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藍忘機踏進魏無羨的租屋處時，魏無羨正在廚房與餐廳之間忙進忙出。藍忘機習以為常地自主帶上門、擺好鞋子、換上室內拖鞋，才步向廚房想一探究竟。

魏無羨正巧從廚房出來，手上端著一只盛著某種點心的碟子，興奮地說：「藍湛！吃吃看這個！」說完用小湯匙舀了一勺餵給藍忘機，又問：「好吃嗎？」

藍忘機嘴裡的甜點冰涼、口感滑順──有點像蒟蒻──並帶有淡淡的蜜香。他細嚼後嚥下，應道：「嗯。這是什麼？」

魏無羨說：「糨糊。」

然後就如他所料：藍忘機滿臉的疑惑，似乎正在思考自己又在玩什麼花樣、是不是在整他。魏無羨忍俊不禁，放肆地大笑起來。

餐桌上擺著魏無羨剛才端出的一小碟甜點、一支木頭飯匙、一個托盤，上頭還有幾只空的碟子，魏無羨又從冰箱裡取出一只保鮮盒、打開，裡面盛滿了質感和那碟甜點類似的白色塊狀物。

「喏，沒騙你，這就是糨糊的半成品，」魏無羨解釋道，「做成點心的時候我們叫它『涼糕』，配方可能有點差異，但是同一種東西，放心吃吧哈哈哈！」

藍忘機也沒有糾結太久，便在餐桌邊就座，細細品嚐這道魏無羨特製的「蜜香糨糊」。

原來魏無羨這學期修了一門字畫裱褙課，課堂上會使用糨糊作為材料，而授課講師對材料有極高的要求──不能含有酸性物質及防腐劑等化學添加物，於是修這門課的學生在第一堂課中就會學習如何自製糨糊。

糨糊的製作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原料就只有水和澄粉兩樣，要以什麼比例調和、拌煮時如何控制火侯、用怎樣的速度及力道攪拌、冷卻成形時鏟出的造型──每個步驟中所蘊含的細節，才是影響成品品質的關鍵。一開始，魏無羨也煮出過幾鍋焦黃的糨糊，經過半個學期的磨練，如今他已能煮出潔白微透、Ｑ彈紮實的優質糨糊──並且是得到講師認證的「糨糊王」。

「一杯澄粉加三杯半的水，這是我親測出來的黃金比例，」魏無羨自豪地向藍忘機解說，「使用前過個三到五次篩，練出來的糨糊就會既綿密黏性又好！」

雖然音樂系的藍忘機不太能理解他身為糨糊王的這份驕傲，但看魏無羨對自己的專業如此自豪與投入，總歸是件值得開心的事。藍忘機想著便也不自覺地漾出笑意。

「那為何要做成涼糕？」藍忘機問。

「哦，是幾位水墨組的同學要辦聯展，開幕茶會想搞得有特色一點，我聽了就提議『讓大家吃吃看糨糊吧！』結果就被採用了。」

「……」藍忘機無言，但其實他挺習慣魏無羨不按牌理出牌。

「所以啦，我在幫忙測試菜色，我還想試試看辣味的，藍湛你也幫我試試！」魏無羨說完又往幾只碟子裡舀了糨糊，接著，醬油、香菜、七味粉等各式調料在餐桌上馳騁奔騰……

水墨聯展的開幕茶會那天，江澄也受邀來觀展。他端著魏無羨遞來的一碟辣味茶點，吃得津津有味。

魏無羨挑著嘴角問他：「好吃嗎？」

江澄應道：「嗯，這啥？」

魏無羨：「糨糊。」

然後魏無羨滿意地收穫了一張比藍忘機更驚恐萬分的臉。

***

2

魏無羨剛在評鑑作品上收完最後一筆。

窗外天色已亮、傳來鳥鳴，但302工作室外的整個校園都彷彿還沒醒來──今天是週日。

他放下筆、站起身，退到距離畫布三米外伸了個懶腰，感覺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待血液遲緩地湧入大腦後，他瞇起眼審視作品的整個畫面，同時伸手摸了摸下巴──摸到了一手的鬍渣和油膩。

油畫使用的油性溶劑很多，畫完後滿臉油是家常便飯。魏無羨從工作桌上抽了張濕紙巾，隨便往臉上抹了抹，終於感覺清爽許多。臉上是清爽了，但一夜通霄使他思慮不太清晰，他決定先暫且收工補個眠，傍晚再回頭檢查作品，於是著手處理起筆毛糾結、僵硬的畫筆們。

他其實睏得不行，但對於畫具保養有自己的一套哲學和堅持：使用過的畫筆立即浸泡在稀釋過的洗碗精中（浸泡高度不超過筆桿上的異質接合處），之後就能有效洗淨筆毛上的油彩、延長畫筆壽命，並且不需要額外花錢購買各式溶劑和洗筆液。

清潔完用具、收拾完工作區後，他才開始強烈地想把自己也洗乾淨，於是他看了看時間，給已經醒著的藍忘機撥了通電話。

前一晚，魏無羨在門禁前把藍忘機趕回宿舍睡覺；藍忘機原本打算天亮後再去工作室探班，沒想到剛帶著早餐走出超商就接到魏無羨的電話；於是魏無羨走出系館就看到──自家男友佇立在朝陽下等他──這耀眼的一幕，他放鬆地露出帶著疲態的笑。

仗著大清早路上沒半個人影，藍忘機的室友也都不在，他倆大剌剌地牽著手──部份原因是藍忘機怕魏無羨恍神摔到撞到──回到宿舍。藍忘機一進門就心疼地想吻魏無羨，魏無羨注意到他湊過來，連忙伸手抵住他的下頷：「等等，先別親我。」說完怕藍忘機誤會，又補充道：「我又油又髒的，先讓我洗個澡。」

藍忘機也不勉強他，從自己的櫥櫃找出換洗衣物、牙刷，以及拋棄式刮鬍刀給他。魏無羨不定期會來借用藍忘機宿舍的浴室，每次都被照顧地妥妥貼貼，他總是讚嘆男友極盡細膩的心思，恨不得立刻就地結婚！

魏無羨先在洗臉台抖著手把鬍渣刮了、把臉洗乾淨，才脫下衣服竄進淋浴間。洗頭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頭髮──油膩、糾結──觸感簡直就像不久前才處理過的油畫筆，不禁無奈一笑，又擠了一次洗髮精。洗完出來時，藍忘機已經將他換下的衣服洗淨、脫水、晾在陽台上。

「藍湛，你是不是故意不給我褲子穿的？」魏無羨穿著一條新內褲，和一件下襬剛好遮住臀部的寬大棉Ｔ，光著兩條腿走出浴室。

「……你會穿嗎？」落地窗前的藍忘機反問。

「不會。」魏無羨答得理直氣壯──起初分明是他為了挑逗藍忘機故意不穿褲子，後來藍忘機才乾脆省下一事──但魏無羨就要在口頭上逗他。

藍忘機示意他到落地窗前的折疊桌邊坐下，吃剛才買回來的雞蛋沙拉三明治及剛沖的熱牛奶。初夏的薰風和吹風機的暖風吹得魏無羨昏昏欲睡，他啃完三明治、擦了擦手，藍忘機也正好吹乾他的頭髮、將他的右手攬了過去，在魏無羨疑惑的視線下，開始幫他按摩指關節。

魏無羨刮鬍子時因指關節隱隱作痛而動作遲緩，這個小細節居然也沒能逃過藍忘機法眼，這人真是太太太太好了！魏無羨不禁又在心中把自己男友誇讚一番，抬頭卻見藍忘機的耳根紅了一片──自己大概又直接暴露了心裡話。

那乾脆再多說一點好了。

於是在幾句「藍湛你真好」、「藍湛我喜歡死你了」，以及幾個濕漉漉的、伴隨淡淡奶味的親吻催化下，魏無羨坐在書桌上和藍忘機相互擼了一把，然後爬上上鋪和藍忘機相擁著睡上一覺。

***

3

週五早上八點半，藍忘機有一門系上的選修課。他通常會在8：15離開山坡上的宿舍，橫跨幾乎整座校園，到山坡下的音樂系館上課，這天也不例外。

當他正沿著校內馬路步行而下時，後方傳來柴油引擎運轉的噗噗聲逐漸逼近，然後是兩下喇叭聲和爽朗的一聲：「藍湛！」

藍忘機停下腳步、回過身，看見魏無羨開著一輛紅色鐵牛車向他徐徐駛來，後車斗載著一些木作設施和施工器具。

「上車吧！我要去校門口安裝系展的告示牌，順便載你一程！」魏無羨在藍忘機面前停下鐵牛車，拍了拍身旁座位的皮椅墊，「這輛可是美術系的敞篷藍寶堅尼！」

藍忘機坐上了副駕，看魏無羨熟練地操作鐵牛車，以10公里的時速晃蕩在綠意盎然的校園中，硬是駛出了一股乘著遊園車觀光的閒適氛圍。但事實並不這麼愜意：魏無羨的嘴邊冒出了細細的新生髭鬚，在朝陽照射下閃閃發光，加上他異常早地在學校出現──更不用說是在學生普遍閒散的週末早上8點──這表示他八成又在系上通宵了。

魏無羨在放藍忘機下車時察覺到他擔憂的目光，於是在藍忘機開口前就搶先說道：「別擔心，我現在清醒得很！等會施工完我就回去補眠。」

藍忘機再叮嚀道：「回程也要小心駕駛。」

魏無羨拍了拍藍忘機的肩，向他保證：「好啦知道了～大不了我先在車上睡飽了再開回去，快去上課吧！」說完又發動鐵牛車，噗噗噗地繼續往山坡下開。

藍忘機上完早八的課走出教室時，碰巧看見魏無羨又駕著鐵牛車從音樂系館前駛過，後頭還有兩個人影追著跑──系館同樣位於校園低海拔處的舞蹈系江晚吟，以及系館不僅位於校園低海拔處、還要再橫越大草原緩坡的電影系聶懷桑。

「魏無羨！停車！讓我上車！」

「魏哥！載我一程啊！拜託了！」

魏無羨誇張地笑著，絲毫沒有要減速的意思，他的兄弟倆一前一後奮力地掛在車外、攀上後車斗，模樣好不滑稽。

藍忘機不禁想起他去東南亞旅遊時，街上那車裡到車外都滿載乘客的嘟嘟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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