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

　　應付完最新一批訪客，回到辦公室的DIO才剛入座，幾個顏色鮮豔、形狀各異的盒子就被粗魯地扔在他面前的桌上。

　　「這是什麼？」

　　「少裝蒜了，」承太郎一臉陰沉，逕自將身體重重投進仿古書桌前的沙發裡：「要不是你在一旁搧風點火，我也不用被迫收下這種東西。」

　　辦公室主人臉上維持著困惑的表情，卻無心隱藏眼底狡黠的笑意，那彷彿逗弄似的挑釁讓他心頭一陣火起，不期然又想起早上幾個曾經的女客戶圍著自己吵吵鬧鬧，而對方則在一旁幸災樂禍的情景。

　　「這可是女士們充滿情意的禮物啊，」當時DIO臉上的壞笑簡直惡意到了極點：「作為紳士，不是應該帶著虔敬的心，彬彬有禮地收下嗎？」

　　——果然，只要是被安上「情人節」名目的日子，就不會有什麼好事。

　　「哦，這些就是你本日的戰利品嗎？」DIO將桌上包裝精美的盒子整齊排開，一個一個拿起來仔細端詳：「Wryyyyyy，居然想將淑女們傾注真心的手作巧克力像挑嘴不吃的菜那樣推給別人，承太郎你還真是個差勁的男人啊。」

　　「吵死了！所謂『手作』根本就只是把市售品加熱融解再重新凝固而已吧？哪來的什麼『傾注真心』啊？」黑髮設計師沒好氣地瞪向對方：「再說了，你這傢伙根本就是自己想吃才會硬要我收下吧？既然如此，至少對別人付出的犧牲心懷感激一點啊渾帳。」

　　「說什麼傻話，我DIO若是想吃巧克力，自然會叫你去買。」金髮建築師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像個帝王般坐在皮製的旋轉沙發椅上倨然回道：「倘若你真對自己的合夥人有什麼奉獻之心，就別用這種找人處理餿水似的態度，拿出誠意，將最好的東西上貢給我DIO啊，小鬼。」

　　……就像在埃及，還有這兒向你獻殷勤的那些男人一樣嗎？承太郎在心中冷冷的譏諷著，而被這句反唇之語勾起的畫面，則如同某種腐爛發酸的穢物般梗在了他的喉間。

　　目光落到正堆著成排巧克力盒、仿十九世紀風格的胡桃木辦公桌上。這張特別訂製的書桌據說共有二十一個暗格，天知道它的主人都在裡頭藏了些什麼。

　　身為事務所的合夥人，承太郎知道，即使已經退出室內設計圈、不再參與相關領域的工作，就連DIO館負責人的位置也交給了泰倫斯．達比，但DIO從來都沒有切斷與埃及那邊的聯繫，甚至將不少重要的工作，委託給那些已追隨他多年的部下們。

　　直到今天，所裡的帳目整理與會計事宜，都還是達比兄弟的例行任務，而「九榮神」中負責規劃DIO館內各項業務時程的波因哥，也必須於本職之暇，額外為身在日本的主子處理同樣的工作。

　　承太郎並不反對將工作分派他人，畢竟DIO本來就沒有必要將所有事情都攬在身上，但縱使在現代社會，電話、傳真之類的管道已多少能夠應付大量信息與文書資料的即時傳遞，這種無視兩地間遙遠距離和通訊成本的做法，還是令人難以理解。

　　——這或許正代表，此地不過就是DIO一時興起的娛樂，埃及才是他在玩厭之後終將回歸的處所。而即使他重返室內設計界，那群將之奉為神祇的圈內人恐怕也只會為此歡欣鼓舞，連半點「出爾反爾」的負面反響都不會有吧。

　　……真是夠了，承太郎才正這麼想著，便聽到辦公室門被敲響的聲音。

　　「打擾了。」鈴美推開門走了進來，朝著兩人微微欠身：「DIO先生、承太郎先生，下午預約討論委託的客戶，再過五分鐘左右就會到了。」

　　「知道了。謝謝妳，杉本小姐。」DIO一邊回話一邊拉開抽屜，隨手將桌上的巧克力盒都塞了進去：「我和承太郎一會就過去。」

　　「好的，那我這就去準備茶水。」

　　「等等，」DIO叫住了正要離去的女孩：「今天的待客茶要用Countess Grey來沖。另外，客人到時記得從冰箱裡拿一盒布丁出來。」

　　這番話讓坐在一旁的承太郎頓時挑起了眉，待收到指示的女孩快步走出房間後，他便將視線移到了辦公桌前的男人身上。DIO這個小氣鬼，竟然願意將自己珍藏的名牌茶，以及從來不肯他人染指的布丁——主要是針對替他買回來的承太郎——拿出來接待客戶，這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怎麼，你很驚訝？」似乎是注意到承太郎的表情，DIO朝著他微微一笑，漫不經心地轉動起手中的鋼筆：「老實告訴你，待會要見的委託人，是荷莉介紹給我的，就當作是讓你換換口味吧。」

　　「婆娘？」承太郎在聽到母親的名字時愣了一會，但很快原本的訝異便被某段過往的回憶稀釋下去。說起來，他家的那位婆娘似乎很早就和DIO之間達成了某種默契，甚至可能比他在開羅與對方重逢的時間還要早——

　　記得頒獎典禮結束時已是深夜，數小時之前還是競賽對手的兩人，坐在駛向Mena House酒店的轎車裡，看著車外開羅街道的景象被折射在車窗玻璃上，歪曲、流轉，然後飛逝而去。

　　那時DIO向他提出合夥計畫的開場白，比他原先預想的還要直截了當，完全沒有徵詢本人意願的打算。

　　「首先，不只是高中，你連大學都必須給我讀完，管你要唸海洋學、生物學還是別的什麼都無所謂。」

　　金髮男子的面容幾乎已完全被掩蓋在車內的陰影下，但那雙銳利的紅眼睛仍舊清晰可見：「到美國去，那裡多得是富有盛名，而且只要有錢便能就讀的學校。挑一間在你想研讀的領域中條件最好的，我DIO會全額贊助你四年間的學費和生活費。」

　　「這就是你所謂要讓我『無法拒絕』的條件？」

　　「當然不是，這只是最基本的員工培訓。」DIO低聲笑了起來：「連大學畢業證書都不曾拿過的小鬼，可沒資格成為我DIO的合夥人哪。」

　　轎車在此時拐了個彎，轉進了酒店大門前的車道。早已候在門口的瓦尼拉．艾斯立刻迎了上來，恭敬地為DIO打開車門。

　　而隨即從大廳飛奔出來的另一道身影，則讓承太郎瞬間停止了思考。

　　「利誘之類的手段，通常若非最後通牒前的軟釘子，就是掩飾殺招的障眼法。真正能夠『讓人無法拒絕的條件』，永遠都是以威逼為基礎。」

　　看了看車外朝著兒子興奮揮手的空条荷莉，再看了看車內嘴角抽搐的空条承太郎，DIO搖了搖手指，再次露出對方熟悉的狡黠笑容。

　　「學著點啊，小鬼。」

　　——順帶一提，當同校的學弟花京院典明，針對留學贊助一事發表「唔哇這不就像是長腿叔叔一樣嗎」的感想時，承太郎差點沒將手中的街機搖桿連根拔起，然後被對方的連續COMBO接招到死。

　　總之，他的合夥人似乎非常篤定，自己之所以會同意與他共組事務所的提議，放棄原本的志願成為室內設計師，都是因為有婆娘作為暗樁，幫著軟磨硬泡的關係。

　　……合著這傢伙是把自己當成媽寶看啊，承太郎一邊暗自腹誹，一邊隨著DIO走出辦公室，迎接訪客。

　　今日的委託人是一個大約三十出頭的男子，帶著自己的妻子，以及看起來只有三、四歲大的兒子一同到訪。

　　在短暫的相互介紹後，DIO便將一家三口迎入會客室內，並讓鈴美陪著孩子享用點心。他的應對談吐與平時截然不同，沒有了以往的過剩演出，看起來就像是個風度翩翩，卻又平易近人的青年實業家。

　　客戶當中的丈夫，目前正在某間國際貿易公司上班，近期剛升上主管級職位，便計畫帶著妻兒離開狹小的租賃公寓，搬入一幢二層樓的大房子裡。

　　或許是因為知道過去這間事務所的顧客都非富即貴，男人最初表現得有些緊張，但在談到對家中環境的構想後，便逐漸放鬆下來，開始暢談自己心中編織的藍圖，例如為喜愛烹飪的妻子設計明亮寬敞的廚房，為成長中的孩子規劃足夠的玩耍和閱讀空間……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父親述說家中種種時的容光煥發、與妻子之間的相視而笑，以及望向兒子的寵溺眼神，承太郎覺得自己的心情似乎也跟著溫暖起來。

　　最後，他們以幾乎比過往價碼少掉一個零的數字談妥了初步的委託案，讓原本似乎在預算方面底氣不足的夫妻倆又驚又喜。

　　「不過相對地，竣工之後，還請您多花些時間在家裡，好好陪伴家人。」將客戶送至門口時，DIO對著回過頭來請求與他握手的男主人這麼說道，浸潤在夕陽柔暉下的臉龐，帶著承太郎從未見過的誠摯與溫情：

　　「我們所做的，不過就是改變房子內部的樣貌而已，只有您、尊夫人和令郎對彼此的情感，才能使一幢水泥建物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家』。」

　　「……真沒想到，你偶爾還是能夠說出幾句人話嘛。」

　　辦公室內，沙發上的承太郎從客戶提供的房屋格局照片中抬起頭來，以比平時柔和了幾分的目光，望向房間的主人。

　　「嗯？你是指剛才送客時說的那些啊？」DIO裝模作樣地尋思了一會，以一副不痛不癢的表情聳了聳肩：「不就是些很普通的商業辭令嗎？拿來當作房屋仲介或建設公司的廣告詞，可能都嫌老套了吧。」

　　「……喂。」

　　「說白了，這家人其實就是那種只要獲得一點甜頭，便會開始得意忘形的小人物。」

　　無視於聽眾瞬間冷下來的臉色，事務所負責人像個正在演講的政客，比劃著手勢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完全沒有想過，升職實際上意味的是短期之內薪資再無調漲空間的困局，而接下來他們就要在為新居浪擲掉大筆資金的情況下，面對家中小鬼就學後與日俱增的開銷，更別提要維持各項裝潢設施必須持續投入的花費了……」

　　「再過不久，他們大概就會在左支右絀的生活中疲於奔命了吧。」

　　在一個戲劇性的停頓後，DIO靜了下來，撐著頭，用一種預言似的飄渺語氣說道：「也許夫妻倆還會彼此怨懟，當初為什麼要砸大錢做這些無用的裝修布置，然後在小孩面前大打出手，甚至直接拿孩子當出氣筒……」

　　「……喂。」

　　「你該不會是在同情他們吧，承太郎？」赤色眼眸中湧動著的除了譏諷，還有某些他無法辨明的情緒：「會有這種像廁所老鼠屎一樣無聊的想法，就說明你這小鬼根本還沒長大啊。」

　　「……」

　　「好吧好吧，既然你這麼在意……」年長男人在他的瞪視下，笑著擺出了個投降的姿勢，但隨即又變回他所熟悉的高傲態度：「那就由你親手拯救這個瀕臨破碎的家庭吧，大英雄。」

　　「在符合客戶預期，以及保持過往設計水準的前提下，將各項配置後續所需的維護成本盡可能壓到最低，這就是你這次的課題。」DIO高高在上的嚴肅語氣，宛如正給麾下騎士指派任務的貴族領主：「還有，之後精算出來的整體費用，比起今天和委託人初步談妥的預算，只能少，不能多。」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所謂的『換換口味』嗎？」

　　「若不提高難度，就那點空泛貧弱的構想，能夠滿足箇中條件的小家庭格局，隨便誰都畫得出來。」前室內設計圈帝王不屑地擺了擺手：「但你可是與我DIO合夥的設計師，絕不能在毫無挑戰價值的案子裡浪費時間。」

　　「就像那丫頭今早說的，偶爾接點不同的案子，轉換心情，或許就能讓你更有工作的熱情吧。」

　　「所以呢，以後不要只顧著嫌棄我DIO找來的客戶，給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努力創作能夠滿足我DIO的成品啊，你這任性的小鬼。」

　　……真是奇怪，明明還是這種自以為是的欠揍語氣，卻已經完全無法激起他如同幾分鐘前那樣的慍怒或煩躁感。

　　看著對方傲慢神情中隱約透出的委屈，雖然感覺自己的雇主兼合夥人貌似誤會了什麼，可承太郎突然覺得，這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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