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就在直美要消失在转角时突然把她叫住，直美惊得后背一凉，愣在原地。

声音从角落里的食堂方向传来，直美回过神，看向门里。桌子上放着一箱弹药和拆散的武器，卡布里在清理枪支，巴奇则把弹夹卡在弹匣上，掰着一颗子弹用力把整排子弹压进匣中。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啊！起床了也不叫我！”像是个被捉弄了的小女孩，直美对着两人大喊。

巴奇平静地回答：“抱歉，甜心，但是我们叫过你了，两次。可你睡得像是让纺锤砸了脑袋的公主，最后卡布里和我决定让你多休息一会儿，所以就来这儿了。”

直美的脸羞愧得一下红了起来，狡辩说：“因为受伤筋疲力尽了啊！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啊！”

巴奇和卡布里笑而不语，卡布里放下手上的枪机和刷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后探着上半身从一旁桌子上的弹药箱脚下拿过了两包食物。

“饭已经热好了，把鞋子穿上就来吃饭吧~”

在结束了这短暂的插曲之后，众人用食物、弹药和其他消耗品装满了庞大的ALICE包。巴奇的手指也因为不断地给弹匣装弹而疼得发麻，不断攥着自己的手指揉捏。卡布里给直美找到了一些九毫米子弹，压满了10个弹匣装在腰上的弹匣包里，用于自卫。

直美掂量了一下弹匣包的重量，说道：“啊啊……要是有一把美国手枪就好了……9发弹匣太小了，要带这么多……”

“嗯~把这事儿先记上，我给你留意一下。”听到了直美的抱怨之后，巴奇向她承诺道。

“不过M9的握把很大，你可能会握不住哦。”

“没关系~”

直美吃过了饭，卡布里也装好了枪，众人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昨夜里下了一场更大的雨，把硝烟和焦土的味道冲刷一空，新鲜的泥土和草汁味令人愉悦。天空也终于放晴，太阳照耀着地面上的水洼，随着海上吹来的风映出粼粼波光。沿着游步道的树林前进，就像是在享受假期。

明明仍然处在战争状态，激烈的交火还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可现在就能弥漫在悠闲的气夏日息中，一行人都被一种诡异的错位感弄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这种错位感很快就被纠正了。在静谧祥和的城市中，一座蓝色公寓显得格格不入。铁骨造的公寓被失去准头的导弹命中，倾斜的屋顶被撕裂开，墙皮也松垮地耷拉下来，被炸飞的家具和水泥板碎块也散落在众人前进的路上，让道路变得崎岖。

越往东走，越往北去，就越接近交战的地区，这样的景色就越多。逐渐、众人身边的景色就被死寂的废墟所代替了。和煦的阳光照在房屋破碎松垮的尸体上，地面上散落着发出七彩光辉的破碎玻璃，从另一个角度想的话，这也是难得一见的景色。

为了避免自卫队使用高耸的建筑作为射击或者侦查位置，几乎所有驹込川附近的高楼都没能躲过打击。一座本应十几层的建筑，现在只能透过树梢看见它严重倾斜和塌陷的残破楼板。树林的另一边堆满了从倒塌建筑上泼洒出来的残砖破瓦，树梢和树干也被压断，从瓦砾中支棱出来。

从前进基地到基站也不过几公里的路程，众人几小时就能走完。在转过一个路口之后，洁白高耸的信号塔和下面的建筑也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起来发射塔还是完好的。”卡布里说道。

“太棒了~不过这儿似乎经历了一场恶战啊。”巴奇惊叹着。

NHK的白色圆形字母标志丢失了一个K字，二层和三层中间被射出一个圆形的洞窟，窗户周围也全是射击留下的痕迹，其中不乏大口径自动炮留下的骇人裂口。

一辆被摧毁了的90式战车趴在道路上，火炮正望向道路远端。炮塔顶部的泄压盖和舱门都大开着，附近的金属被烧得黢黑，三名车组的尸体没离开战车多远。一条手臂落在远处的地面上，身上的缺口表明她们死于大口径机枪的射击。

在“北部战争”后，首相和防卫省选择不再限制自卫队的规模，本来“和怪兽战斗是传统”的自卫队也从原本受限的16万人扩大到了44万人，一举超越了北约几乎所有的成员国，跻身成为陆军规模仅次于美国的西方国家。

新扩充的数十万名自卫官中有40%是女性自卫官，充满热情的她们活跃在各个岗位当中。坦克车组和直升机飞行员是最能证明她们刚毅性格的身份，而这份荣誉却最终让这些女性成员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众人默不作声，绕着眉头紧锁的尸体快步走开，迈向大楼。

室内凌乱的很，倾倒的家具和满墙的弹孔预示着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近距离厮杀。地面上拖拽状的血迹已经凝固了，众人的靴子踩上去的时候发出“嘎达、嘎达”的挣脱黏着的声音。

“我不喜欢这种氛围……”巴奇小声对两人说道，并把自己的CAR15微微抬起。

直美也拿出手枪，紧跟在卡布里身后警，戒着后方。

狭窄的楼梯间布满手雷爆炸留下的刮痕，巴奇迈过一具被射开颈部的自卫官的尸体继续向楼上前进，而上面是另外两个先付后继死在楼梯间里的苏联人。

巴奇用脚扫开弹壳，免得踩到上面滑倒。三人沿着楼梯找到了位于4楼的广播室，屋里散落着血迹和满地的弹壳，角落里被隔出来的播音室看上去逃过一劫，可窗户正对着的墙上没有任何东西幸免，画框和装饰板全都碎裂了。

窗外正好能看见校区，斜对面的教学楼也伤痕累累，望向东面的视野被广播站和学校舍区之间一排挺拔的桦树组绝了不少，但是向南望去能看见操场上被射毁的补给品和卡车，一些犯了致命错误的家伙把尸体留在了周围。看起来两方应该是在楼宇之间进行了持久而且激烈的战斗。

整个房间弥漫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直美不安的说：“呐…我们真的要在这个地方呆上三天吗……”

“嗯……再联络上友军之前只能这么办了，你去广播，我来收拾一下这里。”

找点什么事做有助于忽略目前的负面气氛，于是巴奇让直美进入播音室并向直美如是安慰道。

“我来帮忙。”

两人把补给品放在播音室门口，开始将室内的破烂儿扔到角落里，然后用灰土洒在血迹上，将血迹尽可能擦干净。屋子里还散落着自卫队和苏军双方一起在这里的弹药和补给品，一些被用掉的尖锐针头也藏在碎石和染血绷带中让人不得不格外小心。

同伴在外面忙碌，直美则坐在一整排播音设备前思索着这些东西该怎么用，她在播音室里里外外转了半天，才从各种她看不懂的调音台之间找到了控制广播的面板。

“一定要正常工作啊……”

“咔哒。”

直美压下了给广播设备供电的开关，一股贫弱的电流穿过了整个系统，设备的指示灯像是波浪一样，忽闪忽灭。

“唉……不行啊，供电电路好像坏了，电压不稳定。”

如果供不上电的话，进行广播的计划也就泡汤了，巴奇把手里的石灰板往旁边一扔，看着直美思考了一会儿。

“呃……配电盘！楼层之间的电路是分开的，要是能给四楼单独供上电就可以了。”

“那怎么供电啊？”

“找台发电机来，直接接到配电盘上，应该就没问题。”

卡布里插话道：“发电机的话那边的学校里应该有，我和巴奇去找一台来，你在这里等我们吧？”

虽然把直美留在这里可能会发生危险，但是卡布里和巴奇也都不能确定现在学校里的情况，如果里面的情况更糟，在搬运发电机的时候发生危险，两人也没有能力掩护直美，所以还是只能把直美留在这里。

直美忧心忡忡地坐在了播音室里，卡布里和巴奇则离开了这间屋子。

“我们先检查一下配电盘，然后再找导线和发电机。”

“好的。”

不知不觉间，巴奇成了这个小团体中的“指挥者”，虽然卡布里对他并不了解，但可能是心中藏匿着的“让别人负责决策，自己只管照着命令做事”的懒散心理让她沉默地默许了现状。也或许，这种有所依靠的感觉让她感觉安心。

走廊里昏暗阴森的气氛和地上的骇人尸体让卡布里浑身发毛，巴奇叫她别盯着尸体看，就不会感觉难受了。

“你经常见到这种场景吗？”卡布里问向似乎对处理这种场面经验丰富的巴奇。

“嗯，见得很多。”

“不会感到很难受或者是做噩梦吗？”

“一开始会，但是只要想清楚，它们都已经死了，任何人只要被射中就会变成这样，就没有压力了。窍门是不要把尸体和活着的人联系起来，把它们看作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垃圾。”

巴奇顿了一下，继续说。

“但是要小心，如果在这种想法里陷得太深，就会觉得杀人也不是什么需要过脑子的事儿，然后你就会犯错。”

在说出这些事情的时候，巴奇一个玩笑也没有开，卡布里也没继续追问。

重新回到一楼大厅，巴奇向外面探头瞧了一眼，确定没人之后对着卡布里摆摆手示意安全。这种大功率发射塔的配电箱一般说会在楼外的某处，发射塔附近，电缆直接连接到用电器上。两人理所当然地在楼房背面找到了巨大的变电箱，令人惊喜的是，接电盘已经连上了一台军用发电机，而且里面还有充足的油料。

巴奇拉动起动机的拉柄，发电机震动着吐出青烟，重新嗡鸣着运作起来，澎湃的电流重新充满了电路，让楼上不断闪烁的电器重新运作起来。

“比想象的轻松多了~”

两人因为不用涉险深入校园和进行体力劳动而感到庆幸，但是还不能过早地放松警惕。巴奇凑到学校带着混凝土墩和铁丝网的栅栏旁，试图弄清神谷防高现在的情况。楼下的视野因为没有了屋檐的遮挡而得以见其全貌，似乎苏军来得极其突然，穿着防卫生制服和作战服的防卫生和自卫官在地面上留下了十几具尸体。

而沿着北面的一排树林中，也堆着几名衣冠不整的防卫生的尸体，已经掀到屁股上面的裙子上沾着泥巴和落叶，裸露着的腿和臀部也被血液和污泥弄脏，脏污在树冠的遮挡下没能被雨水冲刷干净，凌乱的尸体看起来已经在混着杂草的软泥里趴了一整晚。

“靠……她们一定是想借着树林的掩护组织反击，结果让人截杀了。”

看着那群女孩的尸体，巴奇几乎能想象出从宿舍方向过来，正前进着的她们被RPK射瘫，然后连同前来救援的同伴一起被打死的样子。

不过，扫视两圈下来之后，只看见了防卫生和自卫队员的尸体，没看见苏联人。这样的话似乎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苏军没有攻下这座学校，在依靠着广播站进行激烈的交火之后便因为撤退命令而离开了。另一种可能则是苏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没有损伤一人就攻下了学校。

两人认为第一种可能性比较大，走廊中来不及带走的苏联人尸体可以佐证这一点。

回到楼上，卡布里又经过了门前和楼梯间的尸体。卡布里小声地提议道：“要不…还是帮她们整理一下吧……”

无论是为了自己安心，还是为了给同僚一个体面的结局，巴奇都没有异议。他点点头，跟卡布里说：“那你先上去吧，我来做。”

“不需要我帮忙吗？”

“嗯。”

巴奇投以坚定的目光。

卡布里惶惶地回到了楼上，直美正在等着两人。似乎是看出了卡布里的不安，直美询问道：“发生什么了？”

卡布里把步枪抱在身旁，坐在棉花外露的沙发上。哼着声摇了下头。

“没什么……”

直美也在她身旁坐下，抱着和卡布里近似一样的心情。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加藤……我们能活下去吗……”

“一定能活下去的……”

“可是许多人都死了……走廊里的…战车上的…就连友纪也……”

“我们一定能活下去的……”

“那些死掉了的，在活着的时候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吧……”

“……”

卡布里不知道如何回答，自己也被这种绝望的情绪慢慢吞没，甚至没想到让自己振作起来这件事。

“加藤的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

“他们住在北面吗？”

“不…妈妈住在东京，离我的驻屯地挺近的……”

“假期的时候能回去吗？平常的时候……”

“偶尔……”

“真好啊……”

从直美的话语中流露出了一丝羡慕的意思，不过她也就此打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卡布里接着说了半截的话题问道：“你呢…？”

“唔……”直美面露愁色，似乎这是一件不是特别想跟人分享的事情。她把嘴埋在胳膊里，小声嘟囔着。

“战争之后就再没联系过了……”

是在这几天没有联系吗？那样的话不会产生这样的反应吧……卡布里用余光偷瞄着她，心中产生疑问。

“北部战争？”

“嗯……”直美用更小的哼声回答。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唔……我们家住在札幌……战争爆发的时候我刚被送去东京上高中……”

“对不起……”

担心卡布里误会了，直美赶紧摇了摇头。

“他们没出事情，只不过这几年里我们只通过南北家属通信的机会联系上几次……”

“在阿库彼拉生活一定很辛苦吧……我在人道主义观察的时候去过一次……食物都是配给制的……”

“发来的信件都有很严重的审查痕迹，我也不太清楚那边究竟是什么样的……不过我弟弟现在俄语说的很好哦……”直美像是自暴自弃的风俗娘一样，苦笑着说出令人叹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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