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岛的博士最近迷上了酒。

　　苦涩的液体进入口中，滚过咽喉，淌入胃部，随着血液的流动扩散于四肢百骸，将那淡淡的眩晕感刻入脑中，让人暂时地将忧愁与烦恼抛诸脑后，自前些日子的庆功宴上被月见夜半强迫地灌了好几杯后，他便深深地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当然，虽说迷上了，实际上也仅止于浅尝，毕竟他不希望自己在指挥的时候头脑有一丝一毫的不清醒；毕竟他养成了酗酒这种恶习的事要是被医疗部的人知道，尤其是被凯尔希知道，他的下场……在死不了的前提下会惨到什么地步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所以，博士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星星与月亮辉映，罗德岛内除了巡夜的人员外再无其他声响的时候，犯酒瘾的他就会取出偷藏的美酒溜到甲板上吹着夜风仰望高悬天空的明月静静地喝上那么一杯。

　　今夜，他遵循了自己的习惯，只是，当他踏上甲板，让凉爽的夜风吹起自己发丝的那一刻映入他眼中的那个身影让他的心脏直接漏了一拍——

　　凯尔希。

　　瘦削的背影，在月光的映照下有些发青的白色短发，还有那身几乎已成了她标志的衣服，站在罗德岛甲板边缘手扶着栏杆眺望着夜幕下荒野的那个人除了凯尔希又还能是谁？

　　呼——！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吐出一口长气，博士那因在出乎意料的地方遇见了出乎意料的人而有些宕机的大脑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飞快地分析着眼前的情况——自己，大半夜，手里拿着酒，在甲板上，遇到了凯尔希。

　　……阿勒？难不成自己已经死了？

　　不不不，不要放弃的太早了，再想想，自己才刚刚踏上甲板，而凯尔希从刚刚开始就没回过头，眼下她还没发现自己的到来还是很有可能的，只要趁现在溜走就还有救！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博士向后挪动了一小步——

　　“Dr.XX，既然来了，何必走那么快。”

　　”……“

　　很好，自己确实已经死了。

　　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越是聪明的人总是放弃的越快，坦然接受了自己死亡的命运，博士认命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Mon3tr的猛击，只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一段对紧张到了极点的博士而言堪称永恒的时间过后，预想中的冲击迟迟没有到来。

　　什么情况？

　　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凯尔希仍旧站在栏杆旁眺望着荒野，全然没有对他动手的意思。

　　这是……还没发现自己手中拿着酒吗？

　　”酒对你的身体并没有好处，但浪费物资的恶习对罗德岛危害更甚。“

　　……趁着凯尔希没发现，偷偷将酒扔掉的计划放弃。

　　但这下子，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走是肯定不能走的，可要自己当着凯尔希的面喝酒借一个胆子自己也不敢……稍微说说话吧，总不能真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对自己而言没有什么比沉默更煎熬了。

　　但又要用什么作为话题呢？

　　说话的冲动来到嘴边却迟迟不能化为言语，平时里与干员们交流时妙语连珠的嘴此刻却如同忘了上润滑油的锁，怎么都打不开——博士真的很不擅长和凯尔希闲聊，凯尔希是他最值得依靠的人，阿米娅曾对他这么说过；凯尔希是最能理解自己的人，他也是如此相信的，如果在战场上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凯尔希，那一定是最让人安心的事。但在日常生活中……自己却对凯尔希除了她是一个工作狂的印象外几乎一无所知，只要一个人是个工作狂，想要了解她生活中的其他方面就不是一般的困难了。

　　有什么话题……什么话题……

　　“……你没有回头怎么知道我拿着酒？”

　　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啊！

　　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一句话却是将自己拼命想要一笔带过的事情再度提起的言语，话才刚刚出口后悔的情绪就已经涌上心头，但覆水难收。

　　“……”

　　自相遇后，凯尔希第一次转过头，用那翠绿的眼眸上下打量着博士的模样，那眼神就像……不，实际上就是在看一个自掘坟墓的笨蛋。

　　“你的事，至少你回到罗德岛后的事，我都知道，精确到秒。”

　　“……一个月又一天前的早晨八点四十二分十三秒我在做什么？”

　　“发问者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没有回答的意义，我有一百种以上的方式能让你承认一个错误的答案。顺带一提，你当时正在和安洁莉娜干员一起聊天，内容是有关叙拉古的人文风情。”

　　“我的个人隐私到底有多少……”

　　博士脸颊的肌肉略微有些抽动。

　　“刚刚是第一种方法，实际上当时你正从白金干员的手中接过现在放着你桌子左侧从上往下第三个柜子里的游乐园门票。”

　　“……请问我的个人隐私还剩下多少？”

　　“这是第二种。”

　　“……这算是在开玩笑？”

　　“听不出来吗？”

　　“不，只是没想到。”

　　凯尔希居然会和自己开玩笑这件事，但托她的福，自己从踏上甲板后延续至今的紧张感终于有了些许的缓解，脑子也恢复了日常的运转，与对方沟通的话语也自然而然涌现心头：“这附近有什么特别的吗？”

　　最初的疑问果然是这个，倒也不是说凯尔希想要放松一下看看风景有什么不对，但在大半夜专程跑到甲板上看风景放松别说是凯尔希，就算是其他人也已经够奇怪的了。

　　“没有，只是一片普通的荒野，如果你对泰拉的名胜有兴趣，明天我就让亚叶把几本旅游指南送到你办公室。”

　　“……多谢。”

　　面对凯尔希这在开头就把天给聊死了的回应，尬笑一下后，博士向前几步，在凯尔希身边有样学样地靠在了栏杆上，看向了她所注视的那片荒野，只是在罗德岛的照明设施照明范围外的一切在他的眼中只是黑漆漆的一片。

　　“你的眼睛看不见的。”

　　“告诉看不见的人前方有什么是看得见的人的责任吧？”

　　“……”

　　侧眼瞥了博士一眼，凯尔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对现在的你来说真的只是什么也没有的荒野。”

　　“……如果是过去的我呢？”

　　“会是一片很不适合和大部队作战但很适合从小股敌人的手中溜走的荒野。”

　　“……”

　　这是什么新型的玩笑吗？

　　满心的紧张与期待最终却落了个空，如同第九局下半在二好三坏的下鼓足了劲要打出再见本垒打却空挥一般的浑身脱力感让博士一个趔趄差点从栏杆处翻了下去。

　　你在逗我吗？抱怨的话语出口之前，凯尔希酒不失时机补上了一句：“……所以你选定了那里作为我们第一次碰头的地方。”

　　“欸？”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博士的身子僵住了，俯瞰栏杆下大地的目光缓缓移向身边——在那儿，收回了眺望远方的目光，转过身的凯尔希正注视着自己，月光落入她的眼中，蕴育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而那份朦胧化为了博士心中的冲动，让他自然而然地追问：“……我们，是我和你吗？”

　　“我和你……”

　　凉爽的夜风吹起了凯尔希的发丝，吹散了她眼中的朦胧，她的目光仍旧与平时一样那么的坚定：“还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同伴，我准备休息时看到舰载记录仪上的坐标恰好到了附近，就上来看看。”

　　这就是她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在这个地点的理由。

　　不自觉地，博士转过头，重新看向刚刚凯尔希注视的方向，那是自己曾经与同伴一同畅谈理想的地方，理所当然，映入他眼中的仍就只有那无边的黑暗，这个结果越是理所当然，他就愈发的不甘。

　　“我想不起来，无论是那里的样子，同伴的样子，甚至连志同道合的”志“与”道“究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也无所谓。”

　　“……！”

　　“回忆是一个人对自己的记录，拥有回忆，人才能对自己做出正确的评判，但对他人，能评判一个人的只有他此刻的言行，只要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做着正确的事，就算没有记忆，对过去的同伴，对现在的罗德岛，对这片大地，你都还是那个罗德岛的博士，这已经很足够。”

　　“我现在走的路是对的吗……啊！”

　　话一出口，博士立刻就感到了后悔，空闲总是会让人多想，在龙门的那段时间接连不断的各种事情占满了自己的头脑让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闲，但在离开龙门之后，自己的工作量理所应当的减少了很多，空闲的时间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翻阅着资料，与罗德岛的干员们产生各种各样的交集，在追寻自己那摸不清抓不着的回忆的途中，迷茫与困惑比记忆更早一步缠上了自己，甚至蔓延到了自己的此刻，化为了困扰自己的忧愁，在月光下，在凯尔希面前，这份忧愁又变成了脱口而出的语言。用脑子想想都能知道，自己现在使用着自己的头脑帮助着罗德岛与阿米娅，如果说自己走的路是错的，那不是在说罗德岛……

　　“那应该由你自己判断。”

　　出乎博士的意料，从凯尔希口中说出的言语中没有责备，甚至声音比起往日更显轻柔：“放弃自己思考只听从他人的说法埋头猛进虽然轻松，但一不小心就会行差踏错而毫不自知，整合运动很多人都这么成为了塔露拉的棋子，虽然思考的太多更容易陷入迷茫，但罗德岛鼓励干员们多去想想，想想自己做的事的意义，想想自己的行为会有怎样的后果，当然，你也不例外。”

　　“……”

　　凯尔希的话很正确，虽然以指挥官的角度来看并不合适，但除此之外从任何角度看她说的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可是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这只是正确的废话，毕竟自己就是想不出答案才会发问啊……

　　“如果你因为记忆的缺失暂时得不出答案，我就先越俎代庖给出我的结论吧。”

　　夜色中，凯尔希的声音有若涓涓细流流入失落的博士耳中：“你现在做的事毫无疑问是正确的，看在你过去的同伴眼中只会有这一个答案，我是这么认为的。在得出自己的结论前如果你愿意就先相信这个判断吧。”

　　“……”

　　博士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着注视面前的凯尔希，而凯尔希的目光不躲也不避，就这么静静地与博士对视，翠绿的瞳中没有丝毫的迷茫。

　　最终，还是博士先打破了这片沉寂：“我还能再见到吗？当时那些同伴？”

　　“……只要我们继续为了感染者奔走下去，总有一天会在哪里相见的，至于那些已经远行的人……”

　　凯尔希的目光再度投向了远方：“或长或短，时间也一定会让我们见到他们的，如果那时这片大地的苦难稍微能减少一些，我们也不算白忙。”

　　“呼”地吐出一口气，凯尔希轻轻一推，身体离开了栏杆：“今晚的话稍微说的有点多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为了不影响明天的工作你最好早点去休息。”

　　留下这句话，凯尔希迈开步伐，回到了舰内……在踏下阶梯的前一刻，却又止住了脚步：“只是爱好程度的饮酒虽对身体无益但也称不上有害，没必要躲躲藏藏，你在自己房间喝就好，不需要每次都在深夜跑到甲板上，我会告知医疗部的其他干员的。”

　　头也不回地说完这句话，凯尔希重新迈出了步子，这次她没有任何停留，就这么消失在了罗德岛的舰内。

　　“……喝酒啊。”

　　看着自己手中的酒瓶，博士终于回想起自己在这个时间来到这儿的目的，不过……

　　“今晚还是算了吧。”

　　此刻的感受自己并不想忘记，哪怕只是一瞬间。

　　这么想着，博士仰头眺望天穹的那轮圆月，嘴角轻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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