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擦...喀擦...

是尖牙撕開肉塊的聲音？還是混著濕潤水聲的咀嚼音？

說真的怎樣都無所謂了，無論是肚子上血肉模糊的洞、還是頂著同樣血肉模糊的臉孔的獨角鬼。

『啊...能不能快點結束啊......』

*

「生病？那個笨蛋惡鬼嗎？」

今天阿香和平常一樣來極樂滿月取藥、但臉上掛著不同以往的憂愁，在白澤的詢問之下，阿香猶豫著說出原因—鬼燈似乎是生病了。

「誰叫那個工作狂老是熬夜，放個幾天假讓他睡就好了吧？」

「那個、並不是這種程度的病...」

一開始看到手臂上的繃帶時只是對那位大人居然會受傷感到稀奇，直到那挺拔的身子在審判途中倒下時才知道，他已經因為吃什麼都味如嚼蠟而好幾天沒有進食了，嗅覺更是從很早以前就失去，而身上那些繃帶所遮掩的也不是普通傷口，而是寸寸腐爛的死肉。

簡直就像是將做為一個「個體」存在應該有的機能全部剝奪一樣。

閻魔殿的醫生面對這樣的狀況是完全束手無策，只能建議鬼燈暫時停止活動來減緩損耗。

為了避免地獄秩序崩盤和種種外交上的理由，閻魔殿全面封鎖相關消息，並給鬼燈放了個長假讓他靜養，閻魔殿中的工作人員也自發性的輪流照顧鬼燈。但是兩周過去了，鬼燈的狀況卻是越來越糟。

不但身體潰爛的面積越來越大，進食狀況也仍舊沒有好轉，說食不下嚥根本是好聽太多、實際上是吃什麼吐什麼，長時間沒有辦法攝取營養的影響下，配得上鬼神稱號的精壯肉體早已是過去式。

「現在廳里的大夫用點滴和營養劑撐著，但是繼續這樣下去的話....白澤大人，如果可以的話、能麻煩您去趟閻魔殿看看鬼燈大人嗎？拜託您了！」

*

啪嗒、啪嗒、啪嗒

腐肉軟爛著掉落在地板的聲音幻聽似的腐蝕著耳朵，觸覺早就失去一半所以並不會有多痛，但表皮層、真皮層到皮下組織逐漸自身體滑落的感覺仍然清晰得噁心。

突然、淡淡的味道刺激了自己的鼻黏膜，是植物的輕甜香。怎麼會？明明連自身散發出來的血味都很久沒聞到了！睜開眼睛，映入眼中的是垂著紅色流蘇的中國面孔。

「啊、醒了？」

「...白澤先生...？您怎麼...」

「要不是被小香拜託我才不會來呢。」白澤看了鬼燈一眼後說著轉身過去床邊的桌子擺弄東西。

「多管閒事....」

「沒你這樣說話的吧！」

一時心軟才來的真是好心沒好報....白澤碎念著、邊將裝著透白清粥的碗遞給鬼燈。

「喏、自己能起來吃吧？」

「...您應該已經聽說過我的狀況了吧？還要我吃是什麼意思？為難人嗎？」

「這可是我白澤大人親手揉的藥粥，哪有吃不下去的道理？吐出來也會叫你吃回去！」

的確，不知道是不是神明親手製作的關係，好久沒有聞到任何味道的鬼燈，現在竟也感受到一點點食物的味道了。

鬼燈撐起上半身—潰爛的只是這副軀體，頂多就因為飢餓而有些虛弱、一般起臥其實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接過白澤的藥粥，舀起一湯匙吹涼後送入口中。

暖意一下子由喉嚨進入腹里，明明是藥粥、嘗起來卻有點桃子般的香氣。食慾大開的鬼燈開始狼吞虎嚥起來，甚至不等白澤詢問，自己抓起床邊桌上的鍋子續碗。

身旁的白澤則是靜靜的，盯著這樣的鬼燈不發一語，額上的眼睛由紅色紋印變成透著金光的獸眼，直直的盯著鬼燈。

「謝謝招待。好久沒有嘗到食物的味道了，十分感謝您。」鬼燈滿足的放下餐具，坦率的向白澤道謝。

「嗯？喔...那就好」被拉回注意力的白澤收回額頭上的獸眼，著手收拾餐具「看來這樣的藥方沒有問題，每天我都會讓桃太郎送來給你，你就吃這個當服藥兼進食吧。」

「結果這到底是什麼病？」

「不知道。」

「蛤？您不是開藥方給我吃嗎？」

「只是健胃暖身跟加強抵抗力的藥方罷了，原本只是想先來看看狀況，沒想到你真的吃完了。」

其實在鬼燈醒來之前白澤已經先替他把了脈，確定不是什麼疾病方面的問題，問題是....

「然後呢？您的眼睛也看不出什麼嗎？」

「欸、你發現了？」

「被那樣死命的盯著誰都會發現吧。您究竟看到什麼？」

「...簡單來說，就是你體內的靈魂快要消失了。」

「...什麼？」

鬼燈是鬼火與人類「丁」的混合，更正確的說法是鬼火進入了丁的「屍體」，賦予讓其繼續行動的動力，廣義來說就是殭屍。

一直以來鬼燈的身體確實是靠著鬼火而得以存活，就像動力來源一樣，但是讓這個身體作為一個「生物」來活動的卻是丁的靈魂，如果沒有「靈魂」存在，這具身體就是只是個「會動的肉塊」。

但現在，作為動力的鬼火卻想要侵蝕掉丁的靈魂。一旦失去靈魂、身體便無法接收到「活動」的意志，接著身體會開始失去五感、並逐漸潰爛。

「也就是說，是我精神不夠強韌吧。」就是精神太過脆弱，導致主導權逐漸被鬼火們給奪走。

「那倒也不是。原本鬼火能跟人類融合就不是個常見的例子，會發生什麼事情連神也猜不到。」

「...神可真沒用」

「你說什麼！」

白澤忍不住想回嘴，但看了鬼燈一眼後只嘆了口氣

「總之，下次開始我會試試其他配方來看能不能抑制鬼火，還有幫助肉體恢復的藥方。」

「麻煩您了。」

鬼燈點點頭，目送白澤離開。

*

一周後，鬼燈再度出現在閻魔殿的審判場上。雖然肉體失去的部分沒有那麼容易長回來，各處都還留有深淺不一的疤痕，但幾乎可說是完全復活了。

「鬼燈啊，你才剛大病初愈、可不要太勉強了...」座上的閻魔看著自己心腹像往常一樣精神百倍的工作狂模式全開，雖然高興但心底還是十分擔心。

「這點程度沒什麼，倒是大王您與其擔心我，還不如早點把工作做完讓我休息。」

「咿...知道了知道了...」

「鬼燈先生！」

插進閻魔與鬼燈對話的，是桃太郎的聲音。

「啊啊、桃太郎先生，今天也麻煩你了。」

「不會的，這也是我的工作。」

從那天開始，白澤每天都替鬼燈製作藥粥，每次的配方都有變化，為的就是想找出能將企圖吞噬靈魂的鬼火抑制下來的方法。原本以為加上鬼燈吃什麼吐什麼的毛病、藥方會調得很辛苦，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初的進食讓味覺恢復了一點，從那之後凡是白澤的藥粥鬼燈都吃得一乾二淨。

「來、這是今天的份。」桃太郎說著遞出手上的提籃

「謝謝你。」鬼燈道謝著接過

「真的很感謝白澤、每天都幫鬼燈調藥。今天也替我向他道謝哦。」閻魔像個替孩子道謝的爸爸似的向桃太郎說

「好的。啊、但今天的粥其實是我熬的，因為白澤大人臨時說要出門...不過他有確實交代我配方了！要是能合鬼燈大人的口味就好了。」

那只淫獸十之八九又是去花街了吧，大家心知肚明。鬼燈嘆口氣，打開盒子舀了口今天的粥往嘴裡送—

喀噠——！！

突然的，鬼燈捂著嘴站起身，用力過猛讓身後的椅子被翻倒在地。桃太郎還來不及出口關心，就見鬼燈扶著桌子嘔吐起來。

「鬼、鬼燈先生？！」

鬼燈久久不能說話。身體抖個不停，胃也像是在拒絕什麼一樣，徬佛是要把所有東西翻出來一般翻攪著。

「鬼燈？你怎麼了？！」

「難、難道是我藥方調錯了嗎？！鬼燈先生請你振作一點！」閻魔跟桃太郎跑到鬼燈身旁，桃太郎尤其擔心的撫著鬼燈的背

「桃太郎，能請你現在去叫白澤過來嗎？」

「我、我知道了！」桃太郎繃著臉衝出閻魔殿

*

「藥方是沒問題的。」鬼燈房裡，白澤坐在床邊看著床上休息的鬼燈說「今天我有事要出門、所以交給桃太郎的藥方是之前就用過的，熬煮的方法也沒有任何問題。但你的身體不知為何就是起了排斥反應。」

「...和上一帖藥相互作用的可能性呢？」

「不可能，我可是有好好注意的！」

「鬼火對那帖藥起了抗性的可能性？」

「....」

要這是真的，那豈不代表所有東西吃過一輪後就只能餓死了？話說地獄的鬼也會死嗎？自暴自棄般想一些有的沒的，白澤煩躁的抓了抓頭。

「總之，我做了這個，你如果吃得下去就先將就點吧。」

白澤說著遞出一個小包，鬼燈接過打開，發現裡面是幾個飯團。

「這是⋯？」

「今早出門前做的，不過忘記交代桃太郎帶來給你。一直只吃粥根本填不飽肚子吧？治療也持續一段時間了，正想著要不要吃其他東西看看之類的。」

形狀好看的飯團似乎有著跟藥粥同樣的香氣、甚至更加香甜。鬼燈拿起飯團輕輕的聞了聞，果然是桃香。

「我開動了。」說著張嘴咬下飯團，不同以往的美味一下子刺激了五感，鬼燈忍不住喃喃自語

「...好吃...」

「欸？」

「好吃！比目前任何東西都要好吃！」

「欸欸？！」白澤不可置信的看向鬼燈。那個飯團可沒揉進什麼特別的藥方、僅有鹽跟少許山楂而已。

「難不成最有效的藥方是山楂？」

「怎麼可能。」鬼燈邊說著舔掉手指上的飯粒

「不過確實是目前吃過的食物里味道最濃郁的一項，或許可以當成參考。明天請再做一次，十個。」

「你不要太過分了！」白澤又忍不住炸了毛，這只惡鬼真的是一點都不懂什麼叫客氣。

「啊、這邊也有飯粒，真是的吃相這麼粗魯...」

白澤說著手往鬼燈的臉摸去，指尖才剛掠過鬼燈的鼻尖，就突然被猛地抓住了手腕。

「咿！！怎、怎麼了？！」

香甜的氣味，是桃香，混雜淡淡的薄荷，從白澤的手上傳來的。鬼燈湊著鼻子猛地將臉往白澤的手埋去，嚇得白澤又是一聲尖叫。不顧白澤的反應，鬼燈像是沈醉在那張手心似的，輕輕蹭著、聞著，然後忍不住往指縫舔去。

「！！！你這笨蛋惡鬼到底在乾嘛！！！」

白澤終於忍不住一掌往鬼燈臉上扇過去，被扇歪了臉的鬼燈一臉茫然。

「你、你該不會有什麼、奇怪的嗜好吧？別開玩笑了！」

我剛剛到底想幹嘛？剛剛...我居然會覺得這個人的手有很美味的味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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