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警视厅，搜查一课。

岩上正人已经连续几天在自己的办公室过夜了。过去一周里，他和搭档青木诚走遍了两起凶杀案的相关地点，却没有任何进展。他们唯一得到的，是被害者亲属悲戚的悲伤和倾诉。新婚当天就惨遭丧夫之痛，加藤夫人几乎崩溃了，她痛哭流涕的样子每晚都出现在他的梦中。

岩上用胳膊肘支起身子，肩膀上立刻出现了一阵酸痛感。昨晚，他趴在文件堆积如山的办公桌上，半睡半醒地休息了三个小时。线索实在太少了。加藤和眼镜男的亲属和朋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们的遗物里也没有相关线索。最确凿的线索就是那双靴子，踩死加藤的靴子和踩死眼镜男的靴子是同一双——然而只有它又有什么用呢？根据尸体上残存的靴底纹路，鉴识课奇迹般地还原了靴子的品牌型号，却发现那不过是双随处都能买到的大路货而已。

于是，岩上寄期望于推断凶手的行为模式，从而构建出凶手的人格画像。他坚信，凶手不是第一次犯案；为此，他打印了近年来所有遇害者是男性的性犯罪案件，以求从中找到她的蛛丝马迹。目前为止，他的收获极为有限——事实上，根本毫无收获。她要么犯案毫无规律，要么极端善于隐藏行径。

上班时间快到了，警视厅渐渐热闹了起来。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走廊里逐渐响起了脚步声和交谈声。自好友惨死以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周，岩上正人的心态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跌入了低谷。他缓缓站起身，朝窗户走去。他打开百叶窗，耀眼的阳光立刻充满了整个办公室。看着窗外渐渐苏醒过来的城市，岩上的心情也随之振奋了起来，他做了几分钟伸展运动，然后走向房间一角的便携咖啡机。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请进。”岩上说着，拢了拢自己杂乱的头发。

“噢……早安。”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看着文件堆积如山的办公桌，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岩上警官吗？有人要我交给你这个。”

“这是？”岩上接过警官递来的袋子，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本书。“噢，谢谢你了。”

《雪莱诗集》？我不记得我有买过这种东西啊。岩上心想。

“没事没事，”警察摆了摆手。“一大早就和那种女孩子说话，这一天有盼头了啊！”

“女孩子……？”

岩上拿起信封，带出一股淡淡的香味。白色的信封上，优雅的字体写着自己的名字。他拆开信封，将叠好的信纸打开。优美的手写体书信，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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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人君：

早安。

最近，正人君是不是每日每夜，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我的事呢？说实话，我很高兴呢。为了让正人君对我的追求能继续下去，也为了奖励努力的正人君，我准备了特殊的节目❤

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

河水又汇入海中，

天宇的轻风永远融有

一种甜蜜的感情；

世上哪有什么孤零零？

万物由于自然律

都必融汇于一种精神。

何以你我却独异？

……

……

对了，那本书是留给正人君的功课。请更多的了解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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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话，我就先……”警员说着，打算转身离去。

“等等！”岩上正人一把抓住警员的肩膀。

“这包裹，”岩上抓着信，怒目而视。“是谁给你的？”

“就是……楼下遇到的一个女孩子。”警员被岩上的气势惊呆了。“她让我把这个带给你，说自己不方便进去。”

“她长什么样？身高，相貌，有什么特征？”岩上紧紧盯着警员。

“大概普通身高吧，身材蛮好的，戴着太阳眼镜。”看着岩上咄咄逼人的眼神，警员想了想，补充道。“是个美女。”

“呃！算了！”岩上将信放回包裹，一把塞给警员。“这是命案的关键线索。你把这个给鉴识课，然后立刻去刑侦处报告情况。”

“是，警官。”警员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快步向门口走去，差点撞上门口的青木诚。

“早上好啊，前辈。”青木挎着公文包，走了进来。和岩上一样，他最近也在熬夜处理案件。“怎么？出什么事了？”

“凶手寄来了犯罪预告。”岩上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一边穿一边朝门口走去。“咱们必须赶快去现场。”

“前辈，你怎么知道这是犯罪预告？”副驾驶上，青木诚半信半疑地问道。“也许只是人家寄给你的情书而已。”

“别开玩笑了。”岩上说。“而且信的措辞这么诡异，你觉得像是普通情书吗？”

“也是……”想到搭档平日来的作风，青木不由得苦笑。“那么，我们要去哪里？”

“你看信上的诗。”岩上将复印件递给青木。“前两行。”

“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河水又汇入海中。”青木思索着。“难道是入海口？”

“没错。T市是一座滨海城市，T河从城市中间穿过，汇入大海。”岩上说。“至于这‘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我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其他河流与T河的交汇点，离T河的入海口，简直相隔十万八千里。”

车驶上了高架桥。现在正值早高峰时间，通往海边的路正好畅通无阻。岩上立刻加大了油门。

“我们解谜的时间，应该在她的预料之内。”岩上咬牙切齿地说。“换句话说，如果能迅速解开谜底、到达事发地点，我们也许能抓她个正着。”

“单纯凭这两句话，很难推断具体地点。”青木反复阅读信的内容，最后不得不承认道。

“我们现在只能尽可能地靠近入海口了。”岩上说，“必须赶在案件发生之前解开谜底。”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地图，交给旁边的搭档。

“从T河入海口开始，告诉我河两岸都有些什么建筑。”

青木接过地图。

“那个……入海口……噢，有了。”年轻的警官展开地图，仔细查看。“装运港。海滨公园。中央医院。商科大学。邮局……”

“……市火车站。神社。污水处理厂。”青木感到有些口干舌燥。“钢板工业。T市物流——”

“污水处理厂？”岩上双眼一亮，扭头看着搭档手里的地图。

“啊。”青木突然明白了。“难道……‘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是这个意思？”

T市污水处理有限公司。

“这里……”青木诚看着封死的大门。“已经废弃了。”

“完美的犯罪地点。”岩上说着，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大门，翻了过去。二人在长满杂草的污水处理厂院子中搜索着，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前辈，看那边！”青木诚突然喊道。岩上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一间大厂房的屋顶上，站着一个人，长长的头发依稀可见。

“我们是警察！”二人不约而同地拔出枪，冲向厂房。“呆在那别动！”

“你，你总算来了……”

“咦？”听了这声音，二人面面相觑。那似乎是个男人。

“她，说过你会来的。岩上正人！”男人突然大吼道。“你……你……为什么她选择了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岩上呆住了。选择了我？

男人捂住脸。他衣服破烂，蓬头垢面，长长的头发似乎很久没有清理过了。歇斯底里的一阵叫喊后，男人抱着头，跪了下来。

“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是我！”男人发出了啜泣声。“她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要用我的性命，告诉岩上正人……”

“是谁？”岩上喊道。青木已经悄悄离开，寻找通往房顶上的路，但沉浸在感情中的男子似乎没有发现。“是谁让你在这里等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家伙！居然，居然，居然！”男子跳起身来，疯狂地喊道。“居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呃！借着太阳的反光，岩上看清楚了：男子的脖子上，手腕脚腕上，都挂着厚重的金属镣铐。

“她的名字是什么？”岩上急切地问道。“快告诉我！”

“啊啊……啊啊啊……”男子自顾自地呻吟着，似乎随时要从屋顶上掉下来。“我……我最后的……”

“听着，”岩上将枪插回枪套。“冷静下来，你还有机会见到她。你还想见到她吧？从上面下来，你还有机会的。”

正在同时，刚爬上房顶的青木诚正蹑手蹑脚地从背后接近男子。这厂房还真够大的，年轻警官心想，没有一时半会还走不到他那边。

“你想啊，她也希望见到我对吧？那么你只要和我在一起，不就能再见到她了吗？”岩上诚恳地说道。“想清楚了，你的机会还在，千万别自寻短见。想想她的样子——你不想再见到她吗？”

“她的命令……是绝对的。”男子轻轻说道。“是绝对的……绝对的……绝对的。她……她想要你……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说着，男子像倒下的筷子一样，直挺挺地从几层楼高的厂房顶上摔了下来。

“不！”岩上冲了上去。即使牺牲自己的性命，他也要救下这个人。他不知道是否还有办法恢复这个可怜人的神智，但他绝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可能性。岩上正人可以有千千万万个，但关键的人证无法死而复生！

他纵身一跃，用尽全身力量扑向男子即将摔落的地面。赶上了！他激动地想到。

……然而，预料之中的撞击感没有出现。岩上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他觉得自己至少被压断几根骨头——但什么都没发生。

他抬起头。

男人的脖子上，有一个绳套。他了无生气的身躯像钟摆一样，在空中摆动。

岩上正人颓唐地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想起信里那首出自《雪莱诗集》的诗，他流下了眼泪。

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

河水又汇入海中，

天宇的轻风永远融有

一种甜蜜的感情；

世上哪有什么孤零零？

万物由于自然律

都必融汇于一种精神。

何以你我却独异？

你看高山在吻着碧空，

波浪也相互拥抱；

你曾见花儿彼此不容：

姊妹把弟兄轻蔑？

阳光紧紧地拥抱大地，

月光在吻着海波：

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

要是你不肯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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