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在空蕩蕩的岩洞裡產生回音，有如穿越時空而來。

藍湛目光落在地面因破碎與風化效應而顯得凹凸不平的石地上，音聲悵然，「我讓倖存雲深不知處的弟子隱入人世，只可惜憑一人之力，不足對抗時代之風。」

他們相伴將近百年後，世間承平。直到災星降臨，天下應劫。掃把星墜落岐山，將不夜天砸出深不見底的大坑，千年大妖甦醒，數萬妖獸從坑中源源不斷湧出，橫掃世間，生靈塗炭。

藍忘機和魏無羨當時在距離中土萬里之外的極北險地夜獵，待收到傳訊後返回，事態已經惡化到難以挽救的地步。江澄為護外甥金凌，兩人犧牲於黑洞妖物的鏖戰之中，與萬妖王同歸於盡，雲夢江氏和蘭陵金氏的精銳修士多半折損於此役。但妖王之血引發深淵能量紊亂，形成黑洞，黑洞向四周擴張，吞噬草木建築和一切性命，姑蘇藍氏家主藍曦臣與多名長老，以及當時清河聶氏的主力修士，為了阻止深淵擴張，陸續殞命。

藍忘機和魏無羨為了關閉封印災星造成的黑洞，雙雙殉身，魂入輪迴。捨身之前，藍忘機則以夏侯鏡投影出自己的神魂，讓投影神識帶著記憶返回姑蘇藍氏處理後續事宜。

藍忘機神識達成使命後，本欲重歸輪迴天道。不料俗世的帝王趁仙門遭逢大禍，藉故怪罪修邪道帶來天罰，下令滅殺境內所有修道世家。凡家族傳承修行法術者、坐擁山門開宗立派者，全數視為禍國邪道，出兵屠戮。四大仙家主力修士盡數折損於深淵一役，剩餘修士不是勢單力薄，便是資質平庸，根本抵擋不了傾巢而出的官兵。

新的變數讓夏侯鏡損毀，投影神識無法再透過法寶，送回原本藍忘機的神魂之中。

如今近千年後，方有二名「藍忘機」與魏無羨重遇。

魏無羨仰起臉望著藍忘機和藍湛，苦笑道：「對不起，前陣子是我太鑽牛角尖了。」

「不必說這些，是我太焦急。」藍忘機搖頭，俯身往戀人的唇瓣落下輕輕一吻。

魏無羨親暱地用鼻尖蹭了蹭藍忘機，疑惑地問：「我把陳情和夏侯鏡留給你，但你卻沒創造我的神識投影嗎？」

藍湛解釋道：「避塵劍斷，我沒有了兵器。夏侯鏡作為至陽法器，在陰陽分界日有逆天之能。我將其煉化為兵，斬殺具有帝王命格之惡人，法器因逆天而損毀。」

擁有帝王命格的惡人？

魏無羨脊背一寒，不敢置信地瞪著藍湛，「是你殺了武帝！？」

藍湛目光冰冷，藍忘機也毫無動搖的意思。

「……」魏無羨張了張嘴，「含光君，狠角色啊……」

魏無羨覺得有點腿軟，思索半晌，他來回打量自家兩位戀人，苦惱道：「你們……唉，違背天道，法器損毀，還把自己搞成了這個樣子。含光君啊，就算這輩子修練再勤奮，把裂開的神魂合一，你也無法在修道上登頂了。」

藍忘機站姿筆挺，態度坦然，「無妨。」

藍湛斬釘截鐵道：「修道的時代已經終結，我也不能算是當年的藍忘機。」

魏無羨嘴唇上揚，看著他的眼睛裡閃過明亮的光澤，「你終於承認啦？我本來擔心你會看不破，執著於前生的牽絆和悔恨，走不出來。」

藍忘機理所當然地向他遞出手，「怎可能。」

藍湛也遞出手，「我生命裡唯一的執念，便是你。」

「嘿嘿，」魏無羨一手搭一個，偏頭壞笑道：「不飛昇啊？」

「不必了。」藍忘機和藍湛異口同聲道。

「哎、藍湛。」魏無羨如今心情一片開闊，他以肩膀蹭了蹭藍忘機的肩膀，促狹地問：「如果我的記憶沒有恢復，你打算怎麼辦？之前我可是很生氣的。」

藍忘機遲疑片刻，深深看了他一眼。

魏無羨挑起眉，訝然問：「真沒辦法？」

藍湛低笑一聲，「遇到你，我何曾有更好的辦法？」

魏無羨凝視著少年昳麗的臉，倒吸一口氣。

「啊啊啊藍湛，小藍湛，」魏無羨伸出魔爪將少年強行摟進懷裡，不斷搓揉他的髮絲，興奮道：「你這樣我受不了啊！不彆扭的你實在太可愛了！來來來給本老祖親一個！」

藍忘機：「……」

藍湛顧忌他手腳都還有傷，不敢動彈，乖巧地將臉頰嘴唇都奉上，讓老祖大人親了一下又一下。

「啊，都轉世為人了，我們也不再有靈力，就當個普通人，肩上沒擔子、不必夜獵，感覺真好！」魏無羨笑著執起久違的陳情笛，循記憶深處的森寒音調吹起一段召鬼音，本來以為什麼事都不會發生，未料腳下硬土震動，一隻白森森的骨爪驟然破土而出。

藍忘機：「……」

藍湛：「……魏嬰，放下陳情。」

藍湛說完，三人都不約而同莞爾。

「哈哈哈哈哈哈，夷陵老祖回歸啦！」魏無羨朗聲大笑。

藍忘機和藍湛無奈地對視一眼，雖說修道知識能隨著記憶復甦而重新掌握，但是否得重新修行、凝聚靈力，免得哪天鎮不住自家的大魔頭？

不久後，三人離開遺跡，外頭陽光熾烈而強盛。狂野的夏風挾著細細的乾燥砂粒打在臉頰上，熱辣又使人清醒。

藍湛注視著前方青年靈巧旋轉著黑笛的指尖，忽然意識到，那一年他目送著對方落入深淵時，那支笛子也是以同樣的角度迴旋著。

藍湛驟然止步，揚聲道：「魏嬰，可否將陳情給我？」

「好啊，拿去。」這笛子如今對魏無羨沒什麼意義，他從善如流地將黑笛往後一拋。

那一瞬間藍忘機似乎領悟了某些事，駐足回頭。

那支黑笛打著轉，穿越將近千年的時光，見證兩人的終結和重遇，由低至高，復又往少年攤開的手掌墜落。

藍湛的掌心浮起一道滅卻符，在笛身即將碰觸到他的指尖那瞬，將黑笛化為齏粉，被大風倏地吹散了。

魏無羨略微訝異地張了張嘴。

藍湛專注地凝視著魏無羨，不發一語。

而魏無羨在短暫的錯愕過後，笑出聲音，對藍湛招了招，握住他的手，三人以浩浩蕩蕩的姿態往停車場行去。

從今天開始不必再陷於追尋虛無飄渺的過往。黑洞吞噬一切，將仙途斬斷，將世間萬物化為混沌，新的秩序在毀滅後重新開展，時光百年千年流逝，而他們仍在一起，在碧藍的晴空下。

如今他們是新的人。

雙生：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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