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章 閣樓裏的神明

現在要講的是神明尚處幼年，貝蕾絲還是人類時的故事。

那是時間還在流動的1165年，正處於中午之時的陽光像極了一位熱情的青年，他大膽、奔放、充滿勇氣，他越過了任何人都不敢逾越的建築，無視那些人為的條框規則執意翻過它的窗戶，他站在窗臺上瞪圓眼睛往裏瞅。

他窺見了這房間的一側，通過一扇極大的窗戶瞄見其中極小的一部分。右側的牆壁上靠有一張小床，它的旁邊有一盞還未點亮的燭臺。它正對一個大衣櫥，這是橡木被塗上白漆染上靛藍後組成的容器。它的身影被映在拋光打磨後的石制地板上，它很高直至延伸到同樣和它靠著窗擺放的椅子邊，椅子旁放了一張小桌子，倒影與這份目光彙集成了一個十字狀的痕跡，他們相聚在這冰冷光滑的大理石面上，注意到這視線的少女轉頭看向窗外，外面陽光明媚。

貝雷絲只有六歲，她端坐在能與外界產生溫差的室內。

“我想渡過河水——或許裏面有刻托那樣的恐怖海怪，"

她的臥室外人聲鼎沸，他們都是這座修道院的學生、教師、周邊的居民、騎兵團以及商人,現在是她們的午飯時間。

“追尋我渴望的幻想，”

貝雷絲將視線放回書面，她稚嫩的指尖抵在鋒利的書頁，食指間的戒指閃耀著銀白色。

“而我知道，當我到達，等待我的必將是失望，"

外面人來人往，卻無人停留在她的窗前。

“所以我將不斷走下去，”

她的聲音清冽乾淨，吐字清晰標準，卻無觀眾駐足。

“不斷前行，”

有一對正在玩耍的兄妹停下來了，他們朝她的房間張望，他們手裏握著狗尾巴草和皮球。

“到達我的夢想之地，”

貝雷絲的語氣停了一刻，她繼續裝作沒有看到他們，只是語調上揚了一度。

“或渴望地凝睇地平線，”

這時她的臥室門被打開了，服務於教團的侍女欠身進入她的房間。

“貝雷絲大人，該做禮拜了。”

墨綠色的眼睛看向那位穿著教團外袍的侍女，她的耳朵聆聽她畢恭畢敬的話語，但是卻她轉過頭看向窗外，那對兄妹已經在歡聲笑語中走遠。

貝雷絲望著那對兄妹的背影，她的嘴唇緩慢開合把詩歌的最後一句念進心底。

直到它白色的線條與我眼中的生命的光輝失約。

大人們都認為出生於世的神之眷侶需要細心到極致的保護，他們理所當然地剝奪貝雷絲接觸外界的機會。

他們保護一棵鬱金香盆栽，只為在鬱金香盛開的那天將它摘下。

“你就是那天在房間裏讀詩的人嗎？”

浸入海底的墨藍色的瞳孔顯現出像似陽光接觸海底金沙後閃耀的光亮，她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

那已經是很久遠的故事了，久遠到能回憶起聲音卻忘記了提問者的容貌。

提出問題的是妹妹還是哥哥呢？

貝雷絲越過那扇無人踏足的窗沿，她探出身用鼻子裏形成的音節回復他們。

“嗯。”

那一天貝蕾絲第一次擁有了朋友。

“貝雷絲大人，您是第一次吃安巴爾的點心嗎？我還以為像您那樣地位的人都不會把這些平民食物放在眼裏呢。”

“不要用敬語？直呼其名太過逾越了，請恕我稱呼您老師吧。"

"您教會了我和妹妹識字，憑這一點就足夠感激了。”

“我只剩下我和妹妹了，父母親已經去世很多年了，如果不是教團，我和妹妹早就被荒野的魔獸吃掉了。”

“我的父母也是被魔獸給..."

"啊，謝謝，但是我不喜歡被人擦拭眼淚。“

“我自己擦。”

“我會不會打擾到您讀書？”

“是的，我想加入教團的騎士團，這樣子就能保護妹妹和所有人了，也包括老師。”

“我得付出所有的努力才行，老師...你可千萬不能對你的父親大人提起這件事啊。

“不然我不帶妹妹過來找你玩了。”

“喂，你不要任性了！怎麼可能突然搭個閣樓給你做秘密基地！老師你說是吧！”

“咦？老師也想要？”

“真是沒辦法！如果挨罵了我可不會幫你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拆掉！”

“呼..謝謝老師幫忙...咦？還得繼續搭？”

“呼...終於完工了...”

“你這傢伙幹嘛笑的那麼開心啊！一點也不像女孩子，你就不能像老師那樣文靜一點！”

“老師！老師！我進了騎士團了！咦！？你已經知道了嗎？”

“......你真的沒有告訴你父親嗎？”

“原來是妹妹說的...我還想嚇你一跳的...”

“本節我會和土匪戰鬥，這是我的第一戰，我想得到老師的祝福。“

“我們是那麼多年的朋友了，你該不會吝嗇吧？”

“初戰告捷！”

“被嚇到了吧！魔獸的前爪，是我斬下的！”

“沒想到一眨眼已經過了7年了。老師的樣子完全沒有變呢。“

“說起來老師，有看到我的妹妹嗎？管馬廄的臭小子最近一直找她。“

“.....你該不會在包庇她吧？”

“老師，明天的繼位典禮我會在聖殿內看著你哦！請心無旁貸吧！”

“雖然是在最遠的城門口...."

“那座雕像真氣派呢！”

“老師手上的那枚戒指……哎，是團長給你的，你很珍惜它，你一定很愛團長。”

“我也要為所愛之人準備一枚才行。”

“騎士團的訓練比我想像的還要....好累啊..."

“道具店的女兒？！沒有！我們只是普通的朋友關係！”

“老師你也不要乘機取笑！”

“老師成了聖王也能隨便出來偷懶嗎？”

“那麼羞恥的東西……老師你也真能讀出口……”

“不要讀啦！”

“團長……”

“一眨眼之間我們也已經認識了12年了，法嘉斯的騎士已經來到門口了，如果這次我能活著回來....不，請老師給我祝福。我一定會活著回來。”

“我還要向她求婚。”

“聖王萬歲！！！”

“請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我這一生......很幸福。”

“妹妹和閣樓....都交給你了...老師。"

1180年，法嘉斯神聖王國與教會聯合攻下了聯盟，裏剛家盟主庫羅德戰敗。

1181年，貝雷絲正式繼承神祖之力，成為淩駕於所有王之上，超越時空，通曉未來和過去鏈接人與神的王者，新的歷史拉開序幕。

1185年，法嘉斯神聖王國與黑暗蠢動者結盟與教會宣戰。

？？？年，所有的時間停止了，一切化為灰燼。

“直到它白色的線條與我眼中的生命的光輝失約。”

貝蕾絲躺到在地，身邊的書堆被她撞倒激得舊地板發出‘吱呀——’的尖叫聲，她卷縮四肢用尾巴將自己徹底裹成一團。

房間的四周牆壁掛滿了畫作，所有的相框都塗上了白色，它們裝裱的都是主題為貝蕾絲的畫作。她們各自的風格都不同，可大部分都是寫實風，她們圍繞著結成一個團體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們的目光不在任何人身上，她們只盯在一點。

她們就像夢魘又像監視者，用死氣沉沉的眼神緊盯房間內的活物。

黃昏的日光透過窗臺，一束鬱金香正值盛開之際，可它再也沒有機會凋零，它的美被陽光倒影在破舊的地板上隨時間凝固於此時。那些被關在畫框裏的貝蕾絲們的臉龐黯淡了，她們沉默著露出責怪般的眼神。

“為什麼我是神明卻並非全知全能呢？”

貝蕾絲側頭仰望著這些監視者的面龐自言自語道，但無論哪個貝蕾絲都沒有給出答案。

她拿起散落一邊的書本，一本名為《我和另一個級長的秘密關係：與你的白手套鏈接起的道路》的書籍。

那麼羞恥的東西……老師你也真能讀出口……

拿起這本書的時候，貝蕾絲的腦海中不斷回憶起過去的往事。

她再度回應起這個往事。

“即使再大聲讀也不會有人聽……所以根本不會害羞。”

回答過問題之後她隨手把書拋遠，書砸在地板上順著木板紋路滑行一段時間才停止。

這是一本敘述暗戀的故事，貝蕾絲將手肘抵在膝蓋上她撐著臉回憶起這本書裏的故事。

故事從一位新人教師入職開始，懵懵懂懂而又磕磕碰碰地被另一個學級的少女愛上，但是她們無法互訴衷腸，她們貼近彼此卻無法插入對方的生活，她們只能若即若離地過完這平淡無奇偶有驚喜的三年，故事的最後以新人教師的離職結束。

劇情裏最讓人動容的部分是少女趴在心愛之人身上哭泣時所說的話，“我們彼此之間理應沒有距離！”這是一篇唯美的愛情故事。

但它卻因為書名而被人詬病為羞恥的讀物。貝蕾絲撓著頭她的眼睛依舊停留在那本書的封面。

恰好這有人叩響了房門，不輕不重的兩下。

貝蕾絲眨了眨眼看向門口。

“老師，我進來了。”

門被輕輕推開，艾黛爾賈特站在門口。

“你怎麼找到這裏的？”貝蕾絲歪頭看向艾黛爾賈特。

“聽聲音，翅膀的煽動聲。”艾黛爾賈特帶上門，她轉了一圈端詳起貝蕾絲的房間。

這是一間閣樓，它很像是被臨時搭建的作品，破破爛爛而又採光效果不佳。

窗邊放著一盆盛開的鬱金香，在黃昏的天空下孤零零地矗立。它的影子在地上無限拉長觸及到散落在地的書本，這些書本按照某種規律擺放，它們圍成了一圈將貝雷絲團團圍住。

“.....”

艾黛爾賈特倒吸了一口冷氣，她與那些被裝裱起來的貝雷絲們的視線接觸了。

這是何等....怪誕。

最後她的視線逃跑似地停留在貝雷絲的臉上，而她正巧也在看著她。貝雷絲的表情和平時一樣平淡，只是..此時艾黛爾賈特不忍心看到在這個空間內表現得如此淡然。

那種表情仿佛在低語說些違心的話，就像馬上就能被艾黛爾賈特拆穿的謊言。

“原來神明喜歡住在閣樓上的嗎？”

為了氣氛不再那麼尷尬， 艾黛爾賈特向貝雷絲打趣道。

“呼..."貝雷絲的嘴角微微上揚，“說不定是閣樓想要神明入住其中哦。”

“哦？”艾黛爾賈特雙手抱胸她歪著頭看向最靠近貝雷絲的那副畫作。

“這幅畫很新。”她和畫裏的貝雷絲隔了一段距離。

“這是貝雷絲選擇庫羅德後的艾黛爾賈特畫的貝雷絲。”

貝雷絲沒有站到她的身邊，只是用聲音為她解說。

“左邊是貝蕾絲選擇了艾黛爾賈特後畫的貝雷絲。”

“往上是會成為聖王的貝雷絲裏艾黛爾賈特畫....”

“哼？”

艾黛爾賈特從鼻子裏出聲打斷了貝雷絲的話，這是她第一次做出明目張膽的冒犯，她轉過身看著她，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向貝雷絲。

艾黛爾賈特背著黃昏，夕陽在她的頭髮上留下一道道金光，她的影子被拉長覆蓋了貝雷絲的全身。

“你只有這些畫嗎？”

貝雷絲看到艾黛爾賈特的紫藤色眸子裏蘊含的慍怒，就像那天她折斷樹枝那樣。貝雷絲只能乖乖點頭。

“好。”

接著艾黛爾賈特轉一個圈從那堆書具裏展開搜尋，貝雷絲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她只能盯著她小小的背影在一堆比她還高的書籍中翻騰，不一會兒她提著一卷畫紙和木架子從那堆紙質磚塊裏走出。

她把木架子立在貝雷絲坐著的位置對面，正對著貝雷絲，她把畫紙鋪在木架上後又再度鑽入紙質廢墟中，不一會兒她找到了一盒顏料和兩支畫筆。

灰塵們染上時間的古銅色在陽光下肆意飛舞。

最後她不顧自己的頭髮沾染上灰塵只是簡單整理一下髮型，接著她把筆和顏料放在椅子上來到貝雷絲的身邊。

貝雷絲的一臉迷茫地仰頭看向她，艾黛爾賈特低頭與她對視。

艾黛爾賈特笑了，她的嘴角變得柔和再也不帶著剛才的倔強，她紫藤色的眼內反射著溫潤的光芒，那片紫藤色溫柔地包裹著貝雷絲迷茫的表情。

“如果老師在這裏停滯不前，那我就來拉你一把。”

艾黛爾賈特像是邀請那樣朝著貝雷絲伸手，手掌朝上用著柔聲細語掩蓋內心的躁動。

“呼...."貝雷絲閉眼頷首，最終她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將手掌放置於艾黛爾賈特的手中。

艾黛爾賈特深吸一口氣輕輕握緊貝雷絲的手將她那一堆紙質的廢墟中拉起。

“老師，你也得幫我。”

貝雷絲低頭看向和艾黛爾賈特握著的手，艾黛爾賈特的手上戴上了白色的手套，但她的體溫無視這層阻礙正努力發著力，艾黛爾賈特的體溫不斷地溫暖著貝雷絲的手掌。可她似乎還在擔心自己的發熱不夠努力那樣微微顫抖，這是握著她手掌的貝雷絲才能知道事情。

“我得怎麼做呢？”貝雷絲揚起微笑將艾黛爾賈特的手握得緊了些，她和艾黛爾賈特站在一起一同與那些無數張貝雷絲的畫作對峙。

“首先先得把這些畫給拿下來呢”，貝雷絲感覺艾黛爾賈特手掌的顫抖停止了，那是一種極為不可思議的改變，艾黛爾賈特仰著頭看著那些貝雷絲們，她的眼眸中再度燃起了貝雷絲觀測過的無數次的火焰，那是會改變一切的火焰。“把它們收集進畫冊裏，在畫框裏換上新的畫。”

“嗯。”對艾黛爾賈特即將要做的事情了然於心的貝雷絲低頭露出微笑。“那新的畫作呢？”

“老師喜歡旅遊嗎？”突然艾黛爾賈特轉過頭問到。

“喜歡，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去外面的世界。”她凝視著艾黛爾賈特的目光點頭道。

“我明白了。”她牽著貝雷絲來到放置畫筆和顏料的座椅邊。

她放開了貝雷絲的手轉而拿起畫筆和顏料，她將顏料溶解調色用畫筆將其沾染。

貝雷絲低頭看著曾被她緊握的手心。

“老師，請你看著吧。”她目光炯炯仿佛是在對那些貝雷絲宣戰，她手中的畫筆不停不斷地在那張白紙上留下各種顏色。

“我會用這火焰燃盡一切不公平。”

收回手，貝雷絲背著手微笑地看著艾黛爾賈特在白紙上作畫，綠色與紅色還有黃色在畫紙上駐足，一幅幅風景畫不斷地被艾黛爾賈特完成，她的白手套漸漸染上那些色彩，她的頭髮甚至沾上了灰塵，艾黛爾賈特帶著微笑她作畫的手不願意停下，那個對自身嚴格而又難以取悅的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達成目的。

貝雷絲發自內心地笑著，曾被艾黛爾賈特握住的手虛握著。

畢竟貝雷絲已經知道這雙手已經不會被放開了。

我這一生很幸福，老師。

“艾黛爾賈特，你知道卡托布勒帕斯這個怪物嗎？”背著手的貝雷絲靜靜得看著艾黛爾賈特的畫筆在這畫紙上留下尾款，她用著極為細微直至快要顫抖的聲音低語著。

“那是一只不停吞食自身的。”

提著畫筆的艾黛爾賈特回眸看向老師的眸子，綠色的瞳孔在這黃昏的光線中掙扎著，最終埋沒進時間的塵埃中，貝雷絲對艾黛爾賈特微笑。

“可憐的怪物。”

艾黛爾賈特沒有從貝雷絲的眼神中察覺到笑意，太多悲傷覆蓋了貝雷絲的世界。

『貝蕾絲，你會被她怨恨一生也沒有關係嗎？』

沒關係，都由我來背負。

『如果命運早已註定，為何要讓人來做抉擇？』

我會彌補我的錯誤，我會找到你破壞那個讓你被迫殺了艾黛爾賈特的世界。

『貝雷絲大人，您是第一次吃安巴爾的點心嗎？我還以為像您那樣地位的人都不會把這些平民食物放在眼裏呢。』

那個點心對我來說太甜了呢。

追尋我渴望的幻想，

而我知道，當我到達，等待我的必將是失望，

不斷前行，

到達我的夢想之地，

或渴望地凝睇地平線，

直到它白色的線條與我眼中的生命的光輝失約。

我不存在想獲得任何一個艾黛爾賈特的奢求，我只想看著她們達成的理想。

那個因我而死去的艾黛爾賈特在我的夢中出現了，她帶著從未有過的開心笑容向我打招呼。

但神明無法睡眠，何談做夢呢。

這片時之海奄奄一息，卡托布勒帕斯終於忍不住開始吞食自身，這往下無限延伸的時間走廊不斷傳來慶賀之聲，這走廊之外傳來殺戮之音，貝雷絲她仰望著天空——那佈滿任何世界線排布的黃金藍圖，她唯有向下行走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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