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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他的遗产 7

[db:作者] 2025-07-20 15:18 5hhhhh 1630 ℃

7. Wild World

圣诞节来了,马上又要走了。雪在地上厚厚地堆了起来,窗户上覆盖着一层密林般美丽的冰花。冰霜在白天消融,到了夜里便又絮絮结起。人群唱着颂歌从墙外路过,声音像是自群山之外传来,又像是从云层之上飘落。破冰者只能听见一些断续的、摇荡的片段,夹杂着一些类似铃铛的声响。

晚饭有燕麦奶冻,奶冻上还涂了巧克力酱,他难得多吃了几口。普拉东说狱长驳回了他关于圣诞装饰的提议,所以他就在奶冻上用巧克力画了些小图案。但普拉东实在没什么天赋,他画的雪花就是一簇小小的、放射状的线条。破冰者听见有人抱怨巧克力太少,还有人在讲下流的笑话,说普拉东把奶冻画得像屁股。

总的来说,他们的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地过:吃饭、休息、工作、入睡、醒来,毫无波澜,一成不变。而对于生活来说,按部就班才是最好的,不要有意外,也不要有惊喜,如此便可以免去许多烦恼。但是谁又能说得准呢?破冰者想。那个拉特兰设计师想必也没料到,他所设计的建筑竟然会将圣诞节拒之门外。

灯光昏暗,破冰者坐在床头发呆。他的囚服被洗得翻起了绒,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垂顺而柔软的模样。他的脑袋沉在胸前,手肘撑住膝盖,艰难地支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看上去就像一只披着毛皮的、精疲力竭的动物。走廊上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脚步声,间或夹杂几句催促声,他转过头竖起耳朵听着,是狱警押着信教的那几个人回来了。他们去了忏悔室,去唱歌、祈祷、忏罪、彼此祝福。但是,该由谁来原谅他们呢?是他们的被害人?还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受难者?那个愿意为世人而死的圣人?

这么说也并不准确。他没有死。破冰者想。因为他后来又回到了人世间。

他把衬衫从床垫下拿出来,挂在床头,白色的衬衫如幽灵般飘浮在他的头顶上方。他没有袜子,但他想要礼物,一些能装进衬衫里的东西。“把你们自己给我好好地装进衣服里。”狱长总是这么说,好像他们是洋葱或者土豆一类的东西,还会自己把自己给捡进麻袋里。

破冰者想:也许他们会来,也许不会。迦里说他很爱玩儿,他应该会喜欢这些节日吧?这儿没有圣诞树,也没有槲寄生,但是有人唱圣歌。他们会来的。

他们会送他什么呢?破冰者许了个愿。他想要一张旅行票,或者是一台游戏机也好。不过,他没什么能与之交换的东西。他一无所有。

不,他还有些眼泪,尽管已经不多了。

晚归的人们在各自的牢房外站定。破冰者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有人说了几句话,而后便传来了几声砰然关门的响动。夜色深沉,今天也该结束了。

到了第二天,伊桑来监狱里找他,他们在左侧的会客室里见了面,两个人隔着防爆玻璃打电话。伊桑问了问他的近况,然后说最近的情况不太乐观。

“最近有个内部检查,查得很严。”伊桑说,“近期的调用记录都送审了,档案的、设备的,都送去了。”他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但确实有些棘手,因为检查的总负责人是凯尔希。他说她把各部门的记录都收走了,然后挨个检查、写回复,要限期改正,还要向她递交反馈。

“因为我的事?”破冰者问。

“不是。”伊桑回答,“因为有东西丢了。”

破冰者耸了耸肩膀,随口问道:“又是药物样本?”

伊桑笑了一声,失真的声音通过电话听筒传来,稍微有些延迟了。有那么一瞬间,破冰者只看见伊桑的嘴唇在上下开合,可听筒里却没有传出任何声响。他不禁在想,也许电话并不相通,所有的线路都连接到一个小房间里,在那里有人专门窃听这间房子里的对话。他们会把可疑的信息都过滤掉,篡改真实的语句,再将更改后的话语播放给听筒那边的人,以避免可能出现的泄密、越狱和骚乱。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听见伊桑说,“总不能每次都用一种办法吧?和那次不一样……”

那次。破冰者想:他说的应该是迦里了。他们给了他药,对外却说是丢失了。那些药让迦里撑了一段时间,让他和博士逃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那不够,如果有更多的药,也许迦里和博士还能走得更远,一直逃到他们真正要去的那个地方——一个更为美丽的世界,他们会在那里开始新生活。这么一来,他们所有人的愿望都会实现,他们所有人都能得救。他就不会、也不再需要祈求什么礼物了。

然后伊桑问破冰者,有没有想起些什么重要的事。

“没什么进展。”破冰者撒谎道,“过去的事只会让我头疼。晚上很冷,冻得人打哆嗦,根本睡不好。我只能在白天补一会儿,没精力去想那么多事儿了。”

“好吧,我想咱们各有难处。”伊桑勉强地笑了一下,语气难掩失望。而破冰者只是面无表情地垂下头,盯着自己反复搓捻电话线的手指,装出一副木然的样子。他心里报复般地升腾起一股仇恨的热火。别责怪我,我只是有样学样罢了。他不无快意地想。这不就是你们当初所做的事吗?得有所保留。得留下一点儿。为什么不倾尽所有?你们应得的就是这些!只有这么多!

这就叫一报还一报,也许算是吧。他不得不承认,他们双方在那件事上都一败涂地,并没有扯平。一想到自己藏在枕头下面的东西,他又满怀欣慰:他所得的仍比他们拥有的要多。他斤斤计较,他锱铢必较,怎么说都行。他是多么简单,又是多么狭隘啊。

昨夜,破冰者梦见自己在那片旷野上漫步,而博士就陪在他的身边。在冬夜,梦到一个美妙的春天总是件让人格外振奋的事。原野上绿浪滚滚,博士拉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涉水般踏入大风的洪流之中。野樱桃树雪白的花瓣四散纷飞,像一团正在飘散的云雾。博士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但没有说话,他的手掌轻轻地贴着破冰者手腕上的的源石。风里有一些难以分辨的声音,似乎有谁在唱乌萨斯的小调——他听见了“白桦林”,还有“金盏花的花环”。那是首鼓舞人心的歌,他怎么会忘记呢?在夜空下,在篝火旁,他们那些人一起唱过的呀!可现在是白天,日光明亮,天空如此明澈湛蓝。大风,歌声,还有天上的云彩,一切都飞速地流逝而过,从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你不等迦里了?破冰者问。他还没来呢。

他不来了。他有别的事。博士回答道。

有什么事?破冰者继续追问。你们不是说好了要见面吗?

这又和他的记忆不一样了。如果他们不再见面的话该怎么办呢?他害怕他们会就这样分开。

博士拨开丛丛草叶,拉着他向前走。博士对他说,别问了,到时候你会知道的——跟我来吧。

你要带我去哪儿?

不去哪儿。博士哑然失笑。我要带你四处转转。哎,你的问题太多啦!

他定在了原地,不肯再多走一步。他决心把这事问个明白。

不行,你得跟我说清楚。迦里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为什么没和你在一块儿?

你想知道?博士笑嘻嘻地瞥了他一眼。我不告诉你。你还欠着我东西呢。

我欠你什么?

你的故事。我讲完了,现在该你讲了。别装傻,你答应过我的。

就为这个?破冰者哑然失笑。那好吧,我给你讲一个,你得告诉我你们到底怎么了。

他记得自己讲的是他那只猫的故事,说它会跳到树上捕捉小鸟,当时博士说这个故事“使人快乐而又危机四伏”。他决定再讲一遍,因为事情理应如此发展。他相信只要事情回到正轨上来,他就能想起更多的事情。他从没考虑过以后,他只想把断裂的回忆像缝补衬衫那样地补好,把他自己补好。

我养过一只猫。破冰者说。它会——

爬到树上去捉小鸟。博士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我知道这个故事。换一个吧?讲点儿我不知道的。我们别说过去的事了。

那我该说什么呢?

说说现在和未来吧。你过得好吗?

好吗?不,不怎么样。

怎么了?

博士注视着他,大风吹乱了博士的头发,把那道热切的视线搅碎了。他忽然想起来,他不应该和博士说这些事的。要是博士追问下去怎么办呢?他入狱了。博士会问他是怎么入狱的,还会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时他该怎么回答?他的现在和他们的未来正渐渐重合,彼此透渗。他该怎么宣告他们的死讯呢?

博士安静地伫立在他前方,离他仅有一臂之遥,可破冰者觉得他们相隔了太多。破冰者像面对墓碑一样地面对着他,满怀愁绪又默默无言。他真想把那些令人心碎的言语变成花朵,变成丁香花的簇丛,变成金盏花的花环。他要用那张报纸将花朵卷成一束,然后再从衬衣上裁下一条布来,将花束捆扎好。花朵会遮盖报纸上的报道,把汽车、血迹和警员都密密地掩住。他会留下他们的照片,让那两个并排的头像被花朵围绕。他想把鲜花放在他们的脚边,可是他们在哪儿呢?沙滩上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冰冷而广阔的大海。一幅图景在破冰者的眼中舒卷开来:荒凉而苍白的海岸,海水退去时留下的泡沫痕迹,还有潮湿刺骨的夜风和冰花凝结的海浪,飘扬的细雪像破碎坠落的星星,一处人迹罕至的边境,如此迢遥的北方。永恒的极夜降临了。

春天,风里有种咸咸的气味,原野上满是各色花朵。还有声音,遥远的、微弱的声音,是博士在喊他的名字。破冰者回过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手折了一枝野花。

拿着吧。他说。别再问我了。生活很苦的。

生活总是很苦的。博士轻轻嗅着,白色的花穗搔着他的鼻尖。

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生活吗?

花。香不香?

有一点儿香味,很淡。博士笑起来。我很久没有闻过花的味道了。

你喜欢就好。破冰者说。毕竟我也没什么能送你们的东西了。

这就足够啦。博士摆着手说。我不是在安慰你,真的。气味是连着记忆的,它让我想起了很多有意思的事,像是和你的那次见面啦,在罗德岛的甲板上吹风的时候啦,还有和他的约会。多数时候都是我的赫利沙爷爷送我去见他,他和你们说过吗?

他抱怨过几次,说你爷爷盯他盯得很紧,他都没机会……

没机会什么?

摸你一把。

博士低下头羞赧一笑。破冰者盯着他的耳朵尖儿看,它们红得几近透明了。透明,透明……透明的是一阵风,一滴眼泪,一道阳光,一个捉摸不透的灵魂。

博士搔着鼻尖,半解释半反驳地说,得了吧,他不会这么说的。

破冰者木木地应和道,是啊,是得比这脏点儿。

要是这么说的话……博士捂着嘴笑了。那倒是实话。

破冰者回望来处,大路和野樱桃树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了。博士正牵着他的手漫步于原野之上。大地在伸展,草海漫延,群山、湖泊和森林纷纷退却,明亮的太阳在云彩后面时隐时现,阳光像轻纱,也像绸缎,在他们身上柔柔披拂。破冰者再没问过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他想:也许有谁在哪里等着我吧?点点、大个儿、利兹,还有迦里,他们都在吗?也许是时间到了。时间终于到了。

你想去什么地方?博士问。时间还很多呢。

我不知道。

你知道。博士无比肯定地说。要不,你就不会来这里了。

那我就留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了。

你还有朋友吧?还有生活。博士问。难道你要抛下一切吗?

朋友?生活?破冰者自嘲般地笑笑。没了,都没了。我入狱了,判了二十年。你觉得怎么样?嗯?我什么都不想了。

他们会给你减刑的。

我不想减。

博士没答话,他慢慢地转过脸去,把野花系在帽衫的抽绳上。

那就来和我讲讲你自己吧。他说。你的好恶,你的想法,你的生活。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迦里和我说过一点儿你们上学时的事儿。

他和你讲了什么?破冰者结结巴巴地问。他恨我吗?他感到自己的脸上烧起来,他的双手紧攥成拳头,手心里潮乎乎的一片。

不,不是。乐观点。博士说。他跟我说,如果没有你,我们两个就不会相遇了。

你的意思是他不仅不怪我,反倒还感谢我了?破冰者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会呢?别安慰我了,我心里有数的。他说。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染上源石病。我差不多是害死了他!说到这一句时,他的语气很快、很不客气,几乎是在抢白。他心里像是有团污浊的怨气,必须要在此刻一吐为快。但是一接触到博士的目光,破冰者的心里就又涌现出一种强烈的羞愧感来,将他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破冰者只好停下来,又等了一会儿,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下来。

你不该原谅我,他也是。我是个凶手。要是没有我闹出的这档子事,他会活得更好。

这倒是一点不错。博士轻声说。没有源石病的话,他当然会活得更好。他会继续读书吧?上高中,然后上所不那么好的大学——他不是读书的料——但总是能毕业的,然后找份平常的工作,爱上一个和他一样傻乎乎的女孩,再和她结婚、生个孩子。不用流血,不用受伤,也许要搬一两次家吧,这世道……不过,他们可以去汐斯塔。汐斯塔很太平,环境又好,他在那儿也有亲戚……

说到迦里,博士似乎一下来了兴致。他喋喋不休地描述一些琐碎小事,他说迦里会为了孩子把烟戒掉,会去学着烤面包、煮咖啡、打扫卫生,会记住各种洗碗剂之间的区别,关心食物的价格、工资和保险。博士说,他会手忙脚乱一阵子,但最终还是能学会的,学会如何维护他平淡无奇而又弥足珍贵的生活。

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们希望别人过得好,但是对自己的事要求却不高。博士会是这样的人吗?破冰者期待能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些许秘密的信息,譬如一次皱眉,一次苦笑,又或者是一个泫然欲泣的眼神。他想:会有人希望所爱之人与自己毫无关系吗?哪怕是为了让他过得更好?

那你呢?没有他,你该怎么办?他试探道。

我嘛……大概就像以前一样生活吧?博士喃喃低语。没有他,就会有别的……那样才公平。

什么公平?破冰者问。

一换一的公平。

你这是什么意思?破冰者将博士的手一把甩开,猛地提高了声音。你想说他不是无可替代的吗?他那么爱你,为你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傻事!你却在这里说这种话!我了解他,他不会爱上别人的,这个死脑筋!我们都劝过他,可他根本不听,一门心思地要去见你!没有他就会有别的?你怎么还能说这样的话?这对他一点也不公平!我敢说,要是只有感染源石病才能和你在一起的话,他一定会自己找块源石撞上去的!他情愿少活,你明白吗?他情愿少活!

破冰者几乎是吼出了这些话,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眉头紧锁,胸膛起伏,脑袋里面像风箱一样地呼呼作响。他想:我为什么要发脾气?我为什么会如此冲动、如此不理智?而博士看上去并不介意,只是在安静地看着他,偶尔会望向远处看不清边际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博士才开口说,我当然知道。生活、生命,他放弃了很多。毕竟,他很傻的。我们都放弃了很多……我也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如果不这样,我就没法去爱他了。

我记得那里有黑绿的森林……还有……还有一幢房子……破冰者看着他脸上迷醉的神情发愣。博士正沉浸在他自己的记忆里,喁喁私语道。那里没有这样的衣服……天气总是很冷,到处都是雪。我还会见到他吗?也许会吧。他站在人群里,我从很远的地方看向他,可是,我不会爱上他了……不,不对。也许我还是会爱他——他是那么热烈的一个人!但这一次,他绝不会……

什么意思?破冰者忍不住出言打断。你说的是哪儿?都把我搞糊涂了。

只是一些我记起来的事情。没什么要紧的。博士说。我说的是乌萨斯。我大约是在那里学了些东西吧。

是你失忆前的事吗?

可能是吧。他解释道。感觉很模糊,像在看老照片,或是很久以前的信件。

那哥伦比亚呢?破冰者问。你不是说哥伦比亚大学的图书馆给你寄过邮件吗?

哈!我就知道你还记得。博士说。我真该去那里看看。

你现在不能去吗?

还不行,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我还以为你们现在终于能随心所欲地生活了。

随心所欲?当然是了。博士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不过,这要看你对“随心所欲”的定义是什么。是去做该做的事?还是去做想做的事?对我而言,它们终于统一了。

我曾经想把过去全抛下,忘个干净,但它们总是阴魂不散!博士扑进风里大声地呼喊。可是你看我现在多么轻盈!不需要躲藏,也不必隐姓埋名。我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大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胀起来,像揉乱雏鸟的羽毛那样吹乱了他的头发,风在肆意扯拽帽衫的衣领,抽绳系住的野花就要折断了。破冰者紧跟上去,心里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必须抓住博士的手,好像如果他抓不住,那双手臂立刻就会生出羽毛,抛下他飞走了。

别丢下我!我想和你一起走。破冰者伸直手臂去抓博士的衣袖,近乎恳求地哀叫着。带上我吧!去你们在的地方,哪儿都行!

现在还不行!博士在前方冲着他喊道。我做不到!现在我只是一个……

他的声音淹没在呼啸的风里。

一个什么?破冰者追到他身边急切地问。大点声!我听不见你说的话了。

一个……一个……博士笑得肩膀发颤,破冰者看见眼泪从他的眼角簌簌滚落,一串又一串。

人呀!博士大笑道。我只是一个人呀!我要怎么带你走呢?

不,不对。破冰者想。你是revenant,徘徊在海角和记忆深处。一个幽灵。

嘿,等出去后再养只猫怎么样?博士提议道。就像你以前那样,养一只会爬树的猫!一个时而乖顺时而调皮的小家伙,让它陪着你吧。

我没什么兴趣——你是要我乐观地面对生活吗?破冰者说。可我乐观不起来。这个世界又野蛮又不讲理,它不分好坏,把一切都毁了。城市、生活,全都败溃了。有些是在一瞬间崩塌的,有些是被一点点偷走的,小到一根针、一枚硬币、一份工作,渐渐大到一座城市的控制权。这是它毁掉城市和生活的方法。至于毁掉一个人呢?又不一样了。它会——

——替换。博士接过了话茬。它会用另一些东西替换掉原来的,从不考虑个人的感受,也从不考虑后果。

是啊,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在乎。破冰者点点头,表示同意。

你知道贫民区的人怎么修缮房子吗?他和博士并肩而立,茂盛的植物一直淹没到他们的膝盖。

那些贫民,他们会在脚手架铁管里灌水泥和沙子,用它来支撑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和垮塌下来的钢筋层。那些铁管大多已经生锈了,酥了,但还维持着着微妙的平衡,不至于崩溃。破冰者说。其实人也是这样。每个人都伤痕累累、外强中干,心里有一部分已经扭曲了。但有时就是这部分东西支撑着人的精神,怎么办呢?于是大家只好选择遗忘它,知道它在,却要当它不在,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假装,假装自己在认真过日子。现在好了,报纸上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收藏了几张报纸?报纸上说,现在各地都在着手于修复事业。房子、桥梁、街道,还有心理诊所——也越开越多——到处都需要重建,人的精神也一样。可人的精神没那么容易修复,它们就像贫民区的脚手架,碰一下可能就会破碎、断裂,然后——破冰者两手一摊,比划了一个塌陷下去的动作。

那个人就会像这样,全垮了。他说。就像你的失忆和迦里的沉默。他不像以前那么爱开玩笑了,毕竟他亲手杀了……

别提那件事了。博士轻轻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我每次想起来,心里都会疼。

那么你呢?你精神里的脚手架是什么?博士问。

是你们。破冰者答道。是你和迦里。这时他的喉咙里剧烈地吞咽了一下,他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说出事实真相。他的嘴唇紧紧地抿作一线,像是被粘住了那样无法开口,颤抖着,好像会被倾吐而出的话语撕开一道伤口一般。撕扯,是啊,爱和恨正以同等的力度撕扯着他的心,让它流血。

记得我说的报纸吗?就是我收藏的那几张。几经思索后,他问道。

记得。你刚刚说起过。

那上面刊登的新闻,是……是你们两个的死讯。破冰者说。你们已经不在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博士没有说话。破冰者又支支吾吾地说道,所以……你只是我的一个梦,一缕记忆。

沉默良久后,博士问,你感到遗憾吗?

我感到抱歉。破冰者低下了头。我们什么忙都没帮上。

但你送了我一朵花。博士说。这就足够了。

你看,和人说说话心情就会好很多,对不对?博士背着手缓缓前行,然后伸了个懒腰。他说,今天就说到这里,好不好?听着。我还有些事没做完,但是没什么是无可挽回的,所以别责怪你自己。相互慰藉,相互思念,这个遭恨的世界就总还有可爱的一面。记住我说的话。

别生送葬人的气好吗?他说。他总是那个样子的,说话不中听,但人很好。

你知道他们来过的事?

我什么都知道。博士说。帮帮他们吧,就当是帮我了。

帮你什么?

帮我“重建”。他说。

我记起了一些事,但还不全。我需要更多的细节来确定我是否值得……博士含糊地解释了几句,又迅速地将话引到了另一件事上,似乎并不想让他继续探问。

我要送给你一件恰当的礼物,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护身符。它能保护你不受伤害,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博士认真地看着破冰者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把它藏好,别被别人发现,也别忘了你曾经答应我的事。

梦境在消散,周围的景致正一丝一缕地褪去鲜艳的色彩,变成模糊的雾气。博士在消散之前留下的最后一条讯息是:圣诞节快乐。

坐在会客室又冷又硬的小圆凳上,破冰者渐渐回过神来,脸上木然的表情终于也有所松动了。在彻彻底底地回忆了一遍圣诞晚梦之后,现在才是他真正醒过来的时刻。

雪又下起来了。从会客室的气窗向外眺望,就能看见那些羽毛般飘飞的冰花。圣诞节的气氛还远未散去,黑猫戴着狱警给它的小圣诞帽在角落里睡着了。破冰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了他的圣诞礼物:今天早上他从梦里醒来时,枕头下多出了一把匕首。那是件精巧的武器,刀身黑亮,刀刃锋利,靠近刀柄的地方刻了个小小的“S”,刀柄的尾端有个凹槽,刚好可以把他捡到的小零件装进去。破冰者尝试使用了一下,那种久违的感觉一下子攫住了他:他的源石技艺又一次自如地在刀身上流淌,顺畅得不可思议。

看来,这就是他的圣诞礼物了。一件趁手的源石武器。一个护身符。

“……你在听吗?”伊桑敲了敲面前的玻璃,不无担心地问,“你今天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最近没出什么事吧?”

破冰者撒谎道:“没什么,我想我只是有点缺觉。”

然后,他又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地问:“我记得一件事。他说哥伦比亚大学的图书馆给他寄过邮件,你们找到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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