄惨地回到面包店里时,那个人着实慌张了,把车库里只有去进货时才会用的货车都开了出来,一路接近超速地把他们载去了医院。即使她哥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说这点小伤不用,即使她努力不牵动青紫的面部肌肉说早就习惯啦这种程度,但那个人还是坚持如此。而这种坚持其实他们也很受用,跟打赢了架是别种的高昂。

  浑身消毒水味道的归途上,那个人斥责他们不该这么不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可是他们不以为意。只要没有死,只要还能够赢,他们就将把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对野猫们来说,生活就是战斗,幸存就是勋章。他们挺过了至今为止的所有,那就意味着生活想要把他们打倒还必须用上更大的力气。

  停下吧。但是那个人说,来和我一起住吧。

  这一次,他们着实迷茫了。

  绝非对那间昏暗房屋有所留恋,而是担忧过度依存起这个人到底会不会有好结果。

  毕竟,喂给他们饵料的手也能将他们伤害,而且尽管这个人现在能接受他们,也不意味着在未来都不会把他们抛弃。哪怕实际上短短几个月下来就连他们也能清楚,这些在那个人的为人面前都是借口。根本理由是,他们根本没办法提供足够的利用价值,去抵天平另一头那个人押上的善意的重量。

  万一那个人把那份善意拿走,他们就会被高高抛向空中,然后摔得粉身碎骨。

  他们暧昧了、模糊了,不愿作答。而那个人却似乎打算把一切都向他们主动敞开。第二天又是一个店主例行休息的周日,这一次离开前,那个人问他们要不要一起来。

  如果不是昨晚那个人搅乱了一番他们的心情,兄妹俩答应得还会更快些。他们一起坐地铁来到了跟昨夜同一个医院,在住院部的五楼病房里见到了那个人的妹妹。一位在洁白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睡美人。

  祢豆子。那个人一边呼唤着病床上那个少女的名字,一边将洁白的花朵换进床头的花瓶之中。我来看你了。

  兄妹俩终于知晓了那个人能不开车就不开车的理由。数年前,一场车祸夺走了他除年纪最大的妹妹以外所有家人的生命,就连仅存的最后一个也陷入了昏迷状态之中。一直以来,那个人都生活在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家里,一个人继续做着烤面包的工作,一个人等待着最后一个血脉相连的人的醒来。

  被换下来的花朵没有彻底枯萎,但就是得扔进垃圾桶。不知为何,她深受震撼,瞪视着沉睡少女与那个人有许多相似之处的安详面容,总觉得被背叛了:原来你也有相依为命的半身。可是很快她就原谅了那个人,因为那个人抚摸妹妹脸颊时的微笑十分寂寞。同时莫名其妙的,她认为自己懂得了那个人向他们伸出手的理由。

  要是祢豆子醒了,我们就四个人一起生活吧。那个人这么说,就好像确信少女会醒、他们会留下一样。于是她领悟到,这个人其实寂寞得要命。

  她转过头去看自己哥哥的脸,正好哥哥也转过头来看她。然后他们就都懂了。兄与妹;手与足;幸福的人,不幸的人。他们和他们同时都是,就像一种映照,像难得听了一次的数学课上学到的集合。无处可去、膨胀到极点的感情充斥了她的胸膛,挤压着她的内脏妨碍她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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