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那种感觉如同宿醉。

半梦半醒，头晕目眩，还有一股无法排解的恶心感。

仿佛有人将全裸的自己置入了机器中。温暖的茧将自己包裹，抚摩全身的每一处，仿佛回到了母胎之中。

负面的情绪膨胀。模模糊糊地，感觉很难受。

在一片昏暗中，被什么人牵着手走向了别处。

昏昏沉沉，逃无可逃，如同宿醉。那种感觉，当真醉过酒的人或许都有过体会吧？原本以为只要艰难地入眠，睡梦能将酒精带来的一切不协调感完全稀释。寄希望于那失去意识后的自己，但是现实却是，清醒后的第二天清晨只会是噩梦的延续。

有什么人在围着自己说着话。

“真是了不起的技术，光是留下的设备就能做到这种程度……有这种东西当拷问用具，大抵上什么样的情报都逼问得出来了。可恶……当时果然是……”

“W……你为什么对这个人……”

“……啊，当时在巴别塔发生过的事情，好像还没跟你们说过吧？”

对了，自己再度陷入昏迷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深陷五里之雾，脑子一片模模糊糊，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还记得几个碎片。

向自己伸出手的，小小的卡特斯少女。

肩负使命的伙伴的身影。

强大的敌人。

……然后。

对，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或许，只要等自己醒来，一切的疑问都会得到解答吧。

……对了，自己并不是宿醉，但是状况有些类似。直觉告诉自己……在自己醒来后，一定会和严重的宿醉一样……后悔自己醒来，宁可就像现在这样，半梦半醒地……

半梦半醒地……

“……好了，我不会再问。反正总归算是安顿了下来，就随你心情吧。”

“等一下，伊内斯。”

“干什么？你不是要开始了么？”

“最后，再帮我看一次她的影子。”

“……行。”

响指。

一瞬间，博士从漫长的昏迷状态中醒来。

有如宿醉一般。虽然仔细一想，自己曾经应该没有喝过多少酒。

一盏大功率白炽灯将刺眼的亮光打在自己脸上，有些睁不开眼睛。

但即使如此，还是依稀看见自己座位的对面坐着两个萨卡兹女性。

“如何……？”白发的萨卡兹开口了。

“没问题，和之前的一样。他的影子还是……一点巴别塔时期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她的确失忆了，W。”说话的是黑发的萨卡兹。

“‘巴别塔时期’，巴别塔时期的你没有看过博士的影子，你不敢，伊内斯。我和她在战场上打过照面，她没有生疏，几乎一点没有。她之所以会落到我手里，只是因为她不总能料到一切。”

“我明白你的谨慎。但是，相信我，眼前的这个人……”说话的黑发萨卡兹起身接近了自己，遮住了白炽灯的光芒，“她就是一张白纸。她或许保存着一些过去的经验与记忆，但她……”

真奇怪，心情竟出奇地平静。

自己或许是在被拷问着吧。除了眼前看到的状况外，自己的身体这边也正毫无疑问地被拘束着。身体只有头部以上的部分能够动弹。但是很奇怪，头部以下的部分，手臂也好，脚掌也好，不管哪里连最细微的动作也实行不了。躯干的部分虽然呼吸的动作不会受到阻碍，但是其他的动作一律无法实行。身上也没有被绳索困住，链子拴住的触觉，甚至连被衣物覆盖着的感觉都没有。与其说是被拘束，不如说是被人为禁止了一切行为。

等等，没有衣物的触觉，也就是说自己正全裸着吗……？羞耻感一下子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好了，够了。”

“你应该相信我的判断。”

“我相信。”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这里？”

“你也该尊重一下我的决定。”

“……你也命令我。”黑发的女子说着走向了门口。强光重新打在博士的脸上，她睁不开眼了。

“对了，赫德雷呢？”

“他说‘我会给首领大人的个人发挥留下一点空间’，一小时前申请了休假，现在大概在附近的镇上和他的人喝酒。”说着，她打开了门。外面是白天。

这时，博士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掐她的喉咙。

力度之大，即使本能地想要抬起手阻止，加诸身体的某种拘束方式却让这变得不可能。而且，说到底究竟是谁在扼自己的喉咙？门口的萨卡兹？白发的萨卡兹？这个房间里还有除此以外的其他人在么……

窒息……感到窒息，嘴里发出“库、库”的声音，当然，谁都不会来救自己。

“……喂，你不会是特意做给我看的吧？”

“哈？你还在啊？”白发的萨卡兹一下子露出猖狂的笑容。

“通过神经直接将触觉真实地反馈给大脑，连对肌肉的控制也能完全掌握……真是可怕的技术。就是不知道被自己的发明拷问是一种怎样的体会……”

施加在脖子上的力道消失了。博士咳嗽几声，大口喘着粗气。

“你要不要也去休个假啊？我这人一玩起来就停不下来的。”

“我自然会的。祝你‘用餐愉快’，W。”

砰地，门关上了，甚至还给上了锁。

现在，房内是她们两人独处。

被称为W的萨卡兹，不紧不慢地关掉那盏白灯，房间复归一片昏暗。她拿起折叠椅，放在了博士面前，然后笑着坐下，将身体前倾，直逼到脸贴脸的距离。如此接近的距离，即使是在昏暗之中也能看的清清楚楚。对方细微的表情，对方的呼吸，感受地一清二楚。她的脸上是叫人不寒而栗的兴奋表情，身上则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如同蟒蛇吐信一般，她玩味地舔舔嘴唇。

本已因裸体的事情而慌张起来的博士，变得越发焦躁了。

W……对了，这张脸……她是那个……

博士这才想起切尔诺伯格的事情来。

后知后觉地，博士惊呼：“阿米娅他们怎么了？”

W像是听了冷笑话一般，先是楞了半晌，然后呼呼大笑。

“她们没事哦。我的目标只有你一个，所以就把他们放回去了。那个老女人肯定气疯了，哈哈。”

“……所以？”

W支起双手，托起下巴。“啊，对了。他们现在怎么样我是不清楚哦？或许正在重建中也说不定，或许因此原地解散了说不定……毕竟，从那之后，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她的眼睛眨了眨。

“……整合运动……？”

“哦，那个啊。要跟你解释清楚的话太麻烦了，总之我们已经不属于那里了。”说话时，W的眼睛挑逗似地望向别处。

“……”

博士被对方的细微动作夺去了注意力。好一会儿，她才意识过来对方话语里的意思。

“等等……你是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是。三个月。对了，我们在救出你的地方找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都是你神经学博士兼战地虐待狂期间做的小玩具。那几个整合的领袖好像都没什么兴趣……明明是这么有意思的小东西耶？”

W直起身靠在椅背上，从外衣口袋里取出手持终端，调出几张照片，展示在博士眼前。

“看吧！这个是，我叫它‘吃了就会被催眠的药丸’，我三个月前给你喂了一粒，然后遵照说明书的指示隔一段时间给你喂几粒，效果真是……好到没话说了呢。

“哎——你想知道这三个月里我都拿你的身体做过些什么嘛~？”

没有头绪，也不敢去想象。

“哦，还有，这个是‘喝了还不如直接去死的饮料’。关于这件事，我有点后悔直接拿活人来做实验。

“还有这个，‘剥夺睡眠的小药片’，这个是真的很厉害哦？直到死都不能再次入睡，用来逼供效果比其他几个道具都好。而且，没有解药哦……”

琳琅满目的奇异道具被展示在自己面前，即使面前的人说这些道具都出自自己之手，内心却没有一点实感。

“对了……我最中意的，还是这个了。”说着，W将图片划到了底。

屏幕中出现了一个有几分既视感的裸体女子的影像。她以类似自己现在的坐姿坐在一张椅子上。不，或许说是裸体有些不确切。她的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反光物质，脖颈及以下的每一寸皮肤——甚至包括私处——都被这种深色的材料紧紧包裹。乳头、私处、手腕、脚腕、脖颈这些地方的材料要比别处更深一些。

“这个东西，很厉害哦。不但能控制穿着者身体与这种材料接触的每一寸肌肉，就连触觉都能完美地模拟出来，而且控制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控制者握住配套的源石权杖，再加以想象就可以了。博士，我一直都在想……你做出这些东西……究竟是要做什么呢？总感觉，你想要的不仅仅只是赢下战争而已。”

博士完全无视了W的说话。她的心脏怦怦直跳着，某种原因迫使她仔细观察那张裸体照片。

那名不幸的受试者的脸……她的神情呆滞，那种感觉，根本不能说是醒着。另外，她的脸……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伦蒂尼姆地区有一则传说……说是有一位医学博士通过调配出了能把自己变成怪物的药。他白天作为道貌岸然的博士出入贵族的社交场，晚上却服下药物，化身堕落下流的怪物，在浓雾弥漫的街头为非作歹……”

不，等等……这张脸……

心跳加快。

目睹了博士脸上表情的变化，W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喂……你不是吧？这可真不得了，不得了了啊？”

博士的呼吸愈发急促。她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果然？先是睡了这么久，刚醒来没几个小时又被打晕过去，然后又是在昏迷状态中任我摆布了三个月……”

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托住了自己的下颚，强迫自己与面前的萨卡兹对视。

“看着我。”

这个触感，是W的尾巴。

她看起来真的高兴极了，闭唇微笑着，然后再一次地把脸贴到离自己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这下，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到了。

她微微张开小嘴——唇上似乎还涂了某种淡淡的唇彩——

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一种摄人心魄的芳香，这或许是她的种族特性——

连唇齿间舒缓地卷起的舌头都能依稀看见——在这个距离，要是她伸出舌头便能舔到自己的鼻尖了——

然后迅速地将嘴唇贴近自己的右耳，煽情地呼出一口气——一阵舒服的鸡皮疙瘩在博士的全身游走——

她开口了。声音很小，很小，语速很慢，很慢，但确确实实地将每一句传入了博士的脑海……

“照片里的人，就、是、你、哦、

“我啊，虽然不懂博士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虽然认识以前的你，但是那个时候的你实在不是那种愿意让别人了解的类型呢……

“但在发生了那种事情后，我开始日复一日地恨你……不记得了？不，即使不记得也没关系……

“你不用说话……因为无论你说什么，都阻止不了我要对你做的事情……

“因为我啊，实在是很想，很想看看那位曾经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棋手大人，想看看博士你……”

最后一句突然提高了音量。

“变得堕落而下流的样子呢。”

她开始大笑。

她笑起来总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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