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空艇安静地在空中飞行。苏玲珑将鸟儿平放在座椅上，试探着呼吸和脉搏，再三确认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去，正欲道谢，却见东方玉已经倚在暗胧身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她那满脸的疲惫之色让苏玲珑心中一紧，想说些什么，却被暗胧镖来一道冰冷的眼神。他脸上一僵，急忙转过身去装作查看鸟儿的情况，可那道视线无论怎么样都黏在身上，如芒在背。无奈之下，他四下寻找着躲避视线的地方，结果昏头涨脑地就走进了驾驶室。

　　听到背后的门响，墨达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苏玲珑，便又回过头去，说道：“欢迎登上飞隼号，苏玲珑阁下，这艘飞空艇坐起来感觉如何？”

　　“还……还好吧……”苏玲珑没想到墨达居然还能分心跟他打招呼，只得尴尬地回应，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回应似乎格外无礼，想要改口又不知道话该怎么说，简直要急出一身汗来。

　　这驾驶舱并不大，相比神州目前流行的平行式驾驶舱，飞隼号的驾驶舱向上抬升了两尺左右，与飞空艇高耸的背部融为一体，呈一个后高前低的结构。墨达所坐的主驾驶位处于驾驶舱靠后的高位，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整块的硕大玻璃板，除开正面的视野，左右甚至上方都能看的一清二楚。那玻璃又是十足的通透，哪怕驾驶室里没有灯，透进玻璃的星光也足以将一切照亮。

　　等等……星光？苏玲珑看向窗外，却见他们高高飞在云层之上。一弯细细弦月挂在天边，漫天星河几可捧起，厚实无比的乌云宛如海浪般在脚下翻卷，而山川和森林早已被淹没在云海下，看不见一丝踪影。

　　“这艘飞空艇能飞这么高？”苏玲珑大感意外。绝大多数飞空艇都不能飞得比云层高，离地两千尺便是它们的极限。一般情况下，为了飞行安全，飞空艇最多只会飞到一千二百尺左右的高度。对于依靠以太云提供浮力的飞空艇来说，高空的强风会使飞空艇失稳，稀薄的空气也难以提供充足的升力，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事故发生。如果再遇上不稳定气流，那恐怕就要被吹得翻过来，然后像石头一样坠落。因为高空飞行的种种危险，哪怕是鸟儿这样不需要依靠以太流的神鸟，带着他的时候飞行高度也极少越过两千尺。

　　不过这些危险对飞隼号来说似乎不算什么——看这将云海整个踩在脚下的景色，恐怕飞隼号的高度已经达到了一千尺的数倍之多……

　　“现在的高度是两千一百米……啊，那是玄机门常用的长度单位，换算成你们熟悉的数字应该是……大约六千三百尺吧。”听到苏玲珑的询问，墨达瞟了一眼操纵杆旁的数据，回应道，“飞隼号是玄机门集中了几乎全部的最新科技制作出来的第四代飞空艇，相比目前神州盛行的第二代来说先进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的高度还远远没达到极限呢，放心吧。”

　　远远没到极限……苏玲珑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六千尺，连鸟儿都从未抵达过这个高度……看来她这“空中霸主”的称号，如今是要易主了？

　　但这艘名为“飞隼号”飞空艇，即便是在如此高的空中，也能飞得如此安稳，就像是平静湖面上的荷叶，连些微的晃动都难以觉察。想到自己刚刚居然说这飞空艇“还行”，苏玲珑总觉得要再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可自己刚刚开口便被墨达挥手打断了。

　　“我知道的，跟暗胧大人面对面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你也算是厉害啦，敢一个人跟暗胧大人对视。我刚刚可是腿都颤了。”墨达笑着说道，“所以我打完招呼就跑回来了，实在是不敢跟她脸对脸啊……啊对了，你可以坐在前面的位置，不要动仪表盘就好了。”

　　“暗胧前辈这么凶残吗……”苏玲珑吃了一惊。虽然觉察到寻落柔十分惧怕暗胧，但就对他的态度而言，暗胧还算是和蔼，哪怕是一直对她有敌意的鸟儿，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不过现在连墨达都这样说，恐怕暗胧对待别人的时候，很少会有好脸色看。

　　“对别人我不知道，对我反正是……噫……”墨达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画面，缩在座椅上打了个冷颤。

　　“你跟暗胧前辈经常碰面吗？”

　　“我宁愿一次也不要再有了。”墨达急忙说道，“不过说起来，暗胧大人好像很少出现在溪雨谷。我曾经问过几个一起商讨能水晶技术的工匠，他们好像都不知道暗胧的存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一脸茫然……本来我还想调查一下的，但是被暗胧狠狠地威胁了，就……嗯……不想了不想了，万一把飞空艇开翻了就完蛋了。”

　　语罢，墨达便专心驾驶飞空艇去了。驾驶舱内一时安静下来，苏玲珑也想不起什么话头——就算想起来墨达怕是也不会接——便干脆在前排座位上坐好，观察起这艘飞空艇的细节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足有面盆大小的半圆形玻璃板，似乎闪着淡淡的荧光。墨达解释说这是飞空艇搭载的以太监测器的显示面板，主要用于监测特定以太活动痕迹——借助以太流提供升力的飞空艇会产生独特的以太活动痕迹，在以太监测器上留下显眼的亮光，而飞隼号搭载的这台以太监测器在收束探测角度后，范围足有数十里，足以做到远在敌方飞空艇发觉自己之前发现对方，以便提前应对。

　　但左右手两边触手可及的两排按钮，墨达却没有做详细叙述，只说了现在用不上。察觉到墨达语气中的遮掩之意，苏玲珑识趣地闭上了嘴，开始整理这段时间听来的各种情报。

　　首先便是墨达提到的事情。根据墨达的说法，暗胧似乎从未出现在公开的场合一般，连古龙一脉的人对她也知之甚少。除开墨达所述，她关押自己的房间和带领他去面见龙神帝的密道无不是隐蔽至极的地方，看上一眼就知道鲜少有人踏足。

　　此人道法咒术的修为极高，同时武功也深不可测，而这三者的修炼方式几乎完全不同，根本没有触类旁通的可能性。三项全能的超级强者在神州可以说是前无古人，若是在神州行走，恐怕比剑圣白泷还要出名。只是不知为什么，就算是说书人的嘴里也从未听闻过类似的人物，简直可以说是毫无踪迹。苏玲珑索尽枯肠，也无法从自己已知的情报中获取关于暗胧的任何线索，只得先记录下来，待到回无影团之后再找办法。

　　另一个重要的信息，则是玄机门竟然在和古龙合作，而且看样子合作得颇为紧密。

　　玄机门作为神州势力最为强大的门派，一向致力于复原神话时代的技术，同时也在开发全新的以太科技。在玄机门公布于世的诸多技术之中，飞空艇是其中应用最广的一种。如今神州的飞空艇有一半以上出自玄机门之手，如果按核心部件的生产者来论，那就是全部飞空艇均由玄机门生产。飞空艇亦被玄机门带动着成为了一种重要的交通工具，以其数日横跨神州的速度连接起了相隔遥远的两地，除开价格昂贵之外倒是几乎没什么缺点。

　　玄机门以飞空艇发家，逐步积累资本和技术，如今已经成为全神州最大的门派。但他们却从来没参与过任何争斗，更无任何争霸之意，反而像是闭关了一样专心钻研科技。对于能从遗迹中发掘出神话时代遗产的冒险者，玄机门无不给予丰厚奖励，这使得他们得到了大量的遗物支持，其从遗物中开发出的技术又被广泛运用在神州的各个角落。如今的神州，只要是结构复杂的建筑和工具，其中几乎能找到玄机门开发的技术，苏玲珑惯用的暗器神机弩也是出自玄机门之手。可以说，现在的玄机门是在以一己之力推动整个神州的科技发展。

　　只不过，没人知道玄机门为何能如此迅速地发展出这般强大的技术水平。所有加入玄机门外门的弟子都只进行了设备生产和组装工作，对其原理一无所知，而内门弟子却又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玄机门虽然庞大，内部秩序却十分严格，外人根本无从窥探。各方势力并非没想过刺探其内部情报，或者盗取技术，但派入其中的探子不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就是完全倒戈投敌，这也令这个盘踞在恒山的强大势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这个势力一向与世无争，自成立至今二百多年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战争，其慷慨和善的处世之道令玄机门与神州大地几乎所有的势力交好。而唯一与玄机门不睦的势力，就是云秦了。

　　自云秦统一神州之后，云秦王不止一次地邀请各方势力首脑汇聚咸阳都，其中绝大多数也都按时赴约，至于之后是被云秦收编抑或被消灭暂且按下不表。玄机门作为神州公认的最强门派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可玄机门的首脑“巨子”却从未应约。眼见三番五次邀请都被拒绝，云秦王也恼羞成怒地调集了数万大军围困恒山，企图断其水粮贸易，逼“巨子”现身见面。不过依靠飞空艇发家的玄机门自然不怕地面上的大军，每日穿梭于天空中，大军围了半年竟是丝毫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而神州上的商团即使不能明着和玄机门做交易，背后的贸易却从未断绝。云秦费尽心力也无法切断玄机门的生命线，便干脆下了死手，调集全云秦的空军精锐，以七艘巨型飞空战舰和三百五十架各型号飞空艇组成的庞大空军封堵玄机门附近的空域，企图完全阻断玄机门对外的贸易运输，彻底消灭这一古老的门派。

　　这次事件的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仅仅一个玄机门，一场空战，便令云秦的空军几乎荡然无存。云秦军自凌晨发动攻势之后，短短一天时间，三百五十七架飞空艇被玄机门击落了整整三百架，七艘巨型飞空战舰全数被毁，云秦数十年来累积的庞大空军毁于一旦，就连地面的大军也被空战产生的以太乱流和坠毁的残骸波及，受到巨大损失，伤亡数以千计。云秦在这一天之内受到的损失若是换算成金钱，几乎相当于统一神州战争期间损失总和的近十分之一，本来已经略有复苏的经济更是蒙上一层寒霜，至今未能缓过气来。而若不是玄机门的飞空艇在日落时分及时收手，放任云秦离去的话，云秦如今还有没有空军都是未定之数。

　　自此一役，云秦彻底放弃了对玄机门的所有念想，所有驻军都远离恒山百里之遥，连附近的空域都被禁止通行，只有玄机门的飞空艇自由自在地驰骋，俨然成为国中之国。而代表玄机门四处走动的玄机门弟子，也在各地受到了人们的尊敬。

　　不过经常在外走动的都是玄机门的外门弟子，冠以“墨”姓的内门弟子却几乎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过。这名自称“墨达”的玄机门内门弟子，为何驾驶着玄机门绝密的最新型飞空艇，出现在离恒山千里之遥的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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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胧注视着苏玲珑进入驾驶舱，不动声色地展开一道隔音结界，说道：“好了，他现在听不见我们，你可以不用演下去了。”

　　“噗……被你发现了啊……”东方玉忽地笑了起来，脸上疲惫的神色一扫而空，却并没有起身，仍旧倚在暗胧肩上，“就让我靠一会，一会就好。”

　　“你啊……”暗胧无奈地摇摇头，“为什么要用龙息？我们明明约定过不再使用这个能力了吧？你知道……“

　　“因为龙息是古龙长生不死的关键所在，我们的生命俱都系于此物，轻易不得示人。你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东方玉轻轻哼了一声，“但龙息也是工具，我们也不过是这个工具的载体。我只是在可以使用工具的时候用了它而已。”

　　“……龙息不是什么工具，但本该使用它的人仍在这个世界上，甚至并未走远。你这样展示给一个外人，你就不怕再次招来杀身之祸？”

　　“他可不理解这是什么。”东方玉摇头道，“你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吗？惊讶，迷惑，彷徨，欣喜……在接触到龙息的时候，他的表情非常复杂，那是一种抓到了救命稻草，却又不知道这稻草能支撑多久的表情。但我向他证明了，这根稻草，相当可靠。”

　　“你想收买他。”暗胧叹气道，“可你想过没有，万一收买失败了呢？那可就相当于让一个知晓自己秘密的人跑到了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方，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

　　“我说了，他不理解龙息是什么。”

　　“你给了他龙息，他难道还不理解吗？”

　　东方玉一时无言，只是睁开眼睛，默默坐直了身体，说道：“那可不是我主动给的。”

　　“不是你主动给的？”暗胧眉头微皱，面具上的金色眼瞳微微眯起，表达着心中的疑惑，“什么意思？”

　　“龙息是一种很强大的能量，寻常人若是突然接触，必然会受到剧烈冲击，进而表现得十分痛苦……最后，甚至可能会死。”东方玉伸出食指，指尖上闪烁着淡淡的白光，“我将龙息经由他的身体传导过去，本身也抱有试探的意图——如果他连龙息都承受不了，就不可能是古龙的族裔。”

　　“夜行者的确是古龙的族裔，我跟你保证过的。”

　　“他是……他不但毫无表情地接受了龙息，甚至还放任龙息在身体里转了一圈，最后更是自然地将其收归气海。这一部分龙息最终被他同化，不再属于我了。”

　　“……不是你主动放进去的？”

　　“并不是。”东方玉摇头道，“他的身体里没有龙息存在，却能接受外来的龙息，还能将之同化……暗胧，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我现在这副样子，能知道什么？”暗胧耸了耸肩，面具后的表情看不甚清，但目光却飘向了安静沉眠的鸟儿。

　　“也是……你的身体……”东方玉似乎觉得说这些并不合适，及时止住了话头，转而继续说道，“这意味着我以龙息驱动的任何法术都无法伤害他，甚至还会转为治愈他。如果他对我有什么恶意，我就几乎没有自保的手段。”

　　东方玉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所以我必须让他站在我这边，而想收买他，最好的方式便是救下他小爱人的命。”

　　“那可不是什么小爱人。”暗胧本想嘲笑一下的，但想了想还是没有笑出来，“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想让苏玲珑倒向我们这边，这个丫头确实是关键。在他们俩之间，她才是那个占主导地位的人，你想收买苏玲珑，就必须先拿下她才行。”

　　“所以我救了她的命。”

　　“光救命可不够，这丫头并非把生命看作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暗胧说道，“她的武功招式你没有见过，那可不是惜命之人会使出来的花哨技巧，而是完全舍弃防御的纯粹进攻，受伤甚至丧命对她而言毫不可怕。一个并不惜命的人，你就算救了她的命，她也不一定就会对你产生几分好感。”

　　“天下哪有这种人？”东方玉皱眉道，“连身家性命都不爱惜，还能爱上什么？”

　　“当然是那些比身家性命更重要的事物。”暗胧昂起下巴比向驾驶舱，“比如……苏玲珑。”

　　“啧……到头来不还是绕回他身上了么。”东方玉简直想狠狠在她腰上掐一把，“那我错在哪了？难道不应该先把他争取过来？”

　　“你觉得他会听你的还是听这丫头的？”

　　“……所以我该同时争取他们两个的信任？”

　　“差不多，但还不全对。”

　　“啧……”东方玉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把掐在暗胧腰上，“赶紧说！别给我打谜语了！”

　　“那你听好。”暗胧不为所动，指了指驾驶舱，说道，“你要收买苏玲珑，博取他的信任，让他为你抛头颅洒热血，这很简单。他涉世未深，不辨是非，容易受到鼓动，对你来说根本毫不费力。”

　　随后她又指向沉睡的鸟儿，话锋陡然一转：“但她就是你的阻力。这丫头的想法也很单纯，但与苏玲珑的单纯完全相反，是一种抛去诸多杂念后，单刀直入、坚持到底的那种单纯。她并非不去思考，而是一眼看穿本质，以至于足以在瞬间判断形势，甚至比我的判断更加精准果决……这跟她的年龄丝毫不符，但却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紧接着，暗胧又指向了东方玉：“而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用一个行为收买苏玲珑的同时，博取到这丫头的信任，让她相信你非但不会危害苏玲珑，还会对他有利，并且你的所作所为出自真心，没有半点虚假。至于要做什么，你自己想好了。动动脑子对你没坏处。”

　　“这……”东方玉把头顶在暗胧肩上，“我慢慢想吧……”

　　“尽快吧，我觉得你可没有多少时间。”

　　“在那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东方玉忽地抬起头来，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问题？”暗胧忽地想逃，但东方玉太近了，近得连心跳都能听见，她避无可避。

　　“关于苏玲珑的。”

　　“……嗯。”

　　“即便古龙也不能这样轻易接受外来的龙息，但他可以，甚至说，几乎毫无感觉，那外来的龙息仿佛不是入侵者，而是他自己的。”东方玉指尖闪过龙息的纯白光辉，盯着暗胧说道，“但父亲的记忆里，我找不到任何有关‘夜行者’这个种族的消息。他能够解读龙文，使用龙文咒术，这些事情经过高人指点，再加上十几年系统训练的话，普通人并非做不到。但坦然接受龙息并且将之同化，这就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还有，他那日施展出来的雷箭咒术，我甚至能从其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强烈威胁……他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了对抗古龙而诞生的一般。”

　　“暗胧，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夜行者一族，究竟从何而来？与你，究竟有多少关联？”

　　第一卷 溪雨幽谷 终

　　第二卷 幽州古城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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