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注意到那不自然的状况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Emiya继续工作着自己手上的内容物。虽然距离不算太长，但是附近的犯人们都没有察觉出他那奇异间歇地停顿。

特别是这样的不自然表现在那位在整个克里特里边与他打交道时间可算是最长的慎二身上。

在最初察觉到之后，Emiya便将部分注意力集中在了狱警那边。看上去仍旧是与平日无二致，但是那微妙的不和谐却始终萦绕挥之不去。与他人的交谈，肢体动作，甚至脸上各式表情——慎二表现在他眼中的，是一种以往未曾见过的……疲惫感？

发生什么事了吗？

被这样的思绪占据了思考实在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光是猜测无法获得真实的情报与结论，所以Emiya做下了正常人大概都会做的事情——他选择了询问。

将上那句述盘旋在脑子里的疑问说出口，单刀直入的询问方式让对面靠墙站立着的慎二下意识的游弋了一下视线。

从Emiya的角度来看，那样的表情分明就是拒绝交谈的表现。

监狱的厕所贴着白色的瓷砖，在难以清洁干净的便器旁有肮脏奇怪的污垢粘在瓷砖上，看上去给人不舒服的厌恶感。而且，整个厕所内部带着一些混合陈旧气息的怪味道，虽然对于钻进鼻腔的程度来说还算能够忍受，但在这样的令人不愉快的地方进行明显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的交谈，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不过也只有这里能提供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了——所以Emiya还是借机让慎二带他来这。

“不想上厕所的话就赶紧滚，我没空继续配合你的无聊。”

也许是认为表情与肢体动作无法表达自己的不满，带着目中无人的态度，慎二以厌恶口吻明确表示了的想要结束交谈，随即打算离开。

自然，这样的行为被Emiya拦了下来。

横在眼前的手臂实在是碍眼到不行。慎二伸手推攘阻碍自己前进的男人，对方分毫未动。

“回答我。”Emiya的口气算不上有多严厉，不过显然也没打算简单的放过对方。

“……”

沉默透露拒绝，这让Emiya觉得有些头疼。明明昨天还带着兴致勃勃的心态在他身边好奇的问这问那，为什么仅仅只是过了一晚眼前的男人就像个防御心超重的刺猬一样抗拒他的靠近？

他换了一种诱导性质的口吻又问了一遍。

不晓得这次是哪个词汇撞上了他的爆发点，慎二反抗的意识像点燃的火药一般突然炸裂开，与比以往任何时候相比都要激烈。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禁锢对方可行的所有动作，让这个并没多强大的身躯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范围中。

没挣扎几下，缺少锻炼的狱警先生便乱了呼吸，虽然停顿之后又会迎来新一轮的挣扎这一点让Emiya无法放松警惕，但卷曲头发的狱警先生动作明显没有一开始的力道了。

“……这是什么？”

束缚中在对方身上发现了意外的东西，Emiya喃呢着靠近同时伸出了探寻之手。凑上前拨开狱警的后领衣物，手指却在接触到对方脖颈□□出的皮肤时发现，隐藏在发丝之下皮肤的温度较之平时显得稍高，因为激动而徒然升高的热量残留指尖上异常清晰。

……不对，这样的温度……

“你发烧了？”

松开一只握着手腕的手，趁着对方一瞬间的愣神将手掌附上他的额头，帽沿被宽大的手顶的翘起，额前几缕发丝在指尖调皮的冒了出来。比起手心来明显是慎二额头的温度更高，Emiya立刻明白了对方看起来无比疲惫的原因。

像是呼应这一刻似的，慎二的脸上也浮起了不自然的淡红。

“……放手！”

“昨晚着凉了？”

“关你什么事！”

拍开Emiya的手，慎二狼狈的想要将他推开，结果自然是徒劳。带着点愤怒自暴自弃的情绪，慎二压抑地咆哮：“就算是发烧也与你无关，别摆出一副担心的样子，反正……！”

反正……什么？

Emiya耐心等着慎二的下文，结果对方只是抿抿嘴唇，便放弃了接下去的话语。

他叹了口气：“好，我不管。不过，既然已经生病就不要再硬撑下去。克里特还不至于不济到需要狱警们带病工作吧？之后好好休息……”

“闭嘴。”

“不要再……你说什么？”Emiya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我说，闭嘴。”确凿的字句被重复了一遍。

“……”

Emiya停下所有动作，稍稍离开了慎二一些，直直看向对方。而慎二却始终没有抬过头，只是伸手正了正帽子，大致整理了一下方才有些弄皱的衣物，刻意摆出无所谓的轻松态度有些不合时宜，极力想要彰显出我很好不需要你的概念。在这个角度，Emiya只能大略看到他的下巴，僵硬的面部肌肉停滞着空荡，而剩下的部分被隐藏在发丝帽沿之下。

他轻蹙眉头。

虽然不可理喻，不过……顺着来大概是最好的办法了吧？

“好吧，”他妥协道：“那我先出去了……”

留下仅仅一句告知，Emiya转身迈着步子离开了慎二的视线。直到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后，慎二才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脱力之下导致浑身都有些发软，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发烧的副作用。他贴着墙壁慢慢蹲下，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污渍沾染弄脏衣物，蹲在原处动作颓丧，嗤笑一声后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究竟……在搞什么啊自己……

虽然反复无常又令人讨厌一向是他留给同性的印象，但是这样类型的狼狈却是头一次。

态度动摇催促男人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明明对方保持着难得关心自己的心情，却还是顺从地被他赶走。

而原因却相当简单——不想看见那张脸，不想听到那个声音，不想被那一举一动影响自己。

……这样的想法，在从那个梦境中醒来开始，便盘踞占用了他脑子。像是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只待Emiya靠近的时候迸发，喷薄而出。

“明明是个没有人性的杀人狂被所有人通缉的混蛋家伙，别人的死活……又关你什么事……”

他自言自语着。

关心别人有什么意义？

那个男人，不耐烦、厌恶、嘲讽、冷冰冰的视线、与之无关的东西毫不在意，这样才是他应有的样子吧，继续保持这种挺有特色的样子不是很有个性？或者回到最初的表现，又或者像梦里一样懒散嘲讽，让整个克里特监狱都不存在于意识中才是正确之道吧？既然如此……能开人玩笑，回应他人的挑衅，还在自己面前露出怀念的笑意来，甚至前一刻连声音都透露出关心……这样，又算什么？

慎二轻笑出声，顺着脖子的扭动将视线投注到一边。

有些模糊的视线中映照出了完全不属于这里的场景，那看了回忆了无数次，熟悉得想忘也忘不掉的场景。

坐在椅上的男人行将倾颓，颤抖着捏住手中的照片，和着麻木的眼神苦涩地将酒一次次吞下口。

眼神空荡的少女步履轻盈，虽然会以尊敬安分的态度问好应答，却未曾向他人投射过实在的视线。

年轻男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宅邸，怜悯又哀伤的眼神是刻在记忆中的一道痂，无数次想起无数次剥落。

照片中明明生命短暂却仍旧幸福笑着，如同虚假花朵的女人，一直一直持续盛放在房间的数个角落。

因为太过懦弱，所以没有忘记过。

因为梦见了那个梦，所以才会想起来。

幼小而不明世事，即便以天真为名的残忍剥开了那些曾经喜欢过在意过的重要人们的伤口，换来的不过是越渐清晰的无视。没有人在意那个瑟缩在阴暗处的孩子，这个犹如童话中城堡一般的地方，即使有仆人的穿梭其中，在这，在那间巨大的宅子里，也只不过是充斥繁华假象的空无一人罢了。

站在空旷的屋子里，小小的男孩哭泣着发泄了自己的情绪——

那声嘶力竭的呐喊与昨日的梦境，轻轻重叠。

“……像个傻瓜一样。”

他为自己下了结论。

虽然没有必要听从Emiya的建议，但是……果然是因为生病了才会导致这样的失态吧。那么，别再考虑那些，借此好好休息一下也许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已经没有必要了，记忆无法动摇现实，而死去的离开的人，也一样无法撼动开心自由活着他。

慎二埋下脑袋，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哭了吗？”

“！”

完全没有预料到，明明应该已经被赶走而不该出现在这的声音竟然突然响起。慎二扭过身来，发现墙壁的拐角处白发男人单手支着脑袋以手肘靠着墙壁的姿势轻轻松松的站着，一脸并没有欺骗对方的坦然表情。

前一秒还在担心Emiya期盼的东西是不是真的从眼眶里滚出来，下一秒便醒悟过来自己被对方特意展示的虚假离去给骗了。故意制造给他听的离去的脚步声与关门声并不是细致到不会被察觉的地步，但，这都是沉浸在思绪中而没有发现的自己的错。虽然清楚的明白这一点，怒火中烧的慎二还是止不住冲动想要跳起来往那张脸上用力来上那么一下，虽然这只能导致自己发生悲剧——猛力站起来瞬间便感觉到一阵晕眩，似乎是因为一直靠着冰凉的墙壁导致热度上升了。慎二摇晃了两下打算扶着墙站稳，男人却亲切地伸出手帮他站稳。

“……你这家伙！”慎二咬牙切齿。

虽然行为上是在接受对方的帮助，但是口头上的讨伐还是相当有必要的，哪怕行动上的无法给敌方造成什么太大的打击——拽着男人胳膊的手用了现阶段能使出的最大力气。不过Emiya既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那大概现在的他力气还真是隔靴搔痒般不痛不痒的那种程度吧。

“混蛋！你居然骗我！”慎二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推开Emiya之后打算离开，对方却不疾不徐后退一步，出入的门瞬间隐匿在男人的身后。

Emiya耸耸肩，对于被指控的罪名根本没有承认的想法，当然也没有否认动作。

不愿跟眼前这个家伙多说，慎二压低内心膨胀的情绪，命令道：“让开！”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Emiya摆出一副没有得到解答绝对不会离开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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