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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岁(18-22),2

[db:作者] 2025-07-21 06:30 5hhhhh 7550 ℃

“因为,我也是一个邪恶的旱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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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我不能走到你们中间。

我拒绝融入,所以要承受双倍孤独。

我也并非逃跑。我有过堂堂正正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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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言和能对旱魃有更多一些了解,她就会对乐正龙牙起疑,正如她知道饭烧糊了会有味道,所以一闻见糊味,就猜测是不是柴添多了。她只从让孩子们看鬼怪的牧牛的老农那里听闻,一旦谁的坟上土是湿的,就是这家出了旱魃。她没有那么多的坟可以实地考察,就算有,她也不会没事光往上面瞟……乌仁都希去世的那天,乐正龙牙发狂般撕扯自己的衣服,躺在地上,通身发出熟肉的气味。他假托是龙蜕,实际上每分每秒都因死亡那迷人的香气而发瘾。乐正龙牙研究过,死亡的气息是粘腻的甜蜜,而初生则是冽冽的一股清苦。他躲在风车里,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想吃了言和。直到头七,他才彻底地封锁了对死亡的感知……第一天是最煎熬的,逆鳞君看他可怜,说:我去乱葬岗拣些野鬼来喂你吧。乐正龙牙扬眉怒目,挥刀斩断自己手臂,一边流着屈辱的泪水,一边把断臂往嘴里塞,痛苦地说:“余死都不会吃人的……”

在神祠里,他将原委由来都诉诸言和。那是一座隐在半山腰的野祠堂,说是山洞也很合适。神龛中空空如也,不知供奉的是哪位神明。四周都是葱茏树木,藏匿起来很方便,而山下就是滚滚波涛,月射寒江,人失足落进去转瞬就会不见。草帘从祠堂破败的入口倒挂下来,虽然纤细但胜在数量多,还是将星斗的光芒掩住大半。就是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中,乐正龙牙从袖中摸出一只烧高香用的大红烛,他从药师寺里拿的,本想作为风车的备用照明能源,但现在风车没了。可以理解为,他想和言和玩滴蜡游戏,但这种蜡烛燃点高,如果滴在言和身上,一定会把她烫得嗷嗷乱叫,言和在这方面又很记仇,所以他余生是别想好过了……但他只是将之端端正正放在神祠的烛台上点亮,让两人能看清彼此。乐正龙牙此前从袖口抽出的都是大阔斧、偃月刀一类的大家伙,现在只拿出一截蜡烛,不免给人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事实上,他也确实狼狈不堪,因为龙脉还未能打开,他现在完完全全是旱魃的气息,头发也变成了全黑,(或许恢复后会白回来一半)没有祥瑞,全是凶残,和他做出的事大体对得上边。解决刺客后,他几乎是掳掠着,带着言和飞到了这里,否则会被闻讯而来的同族发现。至于是什么讯——刺客死后,仙遥乡一带的天上开始飘落雨丝,后来越下越大,无间断地一直下到第二年,大地全被泡烂了。乐正龙牙想伸手去碰言和,但他知道她非常生气……他只猜对一半,言和生气的原因不是他旱魃的身份,也不是被人不由分说地抱走,而是他对她的隐瞒。她说:假如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人类,你会怎么想我?

“我早就怀疑你是一只野猫了,我……”

言和没有如他所料想的一般冲过来打他,而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的双眼,向他表明永不妥协的底线。乐正龙牙知道开玩笑是无法搪塞过去的,一向天地不怕的他终于露出丧家犬的颓相,好像燃尽油料的灯盏,断了轴的傀儡。他说:对不起。

“你想知道什么?”乐正龙牙问。

“我要知道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是啊……总有一天,我的过去会追上我。”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像撑开一把千疮百孔的破伞。他走过的地方,草木尽数枯萎,而当他站在言和身前时,她觉得自己简直要烧起来了——这就是旱魃的温度吗,她想,他究竟还藏了些什么呢……但是,他的手指却又极度冰凉,让她不禁想双手握住,为他呵气取暖。乐正龙牙怜惜地摩挲她的发梢,不敢再有任何更亲昵的接触,他说:你相信吗,我们早就见过。

言和忽然觉得身体一阵乏力,膝盖发软,向前倾倒在他的怀中。乐正龙牙扶着她慢慢坐下,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他继续说:那时你一定非常年轻,因为你还没有遇见我。

言和忽然翻涌起一股聊胜于无的熟悉感,她说:我来过这里,我曾经……这个祠堂……

“是供奉我的。”乐正龙牙说。

言和还想说些什么,但水涨船高的困意席卷着她清明的精神,让她的意识越发遥远,只剩恍若梦呓的呢喃。朦胧中她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的脸上,转瞬就变得冰凉。乐正龙牙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至少这一次,言和,让我抱着你再做会儿梦吧……他看着言和的呼吸渐渐平稳,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难得地得到慰藉。乐正龙牙不再哭泣,而是用仿龙族口吻的一段流水,为自己兵荒马乱的流离颠沛草草做了煞尾:

余也曾披雪抱笈踱檐下,余也曾凋光夜雨跪庭前,余也曾抡魁台上受冠冕,余也曾十二楼前最少年。

余也曾闭了尊口,余也曾咽了风流,余也曾抬了贵手,余也曾卸了兜鍪,余也愿赋温柔,成双偶,谒尽九州负孤愁。可叹世故无常,天意乖谬,风急云阔,覆水难收。念余飘零久,休恩仇,黯昧儿皇弄冕旒,半抔师友成古丘,藐冠盖,傲王侯,不将尊骨饲红颜,玉瓦两碎断鸾俦,拔剑回身视虎狼,翻掌覆了凤凰巢。而今聆风见月神祠下,缺华服,少车舟,止有依山临水好伺候,未历白首一晌眠,两生天,如何谛细说从头。一滴寒砚墨,千载社稷篇,一眼清泉水,万里江河源。

【廿壹】

造访人间以前,公子龙牙一直生活在龙息之地,并且从未踏出领地半步,这可以从某种程度上解释他为什么后来云游世间,遇见言和才想到停一停;如前所述,他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至少有段时间是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后来总是盛气凌人地对言和说话(被打上几次就收敛了);他的母亲是龙,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有一半龙族血统;他的父亲是封地的王,家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但实际上都是假象,王虐待他的妻子,可以解释为什么公子龙牙后来与之反目成仇,不共戴天;不光是母亲,就连公子龙牙自己,也少不了被欺负,所以常常将自己锁进房间,不知在里面钻研什么,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时有偏激,并且仅凭言和的帮助,就能将风车改造成移动堡垒……一个人的性格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日复一日堆砌成形的。他与公女们调情,定期参与决斗,觉得生活顺遂;后来公女与他形同陌路,架也打输了,这时就感觉过不下去。感情失败或者输一次没什么大不了,尤其是面对龙族公女和公子寒扉,重点是他被绑在柱子上不给饭吃,这就是折磨了。

他决斗用一柄战身刀,是他自己打造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在当时,龙族推崇精巧的物品,所以斗士们使用的都是类似于匕首、飞镖一类的短刀,长于偷袭而疏于防守,被他的大钝器砍一下,就连刀带人一起躺到地上去,好半天才能爬起来。也有人侥幸能挡住他的第一下进攻 ,这时他就回转手腕,从宽厚的刀身里抽出一把稍小些的,开始第二次袭击……最多的一回,他总共拔了六次,最后握在手中的是一柄比西洋花剑还细的钢尺,从而把对手恶心吐了,以后再也不想碰上他。刀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超出子母刀能形容的范畴,更像是后来从沙俄传进来的套娃。那些裁决者说:没有他这样的打法,哪有人用这种刀的?这种说法很像韩愈讨厌的那个时代,人们醉心于辞藻华丽的骈文,而对严苛的古文深恶痛绝。公子龙牙用这把刀或轻取或力克了各路对手,直到最后遇上公子寒扉,后者虽然也用短刀,但武功非常高强,所以还是打败了公子龙牙,让两人都留下了无法痊愈的伤痕。那天他在校场上操练刀法,舞得滴水不漏,步步为营。抬眼望见有个女孩坐在围墙上看他耍刀,于是想把武器插进地里,想要搭讪,可惜他力度不够,土质也很坚固,所以刀咣当一声倒在地上,但他假装无事发生,还是走过去,问:有何指教——这样,两个人开始相处,很是融洽了一段时间。

败给公子寒扉后,所有参赛者、观众乃至奴隶都离开了决斗场,只有公子龙牙还躺在他被打倒的地方,像糊在锅底的煎肉,深井中布满青苔的滑石。他知道自己的生涯算是完了,胜者的家族将成为新任的地区掌权者,而败者的家族则只能听命于人。他想,可能是自己的自大招致了灭亡……后来逆鳞君来到他身边,坐下,陪他发了一会儿呆,问:为何不还家?

“没脸回去。”

他又沉默了很久,问:公女呢?

“分道扬镳了。”

“呀,怪好的姑娘。”

“爱情好归好,不能总被看不起啊。”

“怎讲?”

“当朝公爵之女,看轻余一介末流世家公子,再正常不过了吧。”

逆鳞君继续问:“里英侯如何?”

“哗众取宠,作威作福,不齿也。”

“柏淳侯如何?”

“趋炎附势,鞍前马后,不齿也。”

“国维侯如何?”

“拾人牙慧,进取不足,不齿也。”

“丰登呢?”

“前三个多少也是侯王,这条断脊之犬是怎么混进来的?”

“公子寒扉呢?”

“他比我适合做将相,到那时也会为我所不齿。”

“足下不也总是看不起他人。”

“那一样吗,”公子龙牙坐起来,“余轻视的都是位高权重之夫,伊轻视的都是比不上伊的,这便是区别。”

“回去吧,公子,过几天为汝诞辰,王不会难为你的。”

公子龙牙曾说,生九子的是龙,生九十子的是种马,而以虐待妻子为乐的,则是最为下流的懦夫种马。他影射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生身父王。他也没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九十只是为了排比工整,龙族有遣词造句喜欢赋工的风气,一般情况下,合辙押韵的公文总是容易过关的……他在全家族中修炼进度最为迟缓,故而受尽兄长的奚落与讥诮,他们教导公子龙牙:你要以形补形,抓些孤魂野鬼吞噬,功力自然飞涨。但是他断然拒绝,道:余绝不食尸体。老辈们也让他多蓄几个奴隶,方便私通,他说:宁缺毋滥,奴隶太过悲惨,余只要个跟班便是。德在人先,龙族多傲慢,故而暂时没找到。

他做什么都先想到长久,跟班在他心中就是永生永世模样。一如与公女相处时,他满怀希冀地说,要一直缠绵,直至八千岁。但她神色阴晴不定,突然跑远了。公子龙牙出神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颇为落寞地低下头,道:哦,原来是怕了。八千岁是他的寿元。逆鳞君听闻后,叹道:她只是想玩一玩啊,不想守定终生,公子,你太过唐突。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喜欢一个人难道不该考虑终生么?逆鳞君说:以前是。以前是。最后一次见到公女时,她坐在云集的车盖间,万众瞩目,开心地对楼上俯瞰她的公子龙牙宣布,里英侯已经与她签订了合作协议……公子龙牙漠漠地望着她,说:所以你想从我这里索要些什么呢,祝福么,那我恭喜你成为君侯最炙手的棋子。

后来就连最小的胞弟,都故意抬高音量让他听见:其身既已许正道清流,如何进耶?然后是一阵放肆的大笑……不吃尸体,就是他给这个世道的答案。那些兄弟知道自己是旱魃,他不知道。真相大白是在水牢之中,王见他再无出息,便道出了实情。公子龙牙虽然浑身浸在无止无休的水流中,但彻骨的心寒还是令他失了理智,歇斯底里大吼:一派胡言,余是龙,是龙!王赏他一记耳光,暂时止住了他的疯癫。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光鲜的身份全是涂抹而出的假象,王当年杀了客居的龙,顶替身份入主龙息之地,骗了他的母上与其他雌龙。王说:记住,尔就算再像龙,也流着一半旱魃卑劣的血。他又瞥一眼跪在旁边的奄奄一息的妻子,轻笑道:孤会派人在这里候着,倘尔唤伊一声母上,孤便赐死尔;倘尔不唤,孤便赐死伊。公子龙牙不知漫漫长夜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只知道自己瞪大眼睛,一声都没有从口中挤出,身后有一双枯瘦的手死死勒在他的嘴上,直到天明前的晓筹。后来又得知已经有人顶替了自己的身份。那个冒牌货穿着他的朝服,学着他的腔调,油滑地周旋于王公贵族之间,只手掩盖了真相。事到如此,他只能策划背井离乡的方案,最后计划暴露,被抓起来打个半死,好在他习以为常,已经不再伤心了。

逆鳞君来公子龙牙的府邸找他,却寻不见踪影,一个老奴躬着身子出来行个礼,道:先生回吧,公子在水牢呢。逆鳞君打量着他乘坐的轮椅,明知故问:谁做的?

“正是公子龙牙……唉,说起来,就连公子自己的物件,都没它设计得那么上心。对我一个奴仆尚且如此,公子是个善人哪。”

“不尽然,这里的轮轴,接得就不踏实,”逆鳞君指着轱辘的轴承,道:“此是因为公子打造到这里时,已经自身难保,更难保证作品的质量。而其他部位精益求精,说明公子要给他的过去留一个交代,不想草草了事。他这样做,只能说明,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了。”

“先生务必要劝他回心转意——离了家族,他还能去哪呢。”

“留在家族,等着死在水牢么。尔收下吧,勿使他的念想落空。”

公子龙牙挨了一顿毒打,鳞片已是脱落大半,剐龙刀刺入皮肤三寸,令他发力不能,死去活来数次,渐渐神志不清,才迎来他与言和真正的初遇。他不堪受辱,自绝三道经脉,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忍受疼痛,求生的欲望又被点燃,守卫察觉到他的动作,前来审查他的异样,等到足够接近时,他猛然瞪开双眼,拼尽全力忍痛拔出背后的剐龙刀,扎进了守卫的肚子。三魂七魄从他伤口中逸散,公子龙牙沉入意识汪洋,化成一条遍体鳞伤的狰狞蛟龙。冥冥中他看见一尾发光的游鱼,拨开裹挟泥沙的暗流向他游来,他厉声怒吼,想将其斥退,而光鱼不为所动,仍锲而不舍地向着他游弋。他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一具实体,而是人间愿望的化身……他打开神识,这时便看见了九岁的言和。她被胖大和尚和悯雁君领着,走进小小的神祠。公子龙牙几乎要把它遗忘,这是很久以前随母上出游时随意安置的。母上说,要在人间设一处供奉,既还人愿望,也供寒僧羽士歇脚,省得以后落魄了,没有香火业力加持,落得悲惨下场。乐正龙牙当时不以为意,取来江泥,随手烧了一窑龙雕,摆在里面,不曾想居然让言和找见,专门来这里许愿。胖大和尚苦笑着说:闺女儿,念叨念叨吧,不定他的病能好了呢。于是言和恭恭敬敬地跪在悯雁君带来的蒲包上,闭起一双灵动的眼睛,双手合十,对他拜了一拜,默念:请让父亲的病好起来吧。

公子龙牙焦躁地扭动躯干,想说:抱歉,余爱莫能助,生老病死是凡人必经,何况,余现在也正是刀山火海万劫不复。经久的拷打已经折磨得余口干舌燥,可以打些水来救济么?

“瞧这长虫的样子,感情是个龙王庙哪。阿和,你去打点水,给它灌一灌,看它嘴干的,裂出缝了都。”悯雁君扑打着自己的灰袍,好像言和按着他说的做了,真能立竿见影一样。而言和跑出去不久,他突然一拍大腿:这丫头该不会跳进江里去汲水了吧——一个箭步翻身跃下了高坡,再回来时两个人都湿透了,悯雁君一手挟着言和,一手提着木桶,暂时长不出第三只手来打她,只好言语训斥:“你脑子是不是少根弦,啊?找不着水就找不着,用你跳江了?”

“要心诚嘛。”她只是嘿嘿地傻笑。胖大和尚也啼笑皆非:“这样以后婆家可难找哟,不过……”

“婆家?婆个屁,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独身更好,让那些臭汉子吃大亏去吧。”

“这也是咱想说的……”胖大和尚用袖子抹去言和脸上的水珠,说:都打上水来了,赶紧给仙家奉上吧,别站久了着凉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什么偷鸡,唉——光阴,你会不会说话?”

言和打了个寒噤,祠堂外正是一派雪流风回,春寒料峭。她费劲地提桶迈上台阶,在公子龙牙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将水流灌入他塑像张开的巨口中……意识海沉浮,清澈的甘霖从天而降,他顾不得形象,狼狈地伸直脖子舔舐。这时悯雁君训完赖光阴,说:阿和,既然你也给它那么上心了,也别让神仙闲着,多许几个愿。公子龙牙闻言心中不悦——怎么就你事多呢?而言和听了,眼放光芒,想起了她的伙计们和药师寺,于是跳下台阶,带着几分小小的贪心,心中祈祷道:

一祝金瓯无缺,二祝花好月圆,三祝人间相邂,四祝再见依然。

发光的鱼倏忽消失不见,像化成了泡沫的残影。公子龙牙惊醒,看见守卫还仆倒地上痉挛不止,体现了他力度掌控的精妙。逆鳞君打着灯笼俯视他,道:不是魂飞魄散了么,某还打算为君收尸。

“魂飞魄散是魂飞魄散,死是死,烦请足下弄清一点,”他吃力地站起身,摇摇晃晃:“余必须离开,足下可以帮忙挡一挡追兵么?”

“不会有人来追。王去吊唁公子寒扉了。

“公子寒扉,他死了?怎么会……余谕矣……”

“然。正是所谓公子龙牙及其父王的设宴。公子想必知道,雄黄煅烧后,会剩下什么东西。”

“……余以为你会挽留。以前有位故交劝我放下,说是终究父子一场,多大的仇怨最后都会被亲情消弭。余回道:尔未经历过余的死劫,未经历丧母之痛,没有一个狠戾的父上,却轻易要余放下,尔不是余的朋友。”

“足下有以牙还牙的对策?”

“余中途会去明堂讼他一状。”

“某闻之,子告父,民告官,要伏在钢钉板上写状纸。”

“某知晓当今为官者喜读何韵,足下过几日便能看见满城风雨,”公子龙牙凄然道:“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

他又想起那条自人间而来的神秘游鱼,想到女孩的脸,勾起一丝浅浅的笑:

“那就,未来再见了。”

公子龙牙叛逃的事很快传遍了族中各个眼目,一些怕事的族中子弟担心他会造成令自己疲于奔命的威胁,而王一笑置之:他不过是个畏首畏尾的怕死窝囊废,岂能掀起风浪。他有多自信,后来站在公子龙牙布满孔洞与血渍的衣衫前就有多震惊。不敢相信那个从来一味忍让的孩子居然忍着剧痛,趴在一根根钢钉上写下血书。而血书的内容,虽只是一家之言,但放眼整个龙息之地,无人不一睹而后快。王又从头至尾阅了一通:余公子龙牙,生辰籍贯具列详,克远驱驰,讼我生身父椿堂,衣书血墨陈罪状:余揭其灭天理,丧人伦,卖官鬻爵篡权臣,戕妻戮孥无止瞬,始乱终弃辱忠贞,攫名利,令智昏,如意厅堂伏兵阵,鸩杀寒扉设鸿门。字字泣血,直诛心魂,如一道惊雷,轰炸在了王苍白的耳畔。

【廿贰】

梦过这些全部,言和苏醒过来,因为梦的情节不算美妙,所以她是惊醒的,出了一身冷汗。醒了以后,神祠里比来时亮堂许多,那些倒挂的草帘消失了,被乐正龙牙扯下来编成了灯笼,分别装进他携带的其他的蜡烛,吊在各个岩角,很像某些景点为了营造梦幻感而想出的噱头。他见言和睁开眼睛,停下手头编织的活计,突然从袖口掣出一把砍刀,抵住她的脖子: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些,那就不能留你。你要么死在今天,要么带着秘密滚得远远的,去找那些和尚。言和丝毫不避,怒极反笑:你把我当什么,你动手啊——当然,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乐正龙牙真的动了手,好在没动刀,只是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顶在了神坛上。其实言和能感受到,他刚碰到自己时便开始松力,所以比起打架,他更像是控制不住自己躁动的血……他咬牙切齿地问:你威胁我?

言和偏头,抓住已经嵌入墙壁的刀背,盯着他的眼睛:变成旱魃让你的脑子也烧坏了?公子龙牙,你以为我会怕你吗,你也就能吓唬吓唬阿绫吧,我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谁愿意管你长那么大了还是小孩子脾气,但是你啊,你——

她顿了一下,没能一次说完,气势因此大减,反倒有些柔弱:你舍得吗?

要持续下到来年的雨声势已然非常浩大,蔓延整片乌云的闪电爆发,将岩壁在一瞬擦得雪亮。乐正龙牙半眯起眼端详她的勇敢,并不像是装出来的。他说:你不怕我?

“我……啊!”言和惊呼一声,乐正龙牙没给她还口的机会,直接将她横抱起来,转身往神坛上一扔。她以为他恼羞成怒,要谋算着摔死她,但她落在了一团柔软的布料上——他的朝服已经叠了好几层,铺在那里,像几层床单。下一秒,乐正龙牙就像捕猎的鹞子一样,将她笼罩在了身下。他质问:你胆敢不怕我?那我也不会迁就你了,想在上面?自己来争啊。

“你当这是过家家吗,你还——啊,你干什么、你赔我衣服!”

言和薄薄的一层衬衣因为汗渍黏在身上,露出红润的肤色,乐正龙牙一时没能忍住,双手扒住她的领口,硬是绷断纽扣将它撕裂。言和霎时羞红了脸,扬起左手要打他耳光,被乐正龙牙眼疾手快握住了手腕,摁了下去,情急之下她又挥起右手,自然还是被控制了。乐正龙牙说:我赔你十件,再赔你两个世纪。他欣赏着言和健康的乳房,故意假装惊奇地感慨:哎——怎么,言和不喜欢抹胸的嘛?真是色气呢——也不知他是从哪学来的这个词,大概是荒歧川行教的。言和羞耻得几乎要哭出来,说:“是因为兵临风车下,来不及穿,你还在这里明知故问——呀,你、你做什么——

乐正龙牙低头,用唇在她的玉峰上轻轻一啄,像亲吻一颗樱桃,啜饮新鲜的奶油。她不禁发出一声自己都觉得太过出格的呻吟,蓓蕾不由自主地充血、挺勃……乐正龙牙观察着它们的变化,鬼使神差地用舌尖舔了一口,惹出了言和的眼泪。她喊道:你就只喜欢这里吗……

“我喜欢小的。”乐正龙牙坦白。

“谁管你喜欢什么啊!”言和被他气得呛到了嗓子:“小怎么了,小了更好,要是太大了,我,我连轻功都练不好!我就小,我就小——谁、谁跟你谈这个了,你这色胆包天的淫魔!”

她愤愤地捶打他的后背,换来的却是他分毫不差的亲吻与舔舐,落到的每一处都蕴含着饱经考究的寓意。他吻她的喉咙,以示欲求;吻她的脖颈,以示执着;吻她的掌心,以示想愿;吻她浅浅的乳沟,以示所有;吻她的平坦的小腹,以示束缚……言和心知他早已做好越线的战略,想要施展缓兵之计,道:我……我投降啦……

乐正龙牙拒绝受降,他用两指点在她的唇上,一方面是要她噤声,一方面是做好记号,宣示主权。他说:不要投降,我最看不起臣服的人。寒扉因为至死也没有称臣,所以我现在还很佩服他……疼,疼,你掐我干什么?

言和捏着他的两腮,质问:你现在居然还想着别的女孩……

“寒扉是男的!”

“你、你还想着别的男人!”言和哭腔更重了,她使劲一拽,将他的脸扯成一条鳐鱼。乐正龙牙拍她的手背,烦躁地说:这都什么跟什么,你这白痴,怎么纠缠不清的,瞎吃醋!

他再次把脸埋进她的胸口,摄取她独有的肉体之香。言和双手交叠在他的头上,像抱着一块枕头。她被乐正龙牙弄得有些痒,却又很舒适。她看着吊挂的草灯笼,说:知道吗,公子龙牙,虽然你傲慢、好色、虚张声势又为非作歹,但我喜欢你。

“别叫我这个名字。”他不情愿地抬起眼,好像河里露出水面的鳄鱼。

“你想我叫你什么?”

“既然你是我的跟班,就叫我主人吧。”

“做你春秋大梦去吧。”

“你没弄清处境啊,小东西。”他一只手绕着她的乳晕划圈,另一只手轻轻戳她的肋骨。这种程度显然不能迫使她就范,只能从这些轻微的痒感中汲取笑意。言和说:哎,龙牙,亲我,你还欠我呢。

“你、那个,你如果不好受了,就及时告诉我。”

乐正龙牙先是蹭了蹭她的嘴角,然后摩擦她的下唇,一口咬住。滂沱大雨浇断了树木,引发山洪,无边的狂流就从两人栖身的神祠上方滚过。他的舌尖碰到了言和的贝齿,技术还是很生涩,让他回想起稻田,他有年头没碰过这种农活了。很久以前,他行经江南时,曾经在那里住过。因为还不懂人间的规矩,性格孤僻,被野孩子欺负了也不敢还手,怕暴露自己的身份,经常在月色下拖着一身被石头砸出的疤痕踽踽独行……后来终于忍不住,掐住为首之人的脖子,摁在墙上,露出獠牙:尔母婢也!敢在余头上动土?把这些人吓跑之后,情况果然好多了。

逆鳞君来找过他,乐正龙牙问:人类不待见余,该怎么办呢?逆鳞君道:但行好事。足下只要待别人好,时日久了,定会收获回馈的。

“当真?”他哽咽着问。

“当真。”

言和让他想到的稻田,则是这样一种情况:在暮春初夏的时候,青阳高高驶过雨后的澄空,他把腰弯得像一座拱桥,去摸水里的黄鳝。稻田的水流迟缓而安静地淌着,像是一层油膜。如果他摸到坚硬的东西,就是石块;如果有柔软的生物蹭他的手指,就是黄鳝。言和就像黄鳝。当然他也就自己想想,倘使言和得知自己成了黄鳝,绝对要摔他个倒栽葱。从一道闪电熄灭到下一次从夜空亮起,他完成了亲吻的全过程,有些脱力,言和也不轻松,她像是刚从深潜的涡流中探出头,窒息般吸气。乐正龙牙见状,手抚过她来回磨蹭的双腿,坏笑着问:阿和,腿怎么夹得那么紧,是不是……

“不是!不是!”言和慌忙抢答,怕被他道出实情,脸红得几欲滴血。乐正龙牙假充心领神会:“哦,原来不是不欢迎我啊,那我却之不恭……”

“你又这样!”

他现在脑海混乱如麻,极端邪恶的事情自他的内心纷至沓来。他内心所想的是,用最绵软的锦绣绸缎将她束缚,用最华美瑰丽的服饰将她装扮,同时用最温柔而残酷的刑罚摧残她的意志,囚@禁、女眉药、催眠、引诱、唆使,让她以后只能由自己掌控。后来又有另一股力量将他的邪恶掀翻,好像滚烫的波涛吞噬堤坝,他要……

乐正龙牙俯身,啮住她内裤的一角,用力叼起,居然把它撕裂了……言和怯怯地叫出一声在他听来很是可爱的嘤咛,勾起他心底本应埋藏的邪火。他说:龙角如何?撩起头发,探出他因血脉恢复而渐渐生出的龙角,用圆润的尖头轻轻拨动她花苞最外层的唇瓣,言和只觉得大脑像是被烧断了所有神经,开始失去神智地谵妄,沉沦在欲望里,第一次高潮,把他的尖角染得亮晶晶的……她眨动迷离的双眸,哀求道:龙牙,求求你,快点,让我、让我……

“什么?”他进而用手指代替龙角,转腕一划。

“呃呃啊啊啊……呜……”言和终于没能敌过背德的甘甜,腰突然反弓着挺起,与神坛的平台空出弧形的空隙,抑制不住泄身。乐正龙牙抱住她的纤腰,不再彬彬有礼,龙根像游进深藕的鸳鸯,没入了言和的花蕊。言和拥抱着他啜泣,舌根微凉,报复性地在他的肩上留下了牙印。当乌仁都希去世后,言和开始思索命运,她害怕自己也会像父亲、像乌仁都希一样溘然长逝,她对这个世界还有无限眷恋。但此刻被乐正龙牙怀抱着,她忽然感觉自己没那么怕了,心坎温温热热的,哭得也就更凶。乐正龙牙忙问:是不是弄疼你了?她看着他置身事外,毫不知情的迟钝模样,泪光闪闪地笑起来(一会哭一会笑,乐正龙牙觉得她可能被自己玩坏了),说:没有……龙牙很温柔……不过现在,你最不需要的就是温柔……

他不敢怠慢,试探着向前顶了顶,问:现在呢?言和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指甲陷进他肩胛的肉里,咬着牙说:太、太弱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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