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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380-381),2

[db:作者] 2025-07-20 01:24 5hhhhh 4570 ℃

  「说得有理。」冲那匣珠宝的面子,丁寿很给王县令面子。

  「缇帅若是执法有偏,休怪老夫难以缄默,纵然无人递本,韩某也并非见不得君上。」老韩文不甘寂寞地刷存在感。

  「谢韩公提醒,来人,带原告蒋氏。」丁寿从善如流。

  蒋氏上得堂来,屈膝跪倒,口呼青天老爷做主,便哭哭啼啼个没完。

  「别哭了!抬起头来。」

  丁寿大喝一声,吓得蒋氏悲声顿止,抽抽噎噎地扬起螓首。

  只见孝裙之下酥胸高耸,体态风流,粉面桃腮,朱唇微启,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自透出几分狐媚,颊骨略高,充满了不安于室的欲念。

  不想这蒋氏还有几分姿色,丁寿将上身在公案前探了探,乜眼问道:「你便是蒋氏?」

  「奴家正是。」蒋氏用香帕轻拭腮边泪痕,羞答答地回道。

  「你夫方争是如何死的?」

  闻言蒋氏又是一声悲啼,「我夫命苦,被那毒妇苏三用药面毒死,求大老爷开恩做主。」

  「一派胡言!」丁寿大喝一声,「方争分明是被你所害。」

  语出惊人,二王对他侧目以视,韩文不留神揪断了两根胡子,蒋氏更是失魂落魄,以头抢地,大呼冤枉。

  「南山,你可是有了证据?」王廷相希冀问道。

  「还用证据么,看这女子颧郏白里透红,面带桃花,显然性格淫荡,骨凸阳显,命门凹陷,主克夫之相,她丈夫分明是纵欲过度,被她克死的。」二爷理所当然,振振有词。

  堂上的几位顿时懵了,世上还有这样的断案之法,蒋氏大张檀口,眼神呆滞;韩文捻须冷笑,齿冷不已;王廷相怒目相向,横眉立目;王贵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缇帅,方争经仵作勘验,确为毒杀。」王贵低声道。

  「啊,是么?」丁寿挠挠后脑,「有这事?」

  「以麻衣相术断狱问案,闻所未闻,锦衣卫果有过人之处。」韩文坐在堂下怡然自得道。

  丁寿对韩文冷嘲热讽充耳不闻,「那这篇儿揭过,将蒋氏带下,传婢女春锦上堂。」

  春锦本站在院子里等候,远远只见主审老爷又是拍案又是大喝,主母跪地连连磕头似在求饶,她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待上了公堂便心虚地瑟瑟发抖。

  「堂下所跪之人可是方家婢女春锦?」丁寿一改方才嬉笑,威严问道。

  「正……正是奴家。」偷觑两边高大雄壮杀气腾腾的锦衣卫,春锦心中打鼓,话也难以说全。

  「大胆奴才,你可知罪!」丁寿拍案大喝。

  两边锦衣卫绣春刀突然出鞘半尺,寒光凛凛,吓得春锦心惊胆战,匍匐于地,磕头如捣蒜,强壮着胆子道:「奴家不知所犯何罪!」

  「可要本官传那杨宏图上堂?」丁寿阴森森地说道。

  突然闻听杨宏图的名字,王贵与韩文皆忍不住眼皮一跳。

  「杨相公他……」自感失言的春锦连忙摇头,「奴家不知他与此案有何关联。」

  「你那主母蒋氏适才已经认罪,你主仆二人与监生杨宏图勾搭成奸,为免方争知晓,遂受你挑唆,毒杀亲夫,此案你是元凶祸首。」

  春锦被丁寿的话吓得体似筛糠,急欲出言辩解,丁寿却不给她开言的机会,抢声道:「按大明律法,奴婢谋杀家主,罪同谋杀父母尊长,该当凌迟处死;蒋氏并非主谋,且供出凶犯,本官法外开恩,免其一死……」

  「不,大老爷,奴家冤枉,奴家只是随大娘子与杨相公有了奸情,杀我家大官人的是……」

  「丁大人此举似有诈供之嫌!」韩文突然出言打断。

  「不错,那蒋氏何尝招认通奸杀夫之事,缇帅适才所说似乎并无实据啊。」

  王贵立即接口道,他在此案中牵扯非小,由不得再做缩头乌龟。

  「韩公,王知县,你们……」眼见春锦就要透露实情,却被二人中途惊扰,王廷相心有不甘。

  春锦听了这几人的争辩,眼珠一转,已晓得利害,顺着刚才的话头道:「杀我家大官人的是二娘子苏三,奴家不敢扯谎欺瞒老爷。」

  小丫头临时反口,前功尽弃,丁寿气得干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命人将春锦带下单独看押,发出一支火签,传杨宏图上堂。

  杨宏图二十余岁,白净面皮,眉目清新,斯文有礼,上堂打躬,「学生杨宏图见过几位大人。」

  「你有功名在身?」丁寿适才置了一肚子气,此时语气不善。

  「学生曾纳马国子监,蒙恩为例监。」杨宏图答道。

  对这位和自己同样出身的杨同学,丁二可没啥认同感,「区区例监,见本官也敢不跪?」

  「回大人话,在下一无官司缠身,二无公事上禀,按例可以……」

  丁寿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摆摆手,便有一个锦衣卫来到杨宏图身后,脚尖在他膝弯处一点,扑通一声,将他摁跪到了地上。

  杨宏图跪地以后也不挣扎,仍旧平心静气地道:「不知大人召学生上堂,究为何事?」

  「会让你知道的。」丁寿向堂角的沈彬打个眼色,「传蒋氏。」

  蒋氏上得堂来,见杨宏图跪在地上,心中也是惊惧不已,怕露了行藏不敢多看,直接向堂上跪拜施礼。

  「蒋氏,你可识得此人?」

  「妾身不识。」蒋氏垂首道。

  「方才春锦已招认此子为你闺中常客,你竟然不识?」丁寿冷笑。

  「大老爷休听那小蹄子信口胡说,妾身素来谨守妇道,从无逾礼之事。」蒋氏急声道。

  「事到临头还不知悔改,速将你二人如何谋害方争之事从实招来,本官还可从轻发落,否则休怪大明律法无情。」

  从适才上堂便未再见春锦,蒋氏也不知那丫头到底交待了多少,心中犹疑不决,踌躇不言。

  「缇帅,二人犯奸与否皆是春锦一面之词,只依此供便强行入罪是否过于武断?」韩文又插了一句嘴。

  堂下跪着的杨宏图眼中精光一闪,朗声道:「大人明鉴,有道是捉奸拿双,学生与方家娘子素味平生,大人仅凭一奴婢口状便强诬奸情,学生虽出身微末,也不堪受此奇辱,情愿至孔庙前以死明志,雪此冤屈,求大人恩允。」

  「好,宁折不弯,杨生真性情也。」韩文击节赞叹。

  「缇帅,此子虽出身异途,可也并非寻常黔首,若是弄出人命,有辱斯文,怕是不好收场啊。」王贵适时提醒道。

  扶着发痛的脑袋,丁寿斜瞅老神在在的韩文,有气无力道:「久仰韩老大人博学多闻,丁某近来对一前朝诗词多有不解,可否请老大人解惑一二。」

  黄口小儿,离了刘瑾你又能翻起多大浪来,韩文只当丁寿借机服软,温言道:「缇帅过誉,老朽愧不敢当,诗文之道互相请益,也是平常,但不知是哪首晦涩古言,且容老夫一闻。」

  「倒也不算晦涩。」丁寿清嗓后,便朗声诵道:「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

  丁寿眼带嘲弄,笑道:「老大人可知此诗文含义?」

  「竖子尔敢!」老韩的胡子都气翘起来了。

  没法不怒,宋康定二年,那位被文官们吹嘘三代以来和明孝宗并称贤主的大宋仁宗皇帝,被党项小族狠狠地教了一回做人,好水川之战,宋军几乎全军覆没,阵亡将校数百人,当时负责经略陕西的便是夏竦、韩琦、范仲淹等一干名臣,战后西夏将这首诗投至宋境,以为讥讽。

  韩文素来以这位「韩魏王」的先祖自傲,丁寿这样上门骂祖宗的行径算是把他老脸抽得啪啪作响,老头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指着丁寿气得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不敢的,韩老头你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么,让你在公堂上坐着是给你面子,在这里大放厥词,坏二爷的好事,信不信我将你乱棍打出去!」

  「缇帅息怒,部堂毕竟是官场前辈,还请留些口德。」

  「南山,审案要紧,休要横生枝节。」

  「审什么案?还审得下去么?」丁寿直接砸翻了签筒。

  王贵心中顿松了口气,「改日再审也好,且将人犯收……」

  「崩收了,就让他们跪着吧,咱们后面议议再接着审。」丁寿扭身就进了后堂。

  吹胡子瞪眼的韩文在二王劝说下,也不情不愿地绕过影壁转入后堂。

  「老部堂,今日怕是难以善了啊。」瞧四下无人,王贵低声向韩文说道。

  韩文气哄哄地哼了一声,「大明律以供入罪,只要无人招认,他又能如何,你我只要防着他屈打成招就是。」

  「部堂高见。」王贵刚恭维了一句,便被后堂的布置惊呆了。

  数个由前厅延伸而出的铜管立在墙后,两名锦衣卫耳朵紧贴喇叭形的管口,提笔速记。

  王贵积年刑名,瞬间便明白这些人在做些什么,「听壁……」

  一把冰冷的钢刀横亘在王贵脖颈上,锐利的刀锋激起皮肤上一层细细颗粒。

  「你……你们要做什么?」这鸿门宴般的场景同样将韩文吓得不轻。

  丁寿没了花厅内气急败坏的模样,云淡风轻地笑道:「请二位一同听听做个见证,只是千万别弄出什么动静来,否则——刀剑无眼。」

  在郝凯和沈彬两把绣春刀的逼迫下,韩文与王贵只得乖乖地坐到了为他们预备的椅子上。

  「听听吧老二位,锦衣卫坐记听壁的本领可不在东厂之下。」丁寿嘴角噙笑,神色阴冷。

  韩文与王贵对视一眼,无奈地将耳朵贴在了喇叭管口。

           ************

  花厅上众人散去,只留下心惊肉跳的蒋氏与神色不安的杨宏图二人。

  「都是你,说给这姓丁的使了银子便万事大吉,将老娘的体己首饰都贴了出去,结果呢,这姓丁的摆明要替苏三那小娘皮翻案。」蒋氏既心疼钱财打了水漂,又担心东窗事发,埋怨个不停。

  「消停些吧姑奶奶,只要你我一口咬定,他无凭无据的,能把我们怎样。」

  杨宏图尽管心中烦躁,还是低语安慰。

  「可是春锦那丫头……」蒋氏春山含愁,忧心说道。

  「春锦也不是傻子,断不会说出投毒的事来。」杨宏图道。

  「纵然脱了牢狱之灾,这钱财也散了大半,王贵这瘟官连同县衙上下打点了多少银子,将来日子还如何过得下去。」说到伤心处,蒋氏真哭了起来。

  「身外之物,再说咱大同还有马场在,待将那些马出了手,还愁没银子度日。」杨宏图开解道。

  蒋氏低啐一声,恼道:「说得好听,前几次你说将银子拿去生息,三五月便可回本,后来可见回过一两银子。」

  「此时说这些做什么?」说话不挑个时候,杨宏图只觉此女不可理喻。

  「你将家中的银子都挪走了,还不许老娘说啦,方争那死鬼回来要银库钥匙,又是你出主意将他毒死,为了平这案子今日王贵一千,明日师爷三百,最后将老娘的棺材本都搭了进去,老娘也是瞎了眼,当初选了你这么个害人精!」蒋氏不依不饶。

  「人都死了还说这些作甚,若后悔便去找那死鬼去!」杨宏图也是被逼出了痰气,口无遮拦。

  「好你个没良心的,老娘与你拼了。」蒋氏一怒,便冲上去扭打奸夫。

  二人正在撕扯,突闻步声跫然,一队锦衣卫重新排列两边,王廷相与丁寿二人泰然踱出,身后跟着的是脸色惨白的韩文与王贵。

  「我二人适才偶生口角,以至堂上纠缠,请大人治学生失仪之罪。」蒋氏慌里慌张地跪回原处,杨宏图还算镇静,避重就轻地自承其过。

  「罪是一定要治的,可不是这个失仪之罪,来啊,将口供给他看看,让他签供画押。」

  按照丁寿吩咐,两名锦衣卫将后堂记录的口供放到了二人面前,杨宏图看后脸色大变,冷汗顺着脸颊淌下。

  「缇帅,此案你也牵扯其中,理应避嫌。」此时王贵也不顾得罪丁寿,准备反咬一口。

  「按院,下官有内情禀报,犯妇苏三这两日并不在监中,而是……」

  丁寿接过话茬,「而是在后衙养伤,日夜有人看护,那人一非锦衣卫,二非本官亲朋故友,恰好陛下与太后也晓得此人,可为本官作证,就不劳王县令费心了。」

  「本院也可为缇帅作证,你所贿珠宝,皆已封存造册,未动分毫。」王廷相接口道。

  「子衡兄,谢了。」丁寿含笑拱手。

  王廷相道声惭愧,「南山自污官声,引蛇出洞,奇思妙想非愚兄所及,当日堂上传音,小兄还心存疑惑,如今思来真是愧煞。」

  「子衡兄过谦了,你的戏恰如其分,足可乱真。」二人一番恭维,哈哈大笑。

  王贵算是明白自己被人算计个底儿掉,到底是京官啊,自己在州县蹉跎了半辈子,心眼儿还玩不过他们。

  「洪洞县知县王贵,身为一县父母,本该宣扬教化,保境安民,你却贪赃枉法,出入人罪,行贿上官,知法犯法,罪行昭昭,尔可知晓: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丁寿拍案厉斥。

  「下官……下官……」王贵期期艾艾,再无往日舌灿莲花的模样。

  「别」下官「」下官「的了,你没这个福分咯。」丁寿冲下面摆摆手,「给王大人凉快凉快。」

  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一拥而上,摘了王贵头顶乌纱,剥下身上官服,瞬间将洪洞县正堂打回原形,委顿于地。

  「杨宏图,你身为监生,不晓圣人之言,不行仁义之事,和奸有夫之妇在前,毒杀其夫于后,罪行浮天,人神共愤,褫夺出身文字,当判斩首之刑。」

  「不,大人开恩,恩师救命啊。」杨宏图膝行数步,紧拽韩文衣袍下角哀声恸哭。

  「哟,韩老大人,在下还不知您与人犯有这层关系呢。」丁寿幸灾乐祸。

  「恶徒攀附之词,如何能信。」韩文正气凛然,皓首高昂,「左右快将人犯拿下,按律处置。」

  锦衣卫自不会听他使唤,待看见丁寿眼神示意,这才一人上前按住杨宏图肩膀,准备将他钉枷上锁,打入监牢。

  那锦衣卫的手掌方一挨杨宏图肩膀,便看杨宏图眼中凶芒大盛,沉肩扼腕,咔嚓一声,扭断了那锦衣卫的手腕,反手抽出了他腰间佩刀。

  锦衣卫叫痛声未落,杨宏图起身旋步,一柄利刃已架在韩文喉头,转目堂上众人,狞笑道:「放我走,不然立即宰了这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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