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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系列之第三届 - 8,3

[db:作者] 2025-06-19 22:39 5hhhhh 9690 ℃

  自是南陆转西,九秋胜会,桂有华而擎宫月,□娥亲下广寒;槐奏黄而舞天风,英俊忙驰夹道。生整治行装,入秋闱应试,与姬相别,无限伤情。三姬共制秋衣一袭,履袜一双;绿玉之佩,黄金之簪,诸所应用,无不备具。琼姐制诗曰:「良人将离别,泪洒眼中血。杜宇惨悲鸣,秋蝉凄哽咽。此情只自知,向汝浑难说。愿步入蟾宫,桂花手中掇。」

  奇姐制诗曰:「欲别犹未别,泪珠先流血。诉短及道长,既哽又复咽。不向夫君言,更对谁人说?唯愿折桂枝,高高双手掇。」

  锦亦制诗曰:「人别心未别,漫将苦流血。我因夫君凄,郎为妾身咽。行矣且勿行,说了又还说。折桂须早归,墙花莫去掇。」

  老夫人、赵母、陈夫人各厚赠,诸亲友皆赠之。

  白往至省,温习经书,届期入试。然慕念三姬,未尝少置。

  而姬亦于晨夕之下,对景无不伤情,乃至多寐之思,亦多叙忧离之思。生以三试既毕,遣仆抵家问安,既奉诸母珍奇,亦馈三姬花胜,致书恳切,不能尽述也。锦、琼见喜慰,奇姐转加惨凄,报书曰:「妾陈奇姐敛衽复书于夫君白潢源解元文几:夏光已云迈矣,秋宇何凄凉也。每中夜凉风四起,孤雁悲鸣,则伏枕泪零,几至断绝。听砧杵之音,□焉如捣;聆檐铎之响,如有隐忧。此时此情,何可殚述。

  缅想洒乐之人,宁识忧愁之状否耶?自昔乌山邂逅,继以月下深盟。妾谓事无始终,将送微命;君谓此头可断,鄙志不渝。恳恳殷殷,将意君即妾也,妾即君也。水宿与俱,云飞与俱,偶隔一日,则想切三秋。

  今言别三十日矣,其殆九十秋欤!情胡不切,泪胡下零?天乎!吾何不为凉风,时时与右相傍;天乎!吾何不为飞鸟,日日向君悲鸣耶!妾与君誓矣,与君言矣,亮君亦见信矣,第恐时时乖违,机事傍午。将欲明之于母,又恐母不见怜;将欲诉之于人,又恐旁人嗤笑。讯天,天下闻也;问花,花无语也。其所以自图惟自树立者,惟有身死可以塞责。然死如有知,乘风委露与君相周旋,目乃瞑矣;死如无知,与草木同朽腐焉,则又不如久在人世,万一可以见君之为愈也。

  然此身实君之身,身不在君,则有死无二。如或惜死贪生,轻身丧节,则又不若朽草腐木之安然无累也。

  君其为我图之,存没之诚,此言尽矣。临书流泪,不能复陈。承惠玉粉胭脂、翠羽花胜,虽为睹物思人之助,实增谁适为容之悲。附以海物,愿君加餐;兼以凉鞋,愿利攸往。余惟棘闱魁选,海宇扬名,是妾等三人之至愿也。」

  生仆至,授生书。生方与诸友燕集,展视未完,不能自禁,涕泪呜咽。友见其书,无不嗟叹,因曰:「有此恳切,无愧潢源之重伤情也。」力叩所由,生不以告。自是功名之心顿释,故人之念益殷矣。

  月终揭晓,生虽名落孙山之外,全不介怀。遂策马为抵家之行,与姬复会。然生之别时,祝奇姐曰:「吾若得意而归,明与尊堂关说,恳求姻眷,必遂所怀。」以此牵情,心恒悒怏。

  然三姬见生之归,如胶附漆。诸母因生之至,便喜动颜容。是夕,过重壁小门,仍为同床之会。

  生中夜长叹。锦抚之曰:「功名有分,何必介怀。」琼曰:「郎非为此萦怀,只为吾妹切念。」生曰:「子真知我心者,为之奈何?」琼曰:「吾与大姊有妙计矣。」生曰:「愿闻。」

  琼曰:「君将来必有荆州之行,且先具婚书一纸,表里一端,白金四锭,付与吾妹。俟君行后,陈姨必将议婚,吾二人决以实告,并以吾妹臂上刺文示之,然后上金币、婚书,则陈姨势不得已,事端可谐矣。」奇笑曰:「计则奇矣,但颜之厚矣。」

  锦笑曰:「如此可成,面皮可剥也。」生曰:「向实为奇姐萦怀,今闻计心释然矣。」自是,留恋月余,欢好尤笃。

  生父命仆来探秋闱之信,且命早至荆州。生不得已,起行。

  陈夫人谓生曰:「此行未知得再见否?」因相对呜咽,两不能胜。生挥泪曰:「姨娘幸勿出此不利之语,云愿姨娘天长地久,既有骨肉之恩,必顶丘山之戴。」陈夫人复流涕曰:「我身寡子单,仗提携。」生曰:「敢不从命。」夫人流涕而入。

  三姬相送凄惨,诗词悲怨。诸母临别殷勤,致赠甚厚。及其策马在途,举目有山河之异;飞舟迅速,临流切风月之怀。

  发诸声歌之词,皆恋故人之语,则生之思姬何如,姬之思生亦如是矣。

  锦娘割股救亲

  时维腊月,寒气逼人,赵母体赢,忽膺重病。三姬无措,请祷于天,各愿减寿,以益母年,未见效也。锦夜半开门,当天割股。琼、奇见其久而不返,密往视之,乃知其由。嗣是和羹以进,母病遂愈。甲人闻知,上其事于郡县,郡县旌曰:「孝女之门。」有诗曰:「乌山遥对华山西,花外风清乌自啼。已见文华推多士,哪知节孝属深闺。剖心从古忠名旧,割股于今徽誉奇。旌别圣恩行处有,谁踵芳躅映文奎?」

  赵母置酒,诸眷毕贺。有杨把总者,闻锦娘之美,亦备礼称庆,以白金二十两为赵母寿,欲求见锦娘。锦既却其金,又不之见。杨欲以势挟之,先令邻人扬言,且啖以兼金厚利。锦娘曰:「汝为我语刁军,我头可断,我身不可见也。」杨惧而止。是时三姬皆以志节更相矜奋,自生别后,不施脂粉,不出闺门,虽瑞月千门佳丽,三姬处之淡如,元宵乐地繁华,三姬不出游玩。其操守如此。

  生自抵荆州后,既见父母,益念三姬,乃请于父曰:「李老夫人,外大母也,殷勤主婚,盍遣人致谢焉。并候动履,且订婚期。」父许之。生备金币,遣仆归访三母,且致书三姬。

  其书曰:「同心人白景云奉书于三美人妆次:云此生何幸哉!昔时尊贵王公得一女□焉,犹可以流声千古,况云兼有其三哉!皆天曹神女,仙籍美姬,色殊绝矣。

  文绚春花,词映秋水,才超卓矣。坚贞如金玉,洒落类风霞,气概英达矣。而云方幸绸缪之际,又闻交儆之言,其所以相亲、相期、相怜、相念,又日□□焉。

  则神游于美人之天,云此生何幸哉!追想曩时倚玉于芳栏,偷香于水阁,罄人间未有之欢,极人生不穷之趣,美矣,至矣。然此犹为窃药之会,今皆缔为月中之人,则月下深盟,其真无负。五百天缘,悠悠未了也。欣切,欣切。万里片心,但欲三妹勤事诸母。奇妹姻信未闻,日夕悬注,想志确情笃,则天下事固可两言而决也。急闻,急闻。身在荆州,神在桑梓,计此情必见谅矣。无多谈俗,仪在别启中昭人。」

  诸母得书喜甚,款仆于外堂。

  时有朱姓者,贵宦方伯之家,与奇同乡,有子年方弱冠。

  闻奇之美,命媒求姻。陈夫人初未之许,后偶见朱氏子,貌美而慧,遂许焉。择日欲报聘,奇姐忽称疾,绝粒者三日。夫人惶惧,泣问所由。琼以实情告之。夫人曰:「焉有是事?门禁森严,白郎能飞度耶?」琼曰:「姨若不信此言,请看奇妹两臂。」陈夫人见之,骇曰:「白郎在时何不与我言之?今纵不嫁朱氏,后置此女何地?」琼曰:「妹与白郎殷勤盟誓,生死相随,决不相背。」夫人曰:「痴心男子,誓何足信!」琼遂启其箱,出白金四十两、表里各二对、婚书一纸,曰:「此皆白郎奉以为信者也。」夫人曰:「是固然矣,然天长地久,汝姊妹何以相与?」琼跪而指天曰:「琼如有二心,随即天诛地灭。愿我姨娘早赐曲从。」夫人曰:「我将不从,何如?」琼曰:「妹已与琼诀矣,若姨不从,则妹命尽在今夕。」夫人堕泪,徐曰:「痴儿,汝罪当死!亏我守此多年,亦无可奈何,只得包羞忍耻耳!此事锦娘知否?」琼曰:「不知也。」夫人因抚奇身曰:「汝私与白,得非慕白郎才郎乎?朱氏之子,俊雅聪颖,将为一世伟人,以我观之,殆过于白郎矣。」奇不对,琼曰:「妹身失于白郎,既有罪矣,更委身于二姓,是荡子也,何足羡哉。」夫人首肯曰:「固是矣,从今吾不强矣。」但礼币未受,琼犹有疑,因告于二母。二母亲奉礼币,劝陈夫人受之,夫人尚有赧容。夫人曰:「天下之事,有经有权,善用权者,可以济经,不尔,便多事矣。」陈夫人因呼兰香置酒,以谢二母,且曰:「早信此奴,无今日之祸矣。」三母即席,锦娘奉杯。而奇不出,乃独坐小榻。

  奇姻事既定,陈夫人复书于生。锦、奇亦以书达生。遂遣仆归荆州矣。

  奇姐临难死节

  是时陈夫人以兵变稍息,归于本乡,不幸遘疾洽旬。奇往省之。未数日,寇苍复作,遂遣奇入城。嗣是盗益炽,夫人病益笃,欲舁之入城,则亟不可动。奇闻变号泣,步行往省。琼姐执奇手曰:「寇贼充斥,妹未可行。」奇曰:「我宁死于贼手,岂忍不见母瞑。」因绝裾而行。及抵家,寇稍宁息。奇姐虞母不讳,先为置办棺衾。比至二更,闻官兵大至,众喜,以为无虞。至五更,乃知即是贼兵。鸡鸣,遂围浑江,剽掠男妇数百。三贼突入陈夫人之房,见夫人病卧,欲逼之以行,夫人不起,抽刃欲兵之。时奇逃在密处,遽呼曰:「勿动手,我代之。」遂出见贼。贼见其天姿国色,欢喜特甚,遂掠以行,并掳兰香及家僮数人而去。时陈夫人在床,犹未瞑目也。

  贼闻官兵欲至,饭后退屯新升桥,至河沿宦署,将所掳男女尽禁其中。奇姐谓兰香及家僮曰:「我为母病来,岂知为母死!我若不死,必被贼污,异日何以见白郎乎!」乃咬指血书于壁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犹未归。妾身遭此变,兵刃讵能违!甘为纲常死,谁云名节亏。乘风化黄鹤,直向楚江飞。」

  题毕,谓兰香、家僮曰:「吾母子相从于地下矣,汝辈得归,可与小姐善事白郎。」复谓兰曰:「吾当急死,稍迟,欲死不可矣。」乃语间,即取裾中所藏剃刀,以袖蔽面,自刎其颈,遂僵仆,血流满地。兰香抱之而哭。贼来,怒杀兰香。因询其由,乡邻备道。贼曰:「我误矣,此节孝女也,勿污其尸。」

  于是舁而置之署后月台之上,以红绫被覆之,相与环位。其节孝之感人如此。

  是夕,有人来报,锦、琼举家号恸不已。琼姐愿以百金入贼营赎其尸,众惧不敢往。次日早,报:「官兵杀退贼矣。」

  又报:「陈夫人即世。」琼姐带秋英、新妹、小妹往收其尸;锦娘带春英殡敛陈夫人,时琼号泣登台,未至五步,尚闻奇姐长叹一声,骇曰:「吾妹尚无恙!」急往抚之,则见其气已绝,颜色如生,尚带笑颜。琼曰:「吾妹甘心死乎!」因令人舁归,与陈夫人同殓。遍寻兰香之尸,则为贼弃之水中,无复存矣。

  琼姐读其血题之诗,号泣仆地,绝而复苏。

  琼姐抵陈夫人之家,与锦娘备办棺衾,殓住完备,吊客盈门。二女亲为执丧。越三日,各为文吊之。琼词曰:「呜呼哀哉!吾妹死矣,吾不忍言也。吾与妹岁距三周,居违五里,七岁已同游,十祀曾同学。吾母与若母,兄弟也;吾父与若父,连襟也。汝年十四,吾年十六,即闻兵变。惟时汝父先逝,吾父宦游,吾祖母与若母虞吾二人居乡莫便也,乃即赵姨之居居焉。

  坐则共榻,寝则同床,食则同甘苦。殆于今三年矣。

  幸得锦姊朝夕绸缪,兼以诸母殷勤教导,吾二人亦欣欣然至忘形骸。

  嗣是共遇白郎,以骨肉之亲而重之以山河之誓;旋复同缔姻雅,以丝萝之旧而联之以五百年之缘。将谓生则同室,死则同穴,金石莫移也。讵意笑语方悬天匙箸之间,惨凄即见于须臾之际。妹爱母心切,不暇顾身;吾庆妹情真,临行拽裾。岂知裾绝而吾妹去,妹去而祸变临。贼刃若母,妹安得不出;吾妹既出,身安得不死!然遘贼之时,则寅也,妹不死于寅者,将为全母之计;过此则卯也,夫昧不死于卯者,必其提防之深;及入营,则辰也,方入营,而吾妹死矣。

  释此不死。则妹宁有死时乎?然闻妹将死之时、慷慨赋诗。吾细绎之,其首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犹未归」,孝节见于词矣;次曰「妾身遭此变,兵刃讵能违」,慷慨以身杀矣;「甘为纲常死,谁云名节亏」,舍生而取义矣;未曰「乘风化黄鹤,直向楚江飞」,恋恋不忘夫君矣。是诗也,贼人犹自哀怜,况人乎!人见之,犹自惨切见琼乎!

  琼见之亦无可奈何也,使吾郎君见之,其悲哀痛之又若何邪!吾恐白郎为汝伤生,则吾亦为汝殒命矣。呜呼痛哉!吾今日所以不死者,诚惧伤君之生,益重妹不瞑之目。古人有死于十五年之前者,固已存孤;有死于十五年之后者,亦以全赵。琼之心犹是也,妹氏谅我心乎?呜呼已矣,吾目枯矣,吾言不再矣!

  然尚有言焉:白郎若归,倘能不为儿女姑息之爱而为丈夫万世之谋,吾即汝平时玩好珍宝,市田若干永为祭奠之需;高大窀穸,永为同穴之计,则相离于今时者,当相合于永世。孰谓九泉之下,非吾聚乐之区邪!嗟夫痛哉!妹之容颜比秋月矣,文采若春花矣,性情类清风矣,气节傲秋霜矣,孝诚动天地矣,余何忍言哉,余何能言矣!

  呜呼!长江凄凄,寒风烈烈;山岳幽阴,天地昏黑。欲见汝容,除非梦中不可得。汝若至楚见白郎,道我肝肠片片裂!」

  锦娘亦有哀词,其愁怨凄惨之状,不下于琼,但不能悉载也。

  二母亦来会吊。奇有弟双哥,甫七岁,赵母为之鞠育。丧事毕,二母、二姬俱入城,凄凉之态,何可尽述!

  生在荆州,遥望老仆不至,想见三姬甚殷,父母遣生归毕姻。琼父母亦遣仆来会姻期。生遂与其叔束装为归计矣。

  白生原配曾边总之女字徽音者,赋性贞烈,才貌超群,精通经史,尤善歌词,酷爱《烈女传》一书,日玩不释。闻其父与白氏悔亲,将再醮吴总兵之子,遂独坐小楼,身衣白练,五日不食。父母见其亟也,询知其故,因绐之曰:「吾从汝志,岂不复然。」徽音乃渐起饮食。

  吴之子,名大烈,亦将中豪杰,善用马上飞剑,掷剑凌空,绕身承接,妙捷如神,边庭敬之畏之。边总欲使徽音见其才能,谋之媒人,于正月中庭开角□会,令家人悉升楼聚观。大烈坐于金鞍之上,衣文锦之袍,容如傅粉,唇若涂,掷剑倒凌,飞枪转接。众皆羡其才能,又复悦其美貌。女徐问于侍婢曰:「此何小将军也?」柳青答曰:「吴总兵公子也。」女即背坐不观。次日,父母又遣兄弟道意,女复赋《闺怨》以见志。其词曰:「怨中闺之沉寥兮,羌独处而萧萧。心□傺而苦难兮,乃怀恨而无聊。悼余生之不辰兮,与木落而同凋。天窈窈而四黑兮,云幽幽而漫霄。雷轰轰而折裂,风荡荡而飘飘。岂予志之独愚兮,乃抚景而怊怊。爱伊人之不择兮,即芳□为菰□。木南指而若有所向兮,乃熏桂而申椒。鸟南飞而若有所栖兮,声嘤嘤而鸣乔。

  余胡兹之不若兮,对朔风之漉漉,□娇音以哀号兮,怅乌山之相辽。问桑梓之何在兮,更寒修而迢遥。中庭望之有蔼兮,湛溘死而自焦。余非舍此取彼兮,虞纲常而日凋。谁能身事二姓兮,仰前哲之昭昭。余既称名于夫妇兮,敢废辙而改轺。芳芳烈烈非吾愿兮,望白云于诘朝。纵云龙而莫予顾兮,甘对月而魂消。

  天乎!予之故也,何怨中闺之沉寥云。」

  闺赋既成,遂粘于楼壁,坐卧诵之,五日不食。父母惊讶,乃遣其弟二郎奉敕差往江南勾军,并送徽音归家完娶婚。临行,戒之曰:「我前日退书既至,白郎再配无疑。若愿并娶,允之无妨。若不相成,讼之官府。要之,事难遥度万里之外,汝自裁之。」从行侍女二人:柳青、莲香也;童卒二人:熊次、丁鸾也。二郎驰驿还乡,白马雕鞍,强弓利箭,众皆以为边帅,无敢近者。生回家,至中途,偶与相遇,见彼人强马壮,车骑森丽,遂踵其迹而行。比至邮亭,见一女下车,绰约似仙子,问力士曰:「此是何人?」答曰:「曾边总老爷小姐,回家完亲。」

  生疑,问叔曰:「徽音回家完亲,不知更适何姓?请往省之。」

  因戒仆曰:「勿露我姓名。」生遂投刺更以姓田。二郎延入相见。生问曰:「乡大人自何来?」二郎曰:「辽边。」生又曰:「今何往?」二郎曰:「奉敕回家。」生又曰:「贵干?」

  二郎曰:「勾查军伍。」生曰:「亦带宝眷耶?」二郎曰:「送舍妹还乡成亲。」生曰:「令妹夫何姓?」二郎曰:「庠生白景云。」生曰:「此兄娶李辰州之女,二月已成亲矣。」二郎曰:「兄何以知之?」生曰:「家君与之同宦荆州,故备知其详耳。」二郎曰:「既知其详,愚不敢隐。」因述其终始。

  生笑曰:「以尊翁之贵、令妹之贤,何惧配无公侯,乃关情于白氏之子乎?」二郎又诵其妹《闺赋》之章及夫不适二姓之意。

  生啧啧叹赏,复请二郎再诵,生一一记之。二郎曰:「兄之聪颖,无出其右。」因留饮焉,相对尽欢。及二郎回拜,与叔相见,尽列珍馐畅饮。

  自此同行,道上绸缪,不啻兄弟。二郎俱以实言,生终不以实告。叔见徽音节操,劝生并娶。生曰:「侄非不欲,但既与奇姐深盟,此时必须两娶,倘一娶得三,获罪于士夫,见非于公议。虽父母,谓我何!且此女未必真心,二郎未必实语,云将探其真情。抵家,再为区处。」

  次日,令其叔绐于二郎曰:「舍侄实未议亲,令妹若肯俯就,甚所愿也。」二郎曰:「但恐家妹不从耳。」二郎从容为妹言之,徽音唤柳青曰:「取水来洗耳,吾不听污言也。」因以生求婚诗进。徽音见之,呼莲香曰:「取水来洗目,吾不观污词也。吾兄再谈此语,将送吾命江中。」自是二郎不敢言,生亦不敢谑。然生虽有敬慕徽音之意,而不敢为三人并娶之谋。

  日夜辗转,无可奈何。

  一日,将抵家,与二郎别曰:「吾实与兄言,白郎吾表亲,事必与我谋。今白郎已娶琼姐为妻,更有情人奇姐为次,令妹若去,置之何地?若令妹居长,彼必不甘;若令妹居下,堂堂小姐,岂后他人?以吾计之,唯有三人共结姊妹,可以长处和气,不知尊意何如?」生言既毕,因誓不欺。二郎乃与徽音共议,复于生曰:「家妹身为纲常,非贪逸欲。若见白郎,可免失身之患,若论长幼,则亦无意分争。」生曰:「如此则善矣。」

  翌日,相别。

  生自荆州至家,与老仆途中相遇,已喜奇姐事谐。至日,入见老夫人、赵母矣。锦姐出见,面惨流泪。生甚怪之,因问奇姐及陈夫人,老夫人绐以在乡。生见锦娘惨容,力问其故,赵母不得已,言之。生大号拗,昏绝仆地,扶入卧床,昏睡不醒。老夫人祝锦娘曰:「此生远归,伤情特甚,汝为兄妹,便可往省。万一失措,将奈之何!」是夕,锦率诸婢奉侍左右,生殊不与交言,终夜号泣饮水。

  次早,往乡祭奠,锦、琼惧其伤生也,遣春英、新珠侍之。

  生见柩即仆地,移时方苏。如是者四。生之叔见其甚也,代为祭奠,拥生肩舆以归。

  生二日不食矣,老夫人彷徨,亲手进食。生不视,老夫人恚曰:「汝欲毙老身乎!既知有陈姨,亦知有我;既知有奇姐,亦知有琼;且彼为子死孝,为女死节,夫复何恨?子岂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忿耶!」赵母亦苦劝,生稍进食。因令人为奇招魂,立主以祀之。奇弟双哥,托锦为之抚养。奇柩在乡,倩人为之守护。以白金为奇女祭田,具簿书为奇综家赀。其招魂词曰:「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九天兮。

  然魂为我死。岂忍舍我而之天兮?哀戒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地下兮。然魂欲与我追随,乌能甘心于地下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名山兮。然山盟之情未了,魂得无望之而堕泪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沧海兮。然海誓之约未伸,魂得无睹之而流涕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

  魂何在乎?在东南兮。然金莲径寸,安能遨游于东南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花前兮。然言别而花容遂减,魂何意于观花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月下兮。然月圆而人未圆,魂何心于玩月兮?呜乎哀哉兮,滂沱涕下。无处旁求兮,茫茫若夜。

  予心凄凄兮,莫知所迓。岂忍灰心兮,乘风超化。反而以思兮,既悲且讶。畴昔楚江兮,梦魂亲炙。静坐澄神兮,精爽相射。乃知魂之所居兮,在吾神明之舍。

  呜呼哀哉!魂之来兮,与汝徘徊。予之思兮,肠断九回。生不得见兮,葬则同垓。有如不信兮,皎日鸣雷。兴言及此兮,千古余哀。天实为之兮,谓之何哉。死生定数兮,魂莫伤怀。死为节孝兮,名彻钧台。

  愧予凉德兮,独恁困颓。魂将佑我兮,酌此金。」

  碧梧双凤和鸣

  自是,生为锦娘苦劝,渐理家政,稍治姻事矣。然自归后,未尝与琼相见,托锦达情。琼曰:「言别期久,欲见心切。然郎为妹伤情,我亦为妹切念,悲哀情笃,欢爱意溺,且伊迩婚期,愿郎自玉。」锦复于生,生曰:「吾此时忧切,非为风情。

  但偶有一事,欲见相议耳。」锦问其由,生具以徽音之事告之,且出其所作《闺赋》。锦以事告琼,琼曰:「万里远来,若不并娶,彼将何之?吾固非妒妇也。」生托锦以事白之赵母及李老夫人,夫人曰:「琼意何如?」锦曰:「愿之。」李老夫人曰:「待吾细思之。」锦曰:「彼边庭远至,若不得婚,必讼于官,似为不雅。」老夫人曰:「娶之不妨。」锦因对生言,生大欢喜。

  翌日,二郎遣旧媒来言姻事。生正犹豫之际,忽见来仆自荆州回,以生自起行后,父闻总兵遣女回家就亲,惧生为彼所讼,故遣仆致书,命并娶以息争端。生与叔意遂快。复书,请二郎面议。

  次日,二郎白马雕鞍,皂盖方旗,侍从锦袍,金铠银镞,仪卫之盛,遂造白郎之门。生与叔衣冠迎接。坐定,二郎曰:「请家姊夫相见。」生笑曰:「不才路次轻诳公子,获罪殊深,愿公见谅。」二郎曰:「早知是吾姊夫,途中不加意痛饮耶?」

  因两释形骸,款洽言笑。生大设席,二郎痛饮。婚期之议已成,二郎遣人归报徽音。生曰:「吾附去书,看还醒目否?」

  洗耳尚未干,忽闻佳信至。舟中探花郎,天上乘鸾使,何事重惨□,应须多娇媚。蓝桥会有期,秋波频转视。

  微音见之,略无动容。盖平时喜愠不形、德性坚定固然也。

  二郎至晚回家,为道详悉。亦治姻具生,涓于五月十一日毕姻。是日也,榴火飞红,灿烂百花迎晓日;莲金献瑞,芬香十里逐和风。满道上百二祥光,一帘中十分春色。车行马骤,广寒宫里□娥来;乐奏声闻,阊阖殿前仙侣至。星郎游洛浦,济济跄跄;神女下摇台,娇娇绰绰。更有丫环数辈,皆仙籍之名姬;僮仆几人,悉天曹之力士。登筵佳客何殊朱履三千,入幕女宾直赛巫山十二。其物华之盛,仪卫之多,不能尽述也。

  客有善为援史者,作《碧梧栖双凤图》以献。生爱之,与微音、琼姐联诗云:金井碧桐梧(生),高岗双凤呼。五色浮神彩(音),百尺长苍瑚。藻翮翔清汉(琼),风翎入翠图。

  银床萋奕叶,丹穴试双颅。阿阁朝阳地,楚宫栖凤都。

  齐声调律吕,合味荐醍醐。比翼终天会,冲霄千仞途。

  琼枝应向我,徽韵自知吾。绿荫留万载,瑞与九苞符。

  微音入门之后,侍锦娘、琼姐无不周悉,奉赵母老夫人则尽恭敬。凡于生前有所咨禀,必托锦、琼代言,其贤于人远矣。

  自是,赵母与生为一家之好,锦娘与生尽始终之情。

  生后擢巍科,登高第,官次翰苑为名士夫。徽音生二子,琼姐生一子,皆擢进士,后琼姐、奇姐、徽音与白生合葬于南洲之南,迄今佳木繁茂,多产芳兰,子孙履墓,里许闻香。世人皆以为和气致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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