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在这留一晚上好啦。”

　　天空与花坛中摇曳的鸢尾化成同色，渐次亮起灯火的街道上人潮依然汹涌——该先去哪里打发时间好呢，站在异国行政馆大门前的克洛斯贝尔市民之一思考着，耳边传来另外两人的交谈。

　　“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哈罗德先生。”

　　“不，什么忙也没帮上，我才是十分惭愧……说起来，你们已经找到住处了吗？”

　　“呃……”罗伊德·班宁斯语塞了一下。

　　这样的街道上肯定有很多旅馆，正经的也好不正经的也好，总之不缺睡一晚的地方。这样想着，特务支援科的红发队员大咧咧搂住队长的肩膀：“不用您担心啦，难得的机会，我们决定去酒馆一口气喝到天亮~”

　　“兰迪——”

　　紫发男人微笑着看面前的两个年轻人打闹，指了指不远处最高的一栋建筑：“我今晚住在那里，和老板很熟悉。你们没地方住的话，过去报我的名字就好。”

　　“麻烦您了，回去之后请务必接受我们的谢礼。”

　　“哪里，你们一直在帮助市民，该是我感谢你们才是。”哈罗德抬头看了看天空，“时间不早了，你们快去吃晚饭吧。妻子还在等我，抱歉，先告辞了。”

　　“再见，您辛苦了。”

　　“辛苦了~”

　　目送穿西装的男性消失在纷涌的街道里，兰迪扬了扬下巴：“真是位好心肠的人啊。”

　　“是啊……帮大忙了。”

　　因为执行公务中的意外，等事情交接结束后，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克洛斯贝尔的火车。虽然说明了匆忙中没有携带入境申请书的原因，也出示了克洛斯贝尔警察局的证件，邻国的行政前台，一位年纪与芙兰相当的女孩上上下下把他俩打量一番，眼神里仍然充满怀疑——一个看起来还在读书的娃娃脸和一个带着大型武器怎么看都不像警察的非正派人士，实在是一点看不出和自己同属公务系统的样子。如果不是来办事的同市商人哈罗德·海华斯认出他们，在国外籍籍无名的特务支援科的一半成员都得接受短暂的行政容留。

　　“什么私自出境——还不如就地遣送回国呢。”兰迪抱怨着，“明明脸蛋很可爱，结果居然不信任我们……哥哥我看起来那么像坏人吗？”

　　“老实说，第一次见到兰迪的时候我也在想，啊，这样的人也是警察吗？对未来感到有点不安呢。”

　　“喂罗伊德！”

　　“开玩笑啦，抱歉抱歉。”罗伊德躲过作势敲上来的爆栗，眯起眼辨认着街边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招牌，“兰迪，你饿了吗？”

　　“先去问问哪里还有房间吧？肚子可以挨饿，床却不可以没有，哎呀，虽然我也不介意去喝到天亮。哦！那个招牌，是赌场吧——”

　　“不·可·以。还在执行公务中。”

　　“我说队长……警察弟弟~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哦？”兰迪抬手揉了揉罗伊德的头发，“再说难得出来，就当做突然的公休旅游，放松一下嘛。”

　　“得告诉科里才行。”罗伊德面对宽阔街道上行往的影子叹气，“要是有自己的车就好了。”

　　普通人是不会配备艾尼格玛的，一边打电话一边在街上游走的罗伊德很显眼，也可能只有自己这样觉得。走在他身后观察着街景，颇有后巷风格的霓虹招牌，搭配洁净宽广的街道，没有那种晦暗的感觉；行人中不少克州最常见的西装革履一脸精明的商人，以及非常吸引眼球的东方风格打扮。

　　位于卡尔瓦德共和国最西端的阿尔泰尔市，与毗邻的克洛斯贝尔同样以商业闻名，互相往来十分频繁。不能免俗的，组成复杂的高流动性人口也是一大特色，仅仅是这样一段普通的街道，兰迪就发现了很多熟悉的交易手腕，倚在门口闲聊的人比划手势，通向窄街的拐角招牌，墙壁上混乱的刻划，快速穿过人群的脚步，心怀叵测的眼睛——还好罗伊德穿着制服，不然他那个装饰朴素的艾尼格玛马上会被作为盗窃的目标，流入不知道哪个地下交易点，成为某个剿灭目标使用的非法武器之一。

　　“嗯，明天一早就回来了，拜托琪雅看家啦~啊，不能看书到太晚哦，小孩子要早些睡觉……我哪里啰嗦了？……”

　　自从琪雅来了之后就更加啰嗦了。这样腹诽着包括自己在内全变得非常婆婆妈妈的同伴，一一判别完街道两边的小旅馆后，兰迪拍了拍终于挂电话的搭档肩膀：“就去哈罗德先生说的那家酒店吧，看起来比较安全。”

　　“好的，但是……”罗伊德看着那栋灯火通明的建筑，露出面对无法应付委托对象时那种为难的笑容，“会不会……比较贵。”

　　欠人情总归不好。知道队长在顾虑什么，兰迪叹了口气，一脸凛然地搂住他的肩，把脸凑过去低声教诲道：“听好了，罗伊德，作为一个男人，没有随身携带的小金库是不行的——一定记得找科长报销啊，如果真的很贵的话。”

　　“我身上也有一些，凑凑应该够了。总之先去问问吧。”罗伊德在心里计算着，率先迈出脚步。

　　“话说回来，刚才那段台词，迈尔斯叔叔也和我说过呢。被莱缇婶婶发现私房钱之后。”

　　“这都是成熟男性的人生经验。”

　　在物流和商业之外，阿尔泰尔市的旅游业也十分繁盛，借着库拉河与横贯大陆的铁路动脉，不少克洛斯贝尔的住民前来领略独特的东方风情。接待小姐听到他们的名字之后直接递出了房门钥匙，连证明都没要，看来哈罗德已经提前打过招呼。房价意外地并不昂贵，坚持自己付过之后，转眼兰迪就拉着罗伊德钻进小巷里的酒馆，美其名曰要认识一个城市就要先认识它卖的酒。

　　“有很多年轻人。”

　　一进入店里，支援科队长立刻露出警戒的眼神。暖空气里漂流着清甜的谷物香，不少稚嫩的脸孔在桌上分享酒杯，轻快地彼此交谈。兰迪拍拍那个紧绷的肩膀：“卡尔瓦德的法律是十六岁成年吧？放轻松，放轻松，又不是什么大事~”

　　“是吗……不管怎样，未成年人饮酒是不允许的。”

　　想到队长本人就是严格践行这一信条的角色，兰迪嗯嗯地应付着，眼光早已溜到各桌的情况上。

　　“全都是特意准备的温酒，风味完全不同啊。”

　　与习惯的酒吧不同，兼任饭馆与酒馆角色的小店里十分嘈杂。正是晚饭的高峰期，两人坐在柜台前，打扮和龙老饭店十分相似的侍应生灵巧地在桌与桌之间穿梭，还能抽空热情地招呼他们多吃点。放在注满热水的瓷碟里端上来的小巧酒瓶，和夸张得能把整张脸埋进去的大碗面一起冒着热气，与店内氛围十分融洽。似乎并不习惯这种粗豪的料理风格，罗伊德的吃相在吵闹的气氛里斯文得格格不入，兰迪风卷残云地解决了大半碗面，拿起温热的酒瓶斟酒的时候笑说：“不喜欢吗？”

　　“没有啊，很好吃。”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以后他才开口回答，换来同伴更深的笑意，“哪里有不对？”

　　“觉得leader果然是个优等生啊。家教很严的样子。”

　　“不……”罗伊德认真思考了一下，“不需要抢时间的时候，细嚼慢咽对身体比较好。兰迪也是——啊，你吃完了吗？我们再要点别的？”

　　“正合我意！唔，这几个都没尝过，先来哪一个好呢？”

　　“诶，原来你不熟悉这里吗？”

　　“诶，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熟悉？”迅速向侍应生确认完菜单，兰迪端起一口就能喝干的小酒杯，歪头看着另外一个没动过的杯子，“不喝吗？这种酒凉了就不好喝了。”

　　“因为兰迪一下就选中了这里，我以为是来过的地方。那个，酒的话……我不太擅长……它有多少度？”

　　“不要在意这种小事，喝起来就像白水一样，你可以的。”

　　说话间面前已经摆上红油闪闪发亮的浅口大碟。在兰迪的怂恿下，罗伊德仰头喝掉了那杯透明的酒，清甜的发酵气息滑过喉咙，确实是毫无杀伤力的口感。一转眼杯中又被盛满，兰迪凑过来和他碰杯，小声说：“因为门口揽客的姐姐很好看，所以才来的啦。怎样，去搭讪一下？”

　　罗伊德差点被呛到，捂着嘴连连摇头。搭档体贴地给他拍背顺气，得空转回柜台后的侍应生递过纸巾，兰迪接过来，笑着解释是被菜品辣到了，戴着白色高帽的年轻人嗓门很大，也哈哈大笑着说了什么。

　　确实很辣……呛入气管的酒液突然变得极具攻击性，罗伊德灌了一大杯白水缓过气来，一旁的兰迪早就忍笑到不行。用“随便你想笑就笑吧”的眼神回过去，明明是非常失态的结果，罗伊德却发现自己的心情莫名轻松起来。当做一次意外旅行也不坏，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分析起面前这盘除了红色辣椒辨别不出其它食材的菜品。

　　“在卡尔瓦德待过一段时间，但没怎么到城市里来。有机会去东方人街看看就好啦，香料，刺客，赌场传说，还有充满冷艳气质的东方美人，想想就——你在找什么？”

　　用筷子在食物中翻检也是失礼的行为，意识到这一点，罗伊德非常抱歉地收回手：“不好意思，想看一下里面有什么食材。如果能学会做就好了。”

　　“哦？意外地贤惠呢。”

　　“因为兰迪好像很喜欢东方风味，以后能随时吃到的话……这种辣椒克洛斯贝尔没有卖的吧……嗯？”感觉到异常的视线，罗伊德回看过去，兰迪笑得眼睛眯起来，斜撑着头，很满足似的凝视着自己。

　　怎么了吗，他突然有点局促，下意识拿起酒杯就是一口，再次滑过喉咙的酒液露出激烈本性，逐渐堆积的酒精开始发挥作用，本就热闹的氛围里，背后与眼前更加热了。

　　“这是——大哥他不会做饭，又抱怨每天吃同样的东西，没办法，只能我来学……”

　　“真是个糟糕的大哥，让这么可爱的弟弟为自己操劳。”

　　“哈哈，家务方面确实很糟糕，被莱缇婶婶批评了很多次呢。还好有塞茜尔姐姐帮忙，家里才没有乱成一团。”回想起垂下耳朵乖乖听训的盖伊的样子，罗伊德也忍不住笑起来，“他也很喜欢港湾区面摊的面，在那吃的次数比在家多多了。”

　　“奥赛尔老兄的手艺确实很棒！不过我可不是个人事务一塌糊涂的男人哦，在这方面，当然还有厨艺，胜过你大哥还是有信心的。”兰迪的手指在台面上轻快地敲击着。

　　去过他房间的罗伊德当然知道。虽然看起来是一身情债的浪荡子，房间内扔着各种少儿不宜的物件，内部却自有一种微妙的平衡感，来自透露出极高独立性的各方细节——至于那些夸张凌乱的摆设，完全是个人口味取舍，和大哥的写作不拘小节读作根本不管完全不同。或许是职业训练的影响，他对这些无足轻重的细节有意外敏锐的感受力。什么样的过去才会产生这种结果呢，想到自己的原因，罗伊德高扬的兴致消沉了些许，决定跨过这个话题，对面却又说：“每次谈起大哥，你看起来都很开心。”

　　“……嗯，他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不，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人。”

　　突然间断的空白。背后的客人们交谈，杯盏相碰，热闹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兰迪静静等待着，拿着酒杯的罗伊德像在深思，低垂的眼睫微微抖动。他靠过去，伸手揉了揉柔软的发顶。这个动作被他说过像盖伊。罗伊德的脑袋顺从地垂下，声音也跟着低沉：“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是大哥一个人带着我生活。”

　　“很辛苦哪。”

　　“……他很了不起。”

　　“嗯。我理解。”

　　“决定踏上警察这条道路，根本没法绕开他的影响，但是我……”

　　“很优秀了啊，我们的leader！”兰迪抱住他的肩膀晃了晃，看起来像在劝解喝醉了的朋友，即使坐在柜台前，也没人去在意他们。罗伊德闷声笑了笑，仍然是少见的低落模样，兰迪让对方靠在肩上，安抚似地拍拍背后，犹豫了一下，抬手抚摸他的脸颊，也没有被阻止。

　　紧贴着颈窝的另一边脸颊，透过衣物也可以感受到热度，罗伊德深深叹了口气，皱起眉间，眼角脸颊透出红色，兰迪心中一软，亲吻了他的额头。

　　“兰迪……”罗伊德抓住抚摸自己脸颊的那只手，闷闷地说，“你又骗人。这酒很烈。”

　　结果预定的夜市和早被否决的赌场全都没有去，带着看起来不太好的搭档返回酒店，向前台要了解酒药，回到房间的兰迪推开门，罗伊德还是趴在床上，只是脱了制服外套，很没形象地直接扔在一边。

　　“真少见啊，你这个样子……来，把它喝了。”

　　拿来的药物似乎是共和国特产的草药调制而成，冲调后散发着植物味道。罗伊德爬起来盘腿坐着，面对一整杯气味奇特的药水，露出明显的嫌弃表情。可能真的是喝多了，兰迪忍着笑看搭档以干掉一整杯伏特加的气势灌完药，奖赏般拍拍无精打采的脑袋，让他重新躺了回去。

　　“以后喝酒请挑些不那么烈的……”

　　“哎呀，没想到leader竟然这么不胜酒力，太年轻了，需要锻炼。”明显的笑意里毫无诚意，“抱歉哪，不过……偶尔这样也不错嘛。”

　　“……什么？”

　　从枕头里传来模糊的询问，兰迪坐在床边，用手指梳弄他翘起的头发：“平常太无懈可击了，偶尔像个弟弟一样撒娇也不错啊。”

　　“我已经成年了。”

　　言语反驳着，但没有任何阻止对方的意思，罗伊德一动不动地接受对待小孩子一样的安抚方式，低声说：“而且因为是兰迪……”

　　轻柔的抚摸稍微停顿了一下，身体被翻过来，模糊的视野里映出淡米墙纸和深红发辫，翠耀石般的眼睛逆着灯光。

　　“……果然喝多了啊。”

　　罗伊德眨眨眼，分辨出他的笑容里蕴含着其他意义，收敛起散漫的神情，直直注视着那双深湖般的眼睛。

　　“兰迪愿意听我讲这些事情，我很开心。”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仰慕着盖伊，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追随着盖伊，被当做美谈，被给予期望，奔跑道路上无法企及的终点过于高大，所有人都看得到那个人，而忽视自己正身处阴影之下。

　　在不断追寻中感到困惑迷茫却没有倾诉的出口，在周围人眼里，罗伊德·班宁斯是优秀开朗的逐梦者，自己也如此坚信着，没办法也不允许那些阴影存在，最终却在迷失在其中的深处。而兰迪可以察觉到，不论是因为什么，他接受着具有阴影的自己，像当初的大哥那样给予安抚和鼓励……

　　可能比那还要温暖。与自己共有班宁斯之名的盖伊所给予的鼓励，在极少数时候，也令他感到不安，甚至阴影更加深重。仿佛在黑暗中终于寻找到一丝晦暗的光亮，不可阻挡地对那个人产生信任和依赖，像这样全然放下武装任由观看，也不会有逃避和躲藏的冲动。

　　这种感情能否通过眼睛传达？注视着深沉的绿瞳，无法再说更多。他伸出双手，被拥抱的兰迪俯身，很自然地双唇相贴——就像无法用言语表达而执着于亲密接触的孩童本能。

　　“……罗伊德，原来你这家伙酒品很差劲。”

　　“可能是吧。”毫不愧疚地用慵懒腔调回答，和前几天自己叫醒的那个模范生leader完全不同的态度，唯一相同的就只有直率这一点。好像突然察觉到太过放纵，罗伊德咳了几声说“抱歉”，想翻过身去不再面对，肩膀突然被牢牢按住，落下的吻重新封住嘴唇。

　　“——是那种，仗着酒醉随便乱性，事后又不肯认的差劲。”

　　像要夺去空气一般浓烈的侵占，平复呼吸的间隙，罗伊德反驳着：“我是认真的。”

　　“还要加上一脸天然地说出情话之罪。”

　　“兰迪——”

　　“被信任的感觉很好。”维持伏在对方身上的姿态，红发青年在他耳边呢喃，“但是罗伊德，如果当时……和你一起潜入拍卖会的人不是我，这番话的对象就改变了吧。”

　　耳垂被舔舐，极近距离的呼吸与热度，罗伊德轻喘着摇头，双手环上对方的腰，将他紧紧抱住。

　　“不是那样的，兰迪。你在这里，我真的很安心。”

　　悬在上空的身体相互贴近，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另一个身体的重量覆盖上来，湿润的视野里不见那张熟悉面孔，只有耳边温柔的语声。

　　“……真是，败给你了。”

　　互相回答三十道个人问题可以建立好感，凝视对方的眼睛两分钟能体会到心跳同步，共同进行具有危险性的活动足以激发强烈的感情共鸣，如果能够坦诚地分享秘密，彼此间的信任与亲密感足以支撑一段真挚的关系——哪怕对方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从某些渠道了解到这些真实性可疑的交流技巧，自己几乎没有特意使用过，而罗伊德对这些东西宛如无师自通。也许学校会教授相关内容吧。兰迪回忆在贝尔加德门的那些日子，虽然负责警察学校的安全守卫，却一次也没参加过联合演习，莫名有些遗憾的心情。

　　从鼻腔呼出的热息还残留着酒香，流入的空气带来熟悉的清爽感，脸颊贴在柔软发丝上，微凉触觉证明自己此刻也在升温。

　　“我也该说些自己的事情吧。”

　　这话并不适合当前的场合，透着等价交换的意思。罗伊德应该也意识到了，抚摸着后背的双手停在肩上，极近的距离，几乎可以听见他的喉头哽了一下。怀着报复心理说出口，立刻又感到一丝后悔，那双手离开了身体，兰迪自嘲般笑笑，后脑忽然被扣住，长发被拉扯，他不得不支起上半身，正面遇上分外严肃的湿润的黑褐色瞳孔。

　　“兰迪。”

　　似乎是因酒醉而沙哑，罗伊德的声音不如平时清脆，却有特殊的恳切，让他无法假装没有听见。

　　“因为信任，才会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愿意听下去，我非常感激……当然，我也很想知道更多兰迪的事情。”

　　“可这并不是需要礼尚往来的交流。如果给你带来了不快，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说了。”

　　“不是那样的。”下意识反驳，同时转过头去。罗伊德少见地强硬起来，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看向右下方的绿瞳正视自己。

　　视线相交的时刻，兰迪觉得自己确实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哭泣的情绪。

　　“我希望被兰迪信任，希望也能够成为你的支撑……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面对的事情，现在或许还不行，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说，我都会在这里听着的。”

　　空气静止。半开窗外隐约的嘈杂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包裹着脸颊的手，以及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僵持了片刻，罗伊德率先移开目光，放弃般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抱歉，我好像真的喝醉……啊？！”

　　手腕突然被拉开按在头顶，倾倒的深红长发铺满胸口，微痒的触感间，颈侧狠狠落下噬咬的疼痛。罗伊德叫出声来，嘴唇随即被堵住，比刚才还要暴烈的攻势，打开齿关后舌尖纠缠，鲜明到令腰部深处涌起热度的体验，剧烈喘息着凝视上空，暖色灯光仿佛虚幻的存在。

　　“……不要把台词说得像告白一样啊。”

　　只有在耳边压抑的声音是真实。兰迪也在颤抖，难堪的并不止自己一个，罗伊德微笑起来。

　　“因为酒品太差吧。”

　　“你这家伙——”

　　无法控制身体的反应，兰迪咬了咬嘴唇，俯下身去，让润泽凉软的褐色发丝拥抱着发烫的面颊。胸口呼吸的起伏与跳动清晰可闻，窗外吹来温热的夜风，他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冷。

　　“……那个，罗伊德，我可以……可以抱你吗。”

　　拿到钥匙的时候，接待似乎向他们说了客人太多十分抱歉什么的。两个男性住只有一张大床的房间，本来不是什么特别不好意思的事情。

　　如果还是以前那样关系的话。

　　……比起来真不知道哪种关系才算好。连衣服都没有脱掉，却已经混乱地拥抱在一起，鼻端充斥着一闻便知发生过什么的成熟气味，对初次经验的对象而言，他的手段和态度都太急躁了。搭档是个差一天成年都不允许自己碰酒精的家伙，兰迪虽然没问出口，也有八九分把握确信这是罗伊德和别人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看他对女性主动接触的反应也知道。

　　不过这个第一次实在草率了些。激动情绪后袭来不好言明的愧疚，调动还可以运转的理性，轻轻擦掉对方眼角的湿痕，兰迪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吻，低声说：“去洗澡吧。”

　　“可是，你不是还……嗯？”沉浸在余韵中反应慢了许多，罗伊德喘着气，略微失神的眼睛追逐着他的面孔。

　　此前除了接吻没有更进一步的行为，做到互相抚慰，已经逼近心理的临界点了。罗伊德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激动，轻易就达到了高潮。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太年轻了，这样玩味地想着，兰迪打算就此停手，对方却屈起右腿，阻挡他离开的动作。

　　“到这就结束了吗……”泛着水光的眼睛在灯下近乎黑色，怅然若失的口气。兰迪顿了一下：“难道你——”

　　“呃，我、我听说做到最后……也可以的……”

　　毫无自觉地说出令人爱怜的话语，这家伙仿佛始终对此没有意识。很想质问他聪敏好学的队长这个听说是哪里听来的，尚未解决的欲望被握住时，残存的自我克制彻底被击溃。

　　“而且兰迪没有得到满足的样子。”

　　“——等一下，罗伊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

　　还残留着潮红的面孔向上仰起，双眼中掩饰不去情欲，却意外的澄净坦然。

　　“不然很不公平吧？”

　　顿时被打败，无法反驳地一败涂地。心脏再次高昂地鼓噪，压抑住即刻就想撕裂对方的冲动，他生硬地回答：“那样……可能会弄伤你。”

　　“嗯。我没关系的。”

　　十足觉悟的眼神。以各方面都经验丰富的哥哥身份，完全可以教给罗伊德多到他想不到的解决欲望的方法，可现在兰迪也感到了动摇，从来没有领会到的性事的另外一层快乐，与倾心之人结合的喜悦，强烈地诱引着自己。

　　罗伊德是否也这样想呢。没有勇气对上那双眼睛。轻微的动作声，罗伊德跪坐起身，余光里绣着警徽的制服上落下眼熟的衬衫，看过很多次的身体在眼前舒展，略失厚度的肩膀靠过来，片刻前给自己带来无限快乐的手抵在领口。

　　“那……兰迪也脱掉衣服吧。”

　　完全没想象过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对此同样毫无经验，兰迪几乎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哪里放才能表现出掌控局面的自信，而沿着胸前伤痕游走的手指持续挑起欲念，好像这场情事真正的主导者并不是自己。从凌乱的床铺上尴尬地移开目光，斗柜上台灯亮着，旁边有一个盖着薄布的藤篮，淡粉色的花边十分旖旎。进来的时候一片混乱没有注意到，现下兰迪一眼就猜到里面藏着的东西，他抿着嘴唇向它伸手，罗伊德也转过来，伏在床头看了一会，从中取出一个小瓶子：“用这个就不会痛了吧。”

　　“……你到底都学了些什么？”

　　用腼腆的笑容敷衍过去，罗伊德拥抱着兰迪有些僵硬的身体。夹杂麝香气味的清爽感，呼吸温热落在耳旁，略微沙哑的嗓子吐出近乎气音的话语。

　　“能够更深入了解你的方法，大概就是这样。”

　　刚刚消解的欲念又被挑起，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在神经中游走。称不上是疼痛的不适体验，身体深处被打开，更多是精神的紧张，以及被某人所拥抱的现实感。心口饱涨到苦闷，罗伊德不断做着深呼吸，又频频被突然的动作打断成难以置信的娇声。

　　“很难受？”

　　“不……知道……”与至今任何一种所遭受过的感觉都不相似，一点点细微的触动都被准确无误地接收，失去控制权任由探索，支配心脏的究竟是无法克制的恐惧感，还是即将与对方结合的不安与期待，现在的罗伊德难以回答。

　　掌握主动权的兰迪同样被强烈的不安侵扰着。搭档一向很信任自己，就连这种时候也是一样，虽然不断颤抖，却没有阻止和抗拒的意味，柔顺得就像经常被拢在手心的棕褐色发丝，它们正凌乱地贴在罗伊德额头上，细密的汗水与潮红，以及特有的情事气味，都证明着身下的人正处于极度情动的状态。

　　突然的阴影掠过。极尽温柔地嘱咐对方放松，深入的部分仍然有限。无法与扩张的手指相比较的质量和热度，每推进一点都能体会到对方身体本能的挣扎，罗伊德忍耐的低喘听起来很痛苦，但伴随自己动作而摇曳的声音，只会更大地激发所谓控制欲和征服感。兰迪吻着他紧闭的眼帘，试着轻轻摆动腰部，响起微小的水声，足量的润滑已经不会造成伤害，反而从听觉和触觉上增添无与伦比的淫靡。

　　“罗伊德……不需要忍耐。”

　　忍不住吐出叹息，抚摸同样为之战栗的胸口，紧绷的脖颈，苦闷与欢愉交织的面庞。从额头到下腹全部品尝过，他深知对方同样强烈地渴求着自己，仅仅这么想着，神经就濒临崩断的边缘。

　　“痛也好舒服也好，全都告诉我。”

　　“嗯……我、尽量……呜！”

　　缓慢地开拓着，似乎步入同调一般，紧咬的入口逐渐放松，触碰到更深更热的某处所在时，呻吟也突然变得甜美粘稠，无法想象来自于平常那个清澄明快的嗓音。仿佛要融化一般肢体交缠，持续向那一处发起试探，罗伊德几乎快抓不住兰迪的肩膀。他有些焦躁地侧过头去，试图把脸埋进深陷的枕头。

　　“不行……很奇怪…………大脑无法思考……”

　　“那就是快感啊，”兰迪笑起来，把他长长了的鬓发别到耳后，身下动作不停，罗伊德不断发出轻喘，拧起眉头，困扰又沉迷的模样，“这种时候还要思考什么……？”

　　“不知道，可是……很不舒服、啊……！别碰那里了，兰迪……”

　　确信找到了对方的敏感点，被直接呼唤名字更加令人心动，面对尾音扬起撒娇般的请求，红发老手心跳的失常程度与一个情窦初开的青年没有什么区别。低头封住对方的嘴唇，深深挺进，潮湿紧热的吸附与堪称妩媚的鼻音足以令理性完全焚烧。

　　“不舒服吗？”难分难舍的双唇间吐出饱含情欲的低声，“我可是……舒服得快要死掉了，因为你的缘故。”

　　“也不是……因为太超过了，感觉很可怕……”努力完整地说出心中所想，罗伊德睁开眼，因为泪水而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兰迪喜欢的话，唔……？”

　　灼热的脸颊贴上来，彼此湿润的触感，嘴角甚至渗入一点咸味。攻势忽然缓和，被拥抱住头颈，一贯轻佻的嗓音低下，与气氛格格不入的认真。

　　“喜欢啊，罗伊德。”

　　“兰迪……？”

　　“但是对不起，让你这么难受。再稍微忍耐一下吧。”

　　不再留给对方回应的时间，怀着想要撕裂一切的心情重新展开动作，不想让他再思考这些事情，沉浸在纯粹的肉体快乐中将彼此推上顶峰，努力迎合自己的腰部突然绷直，深处神经质的抽搐将感官全部颠覆的同时，下腹也感到了点滴粘稠的灼热。被突然袭来的久违惆怅笼罩着，兰迪放肆地趴在罗伊德身上喘息，感到有人抚摸自己的头发，指尖按摩头皮，直顺至发梢，轻柔的梳理带来浓厚的睡意，沉浸在微微的酥麻中，他埋下头去，阻止眼眶发热的冲动。

　　“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吗？”

　　罗伊德的轻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天似乎比往常亮得早。清晨的风带着寒意，下意识拉起被子遮住肩膀，半睡半醒间，眼里映出深沉的红色。十分柔和温暖的颜色，让人想要再接近一些，罗伊德拽紧被角蹭过去，直到鼻尖埋入微凉的发丝，手指触碰到温热的躯体，眼前阳光照耀的墙面被覆盖成深红。

　　昨天匆匆的一瞥中，也可看见整座城市充满清澈的生机。街道两旁的建筑屋顶都铺着浅绿瓦片，藤蔓爬在高楼的一侧，展开手掌大小的叶片簌簌作响，地上与天空的绿色在阳光下相互映射，窗口流进的光束在墙上泛出隐约的浅青。而透彻的绿色阳光所照耀的，近在咫尺的沉睡火焰温暖着脸颊，他伸出手拥住它，锁骨处扑来安稳的鼻息，搭在腰间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将自己的身体拉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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