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业被沮渠蒙逊捆的严严实实地扔到谦光殿前时，着实有些恍惚了。

这曾经是他的王宫。

三年前，也是这么一个夏天，是男成帮他从吕弘手里打下了这凉州之地最富庶的大城姑臧。他紧跟着吕弘的后脚跟激动万分地把都城迁到这梦寐以求的姑臧城里，然后在这谦光殿上，男成山呼者他的名号，亲手把他送上了凉王宝座。

为此，他也给了男成辅国将军的名号，王座之畔，侧目即是他魁梧却不粗俗的身影。

“杀兄之仇，你觉得我该怎么还给你？”一把利剑忽然直直插在段业的身侧，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沮渠蒙逊了，自己大凉的尚书左丞，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人的声音。

段业在政治上是个实心眼，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是彻底给沮渠家俩兄弟给玩死了。

“你想怎么样？”他斜眼撇了一眼这个和他的堂兄长的有几分相似的人，胸口却不自觉的生出一份绞痛，“我半生飘零，本就是被你们推举成王的，事到如今，我也不图别的，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去南方与我的妻儿过日子，誓死从此不越兰门之山。”

蒙逊猛然大笑道：“你昔日不是与我兄长最亲近吗，如今他被你所杀，你不考虑一下和他同埋在兰门山下？”

段业听了蒙逊这番话，忽然间沉默了，“不想”两个字哽在喉间，他确实对不住男成，男成死前所说，句句都成了现实。

“走吧！”段业扬手叫人推他出去，“我陪你去兰门山下一同祭拜哥哥。”

当段业听到他说“哥哥”两个字的之后，一阵厌恶，口中低声吐出了一句“你喝你哥哥的血，你也配叫他哥。”

他还是记得四年前沮渠蒙逊与他堂哥沮渠男成跑到建康郡来找自己时候的场景的。

他本是跟着吕光去西域，没料到苻氏淮南一败，长安城中一片混乱，陇道断绝，便再回不去家乡了。他指望着后半生就守在这个同叫建康的城池里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自己如此安定的生活就是沮渠家这两个人给扰乱的。

初见这堂兄弟俩，他们俩一副彻彻底底的胡人模样就让段业此生难忘了。蒙逊虽稍少于男成，却比男成看起来经事不少，浓密的眉毛和胡髯插在他的脸上，身躯更是比自己宽厚不少，揽着一把磨出了包浆的宝剑，甚是粗旷，以至于男成即使走在他前面也没什么气质。

是蒙逊先发话要他放弃吕氏，投降自己的。

段业连忙摇摇头：“我不干造反这档子事。”

蒙逊叱目瞪着他，高过半个头的身子几乎要把段业包在身下了，喉间猛然迸出一个“嗯？”

段业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举剑拦在自己面前：“你要干嘛？威逼大凉的太守？”

一旁的男成见到蒙逊如此剑拔弩张想要砍人的感觉，急忙凑到面前，亘在蒙逊与段业之间：“吕氏昏聩，刑杀无常，人无容处，百姓嗷然无所依……你分明有盖世之才，为何要守在这垂亡之国，我们希望你能……”

男成到底也是匈奴人，身子也比段业高大不少，他抵在段业面前时，段业才得以仔细端详起这个人。

其实男成的骨相与蒙逊相差不大，但是他整齐的头发，修剪过才不那么张扬的胡髯，明显比蒙逊要文气不少，加上他还挡着背后那个大怪物，段业不禁松了口气。

“我过说了！我不干！你要是真行，就去姑臧把天王打下来再来找我！”在男成的庇护下，段业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

蒙逊被他这话气的呼吸声都大了不少。

“如果你肯放弃效忠吕氏，我们兄弟俩即刻推你为王！”男成看着他，恳切地说道。

段业眼前一亮，却又暗了下去。他想到一旦自己这样做了，自己为了王位抛弃旧主的叛逆形象就会名留史册，遗臭万年，忽然就犹豫了。可是有人推举自己做一方王者，多好的事情啊……

男成见他的眼中曾经充满了渴望，似乎就像读懂了他心里想的事情一般，稍后补了一句：“我给你时间考虑。”

段业假装在建康苦苦支撑，一直等到建康城百姓缺水断粮，自己的手下看不下去来劝自己投降。

段业的投降很简单，下令不要打了，叫人把城门一开，就让男成和蒙逊就带着大军闯了进来。

男成和蒙逊遵循了先前的约定，从见到段业开始就三叩九拜，一下喊龙骧将军，一下喊建康公的。

段业坐在椅子上看着男成领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跪拜，嘻嘻笑地脸都红了。

谁投降还能有这种待遇？

“呃……都起来吧……”他激动的话也说不清白了，“现在就叫建康公，怪不好意思的，等哪天我坐到了谦光殿的宝座上，再这样拜我吧。”

可能那天男成离他最近，话也听的最清楚，所以仅仅两年之后，男成就默不作声地帮段业把吕弘从姑臧赶了出去，让他坐到了如愿以偿的位置上。

“叩见陛下——”

段业在姑臧僭位那天，诸臣真的在殿上跪倒了一片，他喜的都坐不安稳了，即刻封了男成做辅国将军，但是封完之后他就看到了站在男成身后的蒙逊怒不可遏的表情。

或许拥有男成这么个能臣的代价是需要我容下蒙逊吧，只要有男成在，蒙逊就不能对我动手。

段业暗自想着，但自己终究还是忌惮着他，为了让自己少见这个凶恶的人几面，转手让他去做了个临池太守。

段业本想着送走了蒙逊，自己就能和男成在这姑臧愉快的图谋大业了，男成却匆忙地找上了段业。

“陛下，臣，请告假几日。”男成说的有些委屈。

段业没想过男成会离开自己，这四年来男成和蒙逊每天基本都在自己身侧打转，他只是受够了蒙逊，但不是男成。

“为什么？段业拧着眉头问道，“朕只许了蒙逊离开姑臧，没说你！”

“堂弟约我去祭兰门山。”男成为难的回答道，“臣答应陛下，速去速回。”

段业听到是蒙逊叫他走的，眼珠都能瞪出来了，他一把抓住男成的臂膀：“朕不许你走。”

男成抬眼看着段业：“祭兰门山是我们卢水人的习俗，臣推举了陛下，也希望陛下不要抹杀臣族人们的旧俗。”

段业没有松手。

蒙逊在自己面前时，他害怕他对自己下手；蒙逊在外时，他害怕蒙逊起兵反了自己，只要男成永远地在自己身边，为自己都督中外，就没有别人能造反自己，只要他抓着蒙逊堂兄的命脉，蒙逊也只能乖乖臣服于自己。

男成走了，自己就不安全了。

他恨不得把他揽进自己怀里，捆在自己床边，一分一秒都不许他走。

“陛下，臣必须要走。”男成眼中多了一丝凌厉，“但是臣与你约定，三日之内，臣一定归来。如若臣违背誓言，陛下可以即刻领兵擒我。”

段业不情愿思忖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正当男成想要抽手离开时，段业却反扑过去把他摁在了榻上。

“朕答应你，但是你今天必须先满足朕。”段业说着便拆起了男成头上的小辫，发带从他微卷的发间滑落，段业扯出整根发带，却把它缠上了男成的四肢与脖颈。

“陛下！”男成被勒住脖子后微弱地喘息道。

“朕先要擒你一宿。”段业满意的笑道，便把自己的脑袋埋入了男成的胸膛。

段业以为男成说的三天，是第三天的早上回来，他一早就穿戴好衣冠，在殿前踱来踱去。

“辅国将军怎么还不回来？”大约踱了一两个时辰，他望着殿下匍匐着的臣工中缺的那个空怒吼道。

“陛下，臣有一事惶恐。”人群中冒出来了个不显眼的人物，是司马许咸。

“说！”

“陛下，卢水胡人有一传统，若有大事约定，必会去兰门山前祭祀山神，臣一直听闻辅国将军与临池太守想要谋反，但总是不得机会，不知这几日……将军是否去的兰门山……”许咸说道。

段业这才醒悟过来，原来男成不惜自己蹂躏他的身子也要执意出去，原来是为了和他的堂弟造自己的反。

段业气的挥剑乱舞，吼道：“传令各城城守，只要沮渠男成踏进我凉的城池一步，即刻把他绑了送到朕手里！”

男成知道自己不能负了和段业的约定，一路狂奔赶回姑臧城，算是在落锁之前踏进了城内，只是刚一进来，几根巨大的铁链便砸在了自己身上，自己还未及反应，就被人捆的严严实实地送到了段业宫中。

段业本要就寝了，听到男成被绑了回来，衣服也不急换，直接让人把他送进了自己寝宫。

昏暗的烛光中叫人只看得清对方的轮廓了，此刻的段业已经把蒙逊和男成化作等价。

“造反是吧。”段业身手掐着男成的下颚切齿道。

男成摇摇头：“堂弟想造反，他曾经告诉过臣，臣以兄弟之故，隐忍未曾告诉陛下，臣有欺君之罪。”

“编！继续编！”段业挥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是你和他去兰门山一起商量造朕的反！”

男成惊恐地看着段业，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陛下！他骗了您！”男成哭喊道，“臣已经拒绝了同谋造反，但他必是因为臣在不好动作，这才与臣约定去兰门山，实则叫人在陛下面前诬告臣同他造反！陛下今日杀了我，明日他就会领兵相攻啊！”

段业冷眼看着他的自说自话。

“请陛下即刻对外宣称臣已经为陛下所杀，激起蒙逊起兵造反，臣必投袂伐之，不克不归！”男成急地给段业磕头都磕出血了。

段业轻笑一声：“不用佯装宣称了，你今天就死在朕手里了。”

段业如同上次一般解下男成的发带，只是这一次，他将它系在他脖颈的时候，没有给他留下喘气的余地了。

他一边钳着发带一边扯开了他的亵衣，他看到男成随着发带越勒越紧而惶恐的眼神，双颊上兴奋的潮红与几近窒息造成的赤色混为一谈，张着一只想要叫喊却因喘不上气而发不出声音的嘴巴。

男成极度的滚烫霎时冰冷僵直，段业看着地上这具衣衫零落的尸体，笑着和衣而寝了。

“你不是说你去兰门山不是为了造反吗？那我就把你埋在那里，你就永远给朕好好守着吧，别叫人造了朕的反！”段业对着他啐道。

兰门山上融化的雪水多的能汇成一条溪流，但这水终究还是不能载舟，像男成这种身材的卢水胡大汉三步两步就能跨过去，所以一直以来，他们都叫它弱水。

段业将自己捆绑的双手伸向弱水的水流，即使是五月了，依然寒意彻骨，他不禁颤栗。

“就这儿了？”蒙逊扛着大刀站在他的身后问道。

段业抬头仰望着云雾之间的兰门山，这巍峨的兰门山曾隔绝了秦川中没过脚腕的鲜血，让这凉州安稳了许多载，犹如男成开始在自己身边时给自己带来的安稳感。

他点点头，任凭流水滑过自己指缝，闭着双眼，等待着蒙逊将他的头颅斩落。

迸出的鲜血把弱水染的红的晃眼，段业的血水与雪水混杂着流过凉州的土地，流过姑臧的护城河，流过建康郡的浅滩，流过沮渠男成的坟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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