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特蘭獨有的聖詩響起，歌聲在略嫌小些的教堂內迴盪，拉回德克薩斯恍出窗外的神。她把嘴裡含到禿了的巧克力棒「喀」地咬斷頭，從一片亮晃晃的光圈中一眼找到那頭酒紅色的髮，薩科塔少女手捧經書，微微昂首、闔上雙目吟唱的模樣一如既往般虔誠。

　　龍門確實是自由的城市。接納了許多文化，那些形形色色的屋瓦房舍與水泥高樓比鄰，就像大半個泰拉的縮影。這小教堂亦如此，無論是彩窗或那主神雕像，儘管德克薩斯在此前從未踏足這類場所，但能天使當時的話至少也是——「哇，還挺像模像樣的啊。」

　　坐在教堂的最末排椅凳上，魯珀對這樣的安排並不感冒，她沒有這些所謂的信仰、但也不排斥，邀請她來的人肯定也知道這一點。或許就像某些時候分享的巧克力那樣，單純是想將一部分的自己分享給對方；又或者只是什麼拉特蘭式浪漫之類的。怎樣都好，反正她不討厭，也不打算問。

　　歌聲漸弱、禮成詠結束了，德克薩斯放下疊在左膝上的腿，在能天使走到身旁之前站了起來。她臉上的表情明顯是安靜了太久，在兩人視線相接的那一霎，嘴角立刻向兩側咧開了熟悉的笑容，她伸手折斷灰狼叼在口中的半截pocky，塞進自己嘴裡後歡快的搶著第一個踏出大門。

　　「很無聊吧，你剛剛都在想什麼？」德克薩斯慢悠悠走到車邊拉開門時，能天使已經在她的位置坐定，一腳抵在手套箱上，歪斜著身子調轉車內廣播的頻道。「今天好像比較晚結束？我都感覺到你在瞪我啦。」

　　「我並沒有。」灰狼隨口回答，又叼起一根pocky。「去哪？」

　　企鵝物流隨時有意料之外的加班，但被派駐羅德島後，休假的制度倒很嚴謹，自從小教堂建成，能天使就固定排休參加主日彌撒；德克薩斯一個月劃一天和能天使一起的假日，自然就跟著參加了幾次這莊嚴的宗教場合。

　　莊嚴。向來不是個容易和能天使聯想在一塊的詞，相識了幾年兩人或許稱不上將對方想法全摸透，但第一次跟來時，德克薩斯也沒想過自己會看這傢伙靜默祈禱的樣子看出神。從那以後每當能天使在兩人獨處的時間裡主動靠得更近，她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著自己能讓她安靜下來多久。

　　「你決定吧，去哪裡都行。」像是終於找到滿意的頻道，天使撥撥自己的頭髮，將另一腳也跨上手套箱，伸直了腿幾乎半躺在椅子上。「反正你知道的嘛，只要有趣就行啦。」

　　車子駛離教堂外的車格，能天使挑的頻道放著吵死人的重金屬搖滾樂，但不算太大聲。德克薩斯的耳朵搧動兩下，沒有把音樂切掉。

　　「那我帶你去個無聊的地方。」

　　她說，嘴上的pocky隨著咬字上下晃動，再次被能天使折了下來。

　　-

　　時候不早，薄暮籠罩下樓房都成了剪影，那些新舊混雜的招牌紛紛亮起，霓虹燈光打亮一條條街市，夜晚的龍門依舊熱鬧。本來低頭認真打著遊戲機的能天使忽然就欣賞起窗外景色，搖下車窗讓風灌進來吹得兩人頭髮凌亂飛舞。

　　經過了某間企鵝物流常去的酒吧，她看著德克薩斯將方向盤打了個轉，往市郊的方向開去。

　　她們確實到了個無趣的地方。

　　能天使跳下車時因為四周最亮的光源就在自己頭頂，而幾乎什麼也看不見的縮回車裡，德克薩斯乾脆只打個空檔，把車前燈大開，照個通明。

　　「將就吧。」她關上車門，伸手在外套口袋裡撈到煙盒，想了想又放掉。

　　「謝啦。」移動日光燈小姐跟了過去，到處東張西望。「不過跑到山裡，這是要幹嘛？」

　　龍門作為移動城邦，其實沒有什麼太明顯的地勢起伏，這座能天使口裡的「山」也不過是個小丘，和貧民窟地域相近，一旁到處是廢棄的大樓，德克薩斯停車的位置甚至還是坡道，因為前方倒著太多拆遷後遺留的水泥破塊和亂七八糟的鋼筋骨。

　　她們徒步爬坡上去，簡直是每踏一步就能感覺到塵土揚起，沒有鋪柏油也長不出草木、灰禿禿的路面沒有多久就到底了——是個斷崖。能天使邊走邊哼著歌，聽起來像剛才的搖滾樂節拍套上拉特蘭聖詩的曲調。厚厚雲幕遮住了月光，自然也看不到星星，空氣悶沉無風，似乎不是什麼賞夜的好時機。可德克薩斯仍是往地上一坐，足尖向著懸崖下方垂掛過去，龍門市區的五彩霓虹就在腳下，倒像是另類星空。

　　「哇，我該說『真想不到這個德克薩斯居然帶我來看夜景』嗎？是不是挺破壞氣氛的？」

　　能天使挨著灰狼肩膀坐下，盤起雙腿笑嘻嘻的問。德克薩斯看了她一眼，真要說的話頭頂那圈電燈泡才是最壞氣氛的吧？

　　「什麼時候有氣氛了？」灰狼拉開那隻又想搶她pocky的手，「從你哼著變奏版拉特蘭聖詩那時開始？」

　　「哎你聽出來了？哇啊……有破綻！」能天使故作感嘆，伸出另一隻手卻還是被躲了開，她索性整個人探過去：「看我的——！」

　　笑聲貼得很近，呼息似有若無的拂在頰側，德克薩斯瞥去的眸光緩緩上移，滑過衣衫領口間隱隱露出的鎖骨、幾要沒在暗中的脖頸、散亂額髮後的橙色瞳眸，因光線從頭頂落下，蓋上了一層睫毛投射的影。狼尾掃了兩下，她自己摘下那半根巧克力棒。

　　「別鬧，有點熱。」

　　薩科塔理所當然的張口，潔白的齒咬住灰狼遞到嘴邊的甜食，模仿對方叼著，開始說起昨天上班時的趣事。她一說起話就沒完，嘰哩咕嚕地能從龍門特價小吃講到哥倫比亞明星的誹聞。灰狼單手支頤，偶爾就著槽點回應幾句，一向不起波瀾的眼神望著山腳下的街市，長髮披散在肩頭擋住幾分映著光的側臉。

　　那就好像藏著什麼心事一樣。能天使止住話題，很快就迎來魯珀疑惑的眼神。「沒什麼啦，總覺得有點渴了。」她笑著答，將德克薩斯臉側的髮撥到肩後。

　　「要回去？」灰狼問，「好像快下雨了。」

　　「你想抽菸嗎？」薩科塔反丟出問句，喀擦喀擦的把嘴裡半截餅乾解決掉，踢出兩腿的同時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現在可以啊。」

　　德克薩斯還是沒有從衣袋拿出那包菸，只是淡淡的搖了搖頭，能天使就湊過來在人的嘴角啄了一下。

　　那份柔軟沒來得及溜走就被灰狼銜住，她嘟囔著自己還有話沒說完，卻抬手扣住德克薩斯的後腦，輕吻變得深沉綿長，還伴有一絲巧克力的甜味。確實有點熱，能天使感覺到對方的指腹貼上了自己的鎖骨緩緩摩娑，她很確定德克薩斯今天沒有抽菸，卻不知為何似乎能從唇吻間嗅到一點菸草。

　　自己居然會這麼神經質？她想著，刻意讓舌尖刮過那魯珀族特有的鋒銳犬齒，拉了道淺淺的口子，逸出的鐵鏽味讓德克薩斯皺了下眉頭，稍稍退開。

　　「夜景不錯啊，這種天氣什麼的、是敘拉古式浪漫？」薩科塔舔舔濕糊的嘴唇，從對方口袋摸出煙盒。「你以前也帶別人看嗎？」

　　「不記得了。」德克薩斯想也沒想，答得很快，就跟她抽走對方手裡東西的速度一樣。「你不喜歡？」

　　「咦，我可沒說啊？」天使瞇起眼睛，笑得狡猾：「反正以前留下來的東西嘛，最多也只能叫做習慣了，雖然很難說你會不會讓習慣影響現在——喂喂、這樣是不是亂丟垃圾啊？」

　　德克薩斯把菸扔下了山崖。

　　「沒必要的，就丟了吧。」

　　不過是個壞習慣而已。

　　-

　　再次打開的廣播還是播著重金屬搖滾，被德克薩斯騰手隨便切了頻道後，一片白噪音裡只剩冷氣出風口的嗡響，和一點細密的水聲連黏。外頭霧濛濛地下起雨，泥濘潮濕的氣味漫進車裡，冷雨打在能天使灼熱耳邊的窗上，她的五感卻彷彿只剩下觸覺，灰狼的指尖牽動思緒，薩科塔瞇起的眼看車外車內都像浸在雨景裡、暈開一片。她的光環讓車內像點了盞燈那麼亮，尖銳的狼牙輕輕蹭在頸窩，給濡濕的舔舐帶來幾分扎刺。

　　「哈。」

　　德克薩斯一時間無法分辨這是笑聲或是呻吟，抬頭只看到人仰著首喘氣，單臂掩著雙眸而脣形仍是笑開的。

　　——疼嗎？

　　「呃、不會痛！」大概從動作的停頓猜到對方的疑問，能天使移開遮擋的胳膊，「我只是突然覺得，其實你也是個挺浪漫的人嘛，德克薩斯。」

　　反正是搞不懂這個邏輯，灰狼以掌撥開薩科塔有些汗濕的額髮，明亮的橙紅看上去不帶一絲雜質，和自己確實別如雲壤。片刻的走神，被能天使環住她的頸，借力撐起身子往臉頰上咬了一下，她勾起嘴角，任人將自己向後壓倒。

　　「雖然實在是窄了點……不過也不錯啊？」一面說一面以手護著，確定沒讓德克薩斯撞到腦袋後，能天使將指尖鑽進直順的髮裡，貼著後頸、順著脊椎滑到尾根，讓魯珀幾不可查的縮了下肩膀，狼尾掃了掃、幅度比先前都大。這讓能天使笑了起來，攤平了掌心在那背脊上遊走。以前她一直覺得德克薩斯的背影挺單薄，但觸摸上才知道，那種精實的軀體很難讓人不喜歡。

　　而且德克薩斯似乎也不討厭被她這樣碰。

　　「啊，這種姿勢你腿累不累啊？」伏下身子才發現對方是半跪姿的薩科塔後知後覺發問。

　　「……」能天使一低頭，她的日光燈就直照德克薩斯的眼睛，搞得她往哪看都有個圓圈狀的殘影。「唉，你後退點。」

　　她能感覺到對方的動作，還是很小心翼翼的輕，但要比前次嫻熟不少；吻就稍微粗暴些，唇齒在腿側又吮又咬。她揉揉那頭深紅似酒——釀造時間不長、要讓人沉醉其中還有些距離，可甜得也足夠耽溺。能天使蹭了蹭她的撫摸，邀功似地湊上前討要親吻，她捧起那張臉龐，隨著越發濕潤的節奏，口中交換的氣息也轉成顫抖的喟嘆。

　　那張總像是打著惡作劇念頭的笑靨斂起、彎成一抹淺淺的弧度，在這種時候倒突兀地有幾分薩科塔該有的靜謐聖潔。她牽起她散在肩頭的髮絲細吻，那讓德克薩斯想起她早前垂首唸頌禱詞的模樣，意外相似的……虔誠。

　　雨沒有要停的意思，霎霎地逐漸蓋掉車內的一切。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會讓人更放得開嗎？德克薩斯的音色近在耳畔，能天使聽出它們變得高亢不少，隨著昂起的尾似乎也迎向了點頂。她發現自己的呼吸也跟著粗重起來，德克薩斯勾住她的肩膀，低下頭喘氣，她忍不住刻意放緩退出的動作，磨蹭刮擦著引人微微顫抖。

　　「嘩……我是不是可以得到一個大進步獎章了？」指頭被濕滑裹得晶亮，能天使伸了舌卻被德克薩斯拽過去，略顯凌亂的吐息仍帶點情事餘韻，隨即纏上舌尖，一起被勾入她的口腔。

　　「唔、可是你說嘛，感覺不錯，對吧？」

　　「你好吵。」氣音輕哼，灰狼的吻像她的劍法般紊亂無章，或許真的是為了讓人閉嘴，直白地奪取氧氣，攪亂了能天使不少換氣的時機。「像是在教堂裡那樣，安靜一會吧。」

　　輕度的缺氧感讓腦袋有些暈乎，能天使咧開嘴笑起來。就連這種感覺她也喜歡，好像是在狂歡盛宴大喝了一場後還有她抱著她吻一樣。

　　「天使的話語可都是主的福音啊。」

　　-

　　回程時雨已經大得像是天空被誰開了花灑，雨刷在前擋上抹了又抹，把兩人模糊的的前路擦回正途。沒再把廣播打開，能天使又哼起那首變奏版聖詩，她把手伸出開了一道縫隙的窗子，讓雨珠打在前臂，併攏的指掌接了一捧沁冷，轉頭對德克薩斯說：就像龍門、連雨都帶著龍門味。爾後她關上車窗，問灰狼能不能嗅到那股浪漫。

　　「我不覺得自己是個浪漫的人。」德克薩斯回答，剩一小截的pocky在唇邊晃啊晃。「就是雨味，沒有別的。」

　　「是嗎？」能天使笑了笑：「因為你的習慣？」

　　「……我把它丟了。」

　　「嗯——說得也是，那好吧。」

　　回到企鵝物流的某個據點，倒車入庫、直到將車子完全熄火，能天使都沒有像往常那樣急急地開門蹦下車。德克薩斯越過椅背撈起兩人亂扔的外套放到她腿上，「……想說什麼？」

　　「這個嘛……為了浪漫、你得靠近點啊。」

　　天使嘻笑著，捧住灰狼湊來的臉龐。「要是被空她們看到可就糟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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