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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xma作品集 - 22

[db:作者] 2025-06-19 22:29 5hhhhh 2050 ℃

                (七)

  「哈,好热闹!」我拍着双手,欲跳进生产队的大院里。

  老姑拽着我的衣袖:「大侄,你要干啥?」

  「到生产队玩去,好热闹啊,人好多啊!」

  「不行。」

  「哼!」我不听老姑的劝阻,挣脱开老姑的手臂,咕咚一声,跳到生产队的院子里。

  人们正嘻嘻哈哈地围拢在被剥得血肉模糊的死牛旁,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出现,斜对面劳动着的知识分子们,用漠然的目光瞅了瞅我,我迷茫地环顾一下陌生的院落,发现身旁是一栋大仓库,我悄悄地溜了进去。

  嘿嘿,真好笑,偌大的仓库却没有任何贮藏,空空旷旷,我漫无目标地徘徊在乱纷纷的,积满谷草的土地上,脚尖无意之中踢到一穗横陈在谷草中的,黄橙橙的玉米棒,我低下头去瞅了瞅,脚尖一抬,将玉米棒踹出好远。

  望着咕碌碌翻滚着的玉米棒,我顿然想起奶奶家的餐桌,想起那涩口的,但却是珍贵的玉米锅贴:玉米面虽然不好吃,很涩口,然而,既使是这样,奶奶一家人,也是不能放开肚皮,随便吃的,更不是顿顿都可以吃饱的。

  我又想起爸爸和三叔,挖空心思地往奶奶家里邮寄玉米面的事情。啊——玉米,玉米,你看着不起眼,却是穷人们活命的黄金食品啊。我走到被我无端踹开的玉米棒前,轻轻地拾起它,放到眼前,久久地凝视着,心中暗暗嘀咕着:把这根玉米棒拿回奶家去!

  我握着玉米棒,刚刚走到仓库的门口,迎面走过来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他身材臃肿不堪,浑身散发着呛人的烟草味,尤其可笑的是,在他那酱块般的脑袋右上端,非常显眼地突起一个又大又红的肉包包,看到他这般尊容,更让我讨厌得没法形容。

  「小子,」长着大肉包的老人用手中的长烟杆指着我手中的玉米棒:「这是生产队的苞米,是国家的财产,你可不能随便拿哦,送回仓库去!」

  「我,我,我没拿,我只是随便玩一玩,玩完了,我还会放回原地的!」

  「嘿嘿,」老人和善地笑了笑:「你倒是鬼机灵啊,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啊,嗯?」

  「老张家的,我是张家的。」

  「老张家的?」老人狠狠地吸了口低劣的烟叶,一对昏暗的眼睛久久地盯着我:「老张家?老张家,嗯,我咋没看见过你啊?嗯。」

  我不再理睬他,再度溜进仓库里,我心有不甘,决意要把这穗玉米棒,偷回奶奶家去,让奶奶一家人,吃顿饱饭,可是,怎么才能偷回去呢?

  我握着玉米棒,扫视一眼空空如也的仓库,哈,有了,仓库的后墙,与奶奶家的院子紧紧相连,后墙处有一扇呲牙咧嘴的破窗户,我顿时来了灵感,小手一扬,沉甸甸的玉米棒嗖地一声,钻过破窗扇,飞进奶奶家的院子里。

  我兴奋的蹲下身去,又拣起一穗,又如此这般地投过破窗扇,扔进奶奶家的院子里,我越干越得意,一穗又一穗的玉米接二连三地投进奶奶家的院子里,看到仓库里再也寻觅不到一穗玉米棒,我终于拍拍手上的灰土,欢天喜地的溜出仓库,翻过土坯墙头,回到奶奶家的院子里。

  我扯过爷爷背猪草用的柳条筐,将散落在院子里的玉米棒一一拾到柳条筐里,然后吃力地拽拉着沉重的柳条筐,「奶奶,奶奶。」

  「哎,大孙子,什么事啊!」

  奶奶循声赶来,见我拼命地拽拉着装满玉米棒的柳条筐,奶奶惊讶地地望着我,她又瞅了瞅生产队仓库的破窗扇,立刻明白了一切。「大孙子,」奶奶一把夺过柳条筐,「这可不行,这是小偷做的事情啊!」说完,奶奶手腕一用力,非常轻松地挎起了柳条筐,另一只手拉住我,「走,力啊,咱们给生产队送回去!」

  「唉,」我跟着奶奶,怏怏地走出院门,「奶奶,这点苞米,放到仓库里,也没什么用处啊,人见人踩,毛驴子也啃。」

  「那也不行,这是生产队的,放在那里,就是烂掉,也不能拿的,懂吗,大孙子,」刚刚走进生产队的院子,奶奶便嚷嚷起来:「老杨包,老杨包!」

  「哎,」脑袋上顶着大肉包的老人闻声迎了过来,奶奶将柳条筐放到地上,「嘻嘻,老杨包,这是我孙子淘气的时候,扔到我家院子里的,我把它都送回来了!」

  「哈哈,」老杨包将吸完的大烟杆往裤腰上一别,粗糙的大手友善地掐拧一下我的脸蛋,「小子,你不是跟我说,随便玩玩吗,怎么,都玩到你们老张家的院子里啦,嘿嘿,好个淘气包啊!」

  他又将头转向奶奶,「嗨呀,老张太太,你可够认真的,算了算了,这点破苞米扔在那里也是烂掉,小孩子淘气,就拉倒吧!」

  「那可不行,」奶奶不容分说地将柳条筐里的玉米棒,悉数倾倒回仓库里,老杨包笑嘻嘻地瞅着我,问奶奶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啊,以前,我咋没见过呐!」

  「哦,」听到老杨包的话,奶奶的脸上立刻浮现出自豪的神色,美滋滋地说道:「老杨包,你当然不认识他,他是我大儿子的小子,我的大孙子啊!」

  「啊——」老杨包眼前一亮:「豁豁,就是,就是,就是那个念大书的,留过苏的,大仓子的儿子?嗯,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让我好好地看看!嗯,还别说,真像他爹啊!」老杨包拍着我的肩膀继续说道:「嘿,像你爹,真像你爹,不仅顾家这点,特像你爹,翻墙头那灵巧劲,更像大仓子小时候,嘿嘿。」

  奶奶与老杨包寒喧一番,便拉起我的手回到家里,奶奶谆谆告诫我道:「大孙子,人,再难,再穷,也不能伸手偷别人的东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

  「喂,」奶奶前脚刚刚迈进家门,身后传来阵阵喊声:「喂,姥姥,」我回头望去,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英俊洒脱的男青年,他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对奶奶说道:「姥姥,今天晚上,大队要开批斗大会,姥姥,你可一定要参加哦,可别像上次似的,说去,结果,点名的时候,就缺姥姥你家!」

  「大侄,」老姑悄悄地拽了拽我,「他,就是队长,我的大外甥!」

  「嗨,」奶奶苦笑道:「永威啊,上次开会,你姥爷突然犯了病,我倒是想去,可是,你姥爷又是抽又是喘,外孙子,你说,我敢离开家么?」

  「姥姥,」奶奶的外孙子队长一脸难色地说道:「姥姥,姥爷有病,你离不开家,就派我舅去呗,这次,可一定要准时参加会议哦,公社有了新规定,不参加生产队组织的革命活动,年终是要扣工分的啊!」

  「姥爷,」大表哥走进屋子里,关切地问候着爷爷:「姥爷,你的身体最近可好哦?」

  「嗯,还行,」土炕上的爷爷板着枯黄的病脸不屑地对外孙子道:「哼,你们这些人啊,没正形,就是没正形,一年到头什么正经事也不干,不是练唱歌、排舞蹈,就是开批斗大会,唉,啥人能架住这么折腾啊?打死我也不信,整天介扯着嗓子唱歌,扭着屁股跳舞,举着拳头喊口号,就能吃饱饭,穿暖衣服,过好日子?唉,真是没正形啊,这可怎么办呐!」

  「唉,」大表哥叹了口气:「姥爷,我也是没法子啊,上级有精神。」

  「嘿嘿,」我与老姑站在外屋,我以挑衅似的口吻对老姑说道:「老姑,你不是说,队长是你的大外甥么,你敢叫他么,我听听!」

  「哼哼,」老姑冲我撇了撇嘴:「大外甥,大外甥。」

  「哎,」大表哥果然应答道,然后,向我们走过来,脸上带着些许可怜的卑微:「老姨,有什么事么?」

  「没,没……没什么大事!」老姑冲我自豪地一笑,对着大表哥指了指我:「大外甥,这是你表弟弟!」

  「哦,」大表哥点点头:「老姨,我知道了,我妈跟我说过了,小表弟,」队长大表哥亲切地掐了掐我的脸蛋:「哪天到大表哥家串门去,老姨,」大表哥非常礼貌地向老姑告辞:「老姨,我得走了,我还有事!」

  「去吧,去吧!」老姑得意地摆摆手:「去吧,去吧,忙你的事去吧!」待大表哥走出屋外,老姑一脸得意地对我说道:「怎么样,大侄,你大表哥虽然是队长,在生产队里再怎么厉害,可是一到了我的面前,也得规规矩矩的,嘻嘻,谁让我是他老姨呐!」

  「嗨,」奶奶打断还在喋喋不休的爷爷:「老头子啊,你就少嘞嘞几声吧,还是寻思寻思,让谁去开会吧,你没听你外孙子说么,不去,要扣工分的!」

  「哼,」爷爷忿忿地说道:「爱谁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

  「你,这个该死的老头子!」奶奶虎着面孔嚷嚷道:「你,这也叫一家之主,什么事情也不肯出头,唉,这也叫个大老爷们!」

  「我看不惯!」爷爷坚持道:「我就是看不惯,没正形!」

  「妈——」二姑插言道:「我爹不愿意去,也别难为他啦,还是我去吧!」

  「唉,」奶奶指着爷爷一脸不悦地嘟哝道:「你呀,你呀,你的书算是白念了,什么看得惯,看不惯的,这与你一个小草民有什么关系?你看不惯,就让孩子出头,孩子才多大啊,万一碰到点什么事情,后悔都来不及。

  你忘没忘,土改那年,斗地主,你不去,就让大仓子去,那天晚上,大仓子开会回来,一宿也没睡好觉,一闭上眼睛就乱喊乱叫,我怕,我怕,我怕,看到孩子吓成那样,我也一宿没睡觉,就那么抱着大仓子整整一宿。

  我问他,‘大仓子,你怕啥啊?’你没听到孩子怎么说的么,妈,‘我怕,他们可真狠啊,把地主吊在房梁上,把裤子扒下来,往死里打,一边打,一边问他,你家的金银财宝都藏到哪去啦!地主说,没有啦没有啦,我什么都没有啦,都让你们给没收啦。可是,他们不信,还是往死里打,最后,只听扑哧一声,从地主被打烂的屁股里,哧哧哧地窜出臭哄哄的稀屎……’」

  奶奶越说越激动:「你啊,你啊,你啊,什么大事小情都不出头,全是大仓子的事,分地的时候,工作组让每家派一个人,拿着四根木头橛子,这事,你也让大仓子去,工作组长领着大伙走到地头,手榴弹一扔,轰的一声,大伙便开始往地里跑,找到合适的地方,便钉橛子占地,可是,大仓子太小,根本跑不过那些个大老爷们,结果,好地都让人家给占完了,大仓子只占了一块谁也不肯要的涝洼地!」

  「哼,」爷爷依然振振有词:「我就是看不惯,就是不去,这就是没正形,哼……」

  「妈——」姑姑拽了拽奶奶衣袖:「都别吵了,爹身体不舒服,不愿意去,就别去了,我去,我开会去!」

  「二姑,」听到爷爷和奶奶这一番争吵,我对傍晚将要召开的批斗大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听到二姑要顶替不愿随意抛头露面的爷爷去参加会议,我拽着二姑的玉手央求道:「二姑,我也要去,我要也去!」

  「不行,」爷爷警告道:「大孙子,你可不能去,没准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啊!」

  「不,」听到会闹出点什么乱子来,喜欢看热闹的我,更加兴奋起来,可是看爷爷脸上那严肃的表情,我不禁失望起来,我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哇地嚎啕大哭起来:「嗷——我要去,我要去,我也要去,嗷……」

 

                八

  「好,好,好,」二姑蹲下身来,亲切地将我拽到她的身后:「去,去,大侄,二姑带你去,别哭了!」

  「我也去!」老姑也来了兴致:「我也去,我也去!」

  「芳子,」当二姑背着我走出房门时,奶奶不放心地叮嘱道:「芳子,小心点啊,站在旁边点个卯,凑个数,就行了,可千万别图着看热闹,往人堆里扎哦!」

  「放心吧,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看什么热闹,不得不应应点!」

  黑漆漆的夜色,犹如一块硕大无边的帷幕,死死地罩裹住大队部的上空,凌乱不堪的院子里,早已聚满了黑压压的人群,那份嘈杂,那份喧嚣,活像是无数只苍蝇大集合,嗡嗡地乱叫着,让人心烦意乱。

  在院子的中央,临时搭起一个简易的大木台,十五六个穿着绿军装的青年男女,伴随着悬挂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大喇叭流出来的剌耳乐曲声,非常卖力地舞动着身躯,样子既滑稽又可笑,使我不禁想起在家中阳台上所目睹到的那一幕幕。

  「哎呀,二丫头,你还别说,跳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呢,喂,我说,二丫头哇,你对象让你跳哇?」台下的人群吵吵嚷嚷着:「操,跳一个晚上的忠字舞,给两天的双份工分,谁不跳哇!」

  「豁豁,黑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跳舞啦,我咋不知道他还有这两下子呢!」

  「工分啊,还不都是为了几个工分啊,大家不都是这样说么,有钱能使鬼推磨么,你们说,黑小子笨不笨,笨吧,笨得都出了名,可是,为了工分,竟然学会跳舞啦!啊——」

  「嘻嘻,你看,马丽的屁股可真够大的啊!」

  「……」

  「走,快走,别他妈的穷磨蹭!」

  几个怀里搂着大杆枪,嘴里叨着烟卷的壮年男子,阴阳怪气地推搡着一个胸前挂着大牌子的瘦老头,摇头晃脑地走进生产队的大院子里:「快走,快走,磨蹭个啥啊,早晚你也是躲不过这场批斗会的。」

  「你们,你们,」瘦老头打着趔趄,在几个壮年男子的推搡之下,绝望地嘟哝着:「你们,你们,干脆把我毙了算啦,这么天天折腾,我可活够啦!」

  「哎呀,你瞅你,」一个倒背着长枪的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嘿,你啊,你这是何苦呐,这上的是哪门子火呀!晚上吃完饭,闲着没事干啥呀?大家伙就当闹着玩呗,都消消食,何必当真啊!嘿嘿。」

  「唉。」

  瘦老头无奈地叹息一声,很不情愿地爬到木台上,大表哥队长一声喝令,正专心跳舞的青年男女立刻哗哗地站成一排,一溜小跑地走下木台。

  大表哥队长信步走到木台上,他先是瞅了瞅呆立在木台中央的倒霉蛋、哆哆嗦嗦的瘦老头,然后,清了清嗓子,不耐烦地挥动着双手:

  「静一静,静一静,大家静一静,都别瞎嚷嚷啦……肃静,肃静……咳——咳——今天,咱们生产大队召开忆苦思甜批斗大会,请社员同志们踊跃发言,控诉万恶的旧社会,歌颂社会主义新中国!歌颂我们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歌颂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嗨,」台下悄声嘀咕起来:「还忆个什么苦哇,现如今还赶不上早头呢!早头再咋的,也能吃饱饭啊!」

  「是啊,早头给地主种地,一天下来,工钱一分不少还供顿饭,有酒有肉,一色的猪肉炖粉条子,现在……」

  「现在,在生产队干一天的活,累得鼻青脸子肿的样,回到家里,别说什么酒啊、肉啊的,白菜汤能喝上,就他妈的烧高香,磕响头喽!」

  「……」

  「喂,」大表哥队长煞费苦心地一番宣传动员之后,热切的目光扫视着嗡嗡乱叫的台下:「喂,大家倒是积极发言啊,怎么,怎么啦?」

  令大表哥队长无比失望的是,他那热辣辣的目光所过之处,原本叽叽喳喳、一片纷乱的木台下,却突然死亡般地沉寂下来,没有一个人响应大表哥队长的号召,跳上台来控诉旧社会,歌颂新社会。

  「哼,」大表哥队长板着面孔吼叫起来:「你们啊,你们平时没事的时候,比他妈的谁都能瞎掰唬,这不,一到了动真章的时候,都他妈的哑吧啦!」

  「嘿嘿,」一个红脸汉子幸灾乐祸地悄声嘀咕道:「嘿,再这样沉闷下去,这次批斗大会就得他妈的卡壳,我看队长他怎么向公社交待!」

  「嗬嗬,」另一个操着双手的汉子接茬道:「弄不好,没准队长头上那顶刚刚戴上的乌纱帽就得弄飞喽,嘿嘿。」

  「二宝子!」

  大表哥队长突然嚷嚷道:「二宝子,你过来,你来控诉控诉这个大地主刘有德是怎么剥削你爹的!」

  「是!」

  一个看上去刚刚二十出点头的年青人应声跳上大木台,健步走到大地主的身旁,一把拽住大地主的衣领子。

  「嘻嘻,又扯这个啦!又用工分雇人喽!」

  「就他啊,解放后才生出来的,懂个屁啊!」

  「是啊,这二宝子小学还没念完呐,他知道什么叫剥削、什么叫压迫啊?」

  「可是,咋的也比他爹强啊,你忘啦,上次开批斗会的时候,队长费尽了心机,把他爹劝上了台,哈,你没听到,这老东西都说了些什么,唉,要说早头那些事啊,这个刘有德还算比较仁义的,我们这些帮工的晚来一会,早走一会,或者少干一点,人家从来不说什么,上顿下顿都有菜,还有猪肉炖粉条子呢!」

  「嗨,是啊,队长一听,鼻子都气得歪到一边去啦,这,这他妈的都是什么啊,这哪里是批斗啊?」

  「嗯,没办法啊,为了完成任务,队长只好嘴对嘴地教二宝子,如何如何控诉地主的罪状!」

  「刘有德,」二宝子拽着大地主的衣领子,恶声恶气地骂道:「你他妈的有什么德啊,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可把我爹给剥削苦啦,我爹辛辛苦苦地给你干活,你只给那么一丁点工钱,这点钱能干个啥呀?嗯?你给我爹吃的饭,里面尽是砂子,吃着都碜牙。你这个黑心的大地主。打倒地主恶霸!」言罢,二宝子挥舞着营养不良的干巴拳头:「打倒地主恶霸!」

  众人在木台下机械的挥舞着瘦拳头,有气无力地随声附和着:「打倒地主恶霸!」

  「社员同志们,跟我一起喊啊!一、二、三,」大表哥队长拼命地挥动着拳头:「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毛主席万岁!」

  「……」

  「臭地主,呸!」

  二宝子还觉得不够解恨,冲着垂头丧气的老地主脸上,恶狠狠地吐出一口粘痰,然后嘿嘿笑着,开心地走下台去。

  众人无聊地折腾着那个倒霉的老地主:「刘有德,你家的地到底在哪个位置啊,你还能找得到吗?」

  「找不到啦!」

  「刘有德,你是凭什么攒那多钱,置下那么多的田产啊!」

  「唉,别提啦,作孽啊,那些分掉的土地和房产,都是俺家祖祖辈辈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啊,细细想来,有什么用哇!」

  「……」

  「啊!不好啦!卢清海放火啦!」

  忆苦思甜大会正在荒唐可笑地进行着,突然,大队部的西侧莫名其妙地窜起滚滚浓烟,继而,又扬起熊熊的烈焰。

  「不好喽,杀猪匠又喝醉了,又开始打老婆喽!」

  「哈,走哇,看热闹去啊!」

  哗啦一声,黑压压的人群丢下焦头烂额的老地主,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路汹涌着,嗡嗡乱叫着,哗啦啦地冲向烈焰翻滚的地方。

  「别跑,别跑啊!批斗会还没有开完呢!」大表哥队长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尽力阻止着四散奔逃的人群:「别跑啊,别跑啊,都别跑哇,批斗大会还没开完呐!」

  可是,大表哥队长的努力是徒劳的,整个院落很快便空空如也,仅剩台上那个挂着大牌子的老地主,孤苦伶仃地东张西望着。

  「哼,」望着渐渐消散在夜幕中的片片黑影,大表哥队长怒火万丈:「哼,跑吧,跑吧,明天,每人扣你们一天的工分!」

  「啊——啊——」

  烂醉之后的纵火犯卢清海,就是白天在生产队院子里,用极其惨忍的手段杀死两头,将自己的一生全部无私奉献给人们的老母牛的屠夫,饱餐一顿煮牛肉之后,他又理所当然地喝得酩酊大醉,这丝毫亦不足为怪,生产队的社员们谁都清楚,卢清海每饮必醉。

  每醉之后,屠夫卢清海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凶暴无比地殴打自己的老婆,然后,再把早已折腾得空徒四壁的家,重新折腾得一埸糊涂。今天晚上,屠夫卢清海乘着酒兴,非常满意地砸烂了家里仅存的桌椅和碗筷。

  「你,你,」屠夫的老婆徒劳地阻拦着自己的醉鬼丈夫:「你他妈的不过日子啦,喝点马尿就穷耍!」

  「豁,他妈的。」

  屠夫卢清海一把将老婆推倒在地,盛怒之下,竟然不可思议地剥光老婆身上所有的衣服,然后,一脚将其踢出门外:「滚,滚,滚吧,骚货!」

  「妈妈,妈妈,妈妈!」看着赤身裸体、披头散发的妈妈。屠夫的儿子,就是那个抠掉母牛眼珠的三裤子,吓得屁滚尿流,拼命地喊叫着,屠夫见状,索兴一不做,二不休,好似老鹰抓小鸡般拎起哭闹不止的三裤子,顾头不顾尾地将其胡乱塞进一条油渍渍的麻袋里,接着,得意洋洋地倒吊在棚顶上。

  「我不活啦,我他妈的不活啦,这日子,有什么意思啊,有什么意思啊!」说完,屠夫开始纵火焚烧自家的房屋。

  「啊——啊——我不活了,我要像洪常青那样,活活烧死,我不活了!」

  屠夫手里拎着一把雪亮的、闪着寒光的杀猪刀,嘴里还叼着一把长刃刀,望着屋子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屠夫的弟弟卢清洲,试图冲进屋子里扑灭火焰,可是,看见屠夫哥哥凶神恶煞地堵挡在房门口,手里胡乱挥舞着杀猪刀,他不禁停下了脚步,迟疑起来。

  望着眼前这滑稽可笑的场景;望着手舞足蹈,丑态百出的醉汉屠夫;望着津津有味、兴灾乐祸的人们,我不由得想起高尔基笔下的旧俄罗斯。

  「这可了不得啊,一会儿着大了,可没个救!」黑暗之中,我看到平日里总是沉默少言的老叔,他冲出人群,一边说着一边操起一根大木棍,径直朝醉汉走去。

  「老哥,小心点,那小子可虎啦,喝点烧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二姑抱着我,不安地叮嘱着老叔,老姑哆哆嗦嗦地拽着二姑的衣襟,嘴里一个劲地叫着:「二姐,二姐,我怕,我怕!」

  「哼,」老叔毫不胆怯地回答道:「我才不怕他呐,全是装的,我今天非得好好地收拾收拾他,看他还学好不!」

  「老弟啊,少管闲事,没用!」众人纷纷散开,三叔悄声对老叔说道:「你就少管闲事吧,没用!」

  「我找个机会把他撂倒,你们赶紧上去把他捆住!」老叔叮嘱屠夫的弟弟以及另外几个热心的壮汉。说完,老叔拎着大木棍,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屠夫。

  「滚,滚,」见老叔向他走来,屠夫手中的尖刀再次挥动起来:「滚,你敢过来,我杀了你,我砍死你!」

  「来啊,来啊!」老叔右手拎着大木棍,左手毫无惧色地点划着自己的额头:「来啊,来啊,你往这砍,往这砍!往这砍啊!」

  望着面色沉稳的老叔,屠夫迟疑起来,手中的尖刀抖动起来,老叔一步一步地逼过去,屠夫一步一步地向倒退着。

  「砍啊,砍啊,」老叔继续喊叫着,可是,屠夫手中的尖刀,似乎中了什么魔法,一动不动地悬在了半空中。

  「兔崽子,有种的你倒是砍呢!」老叔大骂一声,手中的木棍飞快地抡起,还没有等屠夫醒过神来,无情的木棍已经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腰身上,只听咕咚一声,可恶的屠夫应声倒地。

  「我叫你往死里喝,我叫你往死里喝,这都喝成什么形啦!」

  在木棍的重击之下,屠夫仰面瘫倒在地,嘴里叼着的长刃刀嗖地飞将出去,咣当一声滑落在草堆上。屠夫的弟弟和以及其他几个壮汉见状,立刻以迅猛之势扑将过去,把醉汉屠夫死死按在地上。

  望着令人哭笑不得的屠夫哥哥,屠夫的弟弟突然纵声抽泣起来,继而,无情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屠夫哥哥的头上和身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让不好好地过日子!我打死你,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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