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研究對象，夢野久作成功轉生。

　　浮士德一邊翻閱報告，一邊偶爾抬起頭來看向正與其他文豪交談的夢野。

　　有點在意。不只是因為那與自己些微相似的髮色，而是隱隱約約從那人身上察覺到了什麼。

　　他說不上來，反正大概是身為『鍊金術師』的直覺吧。視線停在夢野那顏色不同、看似挑染的水藍色髮尾，思考。

　　不，大概是自己多想了。畢竟文豪們的轉生會受到自己作品的影響，所以自己察覺到的怪異，差不多就是這樣的關係吧？

　　浮士德苦笑搖搖頭，轉身走向司書室。

　✩

　　天未亮，感受到一股異常的浮士德披著外衣離開房間，快步走向某處。

　　最後他停在某個人的房門前，注意到門板底下沾上了某種黑色的東西。

　　已經來不及了嗎。

　　他拿出備用鑰匙打開鎖上的門，房內沒有任何人，但還留有生活過的痕跡。

　　浮士德嘆了口氣，離開了房間。

　　不明原因的絕筆事件。

　　整理了一份簡單扼要的報告交給館長沒多久後，召開了緊急會議。

　　他看著坐在對面位置的館長，等待對方將報告詳讀完。

　　「……又來了啊，跟之前那件事一樣的狀況。」男人按了按額角，想起了曾發生的事件。

　　名為浮士德的特務司書上任第二天後，有一位文豪失蹤，房間空蕩蕩的、沒有任何線索留下。仔細檢查過後，僅有不起眼的一處沾了墨水，怎麼看都凶多吉少。

　　而浮士德確認過後，判定該文豪絕筆。雖然和通常的絕筆比，實在是有太多不尋常之處，但也沒有其他可以解釋的說法了。

　　「還是要和大家說吧，上次只有前期就轉生的部分人知道。」浮士德垂下了眼，靜靜地說道。那件事之後就成為一種圖書館怪談，在茶餘飯後被偶爾拿來說說而已。

　　「也不可能瞞得住……」

　　「畢竟已經一起生活了一陣子，前一晚可能還有誰見過他吧。」

　　也還好這兩次絕筆的是容易再次轉生的文豪。浮士德心想，並沒有說出來──他很清楚身為鍊金術師的自己有時候太過理性實際，以人來說實在是冷酷無情，任何話語都有可能刺傷人。

　　「這次也是先觀察看看嗎？」

　　「嗯，發生的原因不明，我們也只能這樣做了。」

　　「假使有兇手存在，你覺得會是同一個人犯下的嗎？」館長向正要起身的浮士德詢問，因為兩件事相似之處實在不少。

　　浮士德想了想，才緩緩開口：「可能是，但又可能不是。」

　　「這種離奇事件會有第二個人辦得到？」

　　「誰知道呢，我也不是很確定。」

　　「說得也是……」看了看時間，他整理起桌上的報告書，「我想想該怎麼和上面回報，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謝謝，有什麼事後發展我也會第一時間告知您的。」浮士德回以對方一個微笑，起身離開座位。

　　「對了。」

　　「嗯？還有什麼事嗎？」

　　「這次也多虧你的直覺，才能在第一時間發現異狀。」

　　「哪裡，這是我應該做的。」

　　等浮士德離開後，他像是在思考著什麼盯著空蕩蕩的座位。

　　浮士德・G・梅爾菲斯。

　　優秀到令人害怕的鍊金術師──尤其是直覺特別準確這點，沒有一次落空過。

　　但浮士德的一切都太過於神秘了。偶爾給人一種違和感，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有哪不對勁。

　　或許連政府也不清楚這人的來歷吧。他有時會這麼想……

　✩

　　隔天並沒有發生同樣的事件──和之前一模一樣。

　　當大家稍微鬆口氣時，只有浮士德像是發現了什麼，微笑之下閃過一絲無法被任何人察覺的情緒。

　　當晚，夜深人靜時，浮士德提著油燈踏進了中庭。

　　他確認所有人都睡了，避免自己的行動在這之後被懷疑。

　　走著走著，某種味道飄進鼻腔內。往這走是正確的。他心想，繼續往前走，不太在意無法無聲行走的事。

　　味道越來越重，他很清楚這是什麼的味道──伴隨著的怪聲，他也知道是如何產生的。

　　最後他停在最黑暗的一處，藍眸冷冷地看向某個蹲著背對他的人影：

　　「夢野先生，請問您在這做什麼？」

　　似乎這才注意到他，夢野久作愣了一下，抬起手臂用西裝的袖子抹了抹臉，並沒有回頭，「哦呀是司書啊，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發現有趣的生物，臨時在分解看看而已。」

　　「我不覺得那只是在單純分解。」藉由光源他能看到夢野四周的草地都被血染紅了，甚至有部分碎肉黏在草葉上，「嘛雖然『生物』這點我可以認同，不過你這樣任意行動我會很困擾。」

　　「呵呵，司書好像什麼都明白的樣子呢。」夢野終於站起來，微微地回頭，「是什麼時候注意到的？」

　　浮士德看見了，夢野的嘴角那沒被擦乾淨的紅痕。

　　「你轉生後的第一個晚上。」浮士德看著對方轉過身來，眼角餘光抽空瞥了眼地上那已經很難看出原樣的、某個人的屍體。

　　「意外很早啊。」夢野露出吃驚的表情，但接著又恢復笑容，細細瞇起了眼：『但敢獨自前來這點，值得嘉許。』

　　『夢野久作』的喉中發出了像是貓的笑聲。

　　「只有我知道怎麼對付你，為了大家好，只能一個人找過來了。」

　　『哦？確實聽說早期也有發生一樣的事呢，那個是你解決的？』

　　「廣義來說，是我沒錯。」即使領子被揪住拉近、更加看清楚那滿嘴染紅的尖牙，浮士德也還是直直望著『夢野久作』。

　　『我心情好，就讓你說說遺言吧。』

　　「我來找你的目的，以及要解決的事都只有一個。」

　　『說快點，我沒多少耐性。』他明顯地不耐煩看著垂下眼簾的浮士德，盤算著等會要怎麼吃起眼前的人才好。

　　浮士德乾笑幾聲，拍掉『夢野』的手：「你這樣恣意妄為，會給我添麻煩啊蠢蛋。」

　　『有趣！不畏懼我，也敢對我這般無禮。』似乎稍微提起些興趣，他刻意瞧了眼後頭四散的肉塊，『如果你早些行動，說不定這個人就不會死了喔！』

　　「──那和我無關吧。」

　　『哈？』

　　「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呢。本館的員工？某人的親屬？不重要，反正死的是誰都與我無關。我說過了，我之所以行動是判斷你會給我添麻煩，無法放著不管。」浮士德聳聳肩，一臉怎樣無所謂的模樣。

　　『那你想做什麼。』看著眼前可以說是冷酷無情的人，他皺眉，『不是要阻止我，難道只是單純想除掉我？』

　　「如果要收拾你我何必等到現在，第一個文豪被你吃掉沒多久，我就有辦法直接把你揪出來了。」浮士德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而笑出來，稍微回頭確認附近沒有其他人，「雖然沒有任何可以拿來讓大家信服的證據，所以最後不管如何我還是得親自在這種時間來找你。」

　　『……你知道的很清楚呢，是曾經發生過的關係？』

　　「一半一半，畢竟模式是一樣的。」

　　『夢野』意識到某種怪異感正在浮士德身上發生，視線落在那駝色的長髮上：『也就是說你基本上是能預知我的行動的？』

　　「第一個晚上，『吃』了某個文豪。但除了記憶、情感及知識以外，非人的肉體根本無法下嚥。」浮士德無視那雙微微睜大的眼，逕自說下去：「即使很難吃，還是『吃掉』、抹滅了那個人被吃掉的痕跡。但還是餓著啊，所以隨便抓了一個沒戒心的普通人類來吃了。」

　　駝色的長髮，髮尾末端漸漸染上另一種顏色，浮士德的嘴角揚起，看著『夢野久作』。

　　而『夢野』也同時明白，浮士德並不是預知了自己的行動。

　　──僅僅是對方曾經做過，而自己不知情的狀況下遵循了這個人的犯罪方式。

　　『啊啊，這還真沒想到。』理解浮士德說過的話後，他止不住笑意，差點大笑出聲。

　　「我也很意外，成功轉生的你竟然和我一樣。」『浮士德』瞇起了眼，不知何時嘴裡也變得擁有一口尖牙，「不，還是有點不同，我和『這個男人』做了約定，而你沒有和『那個男人』約定，是偷偷地直接佔有他的靈魂與身體。」

　　大概在轉生前的瞬間，真正的夢野久作就被『吃掉』了。

　　『本來想直接飽餐一頓的，但這個男人的記憶告訴我，這不是一個可以讓我恣意妄為的世界。』他瞇起眼，微微歪著頭，『所以你打算怎麼辦？跟我戰鬥並殺掉我？』

　　「怎麼會呢，你只要遵守規定別引起騷動，我想我們可以和平相處，我也能分享如何低調取得食物的方法。」

　　『為什麼？』

　　「一言以蔽之，就是因為你很幸運。」看著困惑的『夢野』，『浮士德』淡淡地微笑，「首先，你挑中了夢野久作這個目前轉生有高難度的文豪。其次，剛好『我』跟其他特務司書比，理性過頭了。」

　　『理性？』確實，能壓抑天生的食欲這點，是特別理性沒錯。

　　「是的，過於理性到可說是冷酷無情的程度──這是上頭對『我』的評價。」這點『浮士德』一直有自知之明，「讓夢野久作轉生的代價不低，也不能保證短期內能讓真正的夢野久作成功轉生，這樣實在太不划算了，所以我才不會殺掉你。從另外一方面看，若真的殺了你，要解釋也很麻煩，一個不小心連我自己都會惹禍上身。」

　　『所以你選擇跟我合作？』

　　「畢竟這對你我來說是一舉數得的選擇，我不認為你有理由拒絕。」

　　『哦呀哦呀，真是有自信呢。』他雙手環胸，無視自己的手沾滿了鮮血，『不過我並不討厭，偶爾跟同類團體行動也不壞。』

　　聽到正確的回答後，『浮士德』的嘴角揚起，喉間發出像是貓一樣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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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館長先生，關於前陣子的事件我已經寫好報告了，麻煩您過目一下。」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浮士德將裝有報告書的文件袋遞向剛走進司書室的館長。

　　「真是辛苦你了。」接過文件袋後，他看向眼前的人，「說起來，這陣子助手都是同一位呢。」

　　「哦呀是指夢野先生嗎，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我記得你以前很頻繁換助手，你當初說是在收集測試數據。」

　　「因為數據暫時夠了，所以可以不用一直換助手。」浮士德無奈地笑了笑，隨手拿起一本書翻閱，「這樣對他們也好吧，換得太頻繁他們會混亂的。」

　　過去確實有發生搞錯助手順序的事，實在是令人哭笑不得。

　　「那麼我先離開了，有什麼事隨時來找我沒有關係。」

　　「嗯，我明白的。」

　　──喵哈哈……

　　正要打開門的館長停下動作，一臉困惑的回頭：「剛剛是不是有貓叫？」

　　「貓？沒有啊，」浮士德睜大雙眼，看向半開的窗戶，「外頭也沒有任何一隻貓呢，是不是您太累幻聽了？」

　　「幻聽、嗎？」

　　「您今天好好休息，有什麼要處理的事拿過來我這就好。」

　　看著感到疑惑的中年男性，浮士德依然面帶微笑，髮尾不知何時變成宛如海一般的淡藍色，腦後也有一縷明亮的山吹色。

　　他十分確信自己頭髮的變化，男人並沒有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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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當下發出笑聲，那不是差點露出馬腳了嗎。』

　　「因為那個人如此信任我，真的是太好笑了，忍不住就笑出來了。」

　　司書的房間中，面對面坐著的兩人輕聲對話著。

　　『然後呢，怎麼混過去的？』用刀叉切割著盤中的肉塊，『夢野久作』隨口問道。

　　「說可能是幻聽就搞定了。」瞄了眼被某種液體弄髒的地毯，『浮士德』面無表情地咀嚼口中的食物，「我說過了，吃飯時注意一點，吃完後記得清。」

　　『真是強人所難，我可是得忍受吃不飽的難受感、等到你說可以吃了為止。』他嘆了口氣，緩緩將肉片送入口中，『一樣是同類，你為什麼就忍得住？那副身體早就不是人類了吧。』

　　「只有一半不是，所以我就算吃不飽，也不會跟你一樣難受。」

　　『真不公平，明明是一樣的存在不是嗎，為什麼會有個體差異呢。』

　　「轉生出來的文豪，身體跟普通人類本來就不同，」看著似乎還想抱怨些什麼的『夢野』，『浮士德』微笑，「而且我們的條件也不相同，你別忘了我跟這個男人約定過的。」

　　『說起來這個男人也是瘋了吧，我沒聽說過有人類會做出這種決定。』

　　「怎麼會呢，剛好各取所需罷了。」

　　『你們到底約定了什麼？我大概猜得出你的動機，但這個男人我就不清楚了。』

　　「哎呀這個就算是同類也不能說，畢竟這傢伙脾氣蠻麻煩的。雖然不太會介意我忽然搶走主控權，不過假如我把約定內容說出來的話，他大概會強制奪回主權自殺吧。」

　　肉體死掉的話會很不方便啊。『浮士德』輕聲說道，拿起餐巾紙擦拭嘴上殘留的、半熟肉的血水。

　　『既然不能說，那當作交換告訴我你怎麼準備存糧？』已經吃完肉的他，開始嚼起骨頭，『我看了今天的報紙，頭版是最近的連續失蹤案件，地點都挺遠的。你不是很忙嗎，怎麼做到的？』

　　「兔子不吃窩邊草，在圖書館附近亂來的話很快就會被懷疑。」環視一圈杯盤狼藉的現場後，『浮士德』忍不住皺眉，「比起那個，記得把你弄髒的『事實』給『吃掉』，回去之前衣服也處理一下。」

　　『哦？你把我當廚餘桶啊？』

　　「不清可以啊，我有辦法讓你自然出意外絕筆，等下次真正的『夢野久作』能夠轉生的機會到來，我也省得費心去管一個不聽話的同類。」

　　『……理性得冷酷的，到底是你，還是這個男人呢？』有那麼一瞬間，『夢野』覺得和自己對話的並不是同類的『浮士德』，而是身為人類鍊金術師的浮士德。

　　「我是不覺得我很理性，不過──誰知道呢。」有著尖牙的『浮士德』聳聳肩，輕輕地發出像是貓一樣的笑聲。

　　共有身體、共有記憶、共有靈魂，即使身體的狀態是劃清界線各持有一半，但終究擋不住界線變得曖昧、出現『融合』狀態。

　　那麼最後會是誰『被吃掉』呢？

　　看著不知道為什麼在笑的『浮士德』，彷彿被影響般，『夢野』的嘴角跟著揚起。

　　於是散發著血腥的房間內，響徹著複數的、貓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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