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依舊未歇，北条加蓮在拿到東西後就把交易對象給丟在了小巷裡，順便佈下結界以遮斷行蹤來確保自身安全，畢竟在這座城市裡不管做什麼都不可以大意，稍有一點閃失就可能丟掉性命。街上的行人還是一如往常地繁多而雜亂，不止機械改造的人類，連全身都由機械所構成的機器人也不在少數，而且還各個都奇裝異服的，雖然說自己披著一件長袍遮頭遮尾的好像也沒正常到哪裡去，不過她能篤定的是，她的裝扮絕對比在頭上頂著水族箱的傢伙還正常得多。

彎進一座不起眼的鐘塔大致確認了環境才用黑市買來的機械鎖具把木製的大門給扣上，北条加蓮稍微在空中比劃了下一顆光球就飄上了空中，把原本漆黑的室內都給點亮了起來。她把濕漉漉的長袍給解下丟在一旁，露出同樣濕成一片的單薄上衣，彈了個指身上的水滴就像是被火焰給燃燒殆盡似的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朝著空氣比劃幾下等身大的鏡子就出現在了面前，鏡子裡能看見鎖骨上方的紋樣還散著微光，被火焰給纏繞的人影掌著一顆光亮的球體，就如同阿爾提斯一貫的信仰，像是在陳述著只要人類能夠掌握魔法的力量，就算是無情的烈火也會攀著人打轉。

北条加蓮忍不住感嘆自己的作工是如此精妙，就連阿爾提斯的人也沒發現這紋樣不過是她用自創的咒語臨摹出來的贗品，還就這樣信了她是阿爾提斯的人，乖乖地將阿爾提斯總不願輕易賣給外人的機械核心交給了她。明明阿爾提斯是如此強調光子的強大與便利，卻沒有考慮到這樣的便利也無疑是把雙面刃，既能幫助人達到目的，卻也存在著被用來作為詐欺道具的風險，這讓北条加蓮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她讓機械核心給浮在眼前好以便能夠仔細端詳，外表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不過就是個銀製的小方塊，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方塊所散發的黑色光芒，彷彿是在告誡著方塊的裡頭裝著無邊無盡的深淵，直覺告訴她，這個核心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買下這核心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完成一個來自枚塔黎克的委託。阿爾提斯與枚塔黎克這兩大協會的關係奇差無比已經是眾所皆知的事，阿爾提斯相信只要能把光子研究透徹並加以利用，就能夠讓世界更加繁榮而壯大；相對地，枚塔黎克則認為要將機械與光子結合才能突破極限，如此才能夠讓人類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北条加蓮並沒有要評論誰對誰錯的意思，她甚至更偏向於不站在任何一方，畢竟在接了那麼多來自兩方的各種委託後，不管是阿爾提斯或是枚哪黎克，最終也只不過是以所謂崇高的理念為由在為金錢與權力爭吵……實在是可笑至極。

但也是因為如此才有他們的利用價值。雖然她並不是很喜歡任何一方的人，但她仍樂於接下他們的委託，因為不管是阿爾提斯或是枚塔黎克，只要能夠搞垮對方他們就願意付出高昂的代價，不論是金錢甚至是更為珍貴的東西，就像是某些高機密的情報，北条加蓮正是樂於利用這點來獲取情報，以便於她能夠在這個混亂至極的世界中生存。

就好比這次枚塔黎克的委託人為了能夠更好地控制自家機械以跨越研究瓶頸，急於得到只有阿爾提斯有能力製造的機械核心，甚至向她承諾若是能夠弄到這因雙方關係不好而總是談不攏價格的東西，除了給她一大筆委託金外，還能夠告訴她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幫派內鬥的隱情。

何樂而不為呢？這可是有機會成為她的下個工作內容的。

把那號稱能夠自由選擇光子能力以及自由注入任何「記憶」的機械核心給收起，北条加蓮將一旁的斗篷也給弄乾後再次披上。確認過沒人在鐘樓大門外徘徊，她很快地溜出鐘塔。截至目前為止都還看似順利，剩下就只要把東西給交給委託人，拿到報酬後這起委託就能夠落幕，就像往常一樣。

-

約定好的地點是在城外森林的入口，必經的路段是城裡的鬧區，熙來攘往的街道一向不是北条加蓮喜歡的，但還不至於到厭惡，雖然討厭與陌生人肢體接觸，卻也不能否認被淹沒在人群裡能夠提供她一個天然屏障，過於雜亂的光子信息能夠阻斷他人對她的感知，對於經常需要和敵人上演你追我跑的戲碼的她來說無疑是她最好的藏身處。

這段路她自然也熟悉過人，她通常喜歡在排列得亂中有序的攤販間穿梭，經過長期的經驗累積她早已經找出一個既能夠保障自己不被輕易發現又能夠快速通過的路線，一般可以花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穿過這條壅塞的道路……

對，通常來說是這樣的，但今天的情況卻和以往有些不同。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怎麼她不過是和往常一樣在巷口和馬路交界處拐了個彎，就被莫名其妙拉進巷子裡？整條巷子都黑漆漆的，她根本沒辦法看清楚身後人的長相，不如說以她現在連嘴巴都被摀住，整個人都被鎖在對方懷裡的狀態下，就連轉個頭都有困難了，更別提要看清長相這件事。

但其實她的心裡也多少有個底。

「加蓮，是我。」

……是阿，能夠得知自己行蹤，還會突然就把人給抓到暗巷，雖然不至於弄痛，但卻有著大得讓她完全沒有掙脫機會力氣的人，除了神谷奈緒還會有誰呢？她可沒有忘記上次對方趁著她還意識不清的時候把她給帶到旅館的經驗（雖然說也是因為自己一時的疏忽）。

北条加蓮覺得要是面前有面鏡子的話，自己的表情大概是所謂眼神死的狀態了。或許是在不知不覺間就習慣對方總是這樣不按牌出牌的行徑，又或許是因為心裡早就默認了神谷奈緒不會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行為，她竟在聽到刻意壓得低沉的聲音時感到莫名地安心。

掩著懷中人兒嘴巴的右手被拍了拍，神谷奈緒這才把右手給移去，當然左手還是牢牢地扣住了對方的腰部。

對於北条加蓮這樣溫馴的樣子神谷奈緒其實感到有些意外，如果是以前的話她估計自己的手上早就要留下一排齒痕，然而這次卻只是在掙脫束縛後轉頭瞪了自己一下，神谷奈緒一瞬間覺得自己長久以來一直在暗中保護對方的行為總算是有了回報。

「所以，你到底要做什麼？你看不出來我現在很忙嗎？」

雖然說語氣還是好不到哪裡去就是了……神谷奈緒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往四周望了望，在確認了沒人過後才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發著光的石頭。

「等……移轉石！？你從哪裡弄來這東西、喂等、快放開……妳要帶我去哪——」

把石頭給舉到眼前的那刻北条加蓮明顯地慌了，腦袋裡充滿諸如身後人是如何取得移轉石之類的問題，在她的認知裡這種石頭應該是只能在黑市以極高的單價取得，而且還數量還極為稀少，她前幾天才和情報商確認過，整座城裡應該是沒有擁有移轉石的人的，除非神谷奈緒不是這座城裡的人或者是情報商的資訊錯誤，否則她不可能擁有這石頭，可她清楚記得神谷奈緒的資料中清楚寫著她來自夜城，那麼難道真是情報商給的情報有偏差？

但不管怎麼說，她現在也沒有閒暇時間管這些了，根本不清楚對方的目的但她總不能丟下約好的委託者不管，用盡了全力想把環著自己的手臂給拉開，不過奈何力氣上的差距實在太大，不論怎麼也掙脫不開來，只能無力地改以口頭抵抗。

「喂、我說我還在執行委託所以快放開……咿！？」誰知道話才剛出口就突然被捏了下側腰，神谷奈緒看似對她一瞬間變得安分的結果很滿意，還刻意湊近耳邊壓低了聲調。

「稍微安靜一點，有話先等換個地方再說。」

「誒？等等——」

-

睜開眼的時候腦袋還因為移轉石的副作用而沒辦法很好地思考，只知道眼前的景象幾乎是讓她愣了神，滿天的星斗在夜色中閃爍，一旁還襯著微弱的月光，這是她懂事以來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習慣了城裡的喧囂讓她頓時啞了口，不知道該發表些什麼感言。

撐著隱隱作痛的腦袋坐起身，將自己給帶到這不知名地方的的始作俑者坐在身旁，仰望著星空的樣子像是在思考什麼，看著格外嚴肅的深紅色裡還映著一絲寂寞，她本想說些什麼，但卻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腦袋裡的疑惑太多，讓她根本無從下手，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要帶自己來這？為什麼會知道平時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路徑？又為什麼露出那樣的表情？

「喂……這是哪裡？」最後還是拋出了最直覺的問題。當聽見醒過來的人發出疑問，原本凝望星空的人便把視線給轉到了對方身上。

「很漂亮吧？」那人扯開笑，沒有得到期望的回答讓北条加蓮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只是依循著直覺給了個單音節的肯定。看著那人的樣子心情感到有些複雜，從她們初次見面就總對著自己擺出這副笑容，這副既是在微笑又像是在嘆息一般的表情，那赤色眸中到底在向自己透漏些什麼？

「我說……為什麼要帶我來這？我還要去和委託人交易。」

「啊啊……正是因為知道你要去找委託者所以才把你帶來的，你的委託者已經死了。」

「蛤？」死了？怎麼會，明明剛剛才聯繫過的？

「他已經被他枚塔黎克的同伴給殺了，大概是內鬥，那群人計畫要在妳到約定的地點時把你滅口再搶走核心。」

神谷奈緒的語氣格外地認真，她看著遠處的湖面，映照著月光的水面和星空相仿地晶亮而閃耀，北条加蓮沒有作出回應，大概是在思考是否該信任眼前的人。不過一時之間也無法判斷，只能沉默著思考，老實說她並不認為這人的話能夠全權相信，畢竟到頭來也還是無憑無據的，但也無法否認對方總是會在自己危急的時候出現，就像是守護著公主的騎士，或許早就在神谷奈緒過去為她擋下子彈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把信任給交給了對方，只不過是本人還不願承認罷了。

「至於這裡的話……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地方，有和一個重要的人有過重要回憶的地方。」看著默不作聲的人神谷奈緒對著她笑了笑……又是這副表情。即便早就見了多次，北条加蓮的內心卻依然為此動搖，不論是那雙不知藏著多少故事的深紅或者是勾著令人痛心弧度的嘴角，都讓她感覺其中情感的重量是無比的沉重而錯綜複雜。

重要的人是誰？是戀人嗎？回憶又是什麼？如果是快樂的回憶的話為什麼要露出那樣哀傷的神情？還是說是因為那個重要的人已經不在了？問題實在太多，她連一句也沒問出口。

「城裡的人八成沒人知道這裡，不用擔心他們追來。還有，加蓮還是不要再和兩個協會的人扯上關係了，委託也不要接了，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出事。」

大概是誤會北条加蓮臉上有些凝重的表情是在擔心追兵，神谷奈緒笑著道，但卻沒想到講完了整句話後那對好看的眉卻皺得更深了。

「吶……我問你，你為什麼知道那麼多事情？為什麼總會在我有危險的時候出現？你到底是誰？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對著直瞪著自己的人神谷奈緒才意識到心細的她終是察覺了什麼……那雙夕色的雙眼像是在渴求著一個合理的解釋，對於她的出現、她的行動、她的一切。

回過神來兩人之間幾乎只剩下微小的距離，不知不覺中那人就半跪在草皮上地靠上了面前，神谷奈緒一下子有些反應不過來，只能睜著眼愣愣地看那張精緻而小巧的臉蛋。

果然長得很漂亮啊……這大概就是腦袋裡的第一個想法，她一邊思考著該如何回答對方的問題，卻還是忍不住地分神：眼前的雙唇究竟何時能夠再一次完全地屬於自己？

左掌心下意識貼上了右臉，神谷奈緒終於道出了內心最深處的祈願，這是在經歷過太多次令人心碎的輪迴後最真摯的祈禱，她已經管不著那動搖的神情終究是代表了什麼，即使現實不允許，但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只有把那人給抱在懷裡，久違地感受帶著薄荷清香的微溫，以舒緩內心的悸動。

「我……只要加蓮在我身邊就好……」

這一句話就像是一記重拳狠狠打在北条加蓮的胸口，連自己都能聽見那明顯的心跳聲，時間彷彿是凝結了一般，這下可換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她想到了兩人相遇的畫面，稱不上是美好的回憶，但她永遠記得神谷奈緒在那時從背後緊擁著她，在耳邊道出了同一句話。她不懂明明當時聽似一句莫名其妙的情話，但卻在望進那人赫赤色的眼裡，便添上不尋常的重量，倒映出自己身影的紅像是只容得下她，所有的感情也都在相望的那一刻全融進了琥珀之中。

「……什、什麼跟什麼啊……不要再說笑了，還有你到底要直呼我的名字到什麼時候？明明就連自己的名字都不主動告訴我……」

大概是不想暴露自己動了心這件事實，北条加蓮把神谷奈緒的左臂給輕拍了開來，背過臉一個人站到了湖泊前，雖然她大概不知道自己通紅的耳廓早就出賣了自己。手被拍開的人則是愣了片刻後勾起了有些壞心眼的笑，一害羞就會把臉背對自己可是北条加蓮一直以來的習慣，這個她可再也清楚不過了，明明掌握主動權的時候是那樣擅於隱藏感情，但一旦被剝奪了發球權卻總會像隻被抓到了尾巴的貓咪一樣，弱點暴露無遺。

「明明加蓮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啊，反正又不是沒有叫過？」

「……你！！」

看，就像是這樣，稍微提一下幾個月前那場「意外的情事」那白皙臉蛋就炸出一片紅暈，雖說當時大概是在催情咒語的催化下才喊出自己的名字，但對於自尊心極高的北条加蓮來說大概也是一個不堪回首的黑歷史了吧。

不過她也不想和眼前已經完全炸了毛的人作口頭上的爭鬥，畢竟即使現在居於下風，但她畢竟還是那個伶牙俐齒的北条加蓮，她可沒有自信能夠在這方面贏到最後。

「啊對了，雖然你的委託人死了，不過我還是把交易報酬給弄到手了，給，把這東西對著你的信物就可以把錢轉過去了。」

於是把發著綠色光芒的耳釘給丟到了對方手裡，而對方的反應也和預想中的一樣，在接住了那副耳釘後急忙地摸上自己的耳朵想確認東西是否還在，並且在摸到了耳上的那副還完好如缺地掛在耳上後露出不解而驚訝的神情。

「誒……等等你為什麼會有我的信物……！？」

神谷奈緒淡淡地笑了。

「這是，加蓮給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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