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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夢人

[db:作者] 2025-07-20 23:25 5hhhhh 5960 ℃

女人推開店門時有些緊張,她是經別人介紹來這裡的,第一次走進這個窄小昏暗的店內,她從來不知道有這樣的地方存在,直到朋友告訴她其實有。

店裡頭很雜亂,感覺像是小說裡才會出現的場景:木頭地板、小櫃台、銀色的壓鈴、玻璃櫃、播著外文歌的老舊音響,也隱隱吐著不尋常。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櫃台前張望著尋找店員,最後才鼓起勇氣壓了壓桌上那個鈴,完全不適合這間店的清脆迴盪,櫃台後頭的沙發爬起一名男子,亂髮、睡眼惺忪,臉上甚至有布料的壓痕,她警戒地看著男子,但對方似乎對她不感興趣,打了個哈欠拉出一張椅子逕自坐下。

「我要賣夢。」女人這麼說時覺得可笑──她可也從沒想過自己會來賣夢。

「交出個象徵物。」男子搔搔頭一臉無所謂,女人從皮包裡翻出一包淡菸擺在櫃台上。

她的男友曾說抽菸的女人很性感,於是她學著抽,學會了才發現男友喜歡的是另一個女孩叼菸的朱唇,分手後她總夢見男友抱著那女孩對她吐難聞的煙,她恨這個夢。

男子翻了翻那包菸,她第一次看見微弱而興奮的光亮閃過男子眼底,男子從櫃台的抽屜裡點了幾張鈔票給她,她接下時手有些顫抖。

「妳不會再作這個夢了。」男子揉揉眼睛說,好像面對她比面對夢要無趣千倍,但她也無所謂,抓著鈔票迅速走出這家店,於是她從這個故事退場,女人從不是主角──故事要由男子來敘述。

男子轉身走回原本躺著的老舊沙發,點了根菸擺在被暫當菸灰缸的盤子裡,倒頭躺進沙發中睡覺,他夢到男人抱著女孩對他猛吐難聞的煙,他咳了幾聲後掄拳安靜地揍了男人。

其實男子不曾如此激動,至少現實中不會,夢裡的恨意驅使他這麼握緊手指,醒來時他只搔搔臉並把菸捻熄,這樣的夢即使不賣給他也會在不久的未來不見蹤影,他把那包菸丟進旁邊的櫥窗裡。

他叫伊德彼,這不是真名而是個類似條碼的代號,他的師傅給他的,還有這間蒐集夢境的店。

他是個飲夢人,和他師傅一樣。

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會作夢、一種不會,前者占了多數,也顯出後者的特別──不會作夢的人會失去部分情感,因為夢是人們存放情緒的地方,但同時他們會擁有一種特別的能力:吃夢。

原本伊德彼不了解這些事情,有天他正準備用撿到的銅板買飲料時,師傅忽然出現在他身後問他有沒有作過夢,並在他搖頭後告訴他這一切──還有師傅正在找人繼承衣缽。

一般人大概會覺得遇到神經病,但伊德彼只單純地想:他找到工作了,如此而已,也不管這種路上隨便找繼承人的舉動多詭異,他一直是個不會對周遭有太多感情的人,而且無依無靠──沒有人認識他,即使有也不會想起,他就像那個拍照時站在最角落最暗處的同班同學,畢業後一個月你就會忘記他的名字。

師傅說他很特別,因為其他的飲夢人不會這麼徹底地喪失情感,他點點頭表示了解。

「為什麼要吃夢?」他只想知道這個。

「為了作夢。」師傅回答。

「為什麼要作夢?」他又問,師傅忽然笑了出來。

「為了一種樂趣。」師傅說:「你從沒作過夢,所以你不知道那種感覺,一旦嚐了就戒不掉,但你沒辦法自己作夢,只能吃其他人的。」

當自己找到接班人時也會說一樣的台詞,伊德彼知道,他在師傅的帶領下第一次了解作夢的滋味,他還記得那是個男孩的夢,有可怕的妖怪到處亂竄,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感情灌滿身體,那是恐懼,他在夢裡發抖,第一次不是因為寒冷而顫抖。

師傅在他醒來後給他一杯熱伯爵茶喝,自此之後他開始在師傅身旁工作,見各式各樣的人,買各式各樣的夢,他從不問師傅哪來的錢,等自己接下店後才曉得那些骯髒勾當,不值得一提,他也不在乎,只想收集別人的夢,即使師傅要離開時,他也正專注地看那顆他剛拿到的棒球猜他會得到什麼,沒什麼比這個更重要了。

師傅也無甚所謂,簡短地說:「我要去拿我的夢。」然後就走了。

伊德彼不難過也沒有不捨,他照舊每天泡一壺茶,放一張CD,等客人來進行交易,睡覺作夢。

他買的不是夢是情緒,這點他從很久以前就了解了,那些藏在夢中的喜怒哀樂餵飽他無色無味的心,就像這杯伯爵茶,他開始沾染一點點感情,渴望、期待、好奇、滿足、失落,往往微弱、一閃即逝地,卻還是能讓他無法自拔地著迷,他希望品嚐更多。

但同時他也是被動的,安於待在這間店裡等夢上門,不像他的師傅──師傅去拿自己的夢了,那個飲夢人遺落的夢。

伊德彼不知道師傅是怎麼找到,又該怎麼確定,師傅甚至沒提過他們可以找回自己夢,他只知道當初師傅離開的背影有種莫名的喜悅,也許拿到自己的夢,飲夢人就能找回豐沛情感的源頭了吧,不需要再仰賴他人是很棒的想法,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會真的動身去找那個在他出生時和自己走散的夢,只會等他的夢自行上門,也許哪天他在路上撿到的硬幣就是他的夢的象徵,他相信這只能靠緣份,就像那些被主人賣掉的夢,也是靠一種緣分來這裡的。

他擁有各種不同的夢,被他放在櫥窗裡供著,偶爾拿出來回味,沒客人時他都在夢鄉裡閒逛,也許為了逃過追殺而跑得腹痛,也許睜眼看著一把刀把自己的頭砍成兩半。

他有一百零八種哀傷、四十九種憎恨、七十三種害怕……大部分都是讓人急於拋棄的,可是也不乏美夢或怪夢,每次得到一個夢都像要進行一場冒險,只是精彩與否全靠運氣。

他曾經在盲者黑暗的世界裡跌跌撞撞,因為夢的主人不曉得什麼叫光和顏色。

也躺在一堆鈔票裡,因為原本主人的意志忍不住游起泳,不過他買這夢所花的錢絕對不及這裡的億分之一。

賣夢的人不像伊德彼有簡單的理由,總拖著複雜原因,他們的人生投射在夢境裡,害怕的、不願面對的……伊德彼從不去費心了解,他認為沒這個必要,這要等到終結這想法的日子來臨他才會改觀。

那天他剛作完五個夢,躺在沙發上喝茶休息,英式搖滾透過舊音響陪他,店門在這時被推開,這是他難得幾次醒著看見客人走進來,是個男人,不像其他客人那樣東張西望,毫不猶豫地走向櫃台。

「我要賣夢。」男人的聲音彷彿是大提琴沉穩的低音。

「交出個象徵物。」伊德彼制式地回答,心裡浮出期待,隱約認為這不會是個普通的夢,男人從懷裡拿出一頂帽子,伊德彼伸手接過,接著拿出幾張鈔票給男人,目送對方離開後他迫不及待地回到沙發上,將帽子擺臉上充當眼罩,安靜地睡覺。

夢中的他站在水族館裡,他以為他站在水族館裡,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查覺他是真的站在水中,巨大金魚悠哉悠哉游過他身旁,閃著七彩光芒。

忽然有人拉了他的褲管,他低頭看見一個小男孩站在他旁邊,個頭不及他的膝蓋,小男孩似乎還不太會說話,咿咿呀呀地張開軟軟胖胖的手掌,他這才發現自己拿著那頂帽子,偏首思索一下,他彎腰將之戴在男孩頭上,男孩扯著過大的帽子咧出毫無保留的笑,之後伊德彼便醒來了,他收到的是喜悅,男孩笑他也跟著笑,一種被動的開心。

夢結束了,他會坐起來喝杯伯爵茶,考慮是要繼續作夢還是走去換一張專輯播,但現在的他仍陷在沙發裡,他還能聽見水裡那悶悶的聲響,水包裹皮膚的觸感殘留,他甚至繼續看見男孩的笑容,縱使他其實只是盯著帽子內裡,伊德彼第一次不知所措,感覺自己還沒從夢中巨大的波瀾走出,回想起男孩笑容的瞬間他狠狠怔住,快樂很濃,但悲傷的餘韻太深刻讓他無法反應,不同於以往,他沒辦法在夢醒後回復成心水靜止的狀態,小小的漣漪撫不平,激盪著激盪著……他第一次意識到情感的直正意義。

這就是「有感情」嗎?伊德彼皺眉想,這是一個開心的夢,但為什麼還要難過呢?他不大明白,將帽子找地方掛好的同時他始終皺眉,沒擁有過感情的自己無法體會:既笑又哭會出現在哪種場合,又為了什麼?

他不曾自己笑過,也不曾自己哭過,對於過去沒有感想,他回憶起人生就像條列式地打下一張清單那樣,他沒有可以回去的家,也幾乎忘記自己原本的名,師傅離開後他孑然一身地過活,除非必要他極少與人接觸,藏在這小小巷弄裡的小小店面裡默默地呼吸。

他走去換了張專輯,大提琴聲優雅地走出音響慢步過他身旁,他翻過專輯看著曲名,是巴哈的第一號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前奏曲。

之後他每天都會戴上那頂帽子入夢,幾乎一整天都反覆回到那孩子身旁,不一定是在有大金魚的水中,有時只是一片空白的場景或者其他,唯獨相同的是他總會把帽子蓋在那男孩頭上,並在男孩笑出聲後轉醒,不斷不斷地,他沉浸在微笑的哀傷之中,日復一日,有次他忍不住在夢裡抱起男孩逗,男孩笑得更開懷。

可是在一個陰雨的星期四下午,男人又回來了,這次走進這間店裡時男人顯得躊躇,說話前深吸一口氣,伊德彼看著男人默不作語,暗暗期待又能收到什麼。

男人問的卻是:「我可以……買回那個夢嗎?我願意出更多的錢!幾倍我都出!」男人顯得緊張,不斷地保證自己絕對能付出高價,伊德彼偏首,這是第一次有人要向他買夢,他連能不能把夢還給別人都不清楚。

「可以嗎?」男人急切地問,伊德彼沒有多想便點頭,他轉身去將帽子拿來交給男人,男人慌張地將帽子藏入懷中,像是怕他再把東西搶走,然後匆匆拿出皮夾數鈔票。

「原來的價錢就好。」他對男人說並接過紙鈔,男人此刻才終於鬆口氣的樣子,緊緊地抓著那頂帽。

他想了想,在男人準備走出店門時問:「那是個好夢,為什麼要賣?」

男人頓了頓,轉頭看著他,那眼神讓伊德彼愣住──似乎他才剛從男孩的夢裡醒來,男人回道:「是很好……但好得讓人心痛。」並給他一個很淡的微笑,慢慢走出店門。

在男人離開後的良久,伊德彼才轉身看著整間店,他有四十九種憎恨、七十三種害怕、一百零八種哀傷……那些他曾以為屬於自己所有的愛愁恨,在他夢醒後就煙消雲散。

一直以來他都沒發現他被困得多深,如何地無法自拔,他是個吸毒者,現在才發現自己上了癮的吸毒者,事實上他什麼都沒有,不會作夢也不會流淚。

他自以為嚐著夢就可以留住笑容──但他只會明白虛幻的美好,不懂睜眼後的陽光可能有多難受。

伊德彼忽然換上大衣,他鎖起店門時掛上那塊他從沒用過的休息中掛牌,打著傘走入陰雨綿綿的城市,經過那家連鎖量販超市後就是他這幾年來離店最遠的距離,一路上他靜靜地觀察周遭──行人再怎麼樣也會從眉宇眼神間透出趕路的急躁或逛街的隨意,更多人是挽著同伴說說笑笑,比起男人的夢那都是多麼淡薄,但再比起那些人他更不擁有什麼,沒有一個人和他一樣純粹地無表情,恍惚他是個幽魂,走過罷,不留下什麼。

他感覺自己正身處誰的夢裡,心情卻不會隨之起舞,因為那些都不屬於他。

這個念頭鑽入伊德彼的腦裡,他站在十字街口,路人擠過他趕著穿越馬路,小綠人跑得太慌張,他試著想製造出一點情感,可是交通號誌換了又換,行人一批一批等待又走離,他仍站在原地,對街大樓上的廣告看板裡女明星笑得燦爛,他想模仿卻不知道怎麼牽動嘴角──驀地他曉得師傅離開那天為了什麼而欣喜。

在他遇見師傅之前,他沒作夢,沒有過嘻笑怒罵。

「為了一種樂趣……你從沒作過夢,所以你不知道那種感覺,一旦嚐了就戒不掉,但你沒辦法自己作夢,只能吃其他人的。」師傅的話響在他腦裡,當吃別人的夢也無法滿足時,就去尋找自己的……師傅在教導他時常說:「你以後就會明白了。」這句話是真的,他不只明白地懂,更明白地發現強烈的渴望漸漸在心底萌發:像普通人一樣會是什麼感覺?

號誌轉綠,伊德彼好不容意邁開腳步走往另一端,他還是一樣眼神不被情緒攪混,即使他忽然理解這麼多也絲毫不激動,到達人行道時他轉頭,正好看見那個賣夢給他又買走的男人就站在不遠處,男人戴著帽子,低頭查看停車繳費單,一面低調地抹著眼角,雨水慢慢淋濕男人,伊德彼看見男人的腋下夾著一束白花,他叫不出花名。

伊德彼又停頓了幾秒才繼續移動,漫無目的地在城市裡遊蕩,不知不覺中他竟走到一開始遇見師傅的地方──不起眼的販賣機前,他看著那台販賣機,如果當初拒絕師父,他現在正在做什麼呢?他想。

如果拒絕師傅,現在他站在這裡只會想著要不要買點什麼來喝吧?目光飄游時他發現地上有個十元銅板。

也許哪天他在路上撿到的硬幣就是他的夢的象徵,他知道自己有這想法過,伊德彼盯著那銅板,心裡已經有個底,他緩緩彎腰,指尖碰到硬幣的瞬間他愣了愣,小心地拾起錢幣。

為什麼這麼確信?理由他說不上來,總之是一種直覺,伊德彼端詳著十元硬幣,許多想法同時冒出,最清晰的便是:他可以自己作夢了,他知道該怎麼用,也許回店裡躺到髒兮兮的沙發上,先玩點不純熟的硬幣把戲後再睡覺……男人的臉忽然推開一切硬擠出來,他盯著十塊錢。

用了他就必須作夢,必須承受情感帶給他的那些,無論快樂痛苦惆悵歡喜,不只是男人,過往他作過的所有夢一併衝上,向他展示那些五味雜陳的抽象概念:想要錢的貪婪、黑暗中摸索的無助、被吐口煙在臉上的恨,他陷入一陣漩渦,只為了決定該不該作夢。

男人那抹淡笑安靜地晃過伊德彼腦中。

天色漸漸暗了,伊德彼在低垂的黑色布幔下鬆開手,讓那枚硬幣躺回地板,他轉身走離,想著這段時間會不會錯過一些客人,想著要不要再去多買些專輯。

回店裡的路上,在那個稍早自己逗留許久的十字路口,他看見一個捧著超商咖啡慢慢啜飲的女孩,他看著女孩的眼眸。

雨已經停了,他收起傘慢慢靠近女孩,女孩抬起眼簾看他。

「妳作過夢嗎?」

伊德彼輕輕地問,就像他的師傅當初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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