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Job

「操。」克里斯罵出聲時，馬修轉了轉眼珠子，無奈地嘆口氣。

「根據天堂公務員法第五條第七則規定，工作時不得出現冒犯性的舉止或謾罵行為。」他用呆板的語調提醒自己的同事，沒有轉頭查看究竟怎麼了，而繼續進行乏味的文書工作，在每一份公文上蓋章。

但克里斯顯然沒有聽進他的提醒，還更粗魯地抓住他的肩膀，硬是轉過他的椅子，害他不小心把公文夾全掃下桌面。

「老兄，你搞什麼？」他不滿地問，克里斯沒答話，抬起一根顫抖的手指，比向辦公室中央那根長方型臺柱，上頭裝著一顆小燈泡，正不斷閃爍。

他們倆張大嘴巴，看著那顆燈泡拚命地掙扎，似乎是想來個起死回生，卻徒勞無功，燈泡的光芒仍越變越暗、越變越弱……

「操。」這次換馬修罵出聲來。

※

「那顆燈泡應該還沒過使用期限吧？」馬修緊張地問，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也不管自己正踩在散落一地的文件上。

「它是還在使用期限內啊！」一旁通往倉庫的小門內傳來克里斯的大吼，以及翻箱倒櫃的聲音，馬修緊張地檢查手錶，從燈泡壞掉時算起已經過一分鐘了，大事不妙。

「你到底找到了沒有啊？」他走進倉庫問，只見克里斯一臉淒慘地回望他。

「沒有，庫存沒了，我想說那顆燈泡還能撐個幾億年，就告訴總務課不用急著添購……」聽到這句話，馬修的臉也跟著發白。

「我們完蛋了。」他說。

「別那麼快放棄。」克里斯說：「我出去買新的燈泡。」

「可是……」

「沒那麼多可是了！我們沒時間猶豫！」克里斯甩了甩手上的機車鑰匙：「我去去就回來，你先撐著！」

「事情變成這樣，你要我怎麼撐著！」馬修忍不住大叫。

「撐著就對了！順便去叫陰雲管理部門的人多放點雲出來！」克里斯意外冷靜地回答。

「什麼？」馬修一愣。

「去叫陰雲部門的人多放點雲出來！」克里斯邊走向辦公室門口邊說：「反正太陽都快熄滅了，乾脆多弄點雲，說不定還可以騙騙人類，讓他們以為這只是個超級陰天。」

馬修覺得自己的同事開始胡言亂語了，但他還來不及做點反駁，克里斯就轉出辦公室門外，跑走了。

唉。

※

「你說什麼？」丹尼爾大叫時，馬修立刻將聽筒拿遠，等丹尼爾安靜後，他才又靠近聽筒。

「我說燈泡壞了，太陽快熄滅了……」他無奈地回答。

「真的假的！」丹尼爾頓了幾秒後，又接了一句話：「你們慘了。」

馬修可一點也不感激丹尼爾把這個事實說出來，他扁起嘴，怨怨地問：「所以你可不可以幫忙？」

「呃……如果要改變天氣，得先填申請單說明事由，再經過審核……」

「我沒時間跟這堆程序瞎攪和！我現在就要！」馬修近乎抓狂地大叫。

「好啦！好啦！夥計！不用發脾氣嘛……我會幫你處理的。」丹尼爾安撫地說，但只讓馬修忍不住吊了個白眼。

「謝謝。」他沒好氣地說。

「嗯，我先掛電話了，有進一步消息再聯絡你。」丹尼爾說。

「謝啦。」這會兒他道謝得心甘情願一點了。

※

馬修依照丹尼爾的指示，抱著燈泡臺趕去大會議廳，他一進門就傻住了。

「馬修！快進來啊！」丹尼爾對他招手，他緩緩關上會議廳的門，將太陽燈泡臺安置好後，轉而看向那個大型地球儀。

「你怎麼弄到這個的？」他問。

「這是我跟天文氣象總部借來的，這樣比較好監控地球的狀況……」丹尼爾聳聳肩：「經常請總部女同事吃甜點的話，她們就會變得很大方。」

「丹尼爾，準備要開始囉！」會議廳另一頭，一個拿著電話筒的男人喚著，丹尼爾朝對方舉起大拇指，那個男人馬上對電話說：「放雲。」

一瞬間，許多灰色雲霧出現在地球儀表面，將之團團蓋住，馬修忍不住心想：不知道雲底下的人類們正在做什麼，是不是已經發現狀況不對了？

「好啦，我不確定這樣能起什麼作用，但看來是挺不錯的……」丹尼爾思索片刻後，問他：「要不要順便下點雨啊？增加戲劇效果？」

馬修已經沒有心情挑剔這個點子了：「隨便你。」

「那我叫風雨部門的人也來幫忙囉。」丹尼爾的語氣裡有著掩不住的興奮，馬修焦慮地嘆口氣，低頭瞄一眼手錶，已經過十五分鐘了。

他拿出手機試著想打給克里斯，但沒人接電話，他只好改傳簡訊。

『我把燈泡臺移到會議廳了，快點把燈泡買回來！ ─馬修』

這則簡訊發出去時，丹尼爾正好提高音量、情緒激昂地對著話筒說：「對！我要你們全部人都過來！這可是件大事！」

※

馬修覺得自己真的玩完了，他坐在會議桌旁，來回盯著被厚重雲層、暴雨、大雪和閃電包圍的地球儀，以及那顆明明暗暗閃爍、隨時可能會翹辮子停擺的燈泡，有種想哭的衝動，看他這副模樣，許多人都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其實一切沒那麼糟。

另外也有人很乾脆，直接提供他各種求職建議。

丹尼爾站在會議廳中間指揮整個行動，讓所有天災都維持在「剛剛好嚇人，卻不會造成世界末日」的程度。

「冰雹不要太大塊！」丹尼爾對著某人大喊之餘，還不忘對馬修舉起大拇指，似乎是想要他放心，但馬修可是一點安心感也沒有，他再度翻開手機查看，沒有新的簡訊，沒有未接來電。

克里斯到底去哪裡買燈泡了？為什麼還沒回來？

他焦急地想。

會議廳的門忽然被推開，所有人都抬起頭，只見祈禱與神蹟部門的傑西衝進來，氣急敗壞地叫著：「氣象總部到底在亂搞什麼！你們讓這一小時內的祈禱數暴增到幾十億個耶！我們都快忙翻了！上面的老大們也都在問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在傑西的怒瞪下，整個會議廳陷入沉默，三秒後才有人回答：「因為太陽快熄滅了。」

「什麼？」傑西問。

「太陽快熄滅了！」這會兒有更多人加入回答的行列，傑西張大嘴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呆了半晌，這位祈禱與神蹟部同仁總算拋出一句：「你們加油……」

接著立刻走出會議室，離開這一團混亂。

馬修真希望自己也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不再煩惱這些事情。

※

整齣鬧劇就在克里斯踢開會議廳的門，興奮地揮舞手上的燈泡，一面大叫：「我買到了！我買到了！」的情況下結束，當馬修和克里斯替太陽換上發出穩定光芒的新燈泡時，整個會議廳瞬間歡聲雷動，大家都在鼓掌叫好。

而現在，壟罩地球的奇怪氣候也都被移除了，馬修終於鬆口氣，癱倒在地上。

「你覺得我們會被炒嗎？」他問。

「誰知道。」克里斯聳聳肩：「不過五金行老闆娘很好心，她先幫我保留一個職缺了。」

※

馬修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一如往常地在所有文件上蓋章，印章引起的規律節奏曾是他抱怨生活無聊的部分原因，如今卻讓他心安。

最後他跟克里斯都沒受罰，甚至還多得到到幾天休假，神蹟部的傑西偷偷洩漏原因：「忽然又有那麼多人重拾信仰，讓老大們很開心。」

喔、管他什麼原因，馬修想，至少自己保住飯碗了，雖然這表示他在報紙求職版上畫的一大堆圈圈都是浪費墨水。

感覺有些累了，馬修輕輕轉了轉脖子放鬆筋骨，同時抬頭看向克里斯，他的同事拖了張椅子到燈泡前坐著，死命地盯著那顆小玻璃球，看到克里斯這個樣子，馬修不禁笑了出來。

「你要盯多久？」他問。

「別笑，這可是很嚴肅的工作！」克里斯說：「我要確保那顆燈泡不會再壞掉。」

「好、好……」馬修仍勾著嘴角，再度拖了張文件到面前。

上頭寫著：『今日太陽運轉正常，並無任何異樣。』

馬修笑得更開懷，爽快地這行字下方蓋了個『無誤』的章，順道附註：『天氣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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