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偶遇，但要说完全在意料之外倒也不尽然。毕竟罗德岛就这么一点地方，赫默在知道塞雷娅来到岛上之后就一直预防着这样的情况。但无论怎么防备都不可能避免伤员来医务室这种情况，尤其还是夜间的时候。

　　高大的瓦伊凡女性以笔挺的身姿端坐在椅子之上，她的肩头和手臂被鲜血染得触目惊心——塞雷娅是今晚唯一的伤员。

　　不巧的是，赫默正是今夜的值班医生。博士在将这位女士交给她之后安心地离开，医务室此时只有她们两人。

　　“请脱下外套。”

　　虽然依赫默所说，她一直在提防塞雷娅，阻止她和伊芙利特会面，但此时此刻，赫默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她依旧维持着睡眼惺忪般的平静神情，与大多数嗜睡的黎博利平时的表情一样。

　　塞雷娅却像是没听见赫默的话一般，直白又专注地凝视着她。

　　“奥利维亚……”

　　塞雷娅一如既往地不善言辞，喃喃地叫出她的名字后就没有了下文。但这位拥有钻石一般坚强意志，也如钻石一般受人欢迎的瓦伊凡女士向来不是靠花言巧语来蛊惑人心的。

　　那双犹如夕阳一般温柔的橙红色瞳仁总是能表达出最真挚的感情，让人不经意间卸下防备。

　　但她，但赫默是一位专业的医疗干员，绝不会让感情影响自己的工作。

　　“请患者好好配合医生。”

　　塞雷娅向来品行端正，这也意味着她有着极强的守序意识。医生的嘱咐在患者这里自然不可违背，更何况这位医生还是赫默——她乖乖地闭上了嘴，开始动手脱下身上的外套。

　　依然是赫默熟悉的衣物，和她一样，即便离开了莱茵生命，塞雷娅身上的战斗服也没有改变。同样没有改变的是，那根系在她腰间的羽毛。

　　沉默的气氛中，只有塞雷娅脱下衣服的窸窣声。

　　作为守卫队友的盾牌，塞雷娅有着比一般女性更加高大挺拔的身躯，二十厘米的差距足以让娇小的女性黎博利对她保持仰望——赫默曾经也确实在这样做。

　　她信任塞雷娅，依赖塞雷娅，也……

　　“奥利维亚，”因赫默的发呆，已经脱下外套的塞雷娅不得不再次呼唤了她的名字，“你没事吗？是不是太累了？”

　　相比起在某些方面的不解风情，身兼重装干员和医疗干员双职的塞雷娅在关怀他人方面足以称得上心思细腻。即便此刻她才是需要治疗的那一个，仍不忘担忧他人。

　　赫默并不讨厌她这一点，或者说，没有人会讨厌一位温柔坚毅骑士。

　　“当然，你现在才是受伤的人，”赫默看向塞雷娅的肩头，用她惯有的、带着几分昏昏欲睡的低缓声线道，“我只是……在思考。”

　　骑士肩头的伤已经止血，情况比想象中要好上不少，毕竟她本身的源石技艺就能够进行紧急治疗。但狰狞发白的伤口仍让见惯了伤情的赫默微微皱起了眉头——习惯残酷原本就是一件残酷的事。

　　塞雷娅仍十分担忧，“我听博士说，你在……得病之后作息开始紊乱，嗜睡的程度也——”

　　“那是我的事。”赫默打断了她关怀的话语，手中拿着医疗器械，语气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罗德岛上的干员们都知道，伊芙利特若是犯了错，向来温和的赫默医生就会摆出这副严厉的态度，“伤口需要缝针，请坐下不要乱动。”

　　塞雷娅只穿了一件内衣，身体裸露的部位既有战士的健美，亦有女性的柔美。赫默早已见惯这具身躯，只是微微停顿后就开始帮她消毒伤口。

　　“奥利维亚……”

　　然而，当对方再次念出了她的名字，赫默消毒的手不禁微微一抖。

　　塞雷娅坐下后没有比她矮上多少，两人视线几乎持平，塞雷娅直白的目光依旧。

　　“你究竟想说什么？”

　　赫默似乎终于放弃，微微垂着眼帘，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

　　正直固执且不知变通的原防卫科主任，想让她放弃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塞雷娅微微一愣，像是真的没有想好自己要说什么一般，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很抱歉。”

　　赫默似乎回忆起了曾经发生过的事，唇角原本柔和的弧度紧紧抿了起来。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吗？”

　　塞雷娅自然不止是想要说这个，事实上，她有千言万语想对赫默说。可是，有一些话她不能说，有一些话她没有资格说，还有一些话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医生因对方长久的沉默让耷拉下了眼睑，手上也再次动作了起来。

　　塞雷娅的伤口无法用吻合器缝合，不过赫默是经验丰富的医疗干员，只是缝针这样的小事当然手到擒来，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疲惫，她忘记了给塞雷娅打麻醉药。当她想起来的时候，针尖已经两次穿过了皮肤。

　　然而，塞雷娅只是低着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

　　诚如白面鸮所说，塞雷娅真的太“硬”了。在大多数人眼中，看到的永远是她挺拔的身躯，不屈的意志，以及骑士一般默默守护他人的精神。

　　但赫默知道，对方也有柔软的一面——即便那种柔软现在她已下定决心不再去触摸。

　　大概是赫默的停顿实在太久，塞雷娅终于抬起了头，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肩膀。

　　伤口还未处理好，不到短短五分钟里，赫默已经发了两次呆。即使是对嗜睡的黎博利来说，这也是极其不正常的，更何况现在还是晚上。

　　“奥利维亚，”她轻轻握住了赫默的手腕，终于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关怀之心，“你真的累了，对吗？”

　　那是对女性来说略显宽大的手，温暖有力，让人充满了安全感。赫默被握住手腕时，身体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却终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不，我只是想起来……”或许对于罗德岛上的很多战士来说，缝针的疼痛算不上什么，但对于医疗人员来说，忘记给患者打麻醉剂是一件十分失职的事。毕竟现在又不是什么特殊情况，岛上并不缺乏药物，“你难道没有感觉吗？我没有给你打麻醉药。”

　　“只是因为这个吗？”塞雷娅显然不放心，拿赫默的话当推脱的说辞，“这算不上什么，比起这个……”

　　比起这个，她更加担心赫默的情况。自从知道她感染了源石病以后，塞雷娅没有一天不自责，也没有一天不担忧。

　　这确实是赫默所熟知的塞雷娅，比起自己她更加重视他人。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她会忍心伤害伊芙利特呢？

　　在塞雷娅不告而别之后，赫默已经决定收回自己对她的信任。可为什么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她要来罗德岛呢？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来罗德岛的目的。”

　　赫默推开塞雷娅的手，再次开始缝合伤口——既然本人都不介意，那么省下药物也没什么不好。

　　塞雷娅一时语塞，赫默却自顾说了下去。

　　“我知道，你是来监视伊芙利特的。但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伤害那个孩子。”

　　她平日里并非一位能说会道的人，只是这件事或许确实压在她心中许久，如今面对当事人说得异常流畅。

　　“我已经将她送离了罗德岛，在你离开之前，我都不会让她回来。”

　　塞雷娅微微一震，脸上出现了焦急神情，“不，奥利维亚，你不能那么做！”

　　赫默在此时剪断了缝合线，神情坚定地道：“我必须这么做，为了保护那个孩子。”

　　塞雷娅完全明白赫默被误导了什么，却苦于无法解释。

　　“可是，现在罗德岛对伊芙利特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不该让她离开这里。”

　　“你的意思是，我该让她留在这里，留在有你这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所在的地方吗？”医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刻薄，塞雷娅却根本顾不上这些。

　　“我知道很难让你相信，但我从未想过伤害伊芙利特，更没有想过伤害你。”素来不善言辞的塞雷娅终于担心与着急表达出一丝内心的想法，“伊芙利特的处境比你想象得更危险，对某些人而言她的价值太大了。奥利维亚，我请求你，立即让她回罗德岛，起码在这里，我会……”

　　“你会如何？会保护她吗？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塞雷娅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就算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在赫默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是不争的事实。

　　“对不起……”

　　赫默似乎还维持着她惯有的冷静，或者说维持着黎博利由嗜睡特性带来的、特有的低情绪指数。

　　“我需要的从来不是道歉……伤口已经处理好，请你离开。”

　　医生摆出赶人的架势，骑士却还不愿意离去。

　　“奥利维亚，请你相信我，我绝不会伤害伊芙利特……”塞雷娅略显笨拙地解释着，“但其他人……但那些人不会放过她。”

　　赫默的圆眼镜反射着灯光，像是迷蒙的视线中露出的冷光一般。

　　“究竟是哪些人？”

　　赫默的冷漠无疑让塞雷娅十分伤心，但比起伊芙利特的安慰，这点伤心微不足道。

　　“我会解释的，但那需要很多时间，请先将伊芙利特带回来，我——”

　　医生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是你说的。”

　　“是的，我向你发誓。”

　　忠贞骑士的誓言确实有很高的可信度。

　　“那么，请开始解释吧。”

　　塞雷娅一愣，“可是伊芙利特……”

　　“她明天才会离开，所以，你最好晚上能把事情解释清楚。”

　　“晚上？可是……”

　　可是这件事并不是一个晚上就能解释清楚的，更何况——

　　“医疗干员白面鸮前来接班，”正在此时，一道两人都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医务室门口响起。两人向门口望去，只见白面鸮手上握着门把，面无表情地望着两人，正在把迈出去的步子往后退去，“检测到突发情况，系统正在进行重启，重整逻辑……对不起，打扰到两位，白面鸮现在就回宿舍。”

　　换成别人或许还好，但白面鸮，赫默十分清楚她此刻在想什么。

　　“我们只是在谈话。”

　　“哦，是的赫默医生，你和塞雷娅主任只是‘深夜在医务室坦诚地谈话’，无论谁问我，我都会这样回答。”

　　坦诚，当然指得是塞雷娅没有穿衣服这件事。

　　塞雷娅却完全没听出白面鸮的言外之意，温和而又正经地向她打招呼。

　　“晚上好，白面鸮。”

　　“晚上好，塞雷娅主任。”

　　塞雷娅苦笑了一声，“我已经不是防卫科的主任，你可以不用这样称呼我。”

　　白面鸮和赫默一样，也在那场事故中感染了源石病，这导致了她现在的说话方式与过往有些不同。

　　“那么，塞雷娅，你好。”

　　赫默不想让两人的对话持续下去，那无论对她和塞雷娅来说都没有好处。

　　“白面鸮，请进行交接手续。”

　　“那么你们的‘深夜医务室坦诚谈话’呢？”

　　塞雷娅也在这时看向了赫默。

　　赫默深吸了一口气，“穿上衣服，去我宿舍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说完就在登记本上签了字，而后径直离开了医务室。塞雷娅不敢怠慢，匆忙地拿起了衣服，白面鸮在此刻向她表达了歉意。

　　“塞雷娅，对于造成‘医务室元素’损失这件事，我感到十分抱歉。”

　　塞雷娅很多时候都不太明白白面鸮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她还是温和地宽慰了对方。

　　“这不是你的错，医务室毕竟是公共区域，我相信宿舍会是更好的空间。”

　　“那么，预祝你有一个美妙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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