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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系列之第三届 - 13,2

[db:作者] 2025-06-19 22:39 5hhhhh 5970 ℃

  又词曰:「雨浦花黄,西厢月暗,檀郎独上轻舟。任翠亭尘满,深院闲幽。每怕梧桐细雨,碎滴滴,惊起多愁。

  身消瘦,非干酒,不是伤愁。

  恨冲冲何时尽了,方下眉头,又上心头。念云收雾扫,莫倚危楼。长记深盟厚,何时整百岁绸缪。如鱼水之交欢,金石相投。」

  道得词并绢。次早,禀于父母,仍带仆复往赵州。薄暮,乃至。峤闻道至,欣然往拜。道邀入书馆中,对坐叙久。道曰:「两情间阔,温故可知。」峤戏答之曰:「温故可当知新乎?」

  道疑其言,曰:「故虽未温,而子又知新乎?」峤曰:「兄何出此言也?弟自别兄之后,诸事无心,惟兄是念,井无他故。

  今兄乃有如是之言,使弟失计甚矣。」道曰:「予岂不知贤弟之坚心乎!前言戏之耳。」峤曰:「幽王相戏,使国有失。岂不知弟患,夫何足戏之?」道遂挽峤求欢。云合之际,峤乃推避逡巡。道曰:「吾弟已惯,今何若是耶?」峤曰:「向日见惯,因兄久别,遂复生疏。」道曰:「姑且试之,庶几又美。」

  由是道与峤日则同窗,夜则共枕,或并肩于月下,或合胫于罗帏,曲尽人间之乐,无以加矣。是夜,言造拜,道遂整馔畅饮。言醉,拥衾就寝。峤见表兄在彼,即别道回家。

  一日,道有表弟陈子京,亦少俊之士,因往赵州公干,寄宿道馆三日,然后启行。彼初到之日,峤偶潜入,闻馆中有喧哗之声,偷窥之,见道与少年同坐,峤疑之而归。是夜,遣价问道借琴,探其动静。

  价返,答曰:「苏相公与一少年正欲就寝矣。」峤曰:「别有人否?」价曰:「无他。」峤又问曰:「别有言否?」价曰:「无片言。」峤见价言,痛心切恨。次日,又使人去请道讲书,又不见至。峤愈加怨恨。由是视道如仇人,凡相会,不与一语。而道问之,亦不答,使价请之,不来。

  道不知其故,乃吟《忆秦娥》词一阕,遣人送去,以察其意若何:「秋寂寞,梦阑酒后相思着。玉颜花貌,风流闲却。南来北燕沙头落,幽情密意谁传托?愁肠欲断,饮杯孤酌。」

  峤见词,即扯破而言曰:「何污吾目也?」价归报,道茫然自失,不知何意为怀。次日,亲往拜探,以问其故。但闻峤在内高声而言曰:「失信无义之人,复来何故?」道惭愧回馆,闷忆殊深,不知其详。

  一日,偶出,见峤经过,强邀入馆,问曰:「弟何背言也?」峤不答。道又问曰:「弟何怨我之深耶?」峤忿容曰:「厌常喜新,世之常情,余敢怨兄耶!惟刺痛愚衷矣!」

  道惊曰:「我无他事,子何诬人?」峤曰:「目击耳闻,非诬也。」道曰:「为我白之。」峤不答,惟长吁而已。道曰:「弟若不明言,生死在顷刻矣。」峤曰:「兄无怒。」

  道曰:「死且不避,奚敢怒焉!」峤曰:「弟遇兄后,誓同生死,永结绸缪。不意交欢未久,而兄又弃旧迎新。」道曰:「何以见之?」峤曰:「前者因表兄醉卧兄馆,弟暂回宿,事绊未临。昔者,偶来兄馆,窥见兄与一少年同坐,遂潜而退。至夜,又遣价借琴,实以观兄动静,又见兄与同寝。次早,又使人来请讲书,又不见至。

  是兄弃我特甚,而弟安敢负盟乎?」道闻言,笑曰:「子误矣。前日所遇年少者,乃母舅之子,我之表弟也。因来公干,寄宿生馆,并无一毫私意。弟若不信,予将几上饰玉杯掷地为誓曰「道若有私心,身如物碎」。」

  峤乃笑而挽之曰:「事迹可疑,人心难信,兄有别遇,弟实伤怀。望兄扩天地之量,勿以前非为恨,幸矣。」道曰:「得我贤弟回心,实为获珍之喜,敢抱怨乎?」乃调一词以叙情曰:「枕畔才喜相投,如何又别?寸肠欲裂。百计千愁无处诉,今喜故人重接。

  满酌霞觞,长歌皎月。与你共欢娱,海誓山盟,大地齐休歇。」

  自是,二人信其心而不疑其迹,凡有事必先议而后行。言则同心,事则同志,平居闲暇,勤习经史。然形骸虽隔,浑乎一气之贯通,而私爱之密,浃于肌肤,沦于骨髓,信若鸟之鸳鸯,枝之连理也。

  厥后苏易道、李峤、杜审言、崔融四人,结为文学四友,同入乡试。道得占魁,抵京联捷,授咸阳尉。即差人抵家,及临赵州,来接李峤三友,修书问候。峤因乡试未就,忧闷殊甚,父母代伊求婚,却之不已。时闻价报:「苏老爷任上差人来此。」

  峤唤入,接书开读:「辱爱生苏易道顿首再拜大殿元巨山李契弟台左:自别颜范,夙经载余,朝夕企想,但觉昼长夜永,倦理于正事,惟怀携手并肩。今者,忝居是任,实出于贤弟之教诲也。但身居彼地,而神驰左右。今者,特差人来接驾,万祈追念灯前月下、意契心孚,禀达尊翁、尊堂,治装秣马,遥驾光临。生当悬榻预待。倘或见却,生即洗肘挂印,弃职而归,决不爽朗盼想。临书之际,已曾泪染云笺,尚检污痕可验也。万惟心照赐临,幸甚!道再顿首。」

  峤见来意段勤,甚喜。即禀父母,便择日同差人赶程。越二日方至。峤嫩质未经远涉,陡觉体倦,暂停行旆,寓宿于陈乡宦宅傍。闲叙之际,店主道曰:「此一派第宅,俱是陈茂春老爷转赁者。亦曾居南京户部尚书之职,但无男嗣,懒于任政,致仕归家。惟有一女,名唤玉英,年登二八,诗词歌赋,无不精通,父母珍惜,如执玉捧盈也。」

  不期次早茂春送客出门,峤趋视之。春得睹其英容异俗,盼其丰采拔尘,即遣仆询其居址。仆回答曰:「此大叔乃赵州李岳老爷之子,名峤,因往苏老爷任,经此暂歇,少舒劳顿。」

  春闻言,即盛设筵,遣仆来请。峤愕然不知其故,又不敢遽却,只得强而赴之。

  春下阶迎接,礼貌甚恭。峤惊竦不已,不敢居上,惟隅坐东焉。春曰:「令尊大人与下官仕途相会,甚为知爱,不意今日得会足下,实万幸也。」峤方知来历,遂放怀款叙。至暮,辞别。春曰:「今日天付奇逢,尚容止数日,方肯与子行矣。」

  即遣仆搬移行装,收拾池馆一所,玩器兼备,更深延入寝所,命二小童伏侍。

  春入内与夫人言曰:「吾观李子有绝世之姿,夺标之志,异日变化,与吾职可并也。若得此子为婿,良愿足矣。」夫人亦大悦。

  春遂默修书,遣仆竟投赵州,来见李公,独言亲事。岳接书视之,乃知陈茂春将女许峤,同夫人赵氏大喜,即备表里二端、金钿一对,权为定仪。嘱仆曰:「汝大叔往咸阳苏老爷任也,回家即送聘卜娶。」仆回,将书并礼递上,春大悦。

  越日,差人催促起行。峤登堂告别。春曰:「倘容一日,再伸款待,方慰愚怀。」峤从之。回馆吟一律以怀道曰:「萧条愁两地,独院隔同群。一夜原为家,多旬不见君。驰心如白日,牵意若归云。更在相思处,规声彻夜闻。」

  峤咏毕,无聊,纵步池畔观莲,见锦鳞逐对,戏濯浮沉。

  转眼间,俄见饮秋亭畔太湖石傍有美女,钮环缓步摘花,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恍若天姬临世,浑如月姊离宫。

  金莲动处,涌起千娇;宝髻云欹,涵生百媚。峤见之,不觉魂飞魄散,不知天耶?人耶?趋前恭揖。其女避之不及,遂和颜敛衽答礼,不能一谈,敛迹而去。峤回馆中,切慕之极,料是无缘再会,聊占一绝书壁以记焉:「玉貌新妆束,云鬟若点鸦。顾影鸾朝镜,回盼燕蹴花。天姬愁入俗,月姊笑离槎。珍重轻盈态,黄金不惮夸。」

  玉英自避生归房之后,想:「是何人得至池畔游戏?观其英容,虽潘安不能逾也。但寸草虽未沾春,而风情世态,必然尽识矣。」自此,针刺之功顿释,而仰慕之思益增。「若得斯人成匹,虽死亦无遗憾矣。」遂口占一律以自遣焉:「一会文君想我怀,胸中愁绪向谁开?题桥不亚相如志,作赋应高子建才。罗帏绣幕重重闭,春色缘何入得来?假饶不遂于飞愿,一点芳心肯作灰!」

  二人俱不知父母之意,摹地相逢,各怀企仰。

  次日,峤登堂拜别。春具白金五十两为赆。仍设大宴,请夫人之弟来陪。峤不知其意,只得赴席,见其恭敬亲厚,愧赧无地。酒至半,舅乃言曰:「公今日是吾家甥婿也。令尊已行定彩矣。」峤方知其故,心中稍安。款叙至暮,筵散回馆,暗自喜曰:「若是前遇之女,诚天赐也。」

  黎明告别,春致饯,乃祝曰:「秋闱逼近,可速回应试。」

  峤致恭领诺,拜别。

  直抵咸阳。把门人报知,道整冠趋出迎接。延入内衙,慰问劳顿,并询家属。遂设盛筵畅饮。更深就寝,仍效昔日于飞之乐,其情愈加绸密。峤将陈茂春亲事述知,道称贺至极。

  次日,行一切政务,先请问于峤,然后施行。故一时政教号令,悉合民心,功绩大着,皆峤之力也。

  时道报升北京凤阙舍人,即欲临任。峤告归赴试。道不敢留,谨具白金百两,又表里等物,差人护送,致酒饯别,遂作五言绝诗一首,以怀歉云:「君登片航去,我望青山归。云山从此隔,泪透紫罗衣。」

  峤曰:「不为功名之念,决不敢别于仁兄矣。但期浪暖,必然重整耶。」遂作五言律一首以慰焉:「相思春树绿,千里各依依。才得月轮满,如何又带亏?桂花香不落,烟草蝶只飞。一别违消息,桃源浪暖期。」

  峤别道抵家,将陈茂春亲事备述于父母。父曰:「良缘奇遇,门户相当,真可尚也。你能夺标归娶,方能称志。」

  及时值槐黄桂喷,峤与表兄杜审言、契友崔融三人入试。

  峤得占魁,二人居于榜列。是时同赴京都。道接见,喜极,列筵,畅饮达旦。

  峤荣擢探花,钦赐游街。时乌纱冠顶,金带悬腰,更兼颜华色丽,真飘飘焉当世之神仙。而同僚见者,无不切慕。除授庐州别驾。言擢进士,授温城尉。融擢进士,授袁州刺史。道设宴于会馆饯别。缅想当时俱以布衣相契,今者俱受天恩宠命,诚为文学四友可也。

  厥后苏易道以文翰显时,至正元年,官拜天官,娶夫人韦氏,生三子一女。李峤以文词名世,官拜尚书,娶夫人陈氏,生二男,娶道之女为妇。杜审言恃才高傲,贬后仍拜修文馆学士,娶夫人蔡氏,生四子。崔融以诗赋鸣时,官拜崇文馆学士,为太子侍读,娶夫人高氏,生一子,仍擢及第。此四友俱得荣超,永垂后世。而心相孚,而德所敬,实为罕见。盖因忠信诚实,而着为后之龟鉴。

  东郭集

  赵简太子猎于山中。虞人导前,嬖奚骖右,捷禽鸷兽应弦倒者,不可胜数。有狼当道,人立而啼。简子怒,唾手奋髯,援乌号之弓,挟肃氏之矢,一发饮羽,狼失声而逋。简子怒,驱车逐之。轻尘蔽天,十步之外,不辨人马。

  时墨者东郭先生,将北适中山以干仕,策蹇驴,囊图书,宿行失道,卒然值之,惶不及避。狼顾而人言曰:「先生岂相厄哉!昔隋侯救蛇礼获珠,蛇固弗灵于狼也。今日之事,何不使我得早处囊内,以延残喘?异时脱颖而出,先生之恩大矣,敢不努力以效隋侯之蛇。」

  先生曰:「嘻!私汝狼以犯赵孟,祸且不测,敢望报乎!然墨者之道,兼爱为本,吾固当有以活汝也。」遂出图书,空囊橐,徐实狼其中;三内之而未克,徘徊踌躇,追者益近。

  狼请曰:「事急矣,惟先生早图!」乃□□其四足,索绳于先生束缚之;下首至尾,曲脊□胡,猬缩蠖屈,蛇盘龟息以退。命先生,先生如其指。入狼于囊,遂括囊己肩,举驭上,引避道左以待赵人之过。

  已而简子至,求狼弗得,不胜其怒,拔剑折辕端示先生,驾曰:「故讳狼方向者,有如此辕!」先生伏质就地,匍匐以进,跪而言曰:「鄙人不慧,将有志于世,奔走四方,实迷其途,又安能指迷于夫子也?然闻之大道以多歧亡羊。夫羊,一童子可制,尚以多歧而亡。今狼非羊比也,况中山之歧,可以亡狼者何限!乃区区循大道以求之,不几于守株缘木者乎!况田猎,虞人之所有事也。今兹之失,请君问诸皮冠,行道之人何罪哉!且鄙人虽愚,亦熟知夫狼矣,性贪而狠,助豹为虐,君能除之,固当窥左足以效微劳也,又安敢讳匿其踪迹哉!」

  简子默然,回车就道。先生亦驱驴兼程而进。

  良久,羽旄之影渐没,车马之音不闻。狼度简子之去已远,乃作声囊中曰:「先生可以留意矣。愿先生出我囊,解我缚,我气不舒,我将逝矣。」先生举手出狼。

  狼出,咆哮,望先生曰:「适为赵人逐,其来甚远。虽感先生生我,然饥饿实甚,使不食,亦终必亡而已矣。与其饿死道路为乌鸢啄食,毋宁死于虞人之手以俎豆赵孟之堂也。先生既墨者,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又何吝一驱不以啖我而活此微命乎?」

  遂鼓吻奋爪以向先生。先生仓卒以手搏之,且搏且却,拥蔽驴后。狼逐之,便旋而走。自朝至于日昃,狼终不能有加于先生、先生亦极力为之拒,遂至俱倦,隔驴喘息。先生曰:「狼负我!狼负我!」

  狼曰:「吾不得食汝不止!」相持既久,日将尽矣,先生心口私语曰:「天色已暮,狼若群至,吾必死矣。」乃给狼曰:「民俗:为疑必询三老。且行,以求三老而执之,苟谓我当食,我死且无憾。」狼大喜,即与偕行。

  此时道无行人,狼馋甚,望见老树僵立路傍,乃谓先生曰:「可问是老。」先生曰:「草木无知,叩焉何益?」狼曰:「但问之,复当为汝言矣。」先生不得已,揖老树,且述其始未。

  问曰:「狼当食我耶?」树中忽然有声如人,谓先生曰:「是当食汝!且我,杏也。昔年老圃种我,不过费一核耳。逾年而华,再逾年而实,三年拱把,十年合抱,于今三十年矣。老圃,我食之;老圃之妻,我亦食之;外至宾客,下至农仆,我食之;又时复鬻我实于市以规利,其有德于老圃甚厚矣。

  今老矣,不能敛华就食,老圃怒,伐我枚条,芟我枝叶,且将售我工师而取值焉。噫!以樗朽之枝,当桑榆之景,求免于主人斧钺之诛而不可得!汝何德于狼,乃觊幸免乎?」

 

  言下狼鼓吻奋爪以向先生。先生曰:「狼爽盟矣。矢询三老,今值其一老,遽见食耶?」复与偕行。狼复馋甚,望见老□曝日败垣中,谓先生曰:「可问是老。」先生曰:「向者草木无知,谬言害事,今牛,又兽耳,更何问焉?」狼曰:「第问之,如其不问,将□汝矣。

  」先生不得已,揖老牛孛,仍述其始末。问曰:「狼当食我耶?」

  牛皱眉瞠目,低鼻张口,向先生作人言,曰:「是当食汝!我头角幼时,筋力颇健,老农钟爱我,使二群牛从事于南亩。既壮,群牛日以老惫,我都其事。老农出,我驾车先驱;老农耕,我引犁效力。斯时也,老农视我如左右手,一岁中,衣食仰我而给,婚姻仰我而毕,赋税仰我而输。

  今欺我老弱,逐我于野,酸风射眸,寒阳吊影,瘦骨如山,垂泪如雨,涎流而不能收,步艰而不能举,皮骨俱亡,疮痍未瘥。迩闻老农将不利于我,其妻复妒,又朝夕进说其夫,曰:「牛之一身,无弃物也。其肉可脯,及皮与骨角,可切磋为器。」

  指大儿曰:「汝受业庖丁之门有年矣,何不砺刃于硎以待乎?」迹是观之,我不知死所矣!然我有功于老农,如是其大且久,尚将嫁祸而不为我德矣。汝有何德于狼,乃觊幸免乎?」言下狼又鼓吻奋爪以向先生。先生曰:「无欲速。」

  遥望有一老子,杖藜而来,眉发皓然,衣冠闲雅,举步从容。先生自谓曰:「此必有道之人也。」且喜且愕,忙然舍狼而前,拜跪泣诉,曰:「我有救狼之德矣,今反欲食我,乞丈人一言而生。」丈人问救狼之故,先生曰:「是狼为赵人窘,几死,求救于我,我即倾囊而匿之于内,是我生之也。今反不以我为德,而反欲□我。我力求救,彼必不免,是以誓决三老。

  初逢老树,强我问之。我答曰:「草木无知,问之无益。」强我数四而问焉,殊料草木亦言食我。次逢老牛孛,强我问之。我亦无奈,遂问,那禽兽无知,又几杀我。今逢老丈,是天未丧斯文也。愿赐一言而生我。」

  因顿首杖下,俯伏听命。丈人闻言,吁嗟再三,以杖扣狼胫,厉声曰:「汝误矣。夫人有恩而背之,不祥莫大焉。汝速去,不然,将杖杀汝。」狼艴然不悦,曰:「丈人知其一,未知其二。初,先生救我,束缚我足,闭我囊中,我□□不敢息。又蔓词说简子,语刺刺不能休。且诋毁我,其意盖将死我于囊中,独窃其利也。是安得不□?」

 

  丈人顾先生而谓曰:「公果如是?是亦有罪焉。」先生不平,尽道其救狼之意。狼亦巧言不已,而争辩于丈人之前以求胜也。

  丈人曰:「是皆不足信也。」谓狼曰:「汝仍匿于囊中,我试观其状,果若困苦如前否?」狼欣然从之。先生囊缚如前。

  而狼未之知也。丈人附耳谓先生曰:「有匕首否?」先生曰:「有。」于是出匕焉。丈人曰:「先生使强匕摘其狼!」先生犹豫未忍。丈人抚掌笑曰:「禽兽负恩如是,而犹不忍杀之,子则仁矣,其如愚何!」遂举手助先生操刃共殪狼,弃道而去。

  由是观之,其为人也,而不能以报恩者,是亦狼矣。可以人而不如狼乎?笔辩论班超归自西域,止于洛阳,闭门养疾,无所逢迎。有一儒生,锐首而长身,款扉投谒,自称故人。门者辞曰:「君侯久劳于外,精神消亡,不乐于应接,虽公卿大夫,犹不得望见颜色,安问故人!」

  生闻之,黧然变色,毛发竦竖,排门而入,即谓超曰:「子当壮年,激功速利,驰志异域,弃我如屣,跨跃风云,一息万里,子固绝我矣,而我与子未尝绝也。凡子之建功名、享爵位、耀于今而垂于后者,我与有劳焉。子不德我,乃待我以不见乎?」

  超闻之,瞿然而视,且怒且疑,与之坐而问之:「子欺我哉!逢掖之士,淹寂穷庐,游咏术艺,呻吟典谟,研朱渍墨,占毕操觚,自厌百家,腕脱大书;若史迁发愤于纪传,伏生皓首于遗经,董子下帷而讲授,刘向闭门而研精,相如托讽于词赋,杨雄覃思于《法言》,彼皆收功于既死之际,成名于隔世之间,乐为迂阔,往而不反,故汝得以扬眉吐颖,含毫锐思,或逞才以效能,或□藻而绮靡,写幽思于尺素,垂空言于百世,虽圣智之有余,谅非尔而莫济。

  仆诚不与吾子立,故逃尔而远逝。于是要□具之剑,拥丰特之旄,左执鞭弭,右属□橐,射泓玄之流,招剧季之豪,望蒲类而北向,逾流沙而西涉,鸣铎伊吾之野,饮马长城之窟,羁名王于辔组,膏犹豪于铁钺,横四校于龙堆,出九死于虎穴。但见千车云屯,万骑云合,矢如彗流,戈如雷逝,纷纷纭纭,天动地趿,智者为之愚,勇者为之怯。

  设于是时,固已销锋敛迹,颠倒筐筐,闻钲鼓而迫遁,望羽檄而胆詟,又岂能出一奇、画一乩,以相及哉?夫名不可以虚得,功不可以幸取,劳之未图,报于何有?」

  生乃卓然起立,进而言曰:「吾闻大功无形,大利难名,仁人垂德于不报,志士弛荣而不争。凡我之功,远者、大者,人所共知,不待缅缕,近在子身,何独未喻?子游京师,困于逆旅,与我佣书,来其官府,握手终日,未尝厌汝。工汝字书,顺汝指使,成汝文章,通汝志意。仰事俯畜,皆我是赖。及为令使,掌书兰台。晨入暮出,必与汝偕,言无汝违,行无汝乖。

  夫何一旦绝已固之交,结无信之友,坏可成之功,造难就之计;舍圣贤之业,操不祥之器,乘机蹈危,以徼一时之富贵?然我犹图封官之勋,忍投地之耻,将全汝交,未即背弃。若乃戎车竟野,伏钺瞻师,文告之修,我记汝词。

  虎符尺籍,有所征发,我传汝信,应期而合。或移书而安文,或安屯而数实,或计功于幕府,或通信于邻国,凡此多端,匪我弗克。汝在于墨,上书乞兵,我写汝心,卒获所请。汝厌西上,情怀百首,泣血腾章,实我所摹。汝姊陈词,悲叹激切,感动天子,实我所书。

  既而,还旅穷荒,悬车帝里,微我之惠,何以及此?虽然,此特其小小者耳。若夫铺张鸿休,润色弘烈,书之施常,列之简册,使汝得以流芳声、腾茂实,光明融显,千载而不灭者,其功岂易易哉?今子徒欲夸浅近之效,忘本原之义,是何异于始皇之疏杰,而平原之木遂也!」

  超乃盱睚失容,意若有避。生曰:「未也。愿安汝听,少穷我臆。昔汝先君,间关抵蜀,我在童髦,资其简牍。逮汝兄固,父书自续,念我前功,复见汝录。我乃竭其管见,投以寸心,道叶胶漆,利同断金。

  相其成书,蔚为词林。向使固不恒其德,背好忘故,改行易业,效尤于汝,则孰为之缀词,秉翰以成其制作哉?且夫万里封侯,立功异域,荣则荣矣,孰与夫论道属书,为世儒宗,以间父之绩?薄伐西戎,恢我疆土,忠则忠矣,孰与夫继代作史,勒成一家,以佐汉之光?

  向使戎敌之人,或神巫之言,悼斩使之耻,兽心坌跃,狙诈焱起,吾将见汝膏身县度之墟,暴骨弃之于野,生为囚俘,死为夷鬼,又安敢望青紫乎?故子常鄙我而不用,我亦笑子身勤而事左,劳大而功细也。」

  超闻期言,□首流汗,揖客门外,自愧不学,卒以惭死。

  虬须叟传

  吕用之在维扬日,佐渤海王擅政害人。中和四年秋,有商人刘损,挈家乘巨船自江夏至扬州。用之凡遇公私来,悉令侦觇行止。刘妻裴氏,有国色。用之以阴事下刘狱,纳裴氏。刘献金百两免罪,虽脱非横,然亦愤惋,因成诗三首曰:「宝钗分股合无缘,鱼在深渊日在天。得意紫鸾休舞镜,断踪青鸟罢衔笺。金杯倒覆难收水,玉轸倾剞懒续弦。从此蘼芜山下过,只应将泪比黄泉。」

  其二「鸾辞旧伴知何止,凤得新梧想称心。红粉尚存香幕幕,白云将散信沉沉。已休靡琢投泥玉,懒更经营买笑金。愿作山头似人石,丈夫衣上泪痕深。」

  其三旧尝游处偏寻看,睹物伤情死一般。买笑楼前花已谢,画眉窗下月空残。云归巫峡音容断,路隔星河去住难。莫道诗成无泪下,泪如泉滴亦须干。」

  诗成,吟咏不辍。因一日晚,凭水窗,见河街上一虬须老叟,行步迅速,骨貌昂藏,眸光射人,彩色晶莹,如曳冰雪,跳上船来,揖损曰:「子衷心有何不平之事,抱郁塞之气?」

  损具对之。客曰:「只今便为取贤阁及宝货回,即发,不可更停于此也。」损察其意必侠士也,再拜而启曰:「长者能报人间不平,何不去蔓除根,岂更容奸党?」叟曰:「吕用之屠割生民,夺民爱室,若令诛殛,固不为难。实愆过已盈,神人共怒。只候冥灵聚录,方合身百支离,不唯难及一身,须殃连七祖。且为君取其妻室,未敢遒越神明。」

  乃入吕用之家,化形于斗拱上,叱曰:「吕用之违背君亲,持行妖孽,以苛虐为志,以淫乱律身。仍于喘息之间,更慕神仙之事。冥官方录其过,上帝即议行刑。吾今录尔形骸,但先罪以所取刘氏之妻,并其宝货,速还前人。倘更悦色贪金,必见头随刀落。」言讫,铿然不见所适。

  用之惊惧,遽起焚香再拜。夜遣干事并□金及裴氏还刘损。

  损不待明,促舟子解维。虬须亦无迹矣。

  侠妇人传

  董国度字符卿,饶州人,宣和六年进士第,调莱州胶水簿。

  会北兵动,留家于乡,独处官所。中原陷,不得归,弃官走村落,颇与逆旅主人相得。念其贫穷,为买一妾,不知何许人也。

  性慧解,有姿色,见董贫,则以治生为己任。罄家所有,买磨驴七八头,麦数十斛,每得面,自骑入市鬻之。至晚,负钱以归,如是三年,获利益多,有田宅矣。

  董与母妻隔别滋久,消息皆不通,居常思戚,意绪无聊。

  妾叩其故。董嬖爱已深戚,不复隐,为言:「我故南官也。一家皆在乡里,身独漂泊,茫无归期。每一想念,心乱欲死。」

  妾曰:「如是,何不早告我?我兄善为人谋事,旦夕且至,请为君筹之。」

  旬日,果有客,长身虬须,骑大马,驱车十余乘过门。妾曰:「吾兄至矣。」出迎拜,使董相见,叙姻戚之礼。留饮。

  至夜,妾始言前事,以属客。是时虏令:「凡宋官亡命,许自陈,匿不言而被首者,死。」董业已漏泄,又疑两人欲图己,大悔惧,乃绐曰:「毋之。」客忿然怒,且笑曰:「以女弟托质数年,相与如骨肉,故冒禁欲致君南归,而见疑如此,倘中道有变,且累我。当取君告身与我,以为信。不然,天明执告官矣。」董亦惧,自分必死,探囊中文书,悉与之。终夕涕泣,一听于客。

  客去。明日,控一马来,曰:「行矣。」

  董请妾与俱。妾曰:「适有故,须少留。明年当相寻。吾手制一衲袍赠君,君谨服之,唯吾兄马首所向。若返国,兄或取数十万钱相赠,当勿取。如不可却,则举袍示之。彼尝受我恩,今送君归,未足以报德,当复护我去。万一受其献,则彼责已塞,无复护我矣。善守此袍,毋失也。」董愕然,怪其语不伦,且虑邻里知觉,辄挥泪上马。疾驰到海上,有大舟临解维,客麾使登。

  遽南行,略无资粮道路之费,茫不知所为。舟中奉侍甚谨,具食,不相问询。

  才达南岸,客已先在水滨,邀请旗亭,相劳苦,出黄金二十两,曰:「以是为太夫人寿。」董忆妾语,力辞之。客不可,曰:「赤手还国,与欲妻子饿死耶?」强留金而出。董追挽之,示以袍。客曰:「吾智果出彼下!吾事殊未了,明年挈君丽人来。」径去,不返顾。

  董至家,母、妻、二子俱无恙。取袍示家人,缝绽处金色隐然。拆视之,满中皆箔金也。

  逾年,客果以妾至,偕老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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