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在路上将自己仅有的一个馍馍给予了一个受苦挨饿的小女孩时，如果说这种举动满足了自己什么，那显然不包括他的肚子。

也许世上会有许多道德高尚的大善人，从自己的银行卡中挥手一拨就是一座希望小学平地而起，再不济，可怜一下，施舍后麻烦自己原路返回再买个包子，便可感叹自己的好心肠……但做好事终究要付出代价的，很可惜很多人付不出这个代价，还要被人啖一口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要为自己的善心付出代价，这个代价相对很小，相对，又很大。

深夜，他睡在旅馆的小阁楼里，房间是给客人住的，外面来的人睡在楼下图书馆的地板上，垫着张报纸。他还好，在楼梯下清出来的小阁楼里有张硬木板躺着。

他感到很不对劲。

他感觉自己的腹中在燃烧，炙烤着里面脆弱的肺腑，下一刻又转为严寒，朦胧又超脱的冰冷与严寒反复地交替着。那里有一头寄生进去的怪物，正疯狂地汲取宿主全身上下的养分与力量，他在自己的腹里发出怪物的嘶吼，用它的爪子撕扯着里面的血肉。

他蜷缩成一团，试着用膝盖顶住遏制这头肆无忌惮的怪物，在段时间内好像是起作用了，但只要他一松懈，这头怪物便会愈发狂躁地反扑。

吃了他，吃了他……

那头怪物好像在如此呓语，吃了谁？吃了他自己吗？要胳膊还是大腿？抽不抽骨髓？

兴许撒点盐会比较好……

苦笑。

终于，他支撑不住了，颤巍巍，轻咳一下，捂着肚子，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打开房门，走下楼。

他跨过那些跟他同样被不可名状的怪物折磨着，酣睡正香的人们的身体，静悄悄地，从后门走了出去，站在街巷的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来自海岸的凉风似乎也不能驱除肺腑中的怪物……

【昨日深夜，条顿帝国的皇帝，海因里希三世开始了他前往条顿属中贝雷的狩猎之旅。‘条顿属贝雷大陆中部殖民地’向来是条顿皇室的专属海外狩猎场。历代条顿皇帝与皇室家眷都会前往风景宜人的‘条顿属中贝雷’皇家猎场居住养身，狩猎度假。海因里希三世上次前往‘中贝雷’狩猎度假是在五年前‘条顿北方叛乱’时期，据猜测海因里希三世本次狩猎可能是由于最近条顿帝国内再起异端动乱的缘故……】

早上，人们从地板上爬起来，走出图书馆，麻木地寻找着今天的出路。图书馆暂时空荡了，阿良洗漱一下，随便拿了本书，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占了眨眼，拿出小刀和一个“爬的快”牌蟹肉罐头，准备开了吃——“爬的快”牌蟹肉罐头正好是他以前打工的那个地方生产出来的呢，白鲸市就他们一家。

阿良喜欢蘸酱油吃，他手头没有，只好将就着吃了，没有酱油的蟹肉闻着就一股腥味扑面而来，用手抓进嘴里吃，他会习惯的。

雷特茜小姐从楼上走下来，伸了个懒腰，打哈欠。

“雷特茜早啊。”阿良抬手打个招呼，继续吃早饭。

“早上好，阿良先生。”雷特茜点头，这时她看见阿良毫无素养地用手抓着湿漉漉的东西吃，不禁大锁眉头，然后她的目光很快又为他正吃着的东西给吸引了。

“你在吃什么？”她不经问道。

“蟹肉罐头，‘爬的快’牌。”阿良拿起蟹肉罐头轻轻晃动，展示给她看，“就是我以前跟你说的，我在工厂里做的那种，白鲸市起码有九万个蟹肉罐头有我一份子呢。”

“哦。”她淡淡地回应，但她的视线却没有……或者说无法从罐头上离开，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喉头咽了口水，觉得舌底有些干燥。她昨天吃过了吗？还是没吃过？忘了，反正为了将来几天考虑她昨天从赤红教会领取的救济馍馍的大半都在她房间里。

阿良笑了：“我吃不完这些，请你能帮我解决点吗？”

请容我拒绝——她真的很想这样说。

“啊，哦，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任何企图回绝的话，甚至只是礼节性的矜持，都在那冥冥中不可名状的饥渴下全部堵在了自己的喉咙里，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控制步伐向那个可怕、湿漉的罐头接近……

“谢谢。”

等雷特茜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道过谢，同时感到一股咀嚼碎了的腥重事物，伴随着甸甸的满足感从咽喉中落下去。

“嗯？你不舒服吗？”阿良看见雷特茜脸红得像要烧起来。

“没事……”雷特茜坐在阿良前面，低下头，不住颤抖的手扶住额头，尽量盖住自己的脸庞，莫大的羞耻心灌注在她的身心里。

阿良眨了眨，拿起自己的空罐子，之前里面还有大半的蟹肉，二十秒的时间就在雷特茜小姐的手上全空了，现在没有吃的，他只好拿起空空如也的罐头，他只好多闻闻这股食物的香气，顺便将罐头转过来，看看标签。

“唉，又便宜了。”阿良叹息。

“便宜了不是好事吗。”雷特茜疑问。

阿良只能摇头，标签上的卖价是1080元——这是相对一个月前红旗币通货膨胀的价格，在一个月前相当于10.8元，而那个时候的蟹肉罐头是16元，凑个好名头叫15.8元，而那时候罐头的成本价是11元，低于成本价的东西卖家是宁可烂掉也不会浪费运输费卖出去的，现在这个卖价只能说明……

不过也说不定呢，说不定，是老板花了大价钱，把原来老旧的魔导流水线拆了，给工厂安装了一条崭新的源石动力流水线，或者说他把帮他供货的运输商收购了，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又或者……

“我昨天在银行调查了一下，说现在你们国家正在实行兑换业务，一万‘红旗币’兑换一‘天龙元’。”

阿良眼皮耸拉着，随口道：“反正我也没多少存款，工资没多少，在这儿住着就够了，跟我没关系。”

吃完罐头，总算能维系优雅体面的雷特茜渐渐端正姿势，将刚才不得体的回忆抛回到淑女端庄的仪表中，吃完罐头觉得嘴有点干，她伸出手，为自己倒了杯水，端在手上润口解渴，突然想到什么，便问道：“阿良先生，你这个罐头是哪儿来的？”

“你说这个罐头啊，外面拿来的。”阿良看着自己手上的空罐头不假思索地回道。

他这说了等于没说，雷特茜侧了下脑袋，疑惑。

阿良说完，又蹙紧眉头沉思。

阿良天人交战一番，最终的决定是说实话：“我偷来的。”

“噗——咳咳！你，你你，你——”雷特茜听到后差点没一口水把自己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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