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而无云的日子里，常有父亲喜欢的夜晚。

当澄净无暇的月亮升上山巅，父亲便会坐到屋顶上，凝望着它，直至天明。

阿修罗会对此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他对月亮有什么想法，只是年幼的他和兄长在半夜醒来时看不到榻上的父亲，又在屋舍周围找到快哭，最后被没辙的父亲一手一边提上屋顶，抱在怀里哄睡的次数太多了而已。

“为什么小孩子这么爱哭？”父亲像在和谁对话，又像是喃喃自语，“我和羽村小时候也没有这样吧？”

“唔，等等，羽村好像确实哭过几次。”他点点头，“我没有。”

阿修罗半睁着眼睛，看到缩在对面的兄长隐晦地撇撇嘴角。

又在吹牛。

哪有没哭过的小孩子。

但是，父亲怀里非常，非常的暖和，是比太阳晒过的被子都更舒适的温度。

所以不管阿修罗还是因陀罗，谁也没戳穿父亲的假话，十分乖巧地各自缩在他的臂弯里，悄然入睡。

醒来的时候，曦光已穿透窗格，落在榻上，照出长长的纹路。

“醒了？”兄长因陀罗正坐在旁边，但他早就换好衣服，甚至连床铺也收拾了起来，只是坐在那边等待自己而已。

“哥哥，为什么不叫我？”虽然这么说，从温暖的被衾爬出来的时候，阿修罗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睡得太熟。”

“唉？叫了也没醒吗？对不起！我太贪睡了。”

看着弟弟一脸真挚的歉意，因陀罗转过脸去，没有说出自己看他睡得那么香，便不太忍心把人吵醒，其实完全没叫过的事。

“快穿衣服，不要让睦月婶婶和雨生等我们。”他这样吩咐，还顺势起身帮因陀罗收拾被铺，没办法，谁让弟弟总是笨手笨脚，全部让他自己做的话，等两人能出门的时候，大概日光都要移到玄关去了。

父亲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据说叫做族服的衣饰相当繁琐，连因陀罗也很难独自穿好，幸而平日里只有羽衣才习惯穿着那个，年仅三岁的兄弟俩的日常衣着和忍宗聚落中的普通孩子们一样，只是简单朴素的短袍和草鞋。

将被铺叠好放进木柜，回头看到系腰带系得一脸是汗的阿修罗，因陀罗只是小小地叹口气，并没有帮忙，任凭弟弟扎完一个歪歪扭扭的结，才伸手去把那头短短的，到处乱翘的头发梳理得整齐一些。最后两人一齐用柳枝和盐清理了牙齿，擦过脸之后，总算是可以出门。

“好，走吧。”因陀罗拉起弟弟的手，阿修罗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十分容易摔倒，虽然三岁的幼童走不稳当也算常见，而他又不是会为这点小事哭闹起来的孩子，但因陀罗还是不喜欢弟弟摔得灰头土脸的模样。反正他们总是一起行动，因此不知何时，他已习惯去牵住阿修罗的手。

“今天的朝食是什么呢？”睦月婶婶的厨艺很好，每天去吃饭的时候，阿修罗总是十分期待。 “不知道。”其实因陀罗也很喜欢那位妇人的饭食，不过他觉得这种事情特地说出来，太像个贪嘴的小鬼，所以每次只是认真地向照顾他们的婶婶道谢，外加送些食材。

反正放在家里也没有什么用，毕竟无所不能的父亲少数不擅长工作之一，就是烹饪。

据说父亲曾试图开发过做饭的仙术，但从事后他绝口不提看来，显然失败了。

“有雉羹就好了，我喜欢那个！”

“没人会在朝食的时候做的，很麻烦啊。”虽然确实好吃。因陀罗撇了一眼整天异想天开的弟弟，“既然你想吃，那我们下午去芦苇丛里找蛋吧。”

现在的兄弟俩年纪实在太小，并不合适修行，所以羽衣将他们托付给附近相熟的邻居照看，而他在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除了忙于教导宗内的查克拉修行者以外，就是为了救助外界的民众而奔走。

曾经那场大战对整个世界的影响，绝非区区少掉了一块陆地这么简单。

大量的土壤，植被，水源，甚至还有动物。

天地巨变之下，地面上原本不算富饶的物产全数被引力的变动破坏殆尽，人们赖以为生的熟悉事物都消失了，即便星球能够自我修复，那也不是短短数日之内可以达成的。

对人类的肚子来说，这份恢复期实在太过漫长。

帮失去了家园的人们重新寻找一处能够提供他们食物和饮水的地方，再度建立村落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而地面上幸存的人类，由于兄弟俩刻意庇护的缘故，又数目众多。所以这份重担理所当然地落在了能够飞行的羽衣身上，为了寻觅合适的区域，他几乎每天都要外出，有时候还需要给落难的民众引路，让他们能够顺利迁移，新建的村落附近偶尔会出现凶暴的野兽，也只有他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赶过去。

森林，山峦，河流，虫豸，飞鸟，走兽，度过了数年的光景，大地也勉强恢复了些许生气，可惜曾经丰饶无比的西方内陆如今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岩盘与零星土壤，因为能够储存水汽的山峰和树木都消失的缘故，蛤蟆说它可能会渐渐变成荒芜的沙漠。

和周边贫瘠的土地相比，草木丰茂的忍宗聚居地无疑是个奇迹。

但这份奇迹无法复制。

因为那是羽衣让十尾的查克拉不断流入大地，依靠仙术所达成的短暂梦境。一旦羽衣离开了这里，植被的情况就会飞速退化，最后变成只比周围好一些的地方。而即便是有仙人之称的羽衣，他所能庇护的区域，也不过是方圆千里而已。

能只身支配一个星球的存在，唯有曾经的卯之女神。

不过这些听起来十分麻烦的事情，和目前才三岁的兄弟两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一边开心地饮用磨碎的坚果，粟米和小麦混煮的浓粥，一边无忧无虑地和睦月的孩子讨论哪片芦苇的边上野鸭更多一点，好去捡些蛋回来做饭。

给在田地里劳作的成年人们送过水壶和干粮，完成了跑腿任务的小鬼们就得到了愉快的玩耍时间，可以到附近的沼泽和灌木边缘寻找浆果，禽类的蛋，蝉蛹，甚至青蛙，无论哪一个，都是难得的美味。可惜沼泽里的池塘太浅，养不出鱼，否则他们的菜谱肯定会更丰盛一些。

因陀罗并没有跟其他孩子一起急切地跳进草丛，而是熟练地打发弟弟采些芦苇叶回来，他一直是个聪慧的孩子，早就跟邻里的妇人学习了关于采集的小窍门，虽然用下摆兜住也可以，但那样行动起来相当不便。阿修罗回来前，一个以柔韧的蒲草编制的网兜很快被做出来。

“哥哥，是叶子哦，我摘了很多。”

花了些时间才归来的阿修罗，虽然成功抱回好几片宽大的芦苇叶，但看看他肩头发间的枯草，因陀罗就知道弟弟大概又摔得不轻。他抿抿嘴，没说什么，只是丢开网兜，伸手一点点拍去那些细碎的土渣和碎叶，顺便还替阿修罗重新系了一下已经变得松垮的腰带。

但接过叶片的时候，因陀罗还是不高兴地皱起了眉。

柔软幼小手掌上多了好几道鲜红的痕迹，显然是被锋利的叶片划开的。

“怎么又受伤了？”

“唉？”阿修罗茫然地看看掌心，“奇怪耶，摘的时候明明不痛。”

“……所以都说让你更小心一点了。”

明明是在被责备，但阿修罗却反而觉得高兴，“没关系啦，哥哥，一点也不痛，又很浅，晚饭的时候应该就会好了。”他笑着安慰关切自己的兄长，“身体健康可是我最后的优点！”

因陀罗知道弟弟说的都是事实，更幼小一些的时候，因为父亲实在不擅长照顾幼儿的缘故，连他都生过几场小病，但继承了父亲强健身体的阿修罗却完全没事，平日里即便各种粗心大意，那些微小的伤痕也会迅速消失，连疤都留不下来。阿修罗又不爱哭，是个就算搞砸了什么，也只会傻笑道歉的乖孩子。大家便从一开始的紧张，渐渐变得习以为常，甚至到了看见阿修罗摔倒还会笑话他又不当心的程度。

这不对。

虽然弟弟的体质跟性格是造成这个结果的主要原因，但还是不对。

没有人会因为受伤和失败而觉得高兴的，阿修罗不过是希望周围的人别太过担忧自己。

结果，却让大家认为这样小事已经不值得他们关心。

因陀罗板起小脸，用力捏住弟弟的脸颊。

“好痛，哥哥，好痛啦。”阿修罗捂住红肿起来的脸，泪眼汪汪地控诉兄长的暴力。

“既然会痛了，那就记住下回摘叶子的时候小心一点。”因陀罗毫不留情地说道，然后提起网兜塞入叶片，再牵起弟弟的手，带他走入茂盛的芦苇丛里。“还有，摔倒的时候不许再笑，好傻。”

“这个说法好过分啊，哥哥。”

“不想被我说的话，就好好做做看。”并不在意弟弟抱怨的因陀罗，睁大了眼睛，让瞳孔泛起热度，虽然大家都说他继承了羽衣的仙人眼，但父亲的眼睛明明是漂亮的紫色，和他的赤眼并不相似，只是里面都有细小的纹路而已，而且父亲的眼睛能做到的事情也比自己多很多。

用仙人眼寻找浆果和野鸟的巢穴无疑是大材小用，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因陀罗想，反正好用就行。

最后两人当然是满载而归，甚至又摘了些蘑菇。

不过回程的时候，阿修罗还是有些沮丧，“结果，我只摘了叶子和蘑菇而已。”最初兄长还是允许他帮忙采集的，可惜等他失手砸了第三个蛋之后，因陀罗就拒绝再让他靠近那些巢穴了。

“放过野鸟吧，又不能全部拿走。”没有小鸟出生的话，以后也不会再有蛋，这种道理父亲早就教导过他们了。 而且，仙人眼用起来也很费体力的。肚子已经咕咕叫的因陀罗，为了不打击已经很失落的弟弟，默默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看到孩子们带回丰盛的食材，睦月婶婶很高兴，不仅做了好吃的雉羹，还拿了些饴糖让他们一并带回去。

只有夕食的时候，兄弟俩并不在邻家用饭，而是会把做好的菜带回家去，等外出忙碌的父亲回来，再一起吃。这个奇妙的习惯来自父亲羽衣的坚持，虽然被称作仙人，但羽衣其实跟普通人一样需要吃饭，饭量还很大，而且特别喜欢热闹的餐桌，如果让他独自一个吃还会闹别扭说太冷清了影响食欲。

但羽衣也嘱咐过，若是实在太晚，就不必等他，仙人只是喜欢全家一起吃饭的气氛，并不想让年幼的儿子们饿肚子。所以因陀罗一到家，就先抓了块干饼分成两半，和阿修罗一起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父亲，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要边吃边说话。”因陀罗给嘴里塞着东西嘟嘟囔囔的弟弟倒了碗水，“希望会早一点，毕竟雉羹凉透就不好吃了。”

“把菜热一下这种事情，父亲应该还是做得到的……吧？”虽然知道厨艺是父亲少数的弱点，但阿修罗觉得父亲还是具备基本的生活能力的。

“家里没有柴火。”因陀罗冷静地说出真相。

“……仙术可以造柴火吗？”

“好浪费？”用仙人眼找鸟蛋的因陀罗丝毫没有感到心虚地皱起眉。

几个时辰后，作为仙人的羽衣终于回到家里，以行动证明他还不至于要用仙术来造柴火——他只是用仙术把饭菜又变回原本热腾腾的状态而已。

然后被肩膀上的蛤蟆大声数落，不要总把时间仙术用在这种奇怪的地方。

今天大筒木家的晚餐，也是在欢声笑语和蛙类的鸣叫里结束的。

因为到处都物资贫乏的缘故，油脂变成了贵重品，大家都尽可能地节省灯油，以免需要的时候反而不够，所以村落中的人们都睡得很早。虽然是仙人，但羽衣平日的作息和忍宗的大伙没什么不同，也都是太阳升起出门，日落就回家，吃完夕食和儿子们说回会话，然后铺床睡觉，就像随处可见的普通农户。聚居地的大伙虽然对羽衣十分尊敬，但相处的时候也很寻常，睦月婶婶会在他没照顾好孩子的时候拐着弯数落他，村里的男人们也会拉着他去参加偷偷喝酒的小集会。

若不是羽衣常干些用仙术处理日常家务的傻事，兄弟俩都快要忘记父亲还有一个仙人的称呼。

但今日似乎格外与众不同。

哪怕是迟钝的阿修罗也看出来，父亲今天的心情非常好，就算被蛤蟆责备了，脸上也仍然带着鲜明的笑意，连平日里总是让人觉得肃穆端方的神情，都罕见地显出些许柔和的弧度。

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兄弟俩疑惑地悄悄对视一眼。

羽衣似乎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在用完夕食，收拾好餐桌之后，便向儿子们招招手，“时间正好呢，走吧。”

“去哪里？”阿修罗总是问得十分耿直。

“东面的小坡，很近的。”

虽然已经是这个时间，又是要去村落外面，但毕竟作为仙人的父亲就在身边，因此兄弟俩也没觉得害怕，乖巧地走到羽衣身边，各自牵住了他的一只手。

“是有客人吗？”被父亲太过暧昧的态度影响，连因陀罗也少有地好奇起来。

“……不是客人。”

那会是谁啊？兄弟俩再度茫然地对视一眼，因陀罗对着弟弟摇摇头，表示他也不太清楚。

反正不会是妈妈，毕竟忍宗的大家都说，他们俩是白鹤看仙人一个人生活太寂寞，所以送给他的孩子，就像仙人小时候被送给他的母亲那样。

阿修罗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而因陀罗听完虽然明面上点头微笑，心里却认为自己可能是个养子。毕竟，弟弟的脸孔和父亲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看就是父子，而他和父亲几乎完全不像。

哪怕是那双天生的仙人眼，也跟父亲的眼睛相差甚远。

如果是因为这双眼睛的缘故，把他送给父亲当养子也很正常，经常有偏远的村落因为缺乏食物而无法养活孩子，特地将他们送到忍宗来，甚至宗里的修行者们外出帮忙的时候，也能带回一两个被抛弃的婴儿。

这个村落里，许多子嗣旺盛的家庭，其实父母和孩子之间，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但即便如此，也不影响他们如同家人一般生活，如同真正的家人一般互相爱护。

所以因陀罗对血缘之类的东西，并不十分在意。

父亲对他和阿修罗如出一辙的疼爱，弟弟也相当依赖自己，这是个虽然不够圆满，却足够温柔的家。 是比所谓的仙人眼，更为珍贵的东西。

羽衣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奇怪的玩意，他平日里太过忙碌，而孩子们现在又太小，能够交流的东西除了日常发生的琐事之外，竟然只剩下关于仙术和查克拉的修行的话题。

这对三四岁的孩子而言显然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阿修罗每次都听过几句就开始犯困，因陀罗支撑得稍久一些，但并没有什么用，反正最后总是以羽衣闷闷不乐地将两个彻底睡死的儿子塞进床铺作为结束。 所以，他不知道儿子们对自己的出生产生了多大误解这件事，非常理所当然。

东边的小山坡确实离村落很近，哪怕是照顾到孩子的脚步，父子三人也只花了一刻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蛤蟆在羽衣说出门之后便说要回去睡觉，自顾自地消失了，向来和它很亲昵的父亲却意外地没有挽留。

种种古怪的细节，让因陀罗和阿修罗心里的好奇越发膨胀起来。

硬要说今天有什么地方和平日不同的话。

兄弟俩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深邃的夜幕中，群星淡去，唯有一轮皎洁的圆月悬挂在遥远的东方，金色的月面上布满模糊的纹路。

外面的人们说，月亮之所以是金色，是因为上面落满了木樨的小花。

忍宗的大家只是笑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能够飞翔的父亲对这个毫无根据的传言不予置评，，只告诉他们月亮上并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但他也没有很认真的去澄清。

“有花的话，住起来会不会舒适些？”

那之后，偶尔凝视月亮的时候，父亲会这样低语。

但是月亮上，怎么可能有人居住呢？

毕竟雨生悄悄告诉过他们，月亮只是个土球，里面关着会吃人的，无法被杀死的鬼，正是父亲将她从地上带走，送去了月亮，所以大家才那么尊敬父亲，还称呼他为仙人。

不过，今夜的因陀罗和阿修罗知道了，月亮上确实有人居住。

因为皎洁的月轮之中，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黑点。

从一点变作一片，不过刹那之事。

未等因陀罗开启自己的仙人眼，那遥远的人影便在下一个瞬息里更加清晰，他们甚至能看见对方在狂风中烈烈翻卷的衣摆。

如果父亲是地上的仙人的话。

那么来者，就是月亮的仙人。

看清楚对方样貌的时候，兄弟俩都忍不住停住了呼吸，他穿着和父亲一模一样的族服，甚至周身也漂浮着漆黑的圆球，手中持有不似人力能做出的规整黑杖，只有顶端的形状有些差异，同样异于常人的额生尖角，银白长发，明明正背对着月亮，双眼却生出莹莹白辉。

他的一切都与父亲十分相似，只有一点不太相同。

那是个样貌十分秀美，宛如明月一般的青年。

没办法，父亲和阿修罗的样貌都比较端方。因陀罗并无恶意地在心里感概。

来自月亮的仙人在半空神情温柔地注视了他们许久，才终于开口。

“好久不见，兄长。”

理解到这句话含义的因陀罗和阿修罗只楞了一会儿，随即便平静地接受了事实，仔细想想，父亲有兄弟或者亲人的迹象，早就有所显露，只是他们自己没有注意。

父亲替他们准备过族服。

只有血缘者众多的大家族，才会有这种繁琐昂贵，主要用途只是为了表明自己来处的东西。

仙人打扮的青年散去周身的求道玉，轻盈落至地面，但还不等他向三人走来，羽衣便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无声地拥住了他的兄弟。

青年似乎毫不意外，只是从容地回抱了他，甚至还安抚地拍拍羽衣的脊背。

“三年，比想象的要漫长很多呢，大哥。好像从出生起，我们都没分别这么久过？”

“……抱歉，羽村，是身为兄长的我太无能了。”

“不，只是母亲太强而已。”羽村看着终于愿意放开他的兄长，那张本就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大很多的脸上，有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也难以掩盖的细微倦怠。“那个时候，我们能赢就已经是奇迹，区区善后的麻烦，也不能算多大吧？”

“真是的，每次都说不过你。”羽衣叹了口气，对弟弟低头认输，随即转向身后从头到尾都只是安静端详两人的儿子们，笑着招手。

“因陀罗，阿修罗，来见见你们的长辈。”

难怪说不是客人。

因为是家人嘛。

孩子们互相看看，乖巧地走上前去，“叔父大人。”

羽村不由得失笑，“谁教你们喊的？无需那么庄重，叫叔父就可以了。”他看着眼神清亮，手牵手靠过来的兄弟俩，神情温和又慈爱，“长得可真快啊，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们才刚刚出生，因为太小，兄长都不敢用手抱。”

阿修罗好奇地看向这位叔父，“我和哥哥是被生出来的吗？可是村里的大家都说我们是白鹤送来的孩子呀？”

小儿子过于天真的发言让羽衣和羽村都一起笑出了声。

“阿修罗，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白鹤送来的？”三年里，村里肯定有几个孕妇和新生儿，他总该见过普通孩子的出生。

“蛤蟆大人都会说话，白鹤为什么不能送小孩子？”阿修罗觉得自己的认知并没有什么问题。

因陀罗也没料到，弟弟居然不是傻，而是自有了一套十分合理的观念。

好吧，也不是坏事。

“不是养子吗？毕竟我们没有母亲，总不能是父亲生了我们吧？”反正小孩子犯蠢也不奇怪，对自己的来历还是有点好奇的因陀罗，故意装出和弟弟一样的语气。

刚才还笑容满面的羽衣顿时就有点尴尬，而羽村已经笑得倒在了兄长的肩上。

“仙术能办到很多事情，包括造孩子。”

他试图用比较严肃的语气来说这句话，但显然失败了，儿子们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已经完全说明了他们正在想象的内容。

“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生。”羽衣无力地试图辩解，“是用特殊的仙术和我的血肉做出种子，然后以大量的查克拉作为浇灌的水，连续不断地培育百日之后才让你们成功出生的，就和……就和你们的祖母创造我跟叔父那时一样。”

“……哥哥，原来我们是豆子耶。”阿修罗的关注点总是特别与众不同。

村里种得最多的确实是豆子没错。

因陀罗继续在心里感叹弟弟果然还是有点傻，一边摸摸他的头，“所以我确实是父亲的孩子？”

羽村捂住了嘴，满脸通红，兀自在旁边笑得发抖，而父亲羽衣则是一脸郁闷地蹲下来看向大儿子，“因陀罗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养子？是因为父亲太忙，不怎么能陪你们的缘故吗？”

“阿修罗还有点像父亲，但我跟父亲长得完全不像啊。”

刚才还能勉强捂住嘴的羽村，这一次彻底放声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喘平了气，“哈哈哈，因陀罗你长得比较像祖母啦，就跟我比较像母亲那样。”

“嗯，兄长的样貌，母亲说是比较像曾祖父。”羽村一边抹眼泪，一边笑着解释，“哎呀，真是叫人怀念，以前兄长也为自己长得完全不像母亲忧愁过呢。”

因陀罗看看弟弟，幸好阿修罗虽然轮廓上和父亲很相似，但总体还是比较眉清目秀的，绝没有父亲那么棱角分明。

“这句话由叔父来说就很有说服力了。”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顿时让羽村再度笑得用袖子挡起脸。

至于父亲羽衣，刚才就垂头丧气地蹲去了旁边，“反正我就是和大家长得格格不入。”

阿修罗看看笑得东倒西歪的叔父，以及一脸坦然无辜，但实际上就是故意坏心眼的兄长，只好挠挠头，跑到父亲身边去抱住他的脖子。

“不要难过啦，父亲，我很高兴自己和父亲长得像喔？”

“阿修罗……”还是小儿子贴心。

阿修罗扭头，对兄长露出一个谴责和催促的眼神。

因陀罗笑起来，十分干脆地也跑过去，也把自己挂在羽衣的脖子上，“对不起啦，父亲，是我不好。”他轻轻把脸埋在父亲宽大的衣衫里，相当，相当小声地开了口，“我是父亲的孩子，不是养子……好开心。”只要这一点是真的，哪怕父亲是像女性那样把他生出来，也完全可以接受。嗯，大概。

“因陀罗。”大儿子虽然喜欢多想，但也很贴心。

羽衣脸上的颓丧之气顿时被两个可爱的儿子扫得干干净净，要不是笑够了的羽村催促快点起来回家，他甚至能抱着儿子们在这边过夜。

虽然仙人别说两个孩子，提着几个成人都能照常走路，不过当羽村笑着说，他还没有抱过侄儿们，让兄长分一个给他的时候，作为哥哥的羽衣还是立刻就看向孩子们。

秀气的小脸闷得有些发红的因陀罗，飞快地投向了叔父的怀抱。

阿修罗靠到父亲的耳边，“哥哥害羞了。”

“啊，是呢。”羽衣含着笑意注视埋在弟弟肩膀上不肯抬头的大儿子。“说起来，阿修罗一点也没奇怪自己和哥哥长得不像吗？”

“那个喔。”小儿子眨眨眼，声音放得更轻，“就算长得不像，我和哥哥也肯定是兄弟，因为——”

“玩捉迷藏的时候发现的，哥哥躲在哪里，我不用眼睛看就能知道，但是，哥哥不用仙人眼就找不到我哦。”不过，他就算当鬼也绝对不会去抓兄长就是了。而且，仙人眼当鬼的捉迷藏，简直是恐怖故事级别的难度嘛，根本没有人能赢。

“这个连哥哥也不知道，只告诉父亲，要保密啊。”

“是吗？阿修罗可真是厉害，好，我会保密的。”因为诞生于阴阳遁，所以产生了比普通的血亲更紧密的联系，这一点羽衣并不意外，遥远的过去，母亲辉夜也对她的儿子们有非凡的感应，哪怕不用白眼和轮回眼，也能轻易找到躲藏在宫殿角落里的他和弟弟。

她对他们的爱意是真实的。

然而，她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伤痛与死亡，也是真实的。

即便亲手将母亲封印了起来，羽村和羽衣也没有舍弃大筒木的姓氏，甚至不愿说出不承认辉夜是母亲的话。他们只是沉默地，试图去偿还母亲造成的伤痕。

然后衷心地期望，能够减少一点人们对她的怨恨。

那毕竟，是他和羽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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