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紫堂真在他公寓的床上独自醒来，漫长的睡眠加上宿醉敲打着他昏昏沉沉的大脑，窗外斜射进房间的阳光提醒了他现在早已不是应该赖床的时间了，真的肌肤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掀开被子一边用手臂支撑起身体，一边努力回忆着昨晚的事情，然而想到头痛欲裂却也只能记起一些片段，他这次断片得有点严重。

失忆的感觉不太好，但愿自己没有做什么失态的事，真想。

自小优良的家教令他习惯时常保持冷静，就算只身来异国求学偶尔放松也不常喝醉。他承认，刚刚结束这个学期史上最漫长的期末修罗期是个很好的放纵借口，所以他和室友约好小酌一杯，却没料到最后竟然会喝到烂醉如泥。

真有些懊恼，用力揉了揉他的一头白发，继承自母亲的顺滑发质就算乱了也很轻易梳理整齐。对了，他的室友呢？真逐渐清醒，开始有精力思考更多事。首当其冲的就是他那个酒鬼绿毛室友，以及自己为什么光着身子这件事。

真叹了一口气把脸埋进手掌中，努力不去做任何猜想和假设：“X……”

说曹操，曹操到。一阵钥匙旋转锁孔的清脆声响后，一颗显眼的绿色脑袋探进了屋，真的房门没关，从大门口就能看到里面，他下意识在床上摸索着想抓件衣服，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看在老天的份上，这是最近两周唯一的晴天！别赖床了年轻人！”X关上门，一边模仿楼下爱多管闲事的阿婆的语气对真说教，一边将背包甩到客厅的沙发上。

“你怎么不叫醒我。”真对着装腔作势的X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还有，我的衣服呢？”

“哥们，你昨天吐了自己一身你都忘啦？我给你脱下来全洗了。”X倚在真的房门框上，得意得像个难得做家务的小孩在向大人邀功，“别那么见外，我俩又不是没有坦诚相见过。”这么说着，X从门边的衣架上随手抓了两件衣物扔给真，真坐到床边三两下胡乱套上，总算定了心。真有时候觉得X是个蠢货，特别是他逃课酗酒和女人鬼混的时候，有时候又觉得他挺会看眼色，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真，问你个问题……”

真正想起身，转头却看见X手里拿着手机划弄着，发出奇怪的声响。房间一片死寂，他竖起耳朵仔细听，海啸般巨大的不祥预感瞬间将他吞没，他听见的是自己梦呓的声音。

“幻，是谁？”

X把手机屏幕转向真，慢慢朝他踱步过去，确保他看清他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脸上霎时没了血色，带着嗡嗡的耳鸣抬头直视X带着几分笑意的橘色眸子，见他举起手机炫耀似的轻晃，心下便了然，投降般地垂下了头：“……你想要什么？”

X见惯了平时清高的男人，如今这副这吃瘪样着实有趣，眼珠提溜转了两圈，强忍着笑意坐到真的床沿，他将双手在柔软的被单上随意一撑，像是与老友叙旧：“要不你给我吹一个？”

X正好奇真会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下身的剧痛却比大脑的警告声先来，然后才是颈部被扼住传来的钝痛——他这才意识到现在的状况是他被真死死压在床上动弹不得，本能的惊恐令他屏息，连一个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再想想，不然把你'小兄弟'咬下来。”

真低哑的嗓音里藏不住的怒气贴着耳鬓传来，X的背上直冒冷汗，紧紧夹着腿间男人的手生怕他来真的，他知道这不是低级趣味的玩笑。

“慢、慢着，真！我有主意了！”X仍试图挣脱真双手的禁锢，二人力量的对峙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X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真到底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在这之前他都还对自己的肌肉锻炼很有自信。

真居高临下地给了一个示意X继续说的眼神，X不得不承认这波他败下阵了，但无论如何，他抢不走自己的王牌。“陪我去派对，像死党那样。”

真半信半疑地眯了眯黄绿色的眼睛，而X连自己的说辞都不信——他会像普通人一样期待友情。

派对、酒精、美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己手里记录他变态行为的录像，他知道真没得选。

“说好了，明晚11点，开你车去。”

“……你知道我可以直接把你手机砸了吧。”

“你知道我当然已经备份了吧。”

“滚。”

于是，夜幕降临，整个城市的荷尔蒙都躁动起来的深夜，老旧街道的路灯毫无作用，醉汉跌倒在路边胡乱地骂骂咧咧，真升起车窗，坐在他那辆破旧白色二手车的驾驶室，在夜色中无言地点燃了一支烟。他又破戒了，这不是好兆头，他出神地想。烟雾缭绕，分针指针滴答作响，真感到心烦意乱，他不知道自己此行有什么意义，比起派对他更想改他那明天傍晚就该交给教授的该死的论文，而他发誓，他那杀千刀的酒鬼室友再不下楼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想将他沉江的危险想法。

“走着！”终于姗姗来迟的X胡乱裹了一把衣服钻进车里，啪得一声用力拉上车门，用手肘顶了顶真的手臂示意他发动引擎，真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X黑色连帽卫衣帽子下盖着一头乱糟糟的绿毛，深吸一口烟将烦躁和尼古丁一起压入肺里。“你就靠这身去撩妹？”真怀疑他在楼上浪费的一小时到底在倒腾什么。X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坏笑，从容不迫地抬手撩起卫衣的下摆露出结实的腹肌线条：“靠这。”懒得再和他废话的真揿灭烟头系好安全带，带着雀跃的X平稳地驶出小巷，闪烁的尾灯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02

七拐八绕，二人终于在凌晨到达了酒吧，嘈杂的音乐声从虚掩的小门传到街上，X对着看门的彪形大汉一阵热情的寒暄后熟练地把假证件递了过去，真没兴趣听他们的对话，随意地四下望着，降低存在感是他今晚的准则。东洋的白皙脸庞令真在这个国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不少，保安强烈的视线令他无法忽视，他双手插进口袋正想开口，X抢先把话头夺了过去：“带他找点乐子。”并配合着僵硬的挤眉弄眼，冲着保安咂了一声舌。这不可避免地引起了真今夜第一百零一次杀心，令他没想到的是，保安竟然明白了X打的暗号，侧身默许二人进门。钻进狭小门后的瞬间刺鼻的烟草混着劣质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真正想着找X算账，轰鸣的派对音乐声盖过了一切，尽管近在咫尺说话也大费周章，真便暂时放弃了和X对话的念头，从顺地跟着X在人群中穿梭。

他们来晚了，舞池内早已人头攒动，早已按捺不住兴奋的X拉着真挤到吧台旁要了两杯啤酒，解渴似的三两口便下肚。“酒量怎么样？兄弟。哦，我忘了你开车，这杯也归我。”X和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真看出视线四处转悠的X心思不在喝酒上，揉了揉被乐声震疼的耳骨把话挑明：“说吧，你来这到底要干嘛？”X挑眉，将另一杯酒一饮而尽，打了一个畅快的嗝后又对着真做起了那个欠揍的眨眼：“正事。”真冷哼一声刚想吐槽，X便整个人朝他贴过来，一边拉扯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躲开，一边把一个小包塞进真怀里。以为X喝多开始耍流氓的真拳头差点落到那一头绿毛上，直到他反应过来X神神秘秘递过来的东西是什么。

“今晚，都给我卖了。”不轻不响，刚好是贴脸能听见的音量，保持着一个极近的暧昧姿势，X的眸子一片澄明，像猎鹰一般直视着真的眼底。真终于看到了X的底牌，这个混账只是想享受将旁人拉入泥潭的快感。而更让人恼火的是，真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交代完任务，X的背影便迅速消失在混乱的舞池里，心烦意乱带来的耳鸣逐渐褪去，嘈杂的乐声又充斥满了真的大脑，他站在原地整理着思绪，脑内始终挥不去X那张胜券在握的笑容，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脏话。真掂了掂袋子的重量，走到高处的台阶居高临下环顾四周，视线却不偏不倚和舞池中的X撞在一起，在人头攒动和摩肩接踵之间X朝他无言地做了一个“我盯着你呢”的手势，仿佛早已猜透真的小心思，真有些懊恼自己不该小瞧这家伙，原来他并不是蠢货。

逃是逃不掉了，只能速战速决。真随手拿了一杯软饮料，戴起外套的兜帽靠在掩人耳目的墙角，将袋中的长条烟卷向逃往后门寻欢作乐的男女们递去，一回生二回熟，X的货看起来比想象中畅销，舞池的乐声已切换了数首，夜晚的气氛被DJ炒至最高潮，躁动的人群四处寻找发泄的出口，不顾旁人的视线忘情地亲吻起来。当真的口袋见底，时针毫不留情的指向1点，逐渐浓烈的大麻味熏得他头晕，烦躁地推开跌跌撞撞的酒鬼，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吧台，却迎面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黑色长发的女孩安静地坐在吧台边吹着酒瓶，似笑非笑地扫视着舞池中的人群，过短的黑色吊带裙遮不住暴露的白皙大腿，网眼丝袜破了几处洞令她这身装扮看起来有些廉价，稚嫩的脸庞与烟熏的妆容显得格格不入，像一个偷擦了妈妈口红的离家出走的女孩，那双清冽的蓝眼睛有所感应般地回望向愣在原地的真，女孩思索了一秒，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紫堂真？”

“……凯莉，你怎么在这？”真认识这个女孩，是自己弟弟的好友，和另外几个好友一起来家里玩时有过一面之缘，虽看在弟弟的面子上没有多说什么，他却觉得这个女孩子对于这个年纪来说言语有些过于早熟了。“找乐子，和你一样。”凯莉轻佻地笑笑，她和真都无意叙旧，或许是在这个地点谈及家人和过往都有些怪异，真便随口应了下来，凯莉晃了晃高脚凳上悬空的小腿，盯着真的口袋朝他昂了一下下巴：“给我也来一根。”

“卖完了。”真不介意拙劣的谎话被拆穿，他只是不想卖大麻给弟弟的未成年朋友，尽管他和凯莉同时出现在这个异国的派对场面已经足够诡异，今晚发生的事太多，真已无暇顾及其他，所以当女孩的手攀上自己的胸口时他还没搞明白状况，直到视线被蔚蓝的眼眸霸占，他脑内的警铃才狂响起来。

“那要来点别的乐子吗？”凯莉笑颜嫣然，不顾真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腕将她推开，一脚踢开身后的高脚凳，将重心挂在高瘦的男人身上：“不快点的话，条子要来咯。”

他不能被抓。真的第一想法竟不是质疑这条消息的真实性，而是意识到他得赶紧带着X离开这鬼地方。凯莉看穿真一瞬间的慌乱，她早已在吧台将今晚的一切尽收眼底，于是抬起骄傲地下巴邀功似的替真整理好混乱中掉下来的帽檐，用双臂将他环起：“找X？吻我，我就告诉你。”

留给真犹豫的时间不多，舞池对面的门口已传来骚乱的动静，透过虚掩的小门他看到闪烁的警车灯光，令凯莉的情报真实度足够使人信服，飙升的肾上腺素令真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他迅速抬手戴起兜帽，一手穿过顺滑的黑发扶住女孩的后颈将她拉向自己，低头重重吻了上去，陌生的烟草味在唇齿间流转，狡猾的小舌舔舐着真紧抿的薄唇，这个生疏的吻没有持续很久便分开了，凯莉端详着双唇印上自己口红痕迹的狼狈男人感到十分满意：“X在厕所。”真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地往后侧的厕所跑去，直到凯莉的视线将他跟丢，女孩重新坐回高脚凳上拿起酒瓶用小指缓缓摩挲着红唇，任凭身后人群喧嚣，如同对待一场随时会醒来的不真实的梦。

真推开厕所厚重的门板快速扫视了一圈，不顾水池边和角落里以各种姿势忘情缠绵在一起的男女们，冲进空置的隔间将口袋中剩余的大麻全部冲进马桶，然后挨个敲起闭锁的隔间门板：“X！警察来了，该走了！”无人回应焦急的真令他无名火起，他一脚踹开一间传出女人呻吟声的门板，那头令他想千刀万剐的绿毛果不其然地出现在眼前，磕嗨的X两耳不闻窗外事还在温柔乡中奋力耕耘，后背立马结结实实地吃了一记真的一脚飞踹。“啊！操你妈，办事呢！”X的裤子也没来得及提上便被黑着脸的真抓着辫子从隔间里拖了出来，一路跌跌撞撞地从厕所窗口被一把扔了出去，摔懵的X只能发出几声痛苦的闷哼。

真紧随其后从窗口翻出，架起地上神志不清的X将他拖到路边的车边塞进后座，所幸没把车停太远，真长舒了一口气，确认没有警察注意到他们之后，钻进驾驶室飞速驶离了这个混乱的夜晚，直至他们再也听不见警笛的轰鸣声。

03

真的车开得很快，颠得X直犯恶心，真果断给他一记眼刀：“敢吐我车上就把你杀了。”X只能拍拍脸逼自己从药物和晕车的双重折磨中清醒一点，他挠了挠一头蓬乱的绿发靠到柔软的车座上，抬起一边眼帘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一会儿沉默驾驶着的真，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身子把手从前座中间伸过去勾了勾手指。真会意，把口袋里的钱尽数掏出来往后座扔去，X吐着舌头边捡边点，迟疑了一阵歪头问道：“就这点？”

“再晚就全变成保释金了。闭嘴，坐好。”真感到太阳穴突突地疼，他可是差点陪这混账去蹲局子，距离公寓还有两个街区，真改变了主意，靠边停了车并打开了X那边的车门的锁：“下车。”

X停下卷钱的手，摸不着头脑：“干嘛？”

还不等X反应过来，冰冷坚硬的柏油路面便与他的屁股来了个亲密接触，眼看着真无情地合上车门调头扬长而去，他只能震惊地坐在原地吃着尾气朝渐行渐远的尾灯骂骂咧咧：“操！紫堂真！你让我走回去吗！”

真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个女孩的笑容，便占据了他全部思绪，挥之不去。他明白自己得做点什么。

“我来提……凯莉。我是她哥哥。”

凯莉从拘留所里出来时仍穿着那条过短的吊带裙，脸上的烟熏妆已经有些花了，她看到真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我还在想，是哪个‘哥哥’来接我。”

真冷冷地问：“哪个‘哥哥’你都跟他走吗？”

凯莉耸耸肩，默认了这则试探，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的轻响在夜色中回响，她不着痕迹地推开真试图为她披上外套的手，打开副驾驶室的车门轻盈地坐了进去。

真平稳地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行驶着，一时间车内只有从窗缝漏进来的风声和二手车老旧引擎的声响。“有火吗？”凯莉找到了烟，率先打破沉默，真却伸手将副驾驶座位面前的抽屉推了回去：“小孩子不准抽烟。”

凯莉不爽地瘪了瘪嘴，涂着黑色指甲油的中指和大拇指弯成一圈将烟弹飞到了挡风玻璃上，发泄着无声的不满。“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认识X吗？”凯莉百无聊赖地沉下了座位，宽大的安全带仿佛无法护住纤细的女孩，真虽不搭腔，修长的食指却不停敲击着方向盘，无意识的小动作暴露了他的好奇心。“你……跟他做过？”

“他给我破的处。”

“什？！”

真好不容易稳住方向盘，凯莉对他错愕的反应满意极了，捂着肚子咯咯笑了起来。真知道被女孩耍了，长舒一口气后把车靠边停了下来，沉下嗓子问道：“你家在哪。”

“我不回家。”凯莉漠然地移开了视线，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朝真暧昧地笑起来：“谁把我从派对带走，我就去谁那过夜。”

“下车。”真冷着脸，主动伸手解开副驾驶的安全带锁扣。

“别嘛，我不介意X在的。”凯莉从座位上挺起身，真并不看她，只留给她一个冷峻的侧脸，“我没钱，走不了多远……不去你那儿，我也会去找别人的。”

真下意识地去摸口袋，却想起他身上的钱都给X带走了，他听见身旁的凯莉得意的轻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就一晚，你睡沙发。”

凯莉的苦肉计得逞了，她喜笑颜开地重新系好安全带，把脚翘起架在车窗前。真努力不去看女孩那双白皙而纤细的双腿，却又忍不住在脑子里想这孩子太瘦了，她平时吃什么？胡思乱想间，真启动了引擎，重新将车往公寓开去。

回到公寓，已经是后半夜了，真本来的计划是悄悄把凯莉带回客厅安顿，明早X起床前便把她接走，神不知鬼不急。然而一切美好的幻想就在真开门的一瞬间全部破灭，只见X不着一缕，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身上坐着穿火红皮衣的应召女郎，正往他胸口滴蜡油，烫的X嗷嗷乱叫。

真原本以为自己今晚看到什么都不会再惊讶了，没想到X总能突破他的想象，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X，我们有客人。这位女士该回去了。”

X愣愣地侧过头，与真身后默默挥手的凯莉四目相对。他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尴尬，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艰难地抬起被手铐拴在茶几腿上的右手朝她挥了挥。

“稀、稀客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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