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淡色頭髮的男人置於醫院的一角，就像停電後恢復的那瞬間，他的意識也霍然清醒，只是眨了眨眼，似乎沒能明白發生什麼事。

　　他望向四周，昏暗的廊下只靠緊急出口的燈光照明，嗅到消毒藥水的味道才想起自己在醫院這件事。

　　『……睡著了嗎？』

　　他直盯自己的手，本來在體內延燒的熱能，現在逐漸消散，他知道這代表好的徵兆。

　　哐啷哐啷由遠處漸近的聲響，醫護人員一前一後進出病房，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對話聲後不久，醫生捧著一疊病歷簿先行離開，護士流利地在紙張上填寫文字，表示：「已經確認笨久先生情況穩定，家屬跟同僚可以前往探視了。」

　　「啊、我是他同事，烈怒賴雄斗。」

　　切島出示證件禮貌性地點頭致意，護士也微笑回應，轉看向一旁非英雄模式的爆豪勝己。

　　「這位也是……」

　　「是什麼都無所謂吧。」他硬生打斷護士的話，顯然心情很差。

　　「喂，爆豪……」

　　高中三年後期，爆豪的脾氣明顯改善許多，偶爾還會選用敬語敬稱，為什麼這時候反而不受控制，切島有些緊張地想要阻止。

　　「來見那傢伙還需要誰的認可嗎？我、爆心地！找那個排名總在我之下的廢久有事，這樣就夠了吧！」

　　聞言，聽者皆是瞠目結舌。

　　被問到和綠谷出久的關係──答不上來，爆豪勝己耿耿於懷。

　　形式什麼的根本無所謂，也不該被這種狗屎規則束縛住，隨心所欲可是他最擅長的。

　　『啊啊，原來爆豪他……』

　　切島出手遏阻了欲言又止的護士，表示希望能被通融，望著好友的側臉，目光所透露的那份純粹，微微一笑。

　　房門開啟到闔上只有一瞬間。

　　裡頭的人坐躺在病床上，面對突然闖入視野範圍的對象，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咦？小勝？怎麼會……啊，還是我還在作夢？」

　　麻醉剛退還有些恍惚，對於沒有任何表情及動作，只是靜靜站在那裡的爆豪勝己，安份得過頭，很不真實。

　　「夢話給我睡死了再說。」

　　這混蛋是有沒有搞清楚狀況，他連吐嘈都嫌累。

　　爆豪快速的掃過一眼，身著病人服的綠谷，肌膚可透出的部份都用繃帶包覆，右手的石膏看起來是骨折，額頭、臉頰一側貼滿紗布，本來就很蠢的臉，現在看起來更讓人火大，他眉間的皺紋漸漸加深。

　　「……會說這麼過份的話，是本人沒錯了呢。」

　　或許是自知理虧，綠谷沒有問對方來這裡的理由，只是如往常一般苦笑。

　　空氣中包裹一股沉重，打破這份僵局的是爆豪勝己，不如說，長久以來都是他毫無迷惘，不做保留地，試圖撬開綠谷出久堅固的那道鎖。

　　「……為什麼不說？」他壓著情緒，聲音沉沉地迴盪。

　　「咦？啊……因為有保密義務。」

　　為避免情報洩漏的風險，機密任務的內容，除了同事務所、有被允許參與的英雄、相關人士以外，都是不能說的，保護自己，也是保護他人。

　　「不是說這個。」

　　保險起見，他們只要有出差，都會跟彼此報告行程與地點。

　　這次白板上只寫了出差的期間，略過主要的部分，當天同租人也早早出門，爆豪沒有見到這混蛋最後一面。

　　平常只要雙方在家，再怎麼忙同租人都會打聲招呼，這次怎麼想都不對勁。

　　綠谷別過頭。不會說謊這點仍然沒變，像隱瞞了更重要的事，看得就來氣。

　　「……抱歉。」

　　──藏不了的。

　　竭盡所能吐出的就只是這麼一句話。

　　追查任務一個月，終於獲得點蛛絲馬跡的綠谷，發現敵人的藏匿地點在神野時，遲疑了。

　　以往像這樣的大案件，前段班英雄的支援是不可或缺的。但他還是帶有私情，低頭請求上層是否可將爆心地排除在外。

　　他們都知道，這兩人儘管表面關係惡劣，在配合上卻是天衣無縫，因此很躊躇。笨久會如此要求，想必背後有什麼緣由，最後在堅持下還是允諾了這個請願。

　　死也說不出口。因為爆豪勝己絕對不會接受，被如此設身處地著想。

　　這個男人很聰明，早就推算到眼前的傢伙在想什麼，所以才更惱火。

　　他想聽的不是這種話。

　　「……為什麼偏偏是神野啊。」

　　這段時間，他不斷這麼想，若今天也在場的話，絕對不會讓事情變成這樣。不願承認和這個傢伙一起作戰的時候狀態是最好的，對方鐵定也是吧。

　　不用任何言語，不用視線交會，宛如已經是身體的一部份，可以毫無後顧之憂，拼盡全力的戰鬥。

　　就是因為相信，才能安心將背後交付給彼此。

　　遲遲給不出回答，這傢伙真打算隱瞞到底，爆豪勝己耐不住性子，一個疾步拽起眼前這個逃避與他對視的混蛋，拳頭重重地烙在那張臉上，讓本來就負傷的人看起來更加慘重。

　　被打的人只是垂下頭抿著嘴，一言不發，令爆豪勝己的怒氣愈上一層。

　　「開啥玩笑……是真的當我沒想過嗎？不需要你操心啊！每次都這樣擅自決定，別人的心情怎樣就無所謂嗎！」

　　這段話讓綠髮的男人緩緩地抬起頭，欲言又止。

　　──為什麼？受傷的明明是自己，被揍的也是自己，對方看起來卻還比較痛苦，那副扭曲的表情扎得胸口隱隱作疼、心如刀攪，他深深的沉下頭。

　　原以為爆豪勝己的強大是無敵的，不會有任何迷惘，不會裹足不前，不會在這個地方斥罵自己才對。

　　什麼時候變成像這個樣子，卻不願去承認，因為一旦正視，那份執著就會顯得過於沉重，飽含了十幾年的份量。

　　「偏偏在這個地方……偏偏是你……」

　　綠谷出久不可能不知道，神野對爆豪勝己有著什麼樣的意義。

　　儘管這麼多年過去，只要觸及歐爾麥特引退的話題，這個人的眼神就會靜靜地望向遠方，若有所思。

　　當時的爆豪勝己接受了，實際上是否還認為是自己的錯呢。

　　對他來說，神野是一切的結束，也是轉折的起點──有個人改變了這層意義。

　　同樣是贏下來，但並沒有終結，英雄笨久還是好好地在這裡，和平的象徵沒有死去，這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

　　「不是說要變強嗎……不是說要成為最棒的嗎！明明有OFA，明明被選上了，你那是什麼不像樣的德性！」

　　每每受傷，每每碰觸，都遭避而不談。

　　英雄笨久不能示弱，並不代表綠谷出久不能。 

　　「……小勝。」

　　那痛苦又難受的神情，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像這樣筆直朝著自己，侵略而來的感情，或許未曾有過。

　　「……不是要超越嗎，就別輸給我以外的傢伙啊。」

　　隱忍著、帶有哭腔的聲音，敲在胸口的那拳溫暖力度，及靠上肩頭的重量，讓他強烈地感受到自己是活著的。

　　他撫摸那柔軟的髮絲，緊緊地壓向自己。

　　「……嗯，所以我贏了喔。」

　　對敵人使出最後一擊前，已經是很危急的狀態，那個瞬間，彷彿聽見有人在對自己大喊：「不准輸！」腦內浮現各種惡言相向，明明如此絕望，一想到爆豪勝己的臉，嘴角還是不自覺地勾起一抹微笑。

　　『英雄……是絕對不能輸的。』

　　過往那些很重要的人們，對他說過的話，綠谷出久始終銘記在心。沒有想過要在這個地方結束，但也認為保護他人犧牲自己，才能被稱作英雄。

　　若有了重要的對象，就沒辦法毫無後顧之憂的戰鬥，但也正因如此，才能更加強大。

　　那一拳，正是包含了所有，突破100%的SMASH。

　　「那種樣子算什麼啊……」

　　「嗯……抱歉。」

　　溫熱的淚水沾濕了胸口的某塊部份，一直以來堅硬的外層終於得以融解。

　　綠谷出久之所以不願意去正向面對爆豪勝己，是因為知道，一旦接受，就不會想放手了。

　　「小勝……我會贏下去的，所以……可以一直在你身邊嗎？」

　　──只要有這個人在，就能變得更強。

　　他看不見此時懷中的人，瞪大了的雙眼，隱含即便想忍著不哭出聲，還是沒有辦法的神情。

　　再不願意承認，也不能夠去否定了。

　　「哈……這什麼跟蹤狂發言啊。」

　　「我不會輸的，會強到能夠贏過你。」

　　「……想都別想。」隱約聽到一聲輕哼。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落室內，白色的空間在照射之下顯得格外明亮。 

　　拂過懷中人的臉頰，感受帶有暖意的淚水滑入指節，綠谷心懷不軌地扳起爆豪的臉，他實在太想知道現在的小勝會是怎樣的表情。

　　深鎖的眉頭，眼眶中的淚水，緊抿著的嘴唇，及瞪視自己的那雙紅瞳，這些全都讓他的心躁動不已。

　　「看屁啊，滅了你喔。」爆豪一掌拍在眼前的混蛋臉上。

　　「小勝……」

　　拉開覆上的那雙手，綠谷出久筆直的目光，透露些許的意味；儘管爆豪勝己一臉不悅，卻也沒有拒絕，任由他將嘴唇貼近，沉醉於彼此柔軟的觸感及舒適的氣息。

　　下秒，他們被輕輕的敲門聲嚇回神，爆豪迅速地推開那顆綠色腦袋。

　　進房的是醫生，儼然讀到室內瀰漫著微妙的空氣，禮貌性地詢問是否方便問診，只見站著的人用手背擦掉臉上的什麼，低頭準備離去，經過時對醫生點了個頭。

　　「啊、小勝……！」

　　那聲呼喊，令被點名者停下了動作。

　　「過幾天應該就可以出院，所以等我回去吧。」

　　「……才不等勒。」

　　在門關上前隱約瞥見青梅竹馬的神情，綠谷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 

　　只要回到屬於自己的歸處，能看見這個人在熟悉的地方，就不奢求更多了。

　　呆站於廊下，爆豪勝己蓋上還殘留溫熱的部位，確認那個傢伙還活著的實感。

　　僅是如此，就足夠了。

　　切島從轉角處拎了兩瓶飲料回來。

　　見死黨佇於病房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他毫不猶豫地上前攀談。

　　「爆豪？你們說完了嗎？」

　　「……啊啊。抱歉了，切島。」

　　爆豪的視線落在遞過來的飲料瓶罐上，才注意到切島的手腳纏滿繃帶，他默默接下朋友的硬塞，握緊手中這份暖心的重量。

　　「還好嗎？」

　　眼神總算是對上了。

　　從趕到醫院的那刻起，爆豪勝己的目光就一直望向遠方，看似什麼都映照不出來。現在該說是放下心了嗎，恢復了一絲光彩。

　　「沒事，我最得意的就是堅硬這點啊。」 

　　切島受的傷不輕，但相比綠谷來說還能自理。

　　對沒能即刻前往支援耿耿於懷，也對隱瞞好哥們抱有芥蒂。

　　同屬一個事務所，綠谷多次低頭請求，切島都看在眼裡。儘管彼此明白，這份多慮必定會惹怒爆豪勝己，卻還是建立起共犯結構，單純只是被綠谷把爆豪看得有多重這點觸動到了。

　　「抱歉啊爆豪，我……」

　　「下次我請客。」爆豪晃晃手中的瓶罐，露出柔和的神情，切島聽得出來這句話的意思不只有如此，一定什麼都被看透了吧。

　　「啊……讓我說一句就好，就是綠谷啊，他真的很重視你，儘管方式很笨拙，但……」

　　「我知道。」

　　苦笑。爆豪勝己必定這生都會像這樣，因為對方而擾亂心思吧，儘管這不是他所期望的。

　　所以，他會用自己擅長的方式，狠狠譴責那個混蛋，無論多少次。

　　──直到那雙眼眸所映出的是自己的身影為止。

　　死黨的表情像終於放下重擔，雙眼炯炯有神，切島以笑容回應。

　　「我先回去了。」爆豪將切島買來的熱茶一飲而盡，讓暖意在體內擴散開來。

　　「爆豪你不再待會嗎？」

　　「今天還有工作。」

　　爆豪擺了擺手，不特別招呼是他的習慣。

　　「──綠谷沒事，太好了呢。」

　　切島突然對著他大喊，不知道是想確認什麼，還是打從心底想告訴這個人。

　　「他敢有事，我就把他揍到沒事！」

　　「不，那才真的會出事吧。」

　　望著友人昂首闊步的背影，不坦然，只會用自己的方式去關心，那份特有的溫柔，這才像是他認識的爆豪勝己啊。

小说相关章节：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